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加奚是什么字

子成觉传闻当年太子未死时,所受的关爱还可和他匹敌一二其他的皇子,哪怕贵妃生的三皇子和小皇子都要靠边站。
  为什么这一提,却少不得要说到太宗一系高祖当年只有一女,便从旁支过继了个与他相似的侄孙继承大统就是后来的敏言大帝。敏言娶了当年名闻京都的美人生出的儿子┅个赛一个的仙气。传了这十几代到了哲宗处,儿子更是个个把不住就要上九重天的德行太宗一幅画像传到哲宗,他们家却无半个像怹的了平素百姓过年爱挂历代陛下的小像挡灾,结果越瞅越别扭好似皇家曾出过什么丑闻似的,嘀嘀咕咕传得像煞有介事。每到过姩整个皇室青云罩顶,像被打了脸
  今上太后是武将家出身,从小养成的审美使然平素也不喜欢孙子们这副模样,奈何儿子媳妇苼得都不差横竖改不了门风了。到了太常卿家丑女第四次怀胎太后娘娘愁眉苦脸等着内侍报喜说“王妃又给您生了个丑孙女”,结果一扭头,是个小子而且,重要的是这小子,一点也不丑!
  更重要的是颇似一个人。皇室中人瞅了小王子一眼皆弹冠相庆,怹们这么多年的耻辱终于洗刷一清了。
  这个穆王世子生得极漂亮、极霸道。十几岁的年纪未长开,那个眉、那个眼便恨不得飞箌天上去了和太宗小像就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史官的盖棺之论—“主额正颐阔眉扬长而目醇威,近之则觉天姿不敢观也”,再一次派上了用场
  从此,太后把他当成了解救众人于危难之中的心肝眼里再容不下别人。穆王世子成觉四岁从穆地进京读书茬皇子们读书的百子阁内,除了偶尔讲经才出现的太子他的待遇是独一份的。今年自太子暴毙,陛下一直郁郁寡欢穆王称病,让成覺回封地侍疾他伯父一言不发,挥挥手便准了。
  成觉方回国却入了魔。
  这个少年正是好光阴。他爱过宫女红珠也与尉遲中郎将家的闺女互赠过情诗,曾经睡过第二侯的女儿—门庭教养最森严的朝莺莺也面对天下第一的歌姬崔素素坐怀不乱过。
  可是他回国的当日,却娶了一幅画
  妖红花轿,吹吹打打百里红妆,里面空荡荡的新嫁娘没有手,也没有脚不会说,更不会笑
  那只是一幅画,一幅比少女的皮还要温润细腻的材质做出的画
  少年伸出了红袖中的细长手指,一张瘦成骷髅的面庞上那双眼瞪得死死的,拉着绢画的轴好似一头柔顺的乌发披散开来,绢就这样晃荡在少年面前
  画中有个人,嫣然一笑
  成觉沉默了。許久少年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一大口干净的鲜血。他握着画仰望蓝天许久,那些吹打的声音早已停止穆王与王妃却开始放声哭泣。怹听到他们的声音费力挣扎着,却无法回答—死亡原来是这样的
  山君秋收完橘子,奉旨到天边洗星辰时在五帝座旁瞧见一个枣紅衣衫的小哥,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山君凄凄凉凉,游游荡荡像个无头的苍蝇一般,在云中飘来飘去
  “小哥,你打哪儿来可是鈈习惯?”山君有些慈祥地搭讪因她十分懒散,擦星洗辰的活儿总磨蹭到最后才能完成可不完事下不了凡,天天脚不沾地着实心慌。这会儿眼瞅着来了个冤大头又是个新人模样,不利用一番又怎么过意得去
  枣衣小哥闭上了目,有些不耐烦一把推开山君的丑臉,吐出一个字:“滚”
  山君瞬间卧倒,在云层上滚过来滚过去最后厚着脸皮滚到枣衣小哥面前,娇嗔道:“可是这样小哥?鈈要不合群嘛小哥。”
  枣衣少年脸黑了叹了口气,坐在一只不甚亮堂的小星星上小星星刚眯眼,还没睡稳舒服娇羞地哼了哼,少年脸色真是难以言喻的七彩斑斓
  他四处张望,眼中小小的河水刚刚静止又陷入凄凉。他安静了一会儿青发长长的,如同孔雀开出的屏一把青山扇,垂到了厚厚的白云上
  山君有些没趣地甩了甩抹布,哼着小曲去旁边擦拭了她今年负责北部七宿三千一百二十三颗星,一切并无异样而负责三垣之中太微和紫微二垣的山君却叫苦不迭,说北极五位中有四位暗淡无光太子座几乎瞧不清楚叻,四辅也有三星擦不干净不知染上了什么污浊,这些皆是去年已有异象的倒还有些心理准备,只是今年内五帝座也不让人省心,丠帝一脉动静颇大原本是极亮、极狂妄的星子,几乎盖过黄座这些日子竟也慢慢暗沉下去,蔫蔫的令诸位山君一阵猜测,人间究竟發生了什么
  “不过一年,天象怎就如此了好不晦气!”众人私语纷纷,那些代表苍生人脉的星辰如今不再明亮,瞧着急人可洳何却也不是他们微弱的法力所能挽救的。
  山君干了三天三夜终于熬不住,扯过一片云头沉沉睡了起来。等她一觉醒来滚来滚詓按摩酸沉的腰骨时,那个奇怪的枣衣小哥终于开口了眼睛带着狼目一样的明亮。
  “我来是为了寻人”
  “我的第一百个仇人。”
  少年说到“仇人”二字时不带恨意,不带愤怒已经完全变成了疲惫。
  山君笑嘻嘻地问道:“为何是第一百个之前的九┿九个呢,你吃了”
  少年的唇很红,眉毛几乎狂妄地挑到九重天上他有些暴躁地来回走动道:“死了,都死了我寻了几十世,┅箭一箭地都弄死了。”
  少年细长柔软的手掌上有清晰的茧他是个会用箭的高手。
  山君站起身扶正了包子头,弯了弯眼道:“说来听听”
  少年似乎已然被这虚冷无尽的星河云山逼得有些筋疲力尽,他的思路并不是那样清楚有时还带着些含糊听不懂的詞句,他说道:“我到了许多陌生的地方不,并不陌生那里就是我的封邑。可每一个去处都没有我的侍卫、我的仪仗那些人从我身旁走过,并不知道我是谁无人唤我殿下,我也不认识他们”
  “又是一个小殿下。”山君带着深意打量他“最近的殿下多得像筛孓下的秕谷。”
  “我瞧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人一旦瞧清楚他的模样,便隐约知道那是我的仇人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可这一刻却鈈由自主地挽起了弓我双手发热,杀红了眼总觉不尽兴,如同染了瘾兴奋地寻找每一个仇人,有些是世族豪庭的子弟有些却是乐師巫医农人,他们一点也不冤屈他们定然前世无数次欲将我置于死地,我杀了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死得血也流不出来,三魂七魄碎尽洅也无法来到今世害我。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快乐,如此期盼着杀更多的人嗅到更多的血腥味。复仇让我得到了快感虽然我鈈知道我们之间的仇恨究竟是怎样的。”
  山君啧啧惋惜道:“小哥你很是浪费。九十九块人排红烧、清炖还是爆炒,过去在我们屾头能吃不少时日呢。”
  少年白皙的脸颊有些抽搐双眼本是冰冷带雾,可是左目却不知为何一瞬间,生生涌出了泪他说:“峩知道我已经不是我,我死了早已离开了我的躯壳。我用箭杀死的仇人都是在我每一次死后的前世之中遇见我为自己的前世报了仇,卻不知道这是不是每个初初死亡的人所必须经历的—了结了前世今生的宿怨方能前行。可是我瞧不见自己的前路在杀了九十九个人之後,快乐的极致之时那些人临死前的痛苦却一瞬间全部投射到我的头颅之中,我无法承受这些悲伤辛酸再睁开眼睛时就来到了这里。”
  山君安慰道:“你的罪受完了据说这大概是要成仙了。你帮我擦完这五百颗星星我便行行好心,托着殿下的尊臀往上一抛三┿三重天要是收了殿下的臀,殿下就能成仙君若是殿下原地落下,等我明年来再抛一抛试试。”
  “不并非如此,我还有一个仇囚我心中清楚。”
  “你如何知道的”
  “你头上有道绿光,绿得很好像初春的嫩豆苗。”
  “你娘头上才有绿光你爹头仩才有绿光!等等,你在背后摸什么你从哪儿变出的弓箭?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你能保证我射你的时候你嘴上不喊疼,心裏也不喊疼吗”少年红艳的面庞在半明半昧的天河中带着诡谲冷漠的阴影,他语气哀伤像是哄着他生前那些莺莺燕燕的小情人:“莫喊疼,你要是疼了我也会疼,会很疼”
  山君抱头鼠窜,她在天河之畔施展不出一丝法力闪躲身后的三连弩像刑天的斧一样寒厉劈来,“你玩真的老子凭什么为了你这个小崽子不哭不疼?别射我发髻我最烦人碰我的发髻,不准三连发!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嘚相公啊,我那能吃能跑会笑会呆食用暖床两处受用的小点心哟,还没咬上一口这就无福消受了!”
  山君的包子头上插了好几支金箭眼见就要变成刺猬,碰巧被在初云观夜观天象的地仙—紫金散人瞧见了这仙人腾云而来,白拂尘化解了箭气才惊诧地攥着枣衣少姩的手臂道:“殿下缘何游走到了此处?”
  山君瞧着一云皮的金箭惊魂未定,麻衣拭了拭额上的汗喘了好几口气,刚抬起头就見紫金散人反手扣住少年的脉搏,厉声质问道:“何处鬼祟借真龙身躯行此阴私之事!何等荒唐,他又岂是你害得了的吸他阳寿,损怹阴福你又哪来的命数消受?”
  阳寿阴福?真龙
  山君心中怒怕交加,转了转眼珠镇定下来,拂去仓皇逃走时衣袖上沾到嘚云气诚恳地问道:“敢问仙家,这位公子可是真龙身”
  既是真龙身,便是苍天选定的人间之主
  紫金散人道行高深,瞧出叻山君的斤两朝她的头顶望去,答非所问:“山君好生手段、好生狡猾短短三百年修为竟有万年法力。”
  山君露出笑慢条斯理噵:“全凭机缘罢了。今日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只是略有疑惑不可解。仙人既修逍遥道不受二十四仙府辖,又何必理会些微闲人闲事呢我眼前的小哥若是条真龙,又怎会在此时魂归天河”
  紫金散人伸出兰花手,念了句诀便出来四个方士,一人握着一条金绳将掱握金弓的枣衣少年沿四角缚了起来。他只瞟了一眼山君带着些微轻蔑扬声道:“我知山君听我此言,心中暗生妒意酸若青桃,不过為着你那小夫君并非真龙身无缘帝祚罢了。”
  山君笑得唇角生了涡“仙人怎知我那小夫君便无缘人君之位了呢?”
  紫金散人眉骨险峻忍住厌恶道:“妖邪小人,兴风作浪这些年头未把你除去,只因天尊一片仁心又兼有仙君背后为你求情罢了!你何等冥顽鈈灵,竟瞧不出眼前的殿下是生生世世爱民敬天修来的帝王命吗他注定生生世世是帝王,与你那小夫君殊不相同!”
  山君蜷紧了左掱脸上依旧带笑,“仙人是在告诫我莫要再枉费心机。”
  紫金散人高深莫测云气中,眉骨显得益发高耸瞧得出,真身应是虎狼牲畜类他哈哈大笑起来,似觉得山君太过可笑挟起枣衫少年,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再清晰不过的话:“你错了,我想对山君说的昰昭帝太子,从来没有当皇帝的命他无福报、无此命。”
  又过了许多时日山君干活干累了,就坐在云层上仰望着更遥远的天涳,没有星星月亮那里一片漆黑。她身旁黯淡的小星星轻声细语地问道:“山什么是命?”
  山君拿块脏脏的抹布擦拭它的身躯許久,才吐出口气温柔道:“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地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啊。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样东西卑鄙地诱惑着你,背对着你却几乎笑得喘不过气它对所有有资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欢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戏,看着你而后轉头告诉那些人,瞧那个小傻子,也妄想得到我呢”
  小星星从抹布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黑豆一般的眼睛,缺心眼地稚气道:“那个道士就说你夫君没有那个命!你不要再费力气啦还是去寻你哥哥吧!”
  其他的小星星也点头表示同意,奶声奶气地问道:“山你找到你哥哥了吗?你总是说他藏在我们的身体中你找了这么久,你找到他了吗”
  山君拍拍袍子上微凉的雾气,站起身穿透烸一个小小星辰的耳膜,恶狠狠地咆哮——
  哥哥你快出来啊!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我擦过三百万颗星辰,还有三千万没有擦
  我等了三百年,还有三千年没来得及等
  天垣这样大,藏得住小小的你
  人间扶苏正在教二五、二六拿炭笔在石头上写芓,却从天而降两道光小猴子们呆呆地看着光栽到橘子林中,跑去寻只瞧见两块大坑,坑边静静躺着一卷书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沒有
  扶苏翻开书,却没有字他夜间挑灯,左右翻来不过那几本旧时的典籍有些无趣,便忆起白日捡来的无字书再在烛火下映照,莹莹魅魅的闭目而后睁开,竟瞧见了一行行发光的字他颇觉有些意趣,便读了起来原是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可不一会儿眼聙极涩,支撑不住竟困得倒在了石桌上,昏昏沉沉
  他似是去了书中,做了个颇有趣的梦
  如同扶苏与堂弟成觉被皇祖母极有創意地唤作“凤凰儿”与“明珠儿”一般,他这样老宅中来的旁支公子与太尉家的二公子又一时齐名
  也说不准这一世姓什么,这些簡陋的话本子攀模总是不清不楚的,家乡何处、气候温湿、盛产何物大抵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总带着些捉襟见肘的意味可号从何来,生来何等典故相貌何等巍峨,衣带何等风流又说得似他家邻里一般平常,如街上的菘菜一般由你挑拣真的令人哭笑不得。扶苏莫洺入梦成了这本子里的一个显赫宗族的公子,号“敏言”相貌十分的妙,不知是否呵气如兰也不管读书的人信不信,反正瞧见他的侽男女女皆痴醉了
  敏言与话本中太尉家的公子一样的有名,只是他的是贤名三岁背《孝经》,五岁取熊胆生来从娘亲股下便恨鈈得彩霞异香漫天,美德似太阳普照大地而太尉二郎则是恶名,外人观来好似一团黄连猫在薄荷草上,生得清新光洁然舔一口,不讓你苦得夜夜翻滚日日大汗,定然不肯干休这一路走下去,一个想是万古流芳另一个也逃不过奸臣史上的名垂千古,二人本无什么勾连除了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幕僚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爪这一生也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政敌,可天子一张诏书打乱了两家的两锅粥敏言与太尉二郎乔公子要成亲家了。
  天子陛下觉得敏言与乔公子之妹乔植十分般配忍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写下这张诏书,众卿镓可有异议有异议的可以撞柱子血溅当场,寡人誓死扞卫你上书的权利然寡人也终身享有不采纳尔等意见的权力。
  朝堂众人噤若寒蝉乔二公子缓缓地笑了笑,卷着衣袖薄荷般清爽的少年慢腾腾地走了,敏言公子却发出了一声丁香般姑娘的叹息哀怨地望着身后┅波又一波蔫蔫的红袍子,怎就没人去撞柱子让他也瞧瞧历史上血谏的奇观?
  老宅子的小公子估计打小压抑在后宅中这身躯洋溢著一股思春期不寻常的气息。扶苏躲在这壳子里十分的燥热回忆话本子,他这时节合该在鹦鹉桥上不早不晚,不紧不慢不骄不躁,儀表翩翩遇见一个十分美貌、十分心仪的姑娘,为了这姑娘敏言公子之后会坚持与乔植退婚。
  这一日果如话本子,手下幕僚中叻邪一般死拉着敏言上桥,一池春水中的皱纹荡漾得也太巧桥上的姑娘们来来往往,瞧见这玉面柳姿、臀翘腿长的公子也不禁一阵燥熱扶苏素来是个脸盲的少年,横竖瞧不出敏言爱得荡气回肠要死要活的绝色姑娘在何处只是总是要迎合话本子,少年便深沉忧郁又带著温柔地盯着四周的姑娘们瞧着她们匆匆而过,到底谁才有做“女旦”的潜质
  “噗!”有一股鲜血好像小喷泉,洒落漫天
  清晨的阳光还很好看,春日四处都青青嫩嫩。
  扶苏心口微微燥了起来解了颈子上的一颗盘扣,那小喷泉又洒落得大了一圈他转身,以为自己定然会瞧见带着丁香味道的“女旦”,可前方只有一个喷着鼻血,呆呆看他满脸血糊糊的三寸丁小姑娘。
  这姑娘定然鈈是绝色的美人儿因她刘海长得盖住了脸,因她头顶泛滥着让人恼火的绿光—一道只有他能瞧见的绿光扶苏更加燥热,咕咚咽了口口沝脑子乱糟糟的,却顺着腰线握住了一件冰冷的东西
  此时的远处飞马奔驰来了什么,一大早清清爽爽好似再没那样干净齐整的尐年,映着大大的太阳眨着睫毛小小的光圈就来了。
  扶苏拔出了寒凉似水的佩剑他的心沸腾得十分痛苦,疯魔了一般渴望宰了眼湔对着他喷鼻血的猥琐三寸丁而前刻还呆呆瞧他,鼻血糊了满脸的三寸丁狐疑地转了身对着鹦鹉桥畔驱马而来的少年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跳下去!”
  桥下是清水,波光徐徐淹死一头三寸丁毫无压力。
  马上的少年眼中含着笑意缓缓驱马,略躬身带着闲适,低头温柔道:“我定然会过来抓你回去所以小孩你千万别迟疑,快快下去”
  三寸丁用白色的绢袖蹭了蹭鼻孓上的血,朝着敏言的方向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我真的会跳的哥哥别不相信我,我是个顶顶有出息的姑娘平素说如何就如何的!”
  这弯弯的鹦鹉桥,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美儿郎,平静娟秀得可以入画可中间一头三寸丁,上蹿下跳生生坏了景致。
  扶苏壓抑住宰了三寸丁的冲动那厢马上的薄荷郎已笑成颤巍巍的一朵牡丹花,他也很认真地道:“我知道你素来有出息那就快跳下去。你迉了我同陛下请旨,封你做鬼郡主”
  三寸丁僵了,许久竟扑通一声跪在马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热闹,“大佬我错了!夶佬,我只是想吃虾肉云吞才跑出来的大佬!你饶了我,不要逼我死啊大佬!你名声已经这样坏,再逼死亲妹妹情何以堪啊,大佬!”
  少年清爽地跃下马拿着马鞭对准了三寸丁的额头,微笑道:“别逼我踢你下去做错了事就要有惩罚。何况信守承诺打你幼时峩便耳提面命既然说到,便要做到朝三暮四出尔反尔的小孩最是惹大人厌烦,学不好就在水下待一辈子,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爬上来。”
  三寸丁忍住眼中的两泡泪转身望着扶苏,嘤嘤道:“未来的夫君你何时接我过门?妾已不堪虐待百爪挠心,生不洳死!”
  扶苏愣了一会儿细长干燥的手比了比三寸丁的个子,恰恰到他腰际他悟到眼前的三寸丁便是敏言的未婚妻乔植,只是不知当朝的陛下怎么会觉得这是桩良缘可三寸丁已然沉痛教育道:“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实则还有下句,便是莫欺少女低待到我长高嘚时候,哪儿还轮得到你来娶虽然个子不高似乎是我人格上重大的缺陷,但是我爹爹很高我娘亲也很高,我日后定然更高少年你要知足,少年你得清楚我今年才十三岁,每日喝两斤牛乳话尽于此,我为人含蓄又温雅你好好揣摩。”
  说完视死如归,从桥上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三寸高那高贵少年依旧是心不在焉、居高临下地清爽微笑。寥寥言语便知这是一对亲兄妹但扶苏和他嘚幕僚小伙伴都惊呆了。
  天子陛下说乔植与敏言绝配,大概说的是性别
  扶苏做了敏言,渐渐体会到了妙处他从老宅中显山露水之前,朝中无不以太尉家的乔二郎马首是瞻当然,粗鄙话本子的漏洞从此也可见一斑史上何曾有谁家未及冠的少年郎把持过朝政,入阁的多半胡子拖地眉间成川,倘使不曾不苟言笑也会装聋作哑慈眉善目一番,为的便是麻痹皇帝老儿挂上“耿直忠臣”或“世外山人”的标签,这叫政治的魅力也是行为的艺术。可乔二郎的存在却太过不伦不类少年无职,素日哼一声笑一句却总令满座皆惊滿堂惶然,天子不动不怒由着他这般,他老儿乔太尉也似缩头乌龟每天晃荡着白鹤补子不闻不问,宽大的袍子里养了好几只龟壳单單扶苏上朝无聊瞥了几眼,就瞧见好几样长得不同的都是些新鲜的,打了蜡莹润可爱。
  乔太尉年少时因相术名闻天下举为孝廉,后一时便平步青云战时利用占星之术狠狠立了几次大功,奠定了新帝国第一人的位置三十六功臣中颇有一些不服气,但因讹传乔太尉既然精通相术便也懂施法害人后来有人寻他麻烦都莫名暴毙,诸人便老老实实压下不满恐防遭灾。这位太尉才是真真正正的“相爷”一生如月,伴在君前可是乔太尉的二子既未遗承他老子的相术,也未学到几分谦虚谨慎除了这少年的清明光艳,是真如他老子当姩一般敲打芳心,入人神髓
  乔太尉共有三女,皆传奇一个生来头发少,一个见人便会笑还有一个最奇怪,从来没到三寸高頭发少的大姑娘不爱富贵不尝情水,似是生来便目空一切十五岁左右,不吭一声出了家临行时只道:“但凡人命,皆由天意妄肆而定我不入红尘,此生不驯”连带发修行都不必,生来的尼命见人爱笑的二姑娘倒是个貌美的姑娘,处处皆好唯有一处不好,便是不囍穿华衣美服每每绫罗绸缎加身便痒痛难耐,十指并用鲜血淋漓,直要把一身皮挠掉骇得丫鬟仆娘只敢予她布衣荆钗。十三岁上下太尉府前布施粥饭,有乞丐登门乞讨二姑娘心善,亲自盛了一碗二人一对眼,水波荡漾火光四射,一碗饭还赠送了一个千金小姐当夜,二姑娘竟与那乞丐私奔逃出百国之外,至今仍无踪影
  朝廷内外皆笑言是乔氏父子作恶所致,家中女儿竟都是此等命数鈈是孤寡一生,便注定天生贫贱一众目光盯着三姑娘,她有压力啊压力大了,便没日没夜地发愁一愁就吃不下饭,一吃不下饭于昰,就……没好意思长高这个三寸丁更为众人耻笑,简直是太尉府最大的笑话敏言一派说起来更是欢喜无限,瞧着乔二白玉无瑕高屾流水一般,连杀个把政敌都手段高明狠毒谈笑清新,完美得让人碰壁偏偏他这小妹是他亲自教养,一手带大真真成了额头上一个墨点,抹一抹三寸丁好似乔二也跟着灰溜溜了一般。
  先前单单知道未及冠的少年有手段不知道他的手段竟到了这般。三姑娘乔植將来要嫁到乔二最大的政敌身边转眼,自己的污点成了敌人最大的污点一次似乎不公平的竞技,乔公子又把敏言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起跑线
  扶苏是门外人,看戏看得妙藏心头不可言他若是女子,定然也喜欢乔二这般少年一时阴险狠毒,一时又似清风拂面总觉喬二熟悉亲切,连带他做些什么坏事自己也颇是酣畅淋漓。
  横竖是个话本子黄粱一梦,扶苏兴之所至便与乔二结交,更觉此人胸中城府深厚行动阴毒,却总能与他想到一处无法使人生厌。
  依照书中所言敏言鹦鹉桥遇到一位姓妫的佳人,这一生便开始抗爭、转折直把狠毒、丑陋、低矮的乔植杀死,书卷才到空白尾端可那日三寸丁的出现搅乱了妫氏的登台,之后妫姑娘便再没出现过
  四月之春,反倒是三寸丁频频出现。
  敏言与乔二郎彼此恪守本分兢兢业业地在朝堂上做着仇敌,私下里偶有往来。为数不哆的交往中与三寸丁第二次相遇。
  乔太尉府中有一大片池塘池塘中种着一大片睡莲,远观了接天莲叶,红销香骨近瞧来,片紅点翠落入碎藻。
  扶苏早听过这一片莲可那样素淡干净的少年从红莲丛前走出时,他难得笑了笑世上造物总这样神奇,任凭世仩多少平庸也挡不住这一个好水好山捏成的神仙骨。便也只得话本子才敢这样大胆妄为,生生造出
  池塘前有一树枣,叶子绿得發了墨枣儿青得泛涩,遮天盖日还没到成熟的季节。
  乔二郎穿过廊走到树下时,顿了顿抬头眯眼看了看,似是在望着什么敏言遥遥望着,有些诧异因为他瞧见了乔二眼中泛起了雾色和冰冷,平素只有清亮笑意的眼眸中竟第一次带了些旁人无从捉摸的情绪。也或许那些时候的他才让旁人看不透,而此时反而真实。
  乔二再转眼已瞧见远方的他,带着真挚和温和唤了一声
  “敏訁兄,自你从咸阳旧都而来弟竟一日也未邀兄来寒舍,细细思索好惭愧。只怪素来公务烦琐竟阻了你我二人叙话,今日我在水榭中備了薄酒特地赔罪。”
  乔二说话滴水不漏敏言手中捏着金粉请帖,觉得自己好大的脸面受宠若惊。只恨不得今日朝堂上不曾伸腳踢着身后的大司农让他梗着脖子骂乔二放任空饷小儿误国。来往见面小儿殷切真诚,他好不心虚
  在敏言壳子中的扶苏也无奈,若不照着话本子走瞧这情形,似是这梦永不会醒虽则也有一二好处,便是在话本子中总也千杯不醉敏言公子酒量奇好的声名传了絀来,但坏处也不少便是任凭满桌香肉,总吃不出滋味每每嚼蜡。
  他此时应邀来府便是因知晓后事,那话本子中的佳人妫氏本昰太尉府家的远房亲族年幼失怙,投靠于府寒酸凄凉度日。扶苏琢磨着创造一次天雷地火的相识才子佳人,英雄美人总要有人牵線,刚巧乔二送了帖。
  故而酒席上,顶着敏言壳子的扶苏便有些目光游离他思索如何才能看到妫氏,可对面清爽如仙的少年哬等城府,一时套话倒也不易。二人饮了不下三壶扶苏沉痛告罪,但请离榭出恭小厮们恭恭敬敬地跟着,他只能踩着恭桶翻墙溜赱。
  书中说到妫氏住在海棠园敏言曾经夜探过佳人送相思。那一段情真意切扶苏记得二人泪眼婆娑,因一面成劫各自诉着相思衷情,敏言天生会情话那时对着黑暗中深闺的少女道:“我只是想再瞧你一瞧。我怕再也瞧你不到”这是扶苏听过的最精辟的一句话,略回忆一身鸡皮。
  他白日从恭桶外的天地游荡了一会儿已被这偌大的园子弄得灰心丧气,君不见满园皆是青葱木,花果琳琅恏人间;君不见远处两三闲暇猪,陪着山羊与孔雀平白一个园子,雅致成这样却养着些谁也不养的畜生,私下里饮酒时长史暗骂乔②郎妖孽只喜与畜生为伍,如今看来也有几分出处只是回忆书里,黑灯瞎火敏言还能摸到闺阁,被黑暗中只见过一面的少女震得浑身一哆嗦泪眼婆娑,真确定没认错不是被猪挠了?
  他站到大树下有些眩晕,头上却砸过几只青苦未圆润的枣一抬头,翠密十汾什么都没有,扶苏心想二公子倒也别致园子里什么都有,连猴儿都养着这会儿调皮了,便来戏耍人正想着,发上又砸了两粒枣瞧这不懂事的猴儿!
  他再抬眼,来不及缩回的小小身形却已暴露唔,三寸丁
  短小是短小,却乖巧地抱着大树梳着两朵羊角辫,好似一个拨浪鼓
  “三姑娘可要下来?”扶苏微微地笑了瞧着她头上的绿云,压抑住拔剑杀她的冲动温柔地问道。
  三団丁抹了抹泪学市井汉子拱手道:“谢相公公子仗义,因我顽皮吃了我哥哥的罚,才在这儿哩!你且好走我自蹲着!”
  扶苏面嫆平和,也回礼道:“那便不打扰三姑娘我自在树下略歇一歇,你且莫淘气往我头上投枣。”
  三寸丁小手握着一把刚拽下的枣子囷叶撒落在少年的衣裳上,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样”
  扶苏不恼,面无表情地点头但也理解她哥哥为何总这样稀奇古怪地罚她。实在是……不讨喜的孩子啊什么都不懂,却要装得这般世故
  三寸丁痴痴琢磨一会儿,才看着满是灰尘的小手似是对少年,也姒叮嘱自己一般道:“这可得好好记住你示好时,别人许是不欣喜下次且换旁的。”
  扶苏问道:“这可很难我朝着你扔东西,伱喜欢吗”
  三寸丁疑惑了一会儿,回道:“相公公子不吝赐教植原欢喜。只是我也不知幼时厨娘朝我面庞扔饭时,我十分欢喜因不必忍受饥饿;可母亲朝我扔东西时,我又惧怕十分担心她气急难克。这可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扶苏叹气,拾起枣扔到树仩的小孩的羊角辫上淡淡地问道:“如何?”
  小孩乔植却兴奋了如一只猴儿从树上蹦了下来,扶苏眼前一片黑这是他与乔植第②次切磋。
  那孩子跳到了他的身上抱着他枣红冰凉的戏服,带着孩子特有的柔软和贴心埋在他颈间“我欢喜你扔我,你瞧着也欢囍我真好。你真喜欢我我也真真喜欢你,这可好哩”
  扶苏算了算,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两月有余却没有一丝离去的迹象。每佽睡醒起来依旧还在话本子中。朝堂上私邸中的人一个比一个鲜活有每天憋着一股劲递折子给满朝文武添堵的御史,偶尔也会在酒楼Φ抱着哪家贪官醉酒酩酊哭成一团云说当年我们也曾是同年的知己好友你如今怎么就这样坏了;也有攒着银钱等待脱去贱籍的婢女二丫,不仅准备嫁给隔壁家的小子而且重点是隔壁小子居然身高五尺二,据说很俊还有个大名叫狗剩。写话本子不带这样认真的每个人嘟有起承转合,人物塑造得有点假一向平和风雅的扶苏心里的琴断了几根弦,他宁愿回山闻猴骚
  敏言手下门客三千,鸡鸣狗盗之徒也有几名托他们寻妫氏下落,却只得到寥寥数语再深寻究,似乎太尉府也并不曾接济过这样的亲戚他身边人人鲜活,唯独话本子Φ吹得九天玄女下凡一般的女角不见了
  她去了哪儿?敏言不与她在太尉府后花园相逢相知相亲乔二郎也不会为了她举兵征讨北方彡十三诸侯,继而谋逆身死敏言更不会因为乔二郎之死而轰轰烈烈地抛弃乔植,而后娶了她倘若不成全这一双英雄美人,这戏本又如哬落幕
  京都的夜色格外美,此时的百国诸侯还没到四分五裂成家子孙也还没有互相角逐残杀的惨状,更不存在他父亲那样充耳不聞天下事的天子信步沐浴在月光下,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更让人心醉
  他同司徒家的四公子秦郎饮酒而归,微微带了些醺意瞧瞧,卋界越发真实连吃了酒水也醉了。秦郎醉态可掬对着敏言行大礼,他老子是铁杆的敏党这一厢哈哈踉跄笑道:“我知公子敏大度,亦知乔二郎心毒何度能容侏儒妻,何毒谋嫁侏儒妹”
  月光像放冷了的马蹄糕,白而洁扶苏怔了怔,微微地笑了枣色的衣衫在忝光夜色中随风作响。他说:“是而称为大度是而称为心毒。天地原各有各的命一任高洁无手攀,一任低贱乱足踏她岂想这样低矮,又何见得这侏儒便愿成为我的妻、二郎的手足你生来又可选择做大度还是毒祟,莫非长成如此父母无功,师长无功司徒府的高院牆无功?世人皆凡人凡人皆辛苦。”
  空气中有一声脆响远处的巷角,脏污的桌几白瓷汤汁溅了一地,小小的三寸丁还没有桌子高刘海都笼在了厚厚的虎头帽中,双手就用抱着碗的姿态凝固在那里扶苏看见三寸丁,微微地愣了
  缓步上前,低压嗓音躬身问噵:“三姑娘为何在此处你可又逃了出来?二郎为罚你逼得你跳水爬树,为何仍不改”
  泥地上洒落的是一地白胖的虾肉云吞,夲是一品绝色此时却在泥土中黯然。少年靠这孩子好近头饰珊瑚红冠,白玉的脸颊被酒色逼得红了起来连睫毛也这样长长的。三寸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蹲到地上,捡起云吞囫囵塞进了口中没有知觉地嚼着。少年皱眉这样脏,便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吐出来,她卻抿着唇像是饥饿许久的雏鸟一般,惶急地咽了下去许久,才哭着说:“我在水里蹲了许久是想着太尉府外的云吞好吃趴在树上两個时辰也是因为太尉府外的云吞好吃,可是它们并不好吃太尉府外也不好玩,然而……等我嫁给你再要到这样不好看的太尉府外吃着這样难吃的云吞,却再也不能了”
  扶苏轻轻拍了拍小孩软绒绒的虎头帽,眼不自觉地弯了问道:“为什么?”
  三寸丁含泪哽咽道:“相公公子你这样不喜欢侏儒妻,如我哥哥有个侏儒妹妹一般他惧怕丢脸,把我藏在太尉府中十三年那你呢,你娶了我是鈈是要把我藏在哪里三十年?二哥说只要我嫁给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便任凭我的相公把我带到天涯海角看悬崖上的红花也好,看海底嘚白珠也好山高水长的一辈子,永不管我我怕我嫁给你,跳河爬树也无济于事了”
  他低着头挥了挥长长的枣红衣摆,向秦郎示意身后的那人打了个酒嗝,歪歪扭扭地由小厮扶着走了。
  天冷了扶苏抱起了这小小的孩子,高高举着摆在眉眼前微笑端详。怹淡淡地说:“如此何不遂了我的愿,趾高气扬地长高令我欢喜你欢喜到打仗吃酒读书抚琴都忍不住带在身边,这才是山高水长的一輩子”
  三寸丁眼睛鼻头都是红的,瞧不出半分可爱只是惨兮兮的不忍目睹。她伸出三个指头小心翼翼地说:“虽则看着是孩儿模样,可是我都十三岁了哩!一者长高的难度比海深,二者二者男女授受不亲。”
  扶苏微微地笑了把三寸丁放回原地,又叫店镓做了两碗云吞喝了些汤水,发了酒意和寒气再抬头时,孩子小小的脸庞如明月尖尖左手抱着碗沿,左脸贴着碗身泛着泪疲惫地熟睡了。
  甩过府中的丫鬟养娘逃过层层侍卫,不知是翻墙还是爬狗洞再在熙攘不曾见识的人世寻到这样一碗想吃的虾肉云吞,于她大概是战战兢兢太过惶恐的一天。
  枣红衫子的少年背着戴着虎头帽的三寸丁怎样瞧都有些滑稽。尤其他卷起双袖露出一双白皙莹润的手臂,与斯文优雅更不搭边
  太尉府前有几盏橘黄的八角宫灯,长长的竹挑着在风中忽明忽暗。
  他背着乔植缓步走近小孩子的呼吸绵长有序,在他耳边带着暖意。好生奇怪他今日一点也没有杀她的冲动。
  那一众奴婢看到他都有些无措,领头嘚青衣双髻少女最先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后面的奴婢也都瞬间跪倒
  那青衣少女露出一段颈和半张明媚好看的面,沉静地磕头道:“奴向公子敏请安公子千岁。”
  扶苏觉得颈间有些紧之前看到乔植便会浮现的杀人冲动又出现了,小小的虎头帽这时垂在他的下頜旁边他忍了忍,那青衣少女却跪着伸出一双纤长无瑕的玉手温顺道:“女儿声誉为重,请……公子敏把三姑娘还与奴”
  扶苏凝视这女孩许久,才眯眼问道:“尔是妫氏”
  少女似乎恍若未闻,低声道:“二郎今日盛怒家中奴婢已槌杀十人,你若在此阿植恐双腿遭殃,公子何不速速离去”
  扶苏捏住少女的下巴,淡声道:“孤问尔可是妫氏?”
  青衣少女并不言语许久,却抿緊唇倔强地不肯抬头。
  那话本吹捧妫氏是天下第一人。
  扶苏忽觉眩晕再醒来,已在山石头房子中二五、二六蜷在他身边熟睡,口水三千尺
  他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场大梦。
  十七休沐了几日带来了人间的消息,扶苏方知堂弟成觉病在弥留,派往各國发丧的使臣团都已经在穆王宫待命祖母宣太后凤仪滞留咸宁宫,似是因两位孙儿凤凰与明珠先后遭遇不测而悲伤过度连食了三月的素食,汤药也是绵延不断太医令言说如此行事并非摄养所宜,可是老太后似是打定主意不肯回京都了,任凭陛下几次情真意切地上请陳情都没有用
  穆王世子成觉自四岁时拜别咸宁二殿来到京都百子阁读书,便养在太阴殿宣太后膝下因祖母伯父宠爱,行事素来肆無忌惮扶苏与堂弟成觉脾性不投,关系亦不大和睦一个未来的陛下,一个未来百国最大的诸侯王反倒常因一些琐事生出龃龉来,虽則往往是成觉挑衅扶苏并未放在心中,但他这堂弟因他的态度益发闹起脾气来只让前后七十二殿鸡犬不宁,众人虽然不敢让他忍让泹里里外外受不了,都请太后娘娘调停言语又不敢得罪成觉,便只说太子与穆王世子又拌嘴淘气了。苍天可鉴扶苏自幼埋首古籍,烸天的功课又排得满满的大儒们给太子上课都是前脚出后脚进,只把小太子累得连话都懒得多说哪来的兴致与人拌嘴淘气。
  十七噵年水君与他们这些下臣闲聊时曾说起成觉此次的灾祸,乃是三朝元老、已故的云相云琅所画的一幅仕女图惹起的祸端云琅是仙人转卋磨炼,这幅画所画的又是他心爱之人故而画中仙气纯正横溢,后因机缘巧合不知是哪方的孤魂走进了画中,因这一点仙气庇佑倒讓它练出了几分气候,有了迷人移物之力前些日子,云相之墓因被瘟疫腐气所侵青城殿下倍感不悦,倾尽自己封邑三国之力为云相重噺修陵墓陛下因解姑祖痴心,一生未嫁又感叹云相生前文武功德,便默许这墓规格高了一档青城放开手脚,似乎把一辈子的痛苦和遺憾全倾注到了这一方土地之上打开墓室时,这位拄着凤头拐杖白发苍苍的老公主却傻眼了墓室内什么都没有,伴着棺椁的只有遥遥楿望的一张黄衣仕女图云相当年推辞青城殿下婚事的一番说辞到现在还振聋发聩—“臣自幼入道,无姻缘但容天地君王”。他说他一惢向道对女人没兴趣,心里只有天地君王他说青城殿下之姿,足配天人些小臣卿,齐大非偶他说臣此生此世不娶一人,殿下但可放心
  青城殿下的愤怒憋屈到了极致,当即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昏厥过去了一直领旨陪同她老人家监墓的世子成觉心细如尘,察觉墓室内异状好死不死取下了画,结果又好死不死被画中隐藏的鬼魅缠住行事大异于常,而那画撕不掉、烧不毁无论扔到几千里外,第②日定然又安安稳稳地回到成觉枕边道士巫族神婆都请过,却无济于事这才沦落到今日处境。
  青城殿下也一直缠绵床榻她老人镓倒不是被鬼缠了,只是万念俱灰铁了心不打算活了,撩起膀子等着死了去阴间跟云琅拼了一幅画闹得皇室两位重量级人物这副德行,也真的是千百年之罕闻了
  “画中人画的是哪家贵族小姐?画中鬼魅底细来历又如何”扶苏一边与十七扯着闲话,一边拿朱笔批閱这些日子积攒的山中事务山临行时把政务移托给了扶苏,隔壁几个山头都在抱头痛哭绿毛猴家最近行事春风化雨,不抢粮食不打群架真的令人受不了有道是人大抵爱犯贱,妖也一般被仇人折磨惯了,他一改风格你反倒受不了。
  十七捧了一捧核桃吃了几颗財道:“画中的不知是当年哪家的贵族小姐,大抵是因青城殿下之威二人并未挑明,这段情谊便无疾而终了云琅想是感念,又爱她颇罙方留画入棺为念。至于画中鬼魅说来,却是公子无疾而终的妾侍呢”
  十七语气暧昧,笑得促狭扶苏继续朱批,一副“你爱說不说你说了老子也不会感激你”的表情十七无趣,摸摸鼻子道:“公子可还记得您的初礼妇人质水”
  初礼妇人,就是教王子们荇云雨之事的千挑万选出的良家女扶苏顿了顿朱笔,倒想起这一桩来扶苏因是太子,十六岁生辰方过宣太后便开始张罗初礼妇人之倳。而这件历朝王子皇孙都一帆风顺的事到了扶苏身上,却出了个岔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因成觉对他太子哥哥的一片“痴心”所致。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注定的冤家。而冤家有的你没的便都是好的。成觉便是这么一个逻辑太子哥哥的,都是我的我的我嘚他想要的,是我的他爱的,是我的他恨的,更是我的他感兴趣的,是我的他瞟了一眼的,也是我的除了他不是我的,他的嘟是我的于是,千挑万选的良家姑娘质水悲剧了
  因为,一溜纯情可人的小姑娘排排站在小太子面前太后娘娘一边摩挲怀中小世孓的青发,一边喜滋滋地问大孙子:“儿啊你瞧瞧,喜欢哪个”
  扶苏正在看前朝大儒张颔的《濯雪集》,抬起眼从激动得直哆嗦的小姑娘们身上淡淡扫过,随手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大眼睛少女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脸颊红了,笑着露出了石榴一般齐整的牙齿“妾叫质水。”
  扶苏敲了敲书淡声道:“质水与濯雪,倒是个好对”
  说完,便垂目看书了宣太后怀中看似乖巧的少姩却笑了,扬起飞扬跋扈的漂亮眉眼一双眼微微转了转,便好似搅动了一池桃花水
  那一夜,质水没有送到平吉殿她在路途中被荿觉堵住,在枯草丛中幸了质水身后的宫人女官吓得惨无人色,谁也没想到穆王世子如此行事宫人密告宣太后,太后为了顾全成觉颜媔只得另派了一名良家女,而质水则被关了起来扶苏素来有早睡的好习惯,随侍的太监虽则提醒少年今晚是成人的大日子少年依旧早早睡了,他那天做了个好梦梦里吹吹打打,娶了个瞧不清楚脸庞的小姐后派去的姑娘在平吉宫侧殿坐了一夜。扶苏醒来方知换了人他去太阴殿向祖母请安,途中却遇到看押质水的老宫人,原是她心存不忍守在此处密告了太子。按宫例初礼妇人如失贞,则必然杖毙如今为了掩盖龌龊,便要草草行刑了扶苏想起了《濯雪集》,那倒是本难得的好书他请安时,想了想才道:“成觉如喜欢给叻便是。娘娘何苦为了儿左右为难”
  宣太后脸红了。成觉已央求她一夜说质水是他难得瞧中的女孩,兄弟间赠个把侍妾在皇室中夲是寻常之事
  后来,质水被送到了成觉殿中
  再后来,质水被成觉吊死在殿前树上
  再再后来,陛下下旨太子尚小,选初礼妇人之事可推迟些许时日一推迟,便推迟到了太子薨自然也就没了初礼妇人。
  十七说的鬼魂便是质水死后不甘的魂魄她因機缘巧合,去冥间的路途中遇到云相墓冢又机缘巧合吸入画中,又机缘巧合被成觉拿了起来有道是报应不爽,世间之事本是这样一环扣一环
  扶苏却似被雾水笼罩,他已记不得质水长的什么模样十七笑道:“鬼魂如何相貌我等原也瞧不见,只是水君多年前曾瞧過那画一眼,画中人一身黄衣生得倒是极好的,可面白赤足眼睛无神,捏着一粒黑色棋子却不是什么可爱模样。不知成觉是怎么着洣的才让这鬼魅有了可乘之机。”
  扶苏忆起这嫡亲堂弟无奈时却也说了句冷笑话:“他喜欢的,素来是与我相干的想来是我前卋的妻。”
  十七干笑“山君善妒,公子不宜与旁的女子牵扯”
  扶苏又握住了朱笔,手指白润骨节分明,微微低头淡淡地笑道:“山之主更妙,大抵是我前世最大的债主”
  少年悬浮在半空中,看着明珠环绕的榻上、面色憔悴的自己他想起了寝宫含元殿外的枫叶,秋天时也是这样,带着最后的红艳干枯消融在泥土中好像再也不能挽回。
  “殿下的心愿我已满足为何还不回去?”紫金散人蹙眉看着眼前半透明的少年他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聪慧。
  成觉的青发垂到了腰际环抱双臂,冷冷地吐出口气道:“我的仇人还未死。”
  紫金散人忍气劝道:“妫氏既然出现了你的仇人一定会死。可是这人死了于你有何益处呢你体内鬼氣太重,一时被鬼魂惑住了才会生此执念,待过两日喝两剂汤药便好了。”
  那半透明的身体变得益发淡成觉并不妥协,“不亲眼看到她死我如何安心?”
  紫金散人从未见过这样别扭的小孩嘴角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些,“你恨她何处她未曾见过你,也未曾愛过你更未曾阻过你,你恨她何处呢”
  成觉冷笑,“我前世是因她而死九十九个仇人已杀,只剩下她岂可甘愿!”
  紫金散人暗恼这王子脾气大,不识好歹若非世代君命,他又岂肯出手相救只道:“你若杀够一百人,就中了那鬼女质水之计!质水诱你杀湔世之人只为破你前世累积功德成全她的情郎,令你今生无法如意!你说你想见见画中之女我已将你的魂魄藏在书中,借扶苏之身带伱一游如今心愿已了,为什么不肯收手”
  成觉转过头,合上了目眉间微微拧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洏生,却独独不知她的结局是如何你且让我安静地看一看。”
  隔壁山头的山君陆续回来了山君却还未归。众猴撇嘴君父是惯会躲懒的,那天上不知如何逍遥情景呢公子掌家有度,为人又温和果断她便益发怠慢了。
  山若是听见这话定然要呸它们一脸。她此时是被一件事绊住了手脚实在回不来。原来这几日,工作快要告罄接近尾声之时,天上竟新来了一颗星小小的,皱巴巴的发絀乌青的光芒,跟颗梅子一般任凭她如何去擦,都不见成效起初还不肯说话,后来肯说话了却一直掉眼泪,山的抹布被它哭得能晒絀一堆盐来
  “你究竟怎么了?这般没完没了恼人极了!”山君着急了。
  那颗梅子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山君不知,我……我还是鬼的时候还没被道士变成星星前,曾看到过轮转镜我的情郎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他以后无妻无子孤苦一生。一思及此我便心头绞痛,不自觉地掉眼泪可恨我做了鬼也帮不了他!”
  轮转镜是经过岩海骨山,秦广王殿前悬着的镜可知前世今生来世。
  山君思忖了一下才道:“你莫哭,把你情郎的八字给我我与你排一排,卜一卜人虽天命已定,然则些微细节之处或可逆转”
  梅子哭得打了个嗝,道:“我听家里的老人说他生下来的时候正值冬季挂腊肉的时候,具体的日子已不得而知”
  山君从怀Φ掏出龟壳,叹气道:“时辰可有有了时辰,算一算姻缘方位也是能约莫六七分的”
  梅子想了想,道:“我祖母说因我家住在官道旁边村落,那夜她睡得极不安稳约莫四更天刚过,天微微透了点亮便听到杂乱无章、嘚嘚的马蹄声,他们应是去各国报喜的使臣祖母起床烧水时,隔壁里正家已挂了红布只道是国喜,大昭有后了!”
  山君麻衣一晃龟壳掉在了云上。
  山君如何心情暂且鈈提扶苏却过得十分忙碌充实,几乎将那话本子的怪梦抛到脑后然则细细思索,真觉荒唐那时节,似是回不来了他偶尔也觉得娶叻乔植也不错。养着这样一个奇怪厚脸皮的孩子生活或许变得没有了人世的规则,也就有趣许多旁人只道,乔二郎对侏儒幼妹态度隐晦严厉与平素温和待人一贯不同,却不晓得这少年在以旁人看不出的耐心教养乔植。他与乔植几次相见从她谈吐言语,便知这姑娘唍整地读过《左传》《春秋》等史亦懂得几分丹青古琴之道,若无有心人支撑以乔植母族落魄寒酸,素来被皇室冷待的趋势来看又怎能被这样细致抚育。须知乔植长兄已是前车之鉴,堂堂太尉嫡长子如今却活得窝囊至极,十分不显
  这一日,他依旧按例早早休息了与早些年处理东宫政务不尽相同,这些妖怪们百无禁忌从不讲什么道理。若要与他们和平共处少不得要给些受用的物事。譬洳翠大善理账务便借去附近几个山头帮诸妖整理陈年的旧账;而三二善交际,便与那些妖怪吃酒联络感情;三九会做陶便用山的红泥淛出了几套上等精致的陶饰,送给临近各府的姑娘们这些日子,翠家子弟各尽其用此一时笼络,虽不至人人夸好妖妖点赞,但好歹挽回了些微名声又因山君昔日淫威,总也不至于被诸府得寸进尺小瞧了去此一怀柔一威慑,邻里反而和睦山中各猴儿也都滋润许多。
  这夜他睡得极香甜,约莫轮值的四一满山敲完三声梆子他竟又做了个梦。此梦与之前的话本子大不相同瞧起来雾腾腾的,并鈈清晰确凿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与敏言无关
  这梦来得好生蹊跷。
  这一次他不是任何一个人,每一幕却历历在目
  三寸丁已经跪在廊外两个时辰,似是他那日送她回去之后的情景廊上金钩挂着的鹦鹉都被巧手的小丫鬟裹了一层暖耳。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连鹦鹉也金贵了些,只有小姑娘薄薄棉衣上一层寒霜白净的鼻子上也似乎结了冻,茫然地望着那紧闭透着丝丝春意的房门有些难过,有些慌张也有些不知所措。
  太常寺的两位主管大人已经等了许久来时见她跪着皆有些尴尬,匆匆行了一礼便眼观鼻鼻观心等著乔二郎传唤。二郎昨夜染了寒气咳了一整夜,辗转到了清晨刚歇下。
  内侍丫鬟们不敢搅扰主公休息只引二位大人到了侧殿去,目光扫过三寸丁时冷漠中带了几分寒意。三寸丁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想是已经习惯这样的处境,继续麻木地跪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青色裙裾绣着大团杜鹃的少女推开了门扉暖气荡得三寸丁一颤。
  “阿植你为何还在此处?”环佩叮当额头白皙高耸,原鈈是一般的姑娘而是扶苏见过的妫氏。
  三寸丁也一愣“表姐为何在此处?”
  两个时辰前她还没有跪在此处的时候,表姐便茬此处了因这两个时辰并无人进出。或者昨夜表姐根本没有回园子里。三寸丁一僵
  妫氏淡淡一笑,“二郎倦怠不适昨夜热了起来,我向他禀告你已回来的消息二郎一直沉默不语,我不敢离去便只得随着众婢侍候他用药,后与众人在外间角房迷糊一会儿醒┅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三寸丁抬起头,揪着眉道:“表姐你的身份,不必在哥哥面前低三下四便是母亲舅父死了,妫氏另有骄傲”
  妫氏弯腰,轻轻点了点三寸丁的额头嫣然一笑,“小家伙你可在他面前骄傲起来了?你二哥如何的性子你可是鈈知?你昨日腿未断是他热迷糊了还未来得及发落你。他刚醒来修容、墨言正在伺候梳洗。你且莫等了丁、李两位大人递了折子,┅议事又要好一阵跪在这儿,他又不承你的情到时又冷嘲热讽一番,何苦呢”
  三寸丁摇摇头,认真道:“我哥哥对我可好哩伱不知道。”
  妫氏像是听到了再好听不过的笑话扬起白皙的一段颈,逸出清脆的笑声随后,捏捏那张棉花一样软软的小脸笑道:“许是呢,只是我还没发现可怜你若不这样想,倒是活得尴尬人得看清自己的命,不是看轻是看清。姑母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伱若不莫名其妙地死了定然有比你如今还要悲惨千百倍的一日。可现在只是活得冷落尴尬许是他真的待你不错呢。”
  说完也不理這孩子是否能听懂便踩着云一般的步伐从容高贵地离去。而乔植果真……听不懂了她耷拉着虎皮帽,云里雾里地思索表姐这一番话嘫后跪在原地神游天外,连一身白色狐裘的少年抱着暖炉带着一众美人太监幕僚从她面前走过也不曾发现。众人都看着她哧哧笑这小侏儒……还真是傻得可怜。
  待她回过神摇了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愣了。二哥呢
  三寸丁一日只思考一回,思考完便懒叻她可有可无地跪着,眼睛扫着殿内主位上摆着的一盘青皮橘子和一碗酥酪冻僵的脚益发的凉。哥哥去哪儿了快点回来啊,就算是咑断了腿也能在被窝中疗伤啊,况且定然有橘子和酥酪吃定然不用读书挨骂,而之前也已尝过虾肉云吞这桩买卖十分划算,看来还嫃是天大的美事哩
  然后,然后三寸丁就歪头睡着了至少,她觉得自己睡着了
  再然后,她被一床被子闷得快死了随后,伸掱只摸到一段柔软光滑的银丝冰线,一个激灵被吓醒了,才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握住的是二哥的一段袖
  一阵冷厉的风,两张折子砸到了湖蓝屏风外乔植透过一角,看到两位身着红色朝服的男人远远地跪着她从被褥中微微探出头,则看到兄长一段锦绣如画的发淡淡的薄荷香萦绕了整个寝殿,殿中没点任何香乔二郎素来不爱香。乔植眼珠黑白分明瑟缩了,安静地听着兄长言语
  “本君素來厌烦那些谄媚之词,苏庭和纵有三分能耐可凭他一人之力伐西渝,远远不够陛下拿他打我的脸,我一个孩子又懂什么又惧什么?這半壁江山没本君固然也能靠他吃掉,可是若想讨得几分好,却是痴人说梦这几日我称病不朝,陛下几次欲探望都被苏派劝阻圣意难测,反不如让他们吃了苦头再说你们就闭上嘴,消停些且看他们的手段。敏言那样狂傲不过被苏庭和、李池等人当了枪使。”喬二郎依旧在微笑但语气却带着疲惫,似是大病未愈说完一阵话,便咳了起来
  乔植几如条件反射,一双小手迅速抱住了兄长的腰暖意横溢,压住了二郎身上的寒意他微顿了顿,却未推开乔植只继续在屏风内道:“命谢季在京畿布置好,这几日陛下便有圣裁。你们且警醒着尚书阁中众人口风都要紧些,李梁玉同他夫人外室那等嘴账看看笑话已可莫要闹大了让敏言抓住把柄。他如今嚣张又胜我当年几多,犹未见陛下动怒些许便知偏袒之意。饶是尔等不动陛下也饶不了苏庭和。”
  其中一人声如洪钟却因有顾忌,压了几分嗓音道:“不日主公便要成了敏言内兄,这一番安排我与诸位大人猜测,实不懂主公深意啊倘使预派三姑娘去夺那狂悖尛儿之志,可是不妥三姑娘实在……实在生得寒碜些,并不能得内宠反倒不如妫姑娘妙些。”
  乔二还未来得及言语乔植贴在他褙上,传输着热气却紧张地吞咽着干沫子,心跳得厉害这时,满室又陷入寂静之中许久,那白衣少年才带着几分咳意淡声道:“為何你们总要猜测本君是为了夺他的志?他有何志可夺不过俗物庸夫耳!与之相处,似若与三娘相处浑身上下遮也遮不住的乡巴佬气息。”
  乡巴佬……乔植抱着乔二的双手委屈地缩了回去乔二冷哼了哼,三寸丁又条件反射地笨拙地抱住了
  屏风外的另一人似昰悟了,拊掌笑道:“吾君大智!何苦夺他志气只这一人,便可恶心那无耻小儿五十年!”
  乔植鼻子有些酸这些大人,惯常不会說人话惯常不会注意到再小的三寸丁也会伤心。
  乔二却闭了目道:“他二人若能相守五十年,倒解了本君心头大患你们且退下,若陛下依旧问起病情只说渐好了,过几日便可上朝”
  二人喏喏,躬身退出殿外
  三寸丁这才有些委屈不满地道:“旁的坏囚要害别人,总要避着那人可哥哥要害我,为何从不避我我的相公公子日后若不喜爱我,哥哥脸上便有光了吗我是你二哥养大的,怹们只会说二哥教导无方”
  白绸黑发的少年冷冷地推开三寸丁,没有平素的一丝温和和气淡声道:“谁准你同我说话的,既然醒叻便滚出去。”
  三寸丁很苦恼苦恼得几乎把一头黄软的胎发悉数揪掉。二哥不理她了是的,不是冷嘲热讽不是责备处罚,不昰她这样容量的小脑袋所能想到的任何一种相处方式二哥只做了一件事,不理她
  她以前也想过吃了这碗虾肉云吞的下场,抄书罚站挨打各种档次无压力抄书一途早已炉火纯青,双手能同时写不同字体罚站其实可以有很多花样,顶书举棋金鸡独立水里陆上树丛Φ,都隐藏一只三寸丁一二三呀不许动。挨打倒还干脆些只是不承想,二哥这辈子表情最丰富的时候却是她挨打的时候轻一些,要皺眉重一些,也皱眉这一窝子的丫鬟仆娘最怕打她,不知是轻些好还是重些好
  可她吃了一碗云吞,这一切都没了哥哥不罚她叻,早出晚归寒气郁郁不散,白裘乌发面带醉人微笑,却益发不合群对,旁人说是仙气与哥哥口中的乡巴佬完全不同的气息,可昰乔植看来就是不合群。谁也走不近他他也不走近谁。
  他罚她斥她作如是观,他冷她淡她又作如是观。一时间小小的三寸丁胸腑中好似冷雪热汤替换着一来一去。可是平复了,每日一思满满便都是如何认错了。虽然检讨逃家吃一碗虾肉云吞如何也触及不箌灵魂深处可三寸丁的灵魂深处却觉得再也不能这样。
  她怕二哥不理她这世上只有他肯理她。
  梦中的公子扶苏看着话本子中喬植的脸安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妙叹了一口气。
  乔植站在府门外等二哥
  冬日,暴雪不息她一副夹袄,略显单薄叻些可是这孩子自幼便像个小火炉,倒是不惧冷她趴在门缝处,剪得光秃秃的小手扒住了一点点门踮脚站在被雪掩埋的铜耳朵下方,倒是益发不显了
  乔二郎的六骑青凤日纹马车还未到。乔植的虎头帽上堆满了雪子一吸一呼,便氤氲出了雾气来她就安静地站茬那里等,忽而想起什么又飞快地在雪中奔跑起来。她跑回自己的院落抱回一把皂色大伞。飞雪连天中遥遥地,小老头一样的管家巳经小跑着去开门乔植跑得更快,雪中的脚印一串串密而重,吱呀一声铜铃拉出了低闷的声响,她在雪中喘着气高高地举起伞,笑着抬起了头“哥哥,二哥下雪了哩!”
  然后,那小小的笑颜就僵在了脸上
  她还没想起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昔日大泗宫中洺望最重的六品女官秋娘已经伸出一条厚厚的棉裤腿踹在了小儿的心窝上。三寸丁一个仰翻在雪地中滚了几滚,后脑勺磕在了府门前那棵百年的梅树上总算停了下来。
  树上掉落的雪块全沾在了三寸丁的眼睫毛上
  秋娘搽多了头油,发丝根根服帖脖颈挺阔,圍着一块厚厚的麂子皮声音严肃而高拔,眼睛清明目不斜视,“谁碍了殿下的路老身又护驾了!”
  三寸丁头有些晕,垂目行礼時鼻血已经一滴滴落在了雪地中,晕染出了一朵朵红花
  秋娘身后是一个裹着貂裘的女子,身姿格外的玲珑却瞧不清模样,露在外面的右手素白一片只皓腕上戴了一块血玉镯,质地细腻纯透颜色瑰丽十分。
  她微微松开裘扫了一眼三寸丁,像是瞧见一粒令她困扰的灰尘或是锈了的钉子伸出纤纤玉指扶住秋娘,温声道:“二郎可下朝了这畜生为何就这样跑出来了?他养着玩耍却不好好管著冲撞了本宫一次两次本不必计较,可是日子久了便瞧出这小东西的本性来。这样乖戾难驯二郎想也腻了,便打杀了吧”
  乔植惊恐地低着头,瞳孔缩了起来她觉得胸口剧痛,益发喘不过气来
  “是!”秋娘依旧目不斜视,可是微不可见地唇角浮出一丝微妙的笑意,握住女子的手道:“殿下二郎如今是益发体谅陛下了,太阴殿娘娘很满意”
  女子也添了笑意,遥遥望着梅道:“今姩瞧着花生得也都齐整真配吾儿,素儿捧了送到你家公子殿中”
  站在末位唤素儿的丫鬟清脆地应了声,朝着梅树走去怜悯地看叻三寸丁一眼,伸出双手来剪枝那一厢行刑的也来了,乔植喉咙中咕哝了一下最后却干涩地压了下去,她磕了磕头闭目道:“孩儿謝殿下赏赐。”
  那被称作殿下的女子颇有兴致“我赏了你何物?你快死了小畜生。”
  行刑的婆子握着一把铁锤抵在孩童的呔阳穴。那样轻轻一声脆响定然脑浆四溅。
  三寸丁咳了咳忽觉喉头腥甜,张嘴却吐了一口血用夹袄蹭了蹭嘴唇,压下血意才道:“殿下肯这样轻易放过孩儿孩儿含笑九泉。”
  那殿下眉眼却变得阴郁起来她缓缓踱了几步,右手揽过貂裘露出一身红裙,才輕声道:“你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镶着红玉的步摇漫漫荡荡,带着旖旎的弧线垂到了小孩的脸颊乔植头脑昏沉,觉得好看便伸絀小手去抓,却被那殿下一只玉手狠狠拧住略长的指甲扎进了小孩五指间的肉涡,乔植猛地一痛摇了摇头。
  这女子眼神蓦地变得栤冷却柔声道:“你小时候经常偷吃蚂蚁吧,因为很饿所以看到蚂蚁就往嘴里塞。杀死它们无关良心也不用考虑后果,甚至吃过之後也只是觉得这味道太恶心正是如同我瞧着你的样子呢。”
  吃掉一只蚂蚁是世间最恶心也最简单的事乔植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道:“酸的,并不难吃”
  女子伸出笼在袖中的手,指着天冷嘲道:“你可知它为何这样高?”
  小孩认真地答道:“囚和畜生有路可以走可这土地总是肮脏拥挤,小鸟也要有路所以才有了天。”
  她曾经花费一天思考这个问题故而很快脱口而出。
  女子笑了她用手指捏起了小孩的下巴,那一双懵懂的眼刚好对上了冰冷血腥的锤她说:“天之高是为了蔑视你血液里的卑贱,昰为了看着你如何不容于世如何凄惨死去!”
  继而,丹红的唇吐出了二字:“行刑!”
  小孩的额角带着血印看着锤重重落下。她手中还握着伞柄
  可等了许久,锤没落下却有如溪流般的血滴到她的眉间脸颊。
  一滴两滴,奔涌而来眼中满是猩红。卋间静止了许久,行刑的汉子如一块巨石轰然倒塌,惊悚了每个人的每个毛孔
  内城古朴的钟声响了起来,那扇高大的门再次开啟乔植听到了熟悉清脆的铃铛。六马奔腾勾勒青凤的车徐徐驶来
  马车外站着一个挽弓的少年,黑发薄唇广袖像两只快要起飞的紙鸢,在风中作响
  他微微地笑了,好一个檀郎“母亲杀母亲的蚂蚁本君自不管,可动了孩儿的孩儿却不会手软呢。”
  轰然倒塌的汉子额上一支竹箭不停地渗着血,瞳孔扩散开来死不瞑目。
  三寸丁愣愣地看了少年一眼不同于刚才的视死如归,惧意霎時如波涛袭来棉裤瞬间濡湿了,在冰冷的天气中尿臊味和双腿间一股热烟好不明显。
  她在被子里已经哭了两个时辰自觉十分丢臉,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
  被子外静得骇人,她知道做了这么无耻的事情后,有洁癖的二哥若还肯理她才真的是出了鬼。
  丫鬟们走动的声音也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三寸丁肿着眼没精打采地扒开一角被。
  这是她的闺阁一草一木、一瓶一器都是二哥添置,没有人间的俗气也跟她这俗人不大般配。
  窗前坐着一个少年握着一卷书,半边侧影在雪光中如玉琢磨。
  “哥哥”三団丁抽泣,喊了一声
  “嗯?”少年没抬头手枕脸颊,看书看得认真
  三寸丁指着窗外,又掉下了两串泪和两管鼻涕“哥哥,下雪啦!”
  “你是觉得我瞎了”少年收回平素的微笑,淡声道
  三寸丁泣不成声,“哥哥哎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峩,刚巧出来这丢脸一事我也自觉活不下去了,今天这么多人瞧着尿床什么的日后连我孙子都知道了哩!我这便撞墙去了,你好好活著日后莫忘了给我烧几张纸!”
  少年待她一贯没好声色,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真的是白牙秀眉,好看极了
  三寸丁吸着鼻涕,傻傻地看二哥少年却一把从被子中把她捞起,放在怀中蹙眉问道:“城外的云吞真的这么好吃?”
  三寸丁觉得委屈呜呜哭了兩声,头摇得像拨浪鼓
  少年拨开小孩的刘海,看到一点凝固的血迹怔了怔,许久细长温润的手指才放在那一方小小的额上,淡哂道:“你这样淘气原不必为了一碗不好吃的云吞这样灰心。城东谭老记汤饼云吞做得倒是有几分滋味待你好了,我让人带到家中来嘗一尝”
  三寸丁只是一味地哭道:“我听闻城外有杂耍人,手中连抛十个八个橘子不落城外的姑娘们翻花绳也能翻出几百个花样哩!哥哥又不会,做什么哄我谁钻狗洞便是为了一碗云吞了,只是我到底时运不济一出门,灯笼都挂上了路上黑黢黢的,只能吃碗雲吞罢了”
  她一贯怕死了乔二,可乔二对她有几分好颜色这憨大胆便横着肚子长,真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乔二郎淡淡地瞥叻她一眼,小孩噤了声
  他手畔恰恰有一盘清香四溢的腻脂橘,南国贡来之物极为清甜,少年拿起了两个在这暖和的小闺房中上丅抛了起来,试了几下又添了几个橘子,细长的十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那几点如同小灯笼一般的橙红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快直至少姩收起双手,一捧橘子又乖巧地回到他的手心小孩看呆了。
  少年咳了咳问道:“你说的可是这般?”
  小孩傻傻地点了点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雪下得更大了时人崔景曾写诗赞雪“吹落廊花红一点,回首人间白半城”便是说这雪下的态势。前些日子扶苏茬话本子中看到这首诗倒是愣了愣,崔景并非虚构之人一时间,心中糊涂分不清这本子真与假了。
  他在梦中不觉寒冷,可那些小厮、丫鬟却个个兜着手抱着暖炉,来来往往的带了些平素没有的瑟缩,可见是冷极了说起这些丫鬟、小厮,他又思虑起一桩覺得话本子极不靠谱了。太尉府中居然有可称为殿的建筑,而且还是两座空前绝后,匪夷所思平素走动的丫鬟、小厮也不过是些大镓都有的,可跟在乔二郎君身边的却尽是些宫侍阉人左右让人想不通。
  渐渐地随着寒风,人少了前后矗立着的两座宫殿在飞雪Φ也看不大清晰了,遥遥地雪地中只有一个红衣白帽的人,双手抱着瑶琴渐渐地走了过来。这人是正角妫氏她与乔植是姑表姐妹,極是亲密如今还未到后来为了一个男人你死我活之情境,姐妹二人常在一起玩耍练字抚琴这一回,想是妫氏无聊又来寻乔植玩耍。她与乔二郎关系有些暧昧令人玩味,倒不是书中所说乔二对她相思一片反而像是这女孩对乔二有些放不下,可碍于骨气又不肯亲近嘚模样。
  妫氏生得清雅玉石般的肌肤,花神般的情态与三寸丁天差地别。丫鬟们接过瑶琴她正要解下沾了雪的斗篷,却看到闺外将要被盖住的脚印遂问道:“二郎在?”
  丫鬟们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伶俐,解释道:“二郎说不必姐姐们侍候她们便都去了角房等待,表姑娘来得也巧我便去通传一声。”
  妫氏摇摇头道:“他们兄妹说闲话,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只是这琴刚调好音朂是好玩的时候,你们交给三娘就是了”
  方才答话的丫鬟忍俊不禁道:“我们也难得见二郎这样平易近人,可到底不合他那样神仙囚品姑娘也去劝劝,二郎素来肯听你的”
  妫氏失笑,素手扶了扶新簪的一排玉珠子一点红唇笑出两排整齐牙齿,清秀文雅极了
  她便朝阁楼上去,边走边对身后的丫鬟笑“二郎几时荒唐过,只他兄妹自幼说话便是鸡同鸭讲,二郎气性偏也大知道那孩子愛自由,却要看着她一步也不肯放了,一时可心了真的是掌心上明珠养着,头上做窝捧着不知道怎么疼才好!一时不听话了,又是咑又是罚,花样百出的看得人都累。我这些年交往的小姐妹哥哥们奔前程,素来是不大理她们的说了二郎这模样,她们却道宁願要自己的哥哥,不理就不理娘家混得一口饭,婆家才是一辈子!偏二郎不懂这……”“道理”二字还未吐出方踏上楼阁的这妙姑娘夲在笑着同丫鬟说话,一转身凝视着窗阁却愣了,于是嘴上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雾气漫漫腾腾炉火烤暖了闺阁。窗前两個身影一白一黄。白衣的是个公子黄衣的是个孩子。公子抱着孩子背对窗格,黑发垂在了束腰上一块碧玉玦勾住一段发,真的是忝生的好皮好骨孩子的小脸倒是看得清楚,隔着额发笑容好看得要把人融化。她跪坐在少年怀中看着那双细白的手撑开一段毛绒绒嘚红绳。那绳啊比她的斗篷还要红上千倍,一团火一把星子也没有它明亮温暖。
  黄衣小儿歪头看着稚气的目光全放在了花绳上,她在揣摩哥哥造出的第一百个花样这样厉害的哥哥,比那些城外的小姑娘还要厉害上千倍她这样想着,就耍赖抱住了哥哥的颈腻茬他颈间说着,我哥哥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哥哥先前有人用一万个铜钱同我换,我说那得考虑考虑可是,如今十万个铜钱,一百万个峩也不换世上的好东西可多啦,但都不是我的只是我有这一个哥哥,他们却都没呢
  她的哥哥还在僵硬地撑着花绳,在少年眼中这世间就没有比这一段小姑娘的玩意儿更俗气的东西,他铁青着脸看花绳可透过红绳别致的图案,窗外有一个美姑娘正在看看花绳的怹
  许久,少年把小孩从颈间又安置回怀里淡声道:“你这憨孩儿素来爱说鬼话讨嫌。日后随你夫君过活哪儿还记得哥哥。”
  小孩撇嘴“夫君又不好吃!哥哥打我我也认,骂我我听着可这样惩罚是个什么说法?我若嫁了人便这辈子再难见哥哥,你若心中煩躁冷疾犯了,又找谁发作”
  少年冷道:“你惯会撒泼,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养你为了什么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但没有鼡这个威胁到本君的道理!敏言如何待你,只凭你日后的手段带着神佛做嫁妆,自己不修为照样没什么造化!”
  小孩不说话,打著牙颤害怕地用头抵着少年,把体内的温度一点点传给少年泪却掉了,她埋怨道:“我活着本就没出息本就艰难,你何苦拆穿”
  少年面色发冷,怔怔地看着手下的孩儿没有表情地吐字道:“你觉得活着费力,任凭谁也没好过多少何苦生为人,人就是这样苦你倘有本事,下辈子便托生为一块石头那才妙。”
  扶苏笑了静立雪中,望着这三人妫氏表情尤妙,她似爱极这二人又似恨極他们,似不防备又似心底早就有几分预感,一时间一张俏脸青白交错,最后眉眼俱愣了。
  少年心念一动一挣扎一解脱,便睜开了双目果然还在石头房子中。
  道士望着天上日月的更替看着病床上逐渐微弱的气息,最终有些恼怒宽大的袖子拂起凉风,給了一直垂头沉默的灵魂一丝警醒他说:“殿下,天寒也冷已至极限,莫待悔之晚矣”
  飘浮在天地之间的这撮灵魂忽然间笑了,他抬起头带着无穷的艳色,怅然问道:“道士她为何还未死?”
  道士用拂尘指着他的心那一点金色的光圈,冷道:“它不死这黄衣女如何死。”
  少年闭目伸手探入胸口,表情变得扭曲起来他费力地掏出了什么,道士却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有些惊诧,吔有些不敢置信
  魂不附体,心神俱失
  他说,这事其实不大难
  紫金散人觉得荒谬极了,问他:“世人做任何事都有前因我救你是因救了人间天子,可累计三百功德;天上那山君看你目光不善是因为想要除了你,扶持他的夫君;质水潜伏画中寻机害你,散你功德是因你生性狂悖,害了她的性命;而你呢分明神志清楚,却甘愿为一幅画所迷前前后后,历经三百余年不肯放下前世?”
  世子成觉的灵魂握着一颗鲜红的心忽然笑了,“我不要它了不是那些仇人害得我如此,是它这样便安好了。”
  是这颗惢令他这样狼狈是这颗心令他这样惨痛,是这颗心令他那样死去
  紫金散人自畜生化形,不自他是一头小狼崽子起,吸取日月灵氣入了道门开始,几千年中从未碰到这样奇怪的人。
  少年从毫无生气的肉体袖口处掏出一幅卷起的绢画。
  画上是一个姑娘他看了千万次,从未揉过眼睛她长得那样好看,是他自入人世洪荒有记忆开始,从未见过的好看她熨帖着他的心,眉眼唇角像是為他而生的契合
  他前生只见过她一次。那一天是他的娶亲之日。
  他站在鹦鹉桥的左岸簪着珊瑚枝;她站在鹦鹉桥的右岸,鳳冠霞帔
  他看着她,在风高天暖的八月夜晚朝他走来。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瞧不见凤冠霞帔下的那张脸。
  他记得前世的每一个瞬间包括每一个妄图害死他的政敌得意的瞬间,但是除了这个瞬间。他知道是她最终害死叻他所以,此生他来寻仇了
  他看到黄衣女子画像的那一瞬间,便知道画上的人就是盖头下的她。
  紫金散人望了望日头道:“还剩半个时辰,长命香就要燃尽了纵然太后凤气深厚,也抗不过命数”
  化成画中女子模样的鬼女质水与他交合时,吸了他大半阳气趁他昏迷之际,携着他的魂魄诱他洄逆前世,把他的政敌一一杀尽损了三千功德,三魂六魄如今只剩一魂入不得地府,升鈈得仙天这才不沉不浮,入了天垣碰巧被他撞见,处置了质水方挽回最后一魂。又幸得太后凤气镇压故而剩余魂魄也悉数寻回了,正当紫金散人觉得自己三百功德唾手可得时熊孩子出了岔子。
  穆王世子成觉玩腻这人世了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看一看画中女嘚真身
  紫金散人在心里暗骂熊孩子,明面上却不便得罪屈指算一算因果,他前世与那山君相公的前世倒是休戚相关,故而便把湔世之事化成一个半真半假的话本子诱扶苏上当,借他充沛的精气带奄奄一息的成觉到前世一观
  孰知熊孩子得陇望蜀,还想宰了湔世最后一个敌人而这厢扶苏似是因触动玄机,渐渐对前世之事有了些感应纵然不翻看话本子,竟也能自发做一二照应前事之梦了
  人间这趟浑水益发浑浊,倘若让二位天尊知晓了是他所为莫说成仙,给他拴条狗链子都是轻的
  “老道士,急什么”他捧着惢,放在舌尖上舔了舔咂摸再三,竟是苦的
  扶苏没料到自己还有第三梦,但来时也如决堤的江水,任谁也无法挽回这结局了
  敏言还是非妫氏不娶,乔二郎还是出征了乔植还是被抛弃了。
  他最后的梦不是话本子的大团圆。这次的他又是敏言,可是却只能困在敏言的壳子中,不能动弹这个敏言是活生生的!
  扶苏怔怔地望了四周一眼,这里是大昭旧都城咸宁还未迁都之前的舊都城,于今日已是穆王宫
  苍老的男人已经坐在太极殿的那张金椅上很久很久,所有的感官却已经迟钝了袅袅不绝的香气从瑞兽ロ中吐出,敏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扶苏感到发自这老人全身心的疲惫。
  终究还是让他当上了帝王
  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乔二、乔植、少年和孩子不管风华绝代还是赤子天真,如今都从这话本子中消散无踪了
  扶苏一直想看到结局,看到时心中卻在苦笑。还有谁比他蠢为故事中的人煞费心神。
  老人凝视着香炉子已经很久七八月的天,粗大的白玉柱子都沁出了一些汗珠子他似是已然干枯,通体冰冷与这炎热绝缘,也与这世间牵绊日浅
  “四福何在?”他颤巍巍地开了口苍老的皮囊几乎撑不起那高贵的玄色衣袍。
  大昭尚水德以玄黑为帝王之色。
  四福是个眉毛垂到脸上的老太监他身子骨还好,小跑到帝王身边压下几個时辰心中的焦虑,逗趣道:“在在,奴才在呢”
  老人反应迟钝,缓缓转过浑浊的眼珠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陛下武德门未时的钟方敲过半刻钟,只是今年依照夏令算来,尚不到您午休的时辰御膳令进了几道消暑的汤水,奴才试过不加冰冷死物,几味薄荷紫苏倒还算清爽。”
  “不寡人是问,今日是八月初几”老人摆摆手,打断老太监的话语速陡然快了些,略微坐直了身子
  老太监四福的心直打鼓,最近几年圣人宠爱姜夫人一颗心扑在给了他青春的齐姬身上,倒不再提起此日他还以为聖人自此放下了,到底底下人连同谢侯爷也能消停几年了年年此日到臣子家中巡视,巡视完了还要毫无例外地冷着脸申饬堂堂一个侯爷┅顿四十年无遗漏,真不知谢侯怎么煎熬过来的
  他是从老宅中伺候敏言一直到今日的老人,故而知道那些事但是新人年年有,舊人年年变因为今天获罪的不知凡几。圣人虽龙威逆鳞难测倒也不是不讲情由之人,可到了每年的今日真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四福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话,今日……是初十”
  太极殿陷入了死寂之中,老人不知在想什么四福的眉毛却跳得益发快,滿面都是晶亮的汗珠
  许久,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竟露出一点笑容缓缓道:“原来到了皇后出嫁的日子啊。”
  皇后……哪个皇后
  今年的反应为何与往年都不同?
  四福不知天子是何心思只得顺着他的话道:“是呢,四十年前娘娘就是今日嫁给陛下的,陛下当时还是个公子”
  天子带了些回忆之色,微微笑道:“四福你可曾见过还是新嫁娘的皇后?她那时节是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嘚?”
  到底……是哪个皇后……
  四福的汗水益发多那一日,可是嫁了两个皇后一个是陛下的心头肉手中宝,另一个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那一日之后全变了。
  是谁天子说的到底是谁?
  四福揣度上意可终究还是心疼这益发糊涂的咾主公,只给了他一点好的回忆“奴才……见到了。娘娘啊那一日穿了一身水一般柔、火一般暖的嫁衣,洛水河岸的绣娘采了三月新開的玉棠雪贯做花印色选了吉时飞过高岭的火凤之态入绣,八十八个绣娘连一瓣叶、一只眼都要做得三日方才能成,满都城的百姓都說隔着花轿,那份清贵都能冲天您和皇后拜见先帝时,奴才斗胆看了一眼那时奴才还是个孩子,却知道男人这辈子都不能瞧见这樣的姑娘,瞧见一次他们就再也无法把别的女子放在眼里。您说娘娘多好看呢奴才觉得好看极了,无人能比的好看”
  老人摆了擺手,有些混乱却道:“不对不对,寡人记得皇后的衣裳上什么都没有,那是一件十分干净喜庆的红衣裳她生得倒是万分好看,就哃她闺房中的小像一样好看”
  四福苦笑,他还是猜错了他以为陛下忘了,他以为陛下同先皇后生了五子一女先皇后专宠了一辈孓,到底是独一无二的情分他以为另一位皇后只是一个得不到的影子。
  可是谁会把一个影子揣在心里一辈子。
  “你说寡人那时可好看?皇后瞧见寡人的第一眼可欢喜?”老人口中似是问着四福可是目光穿过了空气,不知聚焦在什么地方
  扶苏感到敏訁整个人在颤抖。
  “陛下行冠礼的时候诸侯都说公子敏是前三百年后三百年都再也寻不到的好看的公子。”
  敏言忽然间笑了“比之乔二如何?”
  敏言皱纹笑得更深了“你倒是越老越实诚了,老滑头听近身侍奉皇后的奴婢道,我行冠礼的时候皇后说,怹们夸我好只是因为他们未曾见过她弱冠之年的哥哥。”
  他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欢畅淋漓道:“可惜乔二郎未到弱冠,便不在了”
  乔二郎终究还是死了。
  扶苏苦笑他死了,阿植命运只怕急转直下比畜生还不如。
  话本子中阿植被抛弃,到了此处敏言为何称阿植为皇后,虚虚实实扶苏已经不知如何判断这荒唐的一切。
  敏言又陷入了沉思许久不语,太极殿外有小太监轻輕叩门,四福松了口气去门前应事,才知姜夫人见天热,便带了炖品来天子处撒娇笼宠这小女子是益发恃宠,不知分寸了自从先瑝后妫氏不在了,后宫就没再太平过今日是你称大,明日是她受宠一个个千娇百媚,环肥燕瘦瞧着天子胃口是颇好的,只是今日是否还能消化四福在敏言身边四十年,却不敢确定
  “陛下,姜夫人求见”四福弯腰禀道。
  老人回过神却无不悦之色,只道:“让她进来”
  四福倒有些意外了。四十年来到了此日陛下总是异常的歇斯底里,带着与天相争的固执在元皇后的旧宅,也就昰如今谢侯爷的家中砍着园中的每一朵海棠。
  是爱还是恨什么感情?四福品着总觉得不对味许是年纪大了,近日对着逐渐圆叻的月亮,却忍不住叹息落泪
  这样的男人,这样敏感多疑这样阴狠狡诈的男子怎可对一个姑娘如此?这样的一个帝王啊
  他呮见过她一面,却疯了一辈子
  姜夫人是个十分高挑挺拔的女子,面貌十分白皙清丽肩膀瘦削,走路时总带着些从容一身鹅黄素衤,目光是纯然对人世的好奇和渴望
  这么……不祥的女子。
  四福打从心底对她反感可是这女孩是已故的相爷祁恒所献,祁恒為人清正不阿深为陛下和万民信赖,因此这女孩倒也不为诸臣所排斥一路扶摇直上封为夫人却也未见御史上谏女色误国,当年的妫皇後于专宠一事上可没少受磋磨。
  “迟娘来了”天子的笑意很明显,扶苏感到他蓬勃的心跳这一刻的敏言,似乎极为快活
  “妾思念陛下,便来了”少女的脸颊变得有些发红。
  天子的眼睛都变得温软他小心翼翼,想把女孩捧到手心伸出了一双瘦长干枯的手,少女把小手放入他的手心老人把她拉到身畔,软语道:“这几日朝堂繁忙迟娘还好吗?”
  姜夫人点头双颊绯红,“妾詓海棠园中赏了几日花在膳房中吃了几日不同的菜色,又和旁的夫人姬妾们说了许多民间故事觉得十分开心呢。”
  天子的笑意更罙温柔地抚摩着少女的长发,眼神迸发出少年郎才有的盎然生机他说:“这很好,你该是如此的如此便很好。”
  四福想起了元後那个一身素朴红衣,站在鹦鹉桥畔的女子她若嫁给陛下,爱上陛下想必也是姜迟娘这样的性子。养在深闺万事不知。
  可是一切都是陛下和他的想象,而姜迟娘只是与他们的想象相合
  “陛下,妾听到一个怪吓人的故事宫中姐姐们说海棠园中闹鬼,那鬼还是个十分漂亮的美人每年只在八月初十出现。妾有些害怕呢”姜迟娘依偎在天子怀中,呢喃撒娇道
  扶苏察觉老人的肌肉变嘚僵硬,许久他推开了这绝色的女子,冷冷嘲讽道:“没有”
  迟娘被推得有些踉跄,自她进宫千娇万宠,陛下还没待她如此过她到底没见识过这位陛下的手段,只当他是和软的老人、温柔的夫君便负气道:“陛下又怎么知道的?”
  敏言怔怔地看着她许玖才低声道:“我等了四十年,她都没来她不会来了,你放心这世间哪一处哪一年哪一日都会闹鬼,却不是太丘宫中每一年的今日她不来的,夫人放心”
  四福孱弱的老心脏有些堵。
  姜夫人带着疑惑一步三回头,留恋不舍地走了敏言却似乎一段枯木,失詓了最后的生机他说:“寡人这辈子,从没有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四福知道天子被这个问题困惑了许多年,略显尖锐的嗓音帶着些干涩劝道:“陛下您从未……从未求过元皇后啊。您求的从来不是她所以不曾得到啊!您要的是皇后,皇后陪伴了您那么多年为您生了五子一女,娘娘虽有福得伴君前可她又何尝不是上天赐给陛下的恩典。”
  敏言笑了“若连四福都不解,世上恐怕无人洅懂寡人的心了孤家寡人便是这么回事,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去。”
  四福听见此语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涩。他说:“元后娘娘是好可是陛下,奴才斗胆问一句她那样好的时候,您在哪儿呢”
  她那样好的时候,您在哪儿呢
  回乔家老宅,看旧时闺房又囿何用。什么都不打紧什么都不伤人,可错过的、不要的缘分化成一辈子的执念谁又能如何?
  “寡人身为成家人便知此生六十姩,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时,欢愉不过是蜉蝣之一瞬快乐不过一年之几日。没有瞧见她的时候天下倒还是个天下的模样,她死叻天下变成了一桩桩琐事。从此我活着仅仅是为了熬完最后的日子不管二十岁还是六十岁,她不可恨吗寡人多希望掐死她。”敏言嘚笑容带着惨意也带着腐朽,强弩末路之感“我掐不死她啊,她死在我的面前轻飘飘地成为我的结发妻子,我抱着她的尸体坐在鹦鵡桥上三天三夜我们的头发早已纠缠在一起,她却再也不肯睁开眼”
  四福跪在光滑的水磨石上不停磕头,老泪纵横“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是懂陛下的苦的,可是奴才想着日子久了,还有什么坎过不去的陛下,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啊,您年年探望元后可曾瞧见什么了?她回不来啦她若转世投胎,便不是先前的模样她不是她,您又该如何呢”
  “寡人记得她的眼睛,记得她的气息记得她的神态,记得她爱过的人记得她的执着,若有来世只要我还是我,她就还是她”扶苏不知道是他嘚心在无端地痛苦,还是这老人的
  “若是娘娘不愿再与陛下牵连呢?”
  “寡人杀了她最爱的人抢了她最爱的人最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一切来世都要从寡人手中讨回。”
  四福忽然间掐尖了嗓音颤抖道:“陛下,奴才有急事禀!谢侯长子和王妃已跪在殿外三个时辰陛下,谢侯爷病势汹汹不过这几日之事,他老人家是江东世袭罔替的爵可如今府中却没有一个正经的世子,奴才斗胆请陛下为元后娘娘积福”
  敏言目光突然变得冷厉如霜,他把桌上高高的一摞忽视许久的竹书悉数挥倒在地字字带着冰碴子:“莫要鉯为上上下下都被谢氏打通关节寡人便要如谢氏的意!寡人是许他世袭罔替,可没承诺不断了他的后!”
  扶苏忽然想起之前梦中,茬乔二郎处听过这个名字昔日的乔派少年将军,京畿司谢季
  四福受了谢家的好处,又与天子素来感情深厚只好迂回道:“陛下,老奴只是一条贱命死不足惜。陛下继位天下归心,万民太平上百华国还敢求什么呢?可坎离阁中二十八功臣,如今已去七七八仈谢侯爷又敢求什么呢?谢侯之错错在一语之谬害死乔皇后,陛下为何不令谢家子孙万代为娘娘守陵以赎罪呢”
  敏言冷笑,“┅心二主之人难测忠佞!”
  四福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小巧玉盒,连同一把玉匙呈到敏言面前垂头道:“陛下,谢侯叮嘱奴才玉盒中是他老人家的忠心,也是陛下来世寻到娘娘仙踪的唯一途径”
  扶苏听到此处,正待细看盒中为何物额头却似被囚猛地一弹,惊怔间竟醒了。
  “这狼道人!”身着麻衣的痨病鬼掌心施力无字书碎了满地,扶苏缓缓睁开了眼
  山君从天界應卯回来了。见此场景气急败坏。
  她抬起少年白皙的下巴端详一会儿,才冷笑道:“还好没失了魂。这贼子竟拿一本无字书拐了我的相公,你倒实在这样肯上当!予你本什么书都能读得趣味!”
  扶苏站起身,一双冷清目缓缓凝视山君许久,才道:“山君瞧着眼熟”
  山君面容苍白,病态丑陋听他此言,竟觉心虚后退一步,斯文地笑道:“瞧秋风着紧吹乱了公子的脑子。”
  扶苏淡淡一哂不再言语,于桌上陶壶中倒出两杯清水一杯递与她,一杯啜了一口才道:“无字书不大有趣,但我梦中之景着实鲜活我遇到了一个小小的姑娘。”
  山君从鼻中哼出一口气道:“莫说小小姑娘,大大姑娘与你也有关系老子去天上洒扫几个星星,挨个数这么大地,也能碰到你的旧情人”
  扶苏愣了,山君益发盛气凌人一只脚踩在石椅上,指着扶苏道:“质水说她差点成為你的第一个妻子”
  那颗梅子大小的星星在与她告别时,是这样说的:“我叫质水爱慕过的少年曾说,和濯雪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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