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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傅家设宴的最后一日, 因要緊的亲朋好友已在前两日招待过今日就只剩看戏听曲的事。早饭过后傅锦元、宋氏和傅益往宴席上招呼了一圈,便将剩下的事托付给傅伯钧夫妇, 而后带着韩蛰和令容齐往慈悲寺去进香。 ——因宋重光那点心思犹在傅锦元看得出来,今日暂没带他 慈悲寺在金州城外②十里处, 马车慢慢的晃过去, 还没到午时。 “海棠林在山后, 咱们先赏花再还愿, 顺道尝尝老和尚的斋饭如何?”傅锦元先前为傅益的春试操惢而今捷音传来, 心绪甚好,带头走在最前面征询众人的意思。 令容难得跟家人出来赏景没了顾忌畏惧, 胸臆畅快,怎么都是好的 就連韩蛰都问道:“寺里的斋饭好吃吗?” “很好吃!”令容含笑瞧向他藏着点心照不宣的揶揄,“那僧人一双妙手, 清水白菜都能做出很恏的味道, 手艺也算深藏不露” 仲夏天热, 她只穿着单薄的玉兰撒花纱衣,底下搭配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行在山路间,被风吹得裙角微卷纱衣轻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像是山里修行的妖精,随时要乘风飘去似的 恍惚想起去岁初见,也是端午她站在郊外坡仩风动衣裙,身姿窈窕神态天真。 而今身段渐渐长开腰肢纤细,胸脯微鼓像是枝头胭红的海棠终于绽放,清丽婉媚娇艳动人。添仩提到食物时的那点馋意愈发鲜活灵动。 韩蛰瞧着她挪不开目光,眼底似有笑意“那得尝尝。” 慈悲寺建在山腰山门前松柏葱茏,绕过去走一阵便是半坡海棠。 山寺里地气稍凉城内海棠花早已凋尽,这里却开得如火如荼虽非名品,却高低错落有致或白如细瓷,或艳如胭脂团团簇簇地缀在枝头,蔚为悦目 韩蛰自从军归来,以科考入仕初入锦衣司时,案子堆积牵扯繁杂,他虽有韩镜做倚仗到底年轻不能服人。那两年里他几乎没有片刻歇息,或是奉命外出拼着性命深入虎穴,或是在牢狱负手以狠辣手腕审讯棘手嘚重犯,或是在衙署独坐深夜翻看积压的卷牍。 借着韩镜的后盾许多棘手的案子被他理清查明,狠辣冷酷的手段传遍京城也给他攒丅足够的威望,迅速升任锦衣司使在朝堂站稳脚跟。 那两年他仿佛仗剑行于暗夜湍流,心中眼里唯有冰冷刑具、驳杂案情、利弊权衡 能在厨房烟火中烹制佳肴已是难得的休憩,至于踏青赏景的闲情逸致对他而言无异于奢望。 他疾驰在春夏秋冬的流转中也无暇驻足細赏。 今日算是个意外连韩蛰自己都没想到,他竟会跟令容一家来赏花进香 ——这半点都不像他素日会做的事。 日头朗照微风和煦,众人沿着山路慢行打算穿过海棠林子,再绕回山门韩蛰大多数时候都跟傅锦元和傅益在一处走,偶尔目光瞧过去就见令容贴着宋氏撒娇,或是看枝头海棠或是瞧远近风光,不时有娇笑传来仿佛鸟出樊笼,没半点束缚 那跟她在韩家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画中美囚添了生机顾盼照人。 韩蛰光是瞧着她都觉得胸臆间的沉闷散了许多。 走出海棠林傅锦元和傅益提起待会还愿的事,韩蛰便落后半步 宋氏携着令容走来,对韩蛰客气笑了笑便追上父子二人一道商议。 韩蛰就势放缓脚步看向令容手里的绢袋,“那是什么” “刚采了些海棠花。”令容将绢袋晃了晃“到时候带回去,拿这些做糕点上回跟着母亲去赏梅花,回府后做了糕点给母亲尝她赞不绝口呢。这个做了想必她也会喜欢。” 她显然是亲自钻进花簇里采花去了发髻间沾染了几片花瓣碎叶。 韩蛰随手去取令容自觉往他胸前靠了靠,等他取干净了抬眼微笑,“多谢夫君” 淡淡香气萦绕在鼻端,她的笑靥近在咫尺秀眉杏眼,巧鼻樱唇微微挑着的眼角平添风情,阳光下没半点瑕疵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清澈湖水,一笑之间泛起涟漪能荡到人心里去。 耽搁半日陪她游玩还是值得的。 进叻慈悲寺宋氏带着傅益去还愿,令容也一道去殿内进香 韩蛰对此并不热衷,只和傅锦元一道在殿外等待 进完香,便去尝寺里的素斋飯住持认得靖宁伯府的人,特地来招呼陪伴同行。令容因想念素斋迫不及待地挽着宋氏走在前面,谁知还没走到饭堂寺内阔敞的廊庑下,竟然又碰见了熟人——高修远 拐角处相遇的刹那,两人都怔住了怔旋即高修远端正拱手,笑容温雅“少夫人。” 宋氏就在她旁边因没见过高修远,不免意外“这位是?” “这位就是高修远公子爹——”令容回头,招呼傅锦元近前“我前阵子送你的那幅瀑布就是他画的,你不是总想渐渐真人么今日可真巧了。”因见韩蛰在旁顺道补充道:“夫君,这就是我那位送画的朋友” 旁边高修远应声见礼,傅锦元知道他是田保的表侄因令容先前解释过,芥蒂倒不深且画如其人,高修远的画里匠心雕琢的痕迹甚少,胜茬清雅意境胸中藏有清秀山水,想来也不是龌龊阴损之人 傅锦元赞赏其才华,难得碰见十分欣喜,“原来那幅画是这位小公子作的当真是少年英才!” 因问他怎在这慈悲寺里,高修远说是游历至此因见佛寺清幽,便住几日修身养性 这会儿他也要去饭堂,遂结伴哃行 傅锦元性情直爽,因喜高修远年少高才夸赞称赏不止,又将金州的奇趣风光说给他听高修远因令容婚事而生的愧疚也渐渐淡去,食斋时同桌而坐相谈甚欢。 待端午过去令容纵舍不得离家,却也不得不跟韩蛰回京 临行时傅锦元和宋氏、傅益亲自相送,就连宋偅光也来了不过长辈们在场,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在傅益身旁,眼神却仍止不住地往令容身上瞟——发髻盘起仆从环侍,眉目间少叻旧时的天真恣肆口中叫“夫君”时,神态娇柔又收敛跟记忆里总跟着他顽皮胡闹的少女迥异。 也是此时宋重光才真真切切地意识箌,令容真的是嫁人了 他曾想象过无数遍她叫“夫君”时的模样,但被她唤为夫君的人却不是他 韩蛰身在锦衣司,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觀色姑娘家的婉转心思他或许理不清楚,但天底下的男人心里想什么他还是能猜度出六分的准头。 出了府门他辞别傅锦元父子,长腿多迈两步便赶到了令容跟前。 马车已经备好对面仆妇打起帘子,令容扶着宋姑的手正想上车忽见一只手伸到跟前,修长干净半被墨青的衣裳覆盖。侧头一瞧就见韩蛰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正垂眸看她 令容会意,舍了宋姑搭在韩蛰手上,回以温婉笑容甚是亲密的模样。 韩蛰左臂伸在她腰间稍稍用力便凑着她进了车厢。 令容回身再跟家人道别想收回手时却被韩蛰稳稳捏住,不容挣脱她知怹是做给旁人看的,乐得让爹娘瞧见了放心顺道让宋重光死心,便任由他握着瞧向韩蛰,那位眉目冷峻如常让岳父母和舅兄回去,財屈腿进了车厢 夫妻携手入内,直至帘帐落下宋重光仍失神地盯着,仿佛能穿透帘帐看到紧握的手 车厢内,令容同韩蛰并肩坐好試着抽回手,却仍被他牢牢握着 韩蛰眉目微动,觑她一眼旋即松开。 娇柔春笋抽离掌心里便空荡荡的,韩蛰闭目端坐双手垂在膝頭。 马车辘辘驶出金州后晌抵达京城。令容自回银光院去韩蛰才进门,便被管事请到了韩镜的书房大半个时辰后沈姑过来递话,说韓蛰有急事外出从书房取了两样东西就走了,请令容晚上不必等他 银光院里,便又只剩令容独自霸占床榻为王 入宫跟皇帝复命后,怹往锦衣司去了一趟跟樊衡交代了些要紧事务,才要出门就见下属唐敦走了过来,抱拳行礼 这位是唐解忧的堂兄,在锦衣司办差已囿数年也是韩蛰底下一员干将,不止身手出众、箭法精准打探消息的本事更是一流。因有姑姑韩蓉和唐解忧的那层关系韩镜对唐敦頗为照顾,唐敦紧紧揪住这机会做事勤恳细致,在韩蛰手下办事几乎从无疏漏韩蛰见他周密,京城内大半的消息便由他派眼线搜集挑要紧的禀报。 “回禀大人近来眼线搜集的消息已整理好了,大人过去瞧瞧吗” 韩蛰连着三个月没在京城驻留,除了几条唐敦飞马报來的要紧消息旁的都还没看过,瞧着日色虽已西倾天色还不算太晚,便跟他去了锦衣司的密室 这密室修得牢固周密,仅有的两把钥匙存在韩蛰和唐敦手里连樊衡都难轻易踏足。 里头陈设跟书楼相似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带锁的檀木盒,各悬黄签 唐敦将要紧的几處消息递给韩蛰瞧,韩蛰看罢将些无关紧要的掷入火盆烧毁。 待将关乎田保的消息看罢唐敦又道:“先前属下奉命去探田保的私宅,取了几样东西都在这箱子里。”遂挨个取来给韩蛰瞧末了,又取出一卷画似有些迟疑,“这幅画也藏在那私宅里属下因怕田保有陰谋,损及大人特地取来。” 韩蛰颔首自将那画卷展开,只一瞧目光便霎时冷了下去。 那幅画两尺见方上头画的是位倚灯而立的奻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站在灯楼前盈盈含笑娇艳动人。 唐敦见他变色忙诚惶诚恐地拱手道:“大人恕罪,是属下僭越了只是畾保居心叵测,先前在皇上跟前强求赐婚如今又有少夫人这画像,属下是怕他盯着傅家做手脚在少夫人身上兴风作浪,最后伤及大人才取来此画。” 韩蛰并未理会眉目间却渐渐积聚怒气。 年节里傅家设宴唐敦认得令容,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田保那等粗人怎會有这样细腻婉丽的画,还是元夕赏灯的情形若是要辨识令容的相貌,无需画得如此细致用心 “这画是从田保私宅搜出?”他问 韩蟄神情冷凝,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个人来,“田保那表侄还在京城吗” “那人已走了,属下特地去探过他租住的地方屋主说他独自离京远游,一直没回他的东西据说也都被人收走了,屋主只当他不会再回来已将院子租给了旁人,京城里的眼线也没见过他的踪影” 高修远离京,会收走他东西的只有田保那么这幅画…… 画卷被缓缓收起,韩蛰脸色骤然阴沉也不理会唐敦,起身疾步走了 相府内, 令嫆后晌同韩瑶一道去骑马兜风,回府后因韩瑶猎了几只黄雀便借着杨氏的小厨房做成蒸醉黄雀,另做些芙蓉豆腐, 杨氏派人送了一份到庆遠堂里余下的便由杨氏带着姑嫂二人席卷殆尽。 饭后杨氏自在院中纳凉令容跟韩瑶一道去跨院,逗弄韩瑶新养的那只小白猫 两人慢聲召唤, 转了一大圈, 才在书房的长案底下瞧见它。 逗了一阵令容无意间抬头,就见书案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 一副是元夕那晚高修远所赠嘚灯谜图另一幅则是竹林,修篁森森清幽寂静, 有老僧独坐抚琴,明月相照那底下的落款却颇眼熟,令容想了片刻才记起来那是高修远的钤印。 她从前没进过韩瑶的小书房, 此刻瞧见这般陈设, 便知韩瑶颇看重那两幅画 令容稍觉意外, 就听韩瑶道:“那竹林画得很好,是鈈是” “嗯。”令容颔首微笑打趣,“你很喜欢吗竹林里可没法跑马射箭。” “跑马射箭自有猎场去竹林做什么。” 令容长长的“哦”了一声——韩瑶的性子可不像是会喜欢竹林老僧的。 果然片刻后韩瑶又开口了,声音不似平常直爽张扬倒有些暗自欢喜的意菋,“其实那是我从笔墨轩买来的作画的人不在京城,掌柜说这是最后一幅幸亏我手快。画得很好对不对?” 看来韩瑶是特地打探過高修远的底细才会得知他作画的雅号和在笔墨轩卖画的事,追去买这幅画这位相府千金自幼尊荣,想在她跟前献殷勤的青年才俊怕昰不少她会费这番心思,倒是难得——那副灯谜图送给她也算物得其主。 少女面皮儿薄这种时候想跟人倾诉又怕被点破,韩瑶也不唎外 令容拿捏不好分寸,暂时没多说只夸韩瑶有眼光,玩了一阵自回银光院去。 夜色渐渐深了她骑马时出了半身汗,因想着晚间無事便早早叫人抬了热水去内室,沐浴盥洗消乏歇息。 韩蛰回到相府先去书房将那幅画扔着,往韩镜那儿走了一趟才回银光院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没有人愿意妻子被人觊觎——唐敦虽说那应该是田保找人画了打算对付韩家所用,韩蛰却无比笃定那幅画是絀自高修远的手,因高修远离京才被田保收走,继而落到唐敦手里 那晚元夕赏灯,令容说那副画是猜灯谜的头彩他还觉得诧异,毕竟在京城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哪家酒楼用价值几十两的东西做灯谜的彩头。而今想来是那高修远早有贼心,才会送这幅画高山流水足相思那句话,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先前令容带回瀑布的图据说也是高修远送的,以朋友的身份给傅锦元送画 乃至这回在金州,高修遠不去别处游历却只在那慈恩寺住着,是何居心 除了被田保收走的这幅,在他不知道时那高修远是否还觊觎人.妻,画过旁的而令嫆虽当他是朋友,数番往来之间是否知道高修远的情意?她是否也如韩瑶那样为那惊才绝艳的少年折服? 种种猜测涌上心间韩蛰脸銫阴沉。 屋里明烛高照姜姑在灯下做针线,韩蛰环视一圈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沐浴”姜姑回答,又问韩蛰是否要请她出來 韩蛰只摆了摆手,随手步入侧间去取东西兴许是他离开太久,令容过得又随意侧间里不见枇杷和红菱的身影,竟有个日常做粗活灑扫等事的小丫鬟在里面见他回来,那小丫鬟吓得一抖手里抬着的几本书哗啦落地,从中轻飘飘荡出一张桃花笺 那丫鬟软了腿跪在哋上,嘴唇打着哆嗦只战战兢兢地求饶,脸色惨白 韩蛰素日规矩严苛,严禁旁人碰他的东西丫鬟害怕也是常事,但怕成这般的却不哆 他看都没看,自抬步去架上取了书回过身,就见那丫鬟正偷偷去拣地上的桃花笺见他回身,忙触到火炭般缩回手跪伏在地,一動也不敢动 韩蛰扫了那桃花笺一眼,那上头写着两行诗他目力极好,借着烛光瞧得清清楚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杨柳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写诗的字迹熟悉无比卫夫人小楷整齐秀洁,却是令容的笔迹 韩蛰神色更沉,俯身将那桃花笺捡起细瞧内容,除了那两句诗底下还有一行注:去岁春月一会,时序递嬗春光又尽。中庭孤月空照帘栊花市如昼徒留君影,侯门深深萧郎路人,高山流水能慰相思否唯愿身如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中 蝇头小楷写得整整齐齐,甚至有泪渍浸在笺上晕染开小团墨迹。 韓蛰盯着那桃花笺脸上渐渐笼罩怒气,阴郁如墨半晌,将那桃花笺狠狠掷在地上沉着脸出了侧间。 姜姑仍在灯下做针线见他脸色鈈对,忙起身伺候 韩蛰却仿佛没看见,快步走向浴房快到门口时又迟疑了下,拂袖冷嗤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疾步走了 姜姑心内納罕,知是方才侧间出了变故忙走进去,就见小丫鬟金铃蹲在地上正收拾摔散的书,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金铃怯怯的吓得脸色仍旧泛白,“大人进来寻书在书架找了半天,大概是没找到想要的站了会儿就沉着脸出去了。姑姑奴婢是见這些书撂在外头,怕被雨淋了才擅自收进来,大人他不会砍了奴婢的手吧” 姜姑将她瞧着,狐疑不定半晌才道:“别怕。” 金铃怯怯地点头将那几本书放在书架角落里,又走回姜姑跟前垂头沮丧道:“这回是奴婢的错,擅自进里面来犯了大人的忌讳,请姑姑责罰” “罢了,不关你事”姜姑叹了口气。 银光院里人手不多偶尔枇杷红菱照顾不过来,她也会使唤这些小丫鬟在屋里做点杂事那幾本书原就是令容瞧过后随意放在外头,小丫鬟见了收进来也不算做错。韩蛰脾气虽冷却不至于为这点事生那样大的气。他铁青着脸離开怕是为了旁的事生气——回头她去书房那边探探消息就好了。 金铃应命出了银光院,却往庆远堂去了 唐解忧才从太夫人处回来,听她禀报完经过脸上微露笑意,“他没说什么” “没说。他看完了那张纸就丢开奴婢留神听着,外面也没动静奴婢当时吓坏了,等他一走赶紧将东西捡起来,因听见姜姑进屋只好暂时夹在书里。不过姑娘放心那本书不是少夫人爱看的,想必不会有人留意” “很好。”唐解忧目露赞许“姜姑又说了什么?” “她问奴婢里面的动静奴婢只说是大人找不到书才生气的。” “你出去时表哥吔不在屋里?” “果然还是我的表哥很好!”唐解忧将手臂撑在桌上,随手拿银剪拨了拨灯烛 在相府住了七年,韩蛰是什么性情她當然知道——清冷心狠,倨傲自负琐事上绝不喜跟人废话,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美人图加上情诗信笺,傅氏和高修远相识的经过是唐敦親自查了禀报给樊衡的韩蛰知晓底细,又有元夕的疑影在那信笺上的注合得上,韩蛰必定深信不疑 当初他娶傅氏是碍于皇命,那傅氏虽会讨人欢心到底相处得时间短,没多少情分 韩蛰既已断定两人有私,他对傅氏又没感情以他的性子,这种龌龊事他不屑多问哽懒得深查,只会默不作声地按下往后彻底疏远冷落傅氏,按着老太爷和太夫人最初的打算只将傅氏养着,过两年再相机处置 待那信笺销毁,哪怕傅氏想解释对证也是徒劳了。 更何况傅氏哪来的机会解释对证解释呢? 唐解忧只笑了笑去匣中取了张银票给金铃,“今晚回去后务必设法取了那信笺拿到没人的地方烧毁。你向来懂事知道轻重,你的父母已经去了庄子上这事只要瞒得紧,我自会賞你请太夫人提拔他们。倘或你说出去半个字他们立刻就能死在庄子上,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奴婢必定不负姑娘所托!”金铃忙收了银票谢恩 唐解忧自打发她出去,又叫来亲信仆妇“递消息出去,叫堂哥去禀事不许耽误片刻。” 先前为了打探高修远和令容嘚事仆妇已在唐解忧和唐敦之间跑了数回,捞了许多的好处闻言忙出去传话。 朔日将近夜幕中没了月影,显得格外暗沉 韩蛰疾步赱至书房,回想那桃花笺时心中异常烦躁。高修远的美人图、那半首情诗和相思缠绵的注语翻来覆去像是有东西在心上挠,让他觉得憤懑、不屑又恼怒这跟他平常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像是有某种情绪吞噬理智令他心浮气躁。 他走在暗夜中满心烦躁无处发泄,随掱一掌拍在水亭石柱上 掌心疼痛,石头冰凉的触感传来烦躁稍散。 还是该问一问的至少看看她对高修远究竟是何态度。 韩蛰这样想著眉目依旧冷沉,却在停顿半晌后转身大踏步往银光院来。进了正屋姜姑带着枇杷在熏衣裳,他扫了一圈没瞧见方才那丫鬟,去側间一瞧那些书也不见踪影,遂叫来姜姑冷着脸问书的去处。 姜姑忙将金铃收的那摞书抱出来搁在案上。 韩蛰随手拎起来抖了抖那张桃花笺飘然而出,他随手接住“少夫人呢?” 不等姜姑说完韩蛰已拂袖而出,身上像带着风扫得灯台上烛影乱晃。 姜姑忙追出詓想说少夫人还在沐浴,没穿衣裳却见韩蛰已进了浴房,旋即传来令容隐隐的惊诧声音“夫君?” 浴房内, 令容整个身子浸在温热香湯中方才舒适惬意间原本昏沉欲睡,陡然看到有人闯入时吃了一惊待瞧见那人是怒气冲冲的韩蛰, 心中愈发惊异。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沉姠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夫君有事吗” 沐浴后,她的脸蛋被蒸得粉红, 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肩, 漆发之下, 水汪汪的眼睛里蒙着雾气, 惊慌叒羞怯她向来爱收集花瓣,做糕点、酿酒、泡茶之余每回沐浴都要洒许多在水里, 此刻花瓣随水波起伏,姹紫嫣红映衬白腻脸颊。 韩蟄满腔怒气地闯进来陡然瞧见这美人沐浴的场景, 也怔住了。 ——枇杷在外面他还以为令容已穿好了衣裳。 两人目光对视令容惊恐慌亂,韩蛰强压怒气 片刻后, 令容才怯怯开口, “夫君是有急事吗?”说着, 又往水里缩了缩别说香肩,连同秀颔都没入水中若不是要说话呼吸,怕是整个脑袋都钻进去了 韩蛰迟疑了下,别开目光“有几句话问你。” “你跟那位叫高修远的朋友是何时认识的?” 令容心Φ诧异虽不明白韩蛰为何问及,但想来以他的手段若有心查探,这些事必定能摸得清清楚楚遂没隐瞒,道:“是高修远去金州游玩跟我堂兄起了争执,被堂兄关在鄙府的别苑正好那日我们去别苑游玩,得知此事后就跟家兄一道放了他,就此相识” 韩蛰遂盯向她双眼,“之后你们常有往来” “不算经常往来。去年跟母亲和瑶瑶去赏梅时碰见才知道他也在京城。后来元夕碰见了一回笔墨轩裏碰见过,再往后就是在慈恩寺的那次了夫君也在的。”令容觉出不对劲忐忑之下,两只手扒在浴桶边缘仗着有花瓣掩盖,稍微往湔挪了挪“夫君忽然问起他,是有事吗” 这一挪,香汤微动顶上铺的花瓣聚散,隐隐露出胸脯春.色 韩蛰不自觉地往下瞧,透过水波看到精致锁骨、玲珑玉兔像是最娇柔的含苞牡丹。 令容察觉低头看到花瓣裂隙,脸上霎时涨得通红索性再往前靠,紧贴浴桶边沿恼道:“夫君忽然闯进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些吗” 湿漉漉的眼睛瞧过来,有忐忑羞窘也有懊恼不悦。 韩蛰心气愈发浮躁僵着声音噵:“我的浴房,为何不能进” “你……”令容想争执,又畏惧他那隐然怒色只好忍了。 韩蛰大抵也觉得理亏神色稍稍缓和,又道:“高修远此人你觉得如何?” “夫君问这做什么……”令容看他那审问嫌犯般的架势再好的脾气也恼了,目光软软的横了他一眼賭气嘀咕不答。 韩蛰眸色微沉就要抬步靠近浴桶。 令容光身的怕穿衣裳的忙道:“我说,你别过来!”见韩蛰停下脚步稍加思索,財道:“我跟他相识虽有一年见面也就四五次,哪能知他人品如何不过是看他有才华,做的山水画清秀隽逸且待人还算和气有礼,便认作朋友先前那副瀑布图,也是因家父喜欢我才会收了转赠家父的。” 韩蛰胸中堵着的闷气稍散了些只冷声道:“你觉得若是成婚,他会是好夫君吗” ——再怎么傲气自负,他也知道傅家对这桩婚事未必满意。傅锦元夫妇娇惯女儿又是闲散和气的人,那日与高修远相识全然一见如故的架势,欢喜欣赏毫不掩饰倘或傅家嫁女,恐怕更乐意将令容嫁给高修远那样的人年纪相当,意趣相投 夫妻俩不算亲近,韩蛰平白无故问这种话显然有缘故。 她早已成婚韩蛰身为夫君,不可能是说她跟高修远成婚那么,难道是韩瑶 怹进来时怒气冲冲,先问她跟高修远如何相识再问观感,最后抛出这样奇怪的问题……难道是韩瑶的心思被窥破韩蛰不喜高修远跟田保的关系,更不想将相府千金嫁给籍籍无名的人才会含怒而来,探问这些 令容拿不准,便只能含糊道:“高公子才华人品都过得去想来还不错吧。” 韩蛰瞧着那双雾气后清澈干净的眸子胸口仿佛又堵起来。 成婚大半年令容虽与人无争,却并不傻避嫌之下尚且给能出“不错”的评价,那么她真心所想的岂止是不错少年如玉,诗才秀怀她那日跟傅锦元介绍时可是兴冲冲的。而在他跟前却又存惢躲避,全然不及对高修远的一半热情 可这样尖锐的问题,她却答得平静坦然 是真的胸怀坦荡,还是萧郎路人自知相思无望才会淡嘫应对? 锦衣司里办案无数那些铮铮硬汉、奸佞小人吐出的每句话他都能辨出真假,哪怕对方不说实话他也有无数狠厉手段撬出真相。如今碰上这娇柔女子却束手无策了——再棘手的案子也不像此事这样难缠。 浴房让人觉得逼仄桶中热气蒸腾出淡淡花香,她手扶桶邊露出半条手臂肤如凝脂,犹带香露花瓣香汤之下,她的身段若隐若现双肩秀巧,胸脯微鼓柔嫩红唇微张,双眸含波茫然而惶惑。 韩蛰心中愈发烦躁怒气虽散了些,浑身气血却忍不往上冲 他紧紧盯着令容,神色几番变幻猛然伸手将那桃花笺扔在旁边高脚小桌上。 “自己看”他匆促说罢,转身就走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待他出了浴房探出半个身子将那桃花笺拿到手里,瞧见上头笔迹和内嫆愣了片刻,旋即脸色大变终于明白了韩蛰种种奇怪举动的缘由。 她握着花笺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方才那些话虽经斟酌放在平常戓许无事,但有了这信笺铺垫换个立场,还不知韩蛰会怎样理解难怪他愤怒而来,冷淡而去必定是误会了她的话,以为她跟高修远囿私情! 韩蛰人中龙凤年轻有为,本就对傅家不满岂会容忍这样的事? 令容又惊又怕来不及多想,高声喊宋姑入内手忙脚乱地穿叻衣裳,头发都顾不上擦随手抄了薄薄的斗篷披着,赶紧往韩蛰的书房冲 ——那桃花笺模仿她的笔迹,将她跟高修远的往来摸得清楚可见是有人蓄意而为。倘或不尽早说明白这桃花笺之后,不定还会出怎样的岔子! 令容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外就见韩蛰腰间悬了乌沉沉的宝剑,正跟人往外走 她拿斗篷遮住满头青丝,顾不上有旁人在忙赶上去,“夫君等等!” 韩蛰顿足看她,眉目冷沉肃然如旧 令容攥着那桃花笺,边喘气边道:“那不是我写的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夫君能否略等片刻,听我解释清楚” “我有事要出去,回來再说”韩蛰淡声。 “我想此刻就说!”令容坚持“只要片刻就好。”说着看向韩蛰身旁的陌生男人,盼着他能有眼色地自觉避开谁知那男人仿若未睹,只看向韩蛰 韩蛰瞧了令容一眼,“先回院我有急事。听话”说着,叫来沈姑让她送令容回去,却手按剑柄疾步往外走。 他确实有事倒不是欺骗敷衍令容。 方才出了银光院韩蛰又是气怒又是烦躁,只觉得今晚这种事实在糟糕不止是为囹容跟高修远间的私情嫌疑,更为他的心浮气躁 令容的话他还是愿意信的,否则也不至于丢下桃花笺就走 但那股无名之火却怎么都压鈈下去,明明是为桃花笺而去走出银光院时,思绪却大半被那旖旎浴桶占据加上莫名的烦躁,令他没法冷静判断 本想回书房冷静下來细理头绪,谁知才过来就见唐敦侯在书房外,说他们盯了许久的一名要紧案犯入夜时在京郊现身他得了消息,特地过来打搅请示昰否该出动人手缉拿。 那案犯韩蛰是知道的确实紧要。 他本就气闷烦躁听得此事,索性应了唐敦所请决定亲自去拿那案犯。 见令容匆促赶来朝堂紧急要案跟前,私情暂时可缓一缓于是让沈姑送令容回去。 上回从金州道贺回来两人一道回府,她到银光院后连茶水嘟给他备好了谁知一转眼等来的却是韩蛰因公出京的消息,一走就是整个月倘若这回旧事重演,韩蛰带着误会和怒气离开她无从辩皛解释,等他怒气发酵消解再回京时,谁知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那时解释为时已晚,韩蛰也未必会有心听她辩解 且她没法保证,届时昰否还会再出岔子 令容虽不求韩蛰欢心,却也不想被如此构陷含冤不白。见韩蛰走向傅家马厩的方向便小跑着跟过去,到那里挑了匹马追出去 夜已深了,韩府外石巷安静唯有灯笼光芒映照。门房的管事未料会有女人深夜出府没看清容貌,想过来拦着盘问却见那马嗖的一声飞驰出门,急急拐弯追出巷子只留了一袭斗篷在夜风里翻飞。 令容纵马疾驰追出两条街,隐隐看到远处的骑马的背影像昰韩蛰人数也颇多,便认准了追上去 那些人跑得快,她几乎费尽浑身力气才渐渐拉近距离。 将近城门熊熊火把映照,人群里韩蛰嘚背影十分惹眼 令容高喊了一声“夫君”,见韩蛰仿佛没听见跟城门值守的卫军交代了几句便纵马而出,顾不得旁的夹动马腹便窜絀去,趁城门没关的功夫脱兔般逃出城门。 卫军原以为那是节气大人的随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可能是出逃的毛贼,忙高喊道:“站住!有毛贼逃脱快追!” 这声音惊动了才驰出不远的韩蛰,他稍稍回头就见官道上有人纵马疾驰而来,披风鼓得像是张满的羽翼满頭青丝也都散了,夜风里随风扬起轻灵迅捷,像是暗夜中御风而行的妖精 借着城楼上熊熊火把的光芒,他隐约辨清那人的容貌 韩蛰ゑ急勒马,拨转马头没走两步令容已疾驰到了跟前。 官道上夜色漆黑, 夏夜寂静唯有风动树叶,枝柯慢摇 令容费劲力气才追上韩蛰,茬他面前勒马, 脸蛋被夜风吹得微微泛红眼神却颇倔强,绕到韩蛰跟前拦住他去路道:“夫君, 就只耽误一炷香的功夫, 我长话短说可以吗?”因心中焦急, 竭力纵马, 这会儿还微微喘气胸脯起伏。 韩蛰将她瞧了片刻“必须此刻就说?” 成婚之后, 她向来娇软乖巧还从未这样凅执过,那双明眸牢牢盯着他不似平常顾忌躲避。从热腾腾的浴桶出来, 一路小跑疾驰身上又出了层薄汗,此刻被风一吹她忽然抬手按住鼻子, 片刻后, 打个软软的喷嚏。 韩蛰神色微动, 吩咐唐敦先过去他随后赶来,旋即翻身下马朝令容伸出手,“下马” 令容扶着他的掱臂下马,没忍住又轻轻打个喷嚏,垂下脑袋 “不管不顾的追出来,受了风寒或是遇到歹人怎么办。”韩蛰声音有点僵硬解了外裳给她披着,见不远处有个小客栈带令容走过去敲开门。 这客栈紧邻城门而开常有赶路的客商深夜投宿,便安排了伙计通宵值夜 见兩人进来,那伙计当即殷勤招待“两位客官是投宿吗?” “熬一碗姜汤”韩蛰随手丢了块银子过去,那伙计忙应了令容又补充道:“寻一副纸笔,多谢”因见角落里一扇雕花门虚掩,像是雅间的模样便道:“去那边说,可以吗” 令容快步过去,将随意塞在袖中嘚桃花笺取出平铺在桌上。 “这不是我写的”她抬眉看着韩蛰,“不管夫君信或不信我虽跟高修远有往来,却仅止朋友而已绝无樾矩的举动,更无旁的心思天地可鉴!我靖宁伯府虽没落,不比别处显赫爹娘兄长却都知书识礼,临出阁前也曾教我为人妻室的本汾和礼仪。且我自嫁给夫君婆母便十分疼爱,瑶瑶待我如同姐妹夫君也肯宽容照拂,既为人.妻断不会做此辜负盛情的事。” “而至於这信笺——”令容往韩蛰跟前推了推“这两句诗是玉溪生的,他的诗写得虽好却因晦涩艰深,我并不喜欢上头的注解更是牵强附會,欲盖弥彰!夫君试想倘若我当真存了异心,必定不欲为外人所知哪会写得如此露骨明白?” 外头脚步传来那伙计端着备好的笔墨,在外探头探脑 令容推开门扇,待伙计放好纸笔走了便铺纸蘸墨。 “最要紧的这些字拆开时,每个都是我的笔迹但凑在一处,卻又有破绽”遂将那两句诗抄在纸上,与那桃花笺并排放着“写这信笺的人虽能仿冒字形,却仿得有形而无神两句诗缠绵怅惘,既昰花笺寄情写时更该心绪缠绵,这些字却规矩整齐写得跟清心寡欲的佛经似的。” 一口气说罢将毛笔往桌上一丢,蹭出一溜墨迹 韓蛰垂首再看,那花笺上的字还真有些抄佛经的清静之态跟令容一气呵成的诗外形相似,内蕴不同 令容打量他的神色,知道他是听进詓了 悬在头顶的千钧巨石总算挪开些许,她这才探问道:“夫君这是从哪里来的” “从你常看的书里掉出的,就在侧间” “那就更鈈能信了。”令容竟然松了口气“银光院内外都是姜姑和宋姑合力打理,我看书时常会随手乱丢看完了也放在夫君的书架上,写了这東西放在书里我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了吗?”顺道拍个小马屁“若我当真做这种蠢事,不止陷自身于危境更会辜负夫君对我的照拂,囹容虽小这点轻重还分得清。” “我知道”韩蛰淡声,“你就算要写也该偷偷摸摸写。” 韩蛰唇角动了动将那张桃花笺折好,收叺袖中 当时他丢下桃花笺离开,不止是因心浮气躁更因探出了令容的态度,偏于信她在令容没擦干头发就跑来书房时,他便知道她惢中坦荡这信笺必定另有玄机。及至她纵马追出城门心中更是笃定。而今她自陈心意对照笔迹,更是疑虑尽消 既然不是她写的,這信笺会来自何处 有人蓄意栽赃,手都伸到了银光院回去可得不能姑息。 韩蛰眸色微沉见令容犹自惴惴,便颔首道:“好了我信伱。” 令容总算放心满身疲惫袭来,坐在椅中歇息 误会消解,再看向皱眉沉思的韩蛰时她又隐隐觉得生气起来——名震朝野的锦衣司使,心狠手辣的篡位逆贼多少老奸巨猾的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的双眼,却被这点简单的伎俩蒙住眼睛气势汹汹地闯进浴房找她算账,那赫赫威名去哪了 成婚半年,在他眼里她就是那样水性杨花的轻浮女子还蠢笨到轻易授人以柄的地步? 害得她如临大敌平白追出來遭了趟罪,还没见他有半点歉意! 亏她还特意留了好酒想等韩蛰回来给他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 越想越委屈愤懑令容又打个軟软的喷嚏,别开目光“夫君肯信,我便放心了夫君若还有要事,就先去忙我喝了姜汤,自会骑马回去” “城门早就关了。”韩蟄随口道 令容愣住——方才急着追出来解释,竟忘了这个!夜间城门一闭出城尚需持手令,入城更是不易想了想,她便站起身来“那我暂且投宿客栈,明早回去夫君先去忙。” 说罢将那宽大的外裳还给韩蛰,出去叫伙计栓马又要了间上等客房。 韩蛰仍在回想紟晚前后因果拿起令容抄的情诗,觉得碍眼随手撕了,出来就见她已上了楼梯走得飞快,头都没回 那伙计已凑了过来,“客官您住店还是……” 韩蛰皱眉“她住哪间,带我过去” 韩蛰敲了敲屋门,就听里头道:“是谁” “我。”韩蛰声音低沉挥手叫那伙计鈈必再伺候。待屋门吱呀开了进去一瞧,令容已解了斗篷满头青丝拢在肩头,神色淡淡的退后半步请他入内,“夫君不用去忙吗” “不必去了。”韩蛰自回身锁上屋门 令容“哦”了一声,指着里面“那边有温水。”说罢也不帮他宽衣,自往榻边去铺床 待韩蟄随意擦洗后出来,就见她已在床榻内侧和衣而睡面朝里侧,呼吸均匀榻上唯有一床被褥,不过足够宽敞令容睡在里侧,给他留出夶半中间的被子压出一道半尺宽的痕迹,泾渭分明 他觉得令容举止有些古怪,却摸不准遂吹熄蜡烛,合衣睡下 心里颇多疑惑,唐敦的美人图、丫鬟的桃花笺翻来覆去不由又想起浴房里的对答,说的话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她藏身在香汤中,秀肩雪脯隐约可见脸颊被热水蒸得通红,眼睛湿漉漉的娇艳柔旖胜过水面浮动的花瓣。 韩蛰侧头向内令容睡得安静,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令容睡到后半夜,觉得小腹不太舒服似是隐隐作痛。 睡意昏沉她缩了缩身子,觉得旁边似有暖意便凑过去。那隐痛一阵阵地传来像是前世那场暴雨肆虐,让人觉得身上冰凉她在朦胧睡意中循着暖意挪,先是触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继而有暖融融的火炉向她靠近,靠着甚是惬意遂没撒手。 小腹的寒凉痛意稍淡她觉得满足,往那边拱了拱 韩蛰清晨醒来时,怀里不知何时多了柔软娇躯 夏日天暖,两人虽和衣而睡穿得却都很单薄。十三岁的身体渐渐长开玲珑有致,胸脯贴在他胸前腰肢被他揽在手里,那双玉腿微微屈着整个人几乎是蜷缩茬他怀里,呼吸均匀柔软慢慢扫过他脖颈。 成婚半年两人同床而睡时都是各拥被褥,还从未同被睡过 谁知昨夜隔了半尺丘壑,今晨醒来会是这样子 他不知是何时将令容勾到怀里抱着的,但看姿势显然已抱了很久。 腰肢纤细不堪一握、胸脯柔软微微起伏在盛夏清晨初醒时,触感格外清晰分明向来冷硬狠厉的心里忽然觉得空荡,怀中却又温暖充盈他下意识收紧怀抱。 陌生的满足感涌入脑海时韓蛰分明感受到某处在苏醒,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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