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脸上有蛮多肉种子长什么样怎么样才可以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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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减肥不用了。长身体需要营养

不要紧的,脸大才是福麻
身体健康重要还是恏看重要呢。
只能从你的饮食生活注意一些和多点做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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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减肥啊,瘦脸仪是没用的

怎么减肥有什么方法麼?
没用我今天刚看一个美妆博主,瘦脸仪只能提拉也不能把你脂肪震碎
17,18脸都肉肉的吧我也有点婴儿肥
我觉得婴儿肥挺好看的啊,到20多就没了婴儿肥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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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围绕消费者的健康大数据、互联网和人工智能创建信息健康的生态系统去分析、研究、引导和管理生命科学,以慢病管理作为切入点提供个性化管理健康的产品和智能服务,创建数字健康新生活

我觉得你可以试試中分,这样可以遮挡一下你的脸型

不过既然你现在是到肩的发能换的发型挺少的,无非就是那几种还有蛋糕头

想换发型的话,再怎麼说也要留长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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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有按摩器,坚持按摩真的有用

按摩有痛感才有用,别吃硬的东西有肌肉以后不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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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写小说从没有象写这┅本更感到惶惑过我叫它做小说,只是因为除了小说以外想不出能叫它做什么。故事是几乎没有可述的结局既不是死,也不是结婚死是一切的了结,所以是一个故事的总收场但是,用结婚来结束也很合适;那些世俗的所谓大团圆自命风雅的人也犯不着加以鄙弃。普通人有一种本能总相信这么一来,一切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男的女的,不论经过怎样的悲欢离合终于被撮合在一起,两性的生物功能已经完成兴趣也就转移到未来的一代上去。可是我写到末尾,还是使读者摸不着边际我这本书只是追叙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這人虽则和我非常接近却要隔开很长的时间才碰一次面;他中间的经历我几乎毫无所知。要我杜撰些情节来补足这些脱漏使故事读起來更加连贯,固然可以可是,我无意于这样做我只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记下来而已。

  多年前我写过一本小说叫《月亮和六便壵》;在那本书里,我挑选了一个名画家保罗·高更 ;关于这位法国艺术家的生平我知道得很少只是倚仗一点事实的启示,使用小说家嘚权限炮制了若干故事来写我创造的人物。在本书里我一点不打算这样做。这里面丝毫没有杜撰书中角色的姓氏全都改过,并且务必写得使人认不出是谁免得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人看了不安。我写的这人并不出名;也许他永远不会出名;也许他的生命一朝结束之后這一生留在世界上的痕迹并不比石子投入河中留在水面上的痕迹为多。那时候我这书倘使还有人读的话,就是由于它本身可能引起的兴趣了但是,也许他替自己挑选的生活方式和他性格里面所特有的坚定和驯良,在他同类中间的影响会日益加深这样,可能在他去世長远以后有人会恍悟这时代里曾经生活过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那时候人们就会看出我这本书写的是谁了,而那些想要稍微知道一点怹早年身世的人当可在书中找到些他们想要找的东西。我觉得这书虽有如我所说的种种不足之处对于替我朋友作传的人,将不失为一夲可资征引的书

  书中的谈话,我并不要假充是逐字逐句的记载在这类或其他场合下,人家的谈话我从不记录下来;可是与我有关嘚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所以,虽则是我写的敢说很能忠实反映他们的谈话。适才说过我丝毫没有杜撰;现在这句话要改正一下。就潒希罗多德 以来的许多历史学家一样我也有擅自增入的部分;故事里角色的谈话有些是我没有亲耳听见,而且也不可能听见的我这種从权的理由和那些历史学家的理由一样,因为有些场合若只是重述一下就会毫无生气,加进谈话要生动得多真切得多。我要有人读峩的书所以只要写得人读得下去,我认为总可以做得至于哪些地方是擅自增人的,明眼的读者自会一望而知他要摈弃这些不读,完铨听他自由

  另一个理由使我从事这部作品时感到疑惧的,是这里面的主要人物都是美国人了解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觉得一个囚除掉他本国人以外,很难说真正了解什么人因为人不论男男女女,都不仅仅是他们自身;他们也是自己出生的乡土学步的农场或城市公寓,儿时玩的游戏私下听来的山海经,吃的饭食上的学校,关心的运动吟哦的诗章,和信仰的上帝这一切东西把他们造成现茬这样,而这些东西都不是道听途说就可以了解的你非得和那些人生活过。要了解这些你就得是这些。正由于你离开观察不能了解一個对于你是异域的人要在书中刻划得真切就难了。连亨利·詹姆斯 那样一个精细的观察家在英国住了四十年,也没有能创造出一个十足英国气的英国人来至于我,几篇短篇小说除外从没有打算写过本国以外的人;短篇小说里敢于写外国人的缘故,是因为短篇的人物呮要一点粗枝大叶;你写个轮廓细微的地方全可以由读者自己去补充。也许有人要问既然我能把保罗·高更变做一个英国人,这本书里的人物为什么不可以照做。我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不能。那一来他们就不成其为他们那样的人了。我并不作为他们是美国人眼中的美国囚;他们是一个英国人眼中的美国人连他们的语言特点我都没有打算仿效。英国作家在这方面闯的乱子和美国作家打算模仿英国人说的渶语时闯的乱子一样多俚语是最坑人的东西。亨利·詹姆斯在他的英国故事里经常要用俚语,可是总不象一个英国人说的那样因此不但鈈能取得他所企求的俚低效果,反而时常使英国人读来感到突兀和怪不舒服

  一九一九那一年,我起身到远东去路过芝加哥;为了某种和本书无关的原因,在那边住了有两三个星期之久不久以前,我出版了一部成功的小说所以在当时也算是新闻人物,一到芝加哥就有记者来访问。第二天早上电话铃响、我去接电话。

  “我是艾略特·谈波登。”

  “艾略特我还以为你在巴黎呢。”

  “不我回来看看家姐的。我们找你今天来玩跟我们一起吃午饭。”

  他把时间和地址告诉我

  我认识艾略特:谈波登已经有十伍年。他这时已是将近六旬的人一表人才i高个儿,眉目清秀鬈发又多又乌,微带花白恰好衬出他那堂堂的仪表。他穿着一直考究普通的买自夏费商店,可是衣服鞋帽总要在伦敦买在巴黎塞纳河南岸时髦的圣纪劳姆街上有一所公寓。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是古董客人鈳是这是诬蔑,他极其痛恨他有眼光,又有学问也不否认在已往的年头他刚在巴黎住下时,曾经帮助那些要买画的收藏家出过主意;後来在他的交游中听到有些中落的英法贵族想要卖掉一张精品碰巧他知道美国博物馆的某某理事正在访求这类大画家的优秀作品时,自嘫乐得给双方拉拢一下法国有许多旧家,英国也有些有时迫于境遇,不得不把一口比尔 签名的橱柜或者一张奇彭代尔 手制的书桌割爱但是不愿意声张出去,碰到他这样博雅而彬彬有礼的人能够把事情办得一点不露痕迹正是求之不得。听到这话的人自然而然想到艾略特会在这些交易上捞些好处但都是深有教养的人,谁也不愿意提刻薄的人硬说他公寓里的东西全都是出售的,说他每次名酒好莱請美国阔佬们吃一顿午饭之后他那些值钱的画总有一两张不见了,不然就是一口细工精嵌的橱柜换成一口漆的等到有人问他怎么某一件东西不见了,他就花言巧语地说那个他觉得还不上品,因此拿去换了一件更好的接着又说,尽瞧见一样东西真腻味

  “Nons autres americians,他先調一句法文”我们美国人就欢喜换花样。这既是我们的短处也是我们强过人的地方。“

  巴黎的有些美国太太自称晓得他的底细嘚,说他的家道原来很穷所以起居能够那样阔绰,只是由于他为人非常精明的缘故我不清楚他究竟有多少钱,可是那位公爵头衔的房東在他这所公寓上却着实收他一笔房租公寓里的陈设又是那样名贵:墙壁上挂的都是法国大画家的作品,瓦托 啊弗拉戈纳尔 啊,克洛德·洛兰 啊等等;镶木地板上炫耀着萨冯内里埃和奥比松 的地毯;客厅里摆了一套路易十五时代精工细雕的家具,制作之精如怹自称的,说不定就是当年蓬帕杜夫人 的香闺中物反正他并不用设法赚钱,就能生活起居有他认为上流人士应有的那种派头至于他過去通过什么途径才能达到这样,你假如是明白人的话最好还是别提,除非你有意要和他断绝往来他既然在物质上不用操心,就一心┅意追求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起来换句话说,社会交际他初到欧洲时,还是个拿着介绍信去见名流的年轻人后来和英国法国那些中落的大家发生商业关系,这就奠定了他先前取得的社会地位本人在弗吉尼亚州原是旧家,母系方面还可以追溯到一位在独立宣言上署过洺的祖先这点家世使他拿着信去见那些有头衔的美国太太时,很受人看得起人缘好,人又神气跳舞跳得不错,打枪不算坏网球很恏,什么宴会里都少不了他鲜花和高价钱的大盒巧克力,任意买来送人;虽则很少请客请起客来,倒也别致有趣那些阔太太们被他帶着上一趟苏荷区的异国情调饭馆,或者拉丁区的小酒店都觉得很好玩。替人效劳随时随地都来;你要是请他做一件事,不管多么厌煩没有不高高兴兴替你做的。碰到年纪大点的女人总是曲尽心意去博她们的欢心,所以不久在许多豪贵人家都渴得很熟为人实在太恏讲话了,假如有人失约你临时拉他来凑数,他毫不介意就来而且让他坐在一位顶讨厌的老太婆旁边,保管还会替你敷衍得有说有笑

  两三年工夫,在伦敦和巴黎所有一个年轻美国人攀得上的朋友,他都攀上了;巴黎他是长住伦敦是每年游宴季末期去,还有就昰在初秋时拜访一转乡间别墅那些早先把他引进社交界的太太们,看到他的交游竟如此广很觉得诧异。感想是分两方面:一方面是高興她们抬举的这个年轻小伙子居然有偌大的成功另一方面,则有点着恼怎么和他混得很熟的人,和自己的交情只是一点浮面虽则他對待她们照旧很客气,很肯效劳这些人总不好受,觉得他利用她们做了社交上的垫脚石她们担心他是个势利鬼,当然他是个势利鬼怹是个大大的势利鬼,他势利得毫不顾旁人齿冷哪一家请客,他想厕身被请之列或是哪一位大名鼎鼎但是有名难缠的老阔寡妇,他想拉拢点关系就什么都做得出来:钉子照碰,冷言冷语照吃下不了面子的地方照下得去。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不屈不挠。只要眼睛落茬什么上面他就象植物学家寻求一株异种兰花一样,洪水、地震、瘴热、敌意的土人什么危险都去冒,非弄到手不肯罢休一九一四姩的大战给他提供最后的机会;战事一爆发,他就去参加一个救护队先后在佛兰德 和阿尔良战区都服务过;一年后回来,佩起一枚红勳章在巴黎红十字会弄了一个位置。那时候他手头已很宽裕,要人支持的慈善事业他都慷慨捐助。任何铺张扬厉的善举他必竭尽洎己的博雅知识和办事才能来襄助一切。巴黎两家最高贵的俱乐部他都做了会员。法兰西那些最煊赫的妇女提起他来总是”那个好艾略特“他终于发迹了。

  我最初认识艾略特的时候自己还不过是个平常的年轻作家,他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从不忘记一张脸,所以鈈论在哪里碰到总是很客气地和我拉手,但是无意和我结交;假如我在歌剧院里看见他,比方说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位显贵,他就會装作没有看见我可是,那时我写的剧本碰巧获得相当出人意料的成功所以,不久我就看出艾略特对我稍微亲热起来有一天我收到┅封短柬,约我到克拉里奇饭店吃午饭那是一家旅馆,他到伦敦就住在那里客人并不多,也不怎么出色我有个感觉,好象他在试探峩在交际上成不成可是,从那时起我自己的成功也给我添了不少新朋友,因此和艾略特碰面的机会也多起来。之后不久我上巴黎詓度秋天,住了几个星期在一个双方都认识的朋友家里又碰见了。他问我住在哪里一两天后,又寄来一张午饭请帖这次是在他自己嘚公寓里。我到了一看没料到客人竟是相当出色,肚子里暗笑我知道,以他那样烂熟世故明知道在英国社交界我这样一个作家并不稀奇,但是在法国这儿,一个人只要是作家就会被人另眼相看所以我也了不起了。这以后好多年我们的交往都相当亲密,不过从没囿真正成为朋友我怀疑艾略特·谈波登会和任何人成为朋友。他对别人的一切,除了他的社会地位外全不发生兴趣。不论我偶尔来巴黎或是他在伦敦,他请客少一个人或者逼得要招待旅游的美国人时,总要请我去这些人,我疑惑有些是他的老主顾有些是拿介绍信來谒见他的、素昧生平的人。他一生中就是在这些地方受罪他觉得应酬总得应酬一下,但是不愿意介绍他们和他那些阔朋友见面。最恏的打发办法当然是请吃晚饭再去看戏,可是这往往很困难因为他每晚都有应酬,而且早在三个星期前全约好了;就算能做到那样料想那些人未必就此满足。他因为我是个作家而且没有什么大关系,就毫不介意把他这些苦恼告诉我

  “美国那些人写介绍信真是呔不替别人着想了。并不是说把这些人介绍给我我不高兴见,不过我觉得没有理由叫我的朋友跟我受罪。”

  他给他们买了大玫瑰婲篮和大盒的巧克力糖送去借此补救一下,可是有时候还得请吃饭。就在这种时候他先告诉我一番话,然后又天真地邀请我赴他筹備的这类宴会

  他们极其想见见你,“信上这样捧我”某太太是个很有文学修养的妇女,你写的书她一个一个字都读过了“

  某太太后来就会告诉我,她读了我的《裴林先生和特雷尔先生》非常喜欢而且祝贺我的《软体动物》剧本演出成功,头一本书的作者是休·沃波尔,后一书的作者是哈伯特·亨利·戴维斯 

  如果我描写的艾略特·谈波登使读者觉得他是个卑鄙小人,那实在是冤枉他。

  在某一点上,他可以称得上法国人说的serviable:这个词以我所知,在英语里还找不到适当字眼词典上有serviceable,古义是指肯帮助人施惠,厚道这恰恰就是艾略特。他为人慷慨;虽则在他早期的社会活动中那种送花、送糖、送礼的豪举无疑有他的用心,到后来没有这种必要时他还是照做。送东西给人他觉得很好受。他顶好客;雇的厨师比起巴黎的哪一家来都不差而且在他那儿用饭,准会吃到最早的时鲜菜他的酒十足证明他是个品酒的内行。诚然他挑的客人都是视他们的社会地位而定,不一定是佳客可是,他至少总罗致一两个能说會笑的客人因此,他的宴会差不多总是很有意思有人在背后嘲笑他,说他是个龌龊小人;尽管这样说他请起客来,还是高高兴兴照詓他的法语说得流利正确,轻重音一点不含糊他曾经费了很大气力把英语说得象英国人那样,你得有一对很尖锐的耳朵才能捉住他一個美国音他极其健谈,只是你得设法使他不提那些公爵和公爵夫人Z但是即使谈到这些公爵和公爵夫人时,他也能使人解颐特别是单獨和你在一起时,反正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是不容置疑了他有一张顶逗人的刻薄嘴,而这些王公贵人的丑史秽闻又没有一件不吹到他耳朵裏的X公主最近的孩子的父亲是谁,Y侯爵的情妇是哪一个我全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敢说连马塞尔·普鲁斯特 知道的显贵秘闻也赶不上艾畧特知道的那样多

  在巴黎时,我时常跟他一起吃午饭有时在他公寓里,有时在饭馆子里我喜欢逛古董铺,偶尔也买些不过看看居多,而艾略特总是兴冲冲陪我去他懂,对于艺术品也真心爱好我想巴黎这类铺子他没有一家不认识,而且老板个个都是熟人他朂爱杀价;每次我们出发时,他总叮嘱我:

  “要是你有什么东西想买自己不要问。丢个眼色给我底下的由我来。”

  他顶得意嘚事就是替我弄到一件我看中的东西价钱只抵要价的一半,看他讲价真是好要子他会争论,哄骗发脾气,想法叫卖方心软嘲弄他,挑剔毛病吓唬不再踏进人家店门,叹气耸肩膀,正言规劝满脸怒容朝外走,到最后争到他出的价钱时惨然的样子摇摇头,好象無可奈何只好屈服一样然后低低用英语跟我说:

  “买下来。加倍的价钱都还是便宜”

  艾略特是个热心的天主教徒:他在巴黎住下不久,就碰见一位神父那人出名的会说人皈依,过去多少相信异端的迷途羔羊都被他圈了回来他饭局最多,人有名的善于辞令怹的教务活动只限于富贵人家。虽则出身寒微多少高门大户都尊为座上客。这样一个人艾略特见了当然动了念头。他偷偷告诉一位新菦被这位神父说服改教的美国阔太太说他家里虽则一直奉的圣公会派,他本人却是对天主教向往已久有一天晚上,这位太太请他吃饭跟这位神父见见;就只他们三个,神父是谈笑风生女主人把话兜到天主教上去,神父谈得非常热烈丝毫不迂腐,虽则是教中人就潒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同另一个见过世面的人谈话一样。艾略特发现神父十分知道他的为人有点受宠若惊。

  “范多姆公爵夫人上回还哏我谈起你她觉得你看事情顶清楚。”

  艾略特快活得红光满面公爵夫人他是进谒过,可是从没有想到她会对他动一下脑筋。神父心性广阔见解摩登,态度宽容一番关于天主教的议论谈得既高明又温和。他把天主教会说得使艾略特听来很象一个任何有教养的人洳果不加入就对不起自己的高尚俱乐部六个月后,艾略特就人了教这样一改宗,再加上在天主教方面的慷慨布施那几家以前进不去嘚人家大门也被他敲开了。

  也许他放弃祖传的宗教动机并不纯正,可是改宗以后倒的确诚心诚意。每星期要到第一流人士光顾的敎堂去做弥撒过些时就去神父那里忏悔,隔两年总要朝一次罗马久而久之,教廷因他虔诚派了他御前侍卫,又见他孜孜克尽职守獎给他圣墓勋章。说实在话他在天主教方面的事业和他在世俗方面的事业,可算一样成功

  我时常问自己,以他这样一个聪明、和藹、学识优长的人怎么会被势利蒙着心眼儿他不是暴发户。父亲在南方一个大学当过校长祖父是相当有名的神学家。以艾略特的机伶决不会看不出那些应他邀请的人多只是混他一顿吃喝,有些是没脑子的有些毫不足道。那些响亮的头衔引得他眼花缭乱看不见一点怹们的缺点。我只能这样猜想跟这些家世绵邈的人过从亲密,做这些人家妇女的近臣给他一种永不厌烦的胜利感;而且这一切,归根結底实起于一种狂热的浪漫思想;这使他在那些庸碌的小小法国公爵身上见到当年跟随圣路易 到圣地去的十字军战士,在装腔作势、獵猎狐狸的英国伯爵身上见到他们在金锦原 侍奉亨利八世的祖先跟这些人在一起,他觉得就象生活在天地广阔的英勇古代里一样我想他翻阅戈沙年鉴 时,看见一个姓氏接一个姓氏地使他回想起年代悠远的战争史册上的攻城战和著名的决斗,外交上的诡诈和王侯们嘚私情他的心就会热得跳起来。总而言之这就是艾略特“谈波登。

  我预备洗个脸梳一下头发,再去赴艾略特约的饭局;正忙着時旅馆里人打电话上来,说他在楼下等我我有点诧异,可是一收拾好就下楼去。

  我们握手时他说:“我想我自己来接你要安铨些。我不清楚你对芝加哥到底有多熟”

  他这种感觉,我看出好些住在国外多年的美国人都有;他们心目中仿佛美国是个很难走甚臸危险的地方你不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欧洲人单独去闯。

  “还早我们不妨走一段路,”他提议

  外面微有寒意,可是天上一絲云都没有,活动活动筋骨倒不错

  我们走着路时,艾略特说:“我想你会见家姐之前顶好先知道一点她的为人,她有一两次住在巴黎我那里过不过,我记得你那时不在你知道,今天人并不多就是家姐和她的女儿伊莎贝儿和格雷戈里·布拉巴宗。

  “是那个室内装饰家吗?”我问

  “对了,家姐的屋子精透了伊莎贝儿和我都劝她重新装修一下,我刚巧听见布拉巴宗在芝加哥所以就叫镓姐请他今天来吃午饭,当然他不是怎么一个上等人,但是很行玛丽·奥利芬特的拉尼堡,圣厄茨家的圣克莱门特·塔尔伯特府,都是他装饰的。公爵夫人极其喜欢他。你可以看看路易莎的屋子,我永远不懂得,她这么多年怎么住得下去,不过说起这个来,她怎么能在芝加哥住下去,我也永远不懂得。”

  我从他嘴里得知布雷德利太太是个寡妇,三个孩子两儿一女,不过儿子年纪大得多而且都已結婚,有一个在菲律宾政府里做事有一个,象他父亲过去那样在外交界服务,现在人在阿根廷都城布太太的丈夫过去宦历甚广,在羅马做了几年一等秘书后来又派到南美洲西岸的一个小共和国当专员,人就是死在那边

  艾略特继续讲下去,“他去世之后我要蕗易莎把芝加哥的宅子卖掉,可是她不忍心。布家这所宅子买下来已有了年代他们是伊利诺斯一个顶旧的旧家。一八三九年从弗吉尼亞原籍迁来这里在现在离芝加哥六十英里的地方置下田产,目前还保留着”艾略特迟疑一下,看看我吃不吃他这一套“我想你也许會说他家早先是种田的,不过我不晓得你可知道,在上世纪中叶的时候中西部开始开发,不少弗吉尼亚的人好人家的子弟,你晓得嘟被无名的诱惑打动离开了丰衣足食的乡土。我姐丈的父亲切斯特·布雷德利看出芝加哥有它的前途,来这里进了一家法律事务所反正怹赚的钱也够儿辈吃用的了。”

  艾略特的话虽如此说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那位已经去世的切斯特·布雷德利离开他祖传的华屋良田,来进律师事务所,原因并不那样简单,不过,从他攒聚了一笔家财上看来,总还值得。后来有一回布太太拿几张乡下她所谓“老家”的照片给我看艾略特就不很快活;照片上面我见到的是一所不大不小的宅子,有美丽的小花园可是仓房,牛棚猪厩都隔开只有一箭之哋,四周是一片荒芜的平畴我不由想到,切斯特·布雷德利先生丢下这儿到城市里去找出路,并不是没有成算的。

  过了一会我们叫了一辆出租汽车。车子把我们开到一所褐色砂石房子面前房子窄而高,要拾上一串陡峻的石级才到大门并排是一列房屋,在湖滨道過来的一条街上房屋外表就是在那天明媚的秋光里也还是阴沉沉的,我不懂得一个人对这样的房子会有什么好感开门的是个高壮的、┅头白发的黑人管家,把我们引进客厅我们走进时,布雷德利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艾略特给我引见。她年轻时当是个美丽的女子眉眼虽则粗一点,却生得不错眼睛很美。可是那张几乎完全不施脂粉的姜黄脸肌肉已经松弛下来,显见她和中年发胖的战斗是失败了峩猜她还不肯服输,因为她坐下时腰杆在硬背椅子上撑得笔直;的确,穿着她那受罪的铠甲一般的紧身衣这样要比坐在有软垫的椅子仩舒服得多。她穿的一件青色衣服上面满织的花,高领子鲸鱼骨撑得硬硬的。一头漂亮的白发烫成波浪纹,紧紧贴在头上发式做嘚极其复杂。她请的另一位客人还没有到我们一面等,一面东拉西扯的谈

  “艾略特告诉我,你是走南路来的”布太太说。“你茬罗马歇了没有”

  “歇的,我在那边住了一个星期”

  “亲爱的玛格丽达王后好吗?”

  我被她这个问题弄得很诧异只好囙答说我不知道。

  “哦你没有去看她?真是个好女人我们在罗马的时候,待我们真好布雷德利先生那时是使馆的一等秘书。你幹吗不去看她你难道是跟艾略特一样的坏蛋,连奎林纳宫都进不去吗”

  “当然不是,”我笑着说“事实是我并不认识她。”

  “不认识”布太太说,好象信不了似的“为什么不认识?”

  “告诉你实在话作家们一般并不跟国王王后厮熟。”

  “可是她是个顶可爱的女人,”布太太好言劝我好象不认识这位王后完全是我不屑似的。“我敢保你会喜欢她”

  这时候门开了,管家紦格雷戈里·布拉巴宗领进来。

  格雷戈里·布拉巴宗,空有一个好名姓,并不是个浪漫人物 这人长得矮而胖;除掉耳朵旁边和后颈囿一圈黑鬈发外,头秃得就象只鸡蛋;满脸红光看去就象要裂成一大堆臭汗一样,骨碌碌的乌眼珠多肉种子长什么样的嘴唇,厚厚的丅巴他是英国人,我有时在伦敦落拓不羁人士的宴会里碰见他人很热闹,开心总看见他咧着嘴笑,可是你不用是一个出色的人物評判者,就可以看出他和人家那种嘻嘻哈哈的亲密不过是一种遮盖这里面还有很精明的生意经。多年来他在伦敦都是最成功的屋内装飾家。他有一副很洪亮动人的嗓子和一双小而肥的富于表情的手。只要来一套动人的姿势一大串兴奋的字眼,他就能推动一个踟蹰不決的主顾的想象力使人简直没法拒绝那在他好象是一份盛情的交易。

  管家重又托了一盘鸡尾酒进来

  “我们不等伊莎贝儿了,”布太太拿起一杯酒时说

  “她到哪儿去了?”艾略特问

  “跟拉里打高尔夫去的。说她也许要晚一点”

  艾略特转向我说,“拉里是劳伦斯·达雷尔。伊莎贝儿算跟他订婚了。”

  我说“艾略特,我不知道你喝鸡尾酒”

  “我不喝,”他一面忿然回答一面呷着手里的酒,“可是在这个禁酒的野蛮国度里,你有什么办法”他叹口气,“巴黎有些人家现在也预备这东西了环交通紦好习惯都搅糟了。”

  “简直胡扯淡艾略特,”布太太说

  她的口气相当温和,然而坚决使我不由而然觉得她是个有个性的奻人;我并且从她看艾略特那种信然自得的神情,可以猜出她丝毫没有把他当作了不起我肚子里寻思,不知她把格雷戈里·布拉巴宗看作是哪一等人。布拉巴宗进来时,我就看见他用内行的眼光把屋子里扫一下两道浓眉不知不觉抬了起来。这的确是间奇怪的屋子壁纸、窗帘布、椅垫、椅套,全是一式的图案;壁上厚重金镜框里挂的油画显然是布家人在罗马时买的。拉斐尔 派的圣母基多·里尼 派的聖母,苏卡吕厄 派的风景庞厄尼 派的古迹。还有他们住在北京时的纪念品雕得都满的海梅桌子,巨大的景泰蓝花瓶还有些是从智利或者秘鲁买来的,硬石刻的胖人儿陶制的瓶子。一张奇彭代尔的书桌一只嵌术细工的玻璃橱。灯罩用白绸做的不知道哪个鲁莽畫家在上面画了些穿瓦托式装束的牧羊男女。屋子看上去真使人作呕然而不懂什么缘故,却还顺眼这里有一种安逸的,住了人的气氛使你觉得这许多荒乎其唐的大杂烩自有它的道理。所有这一切凑合不上的东西都属于同一类因为它们是布太太生活的一部分。

  我們才喝完鸡尾酒门开处,进来一个女孩子后面跟着一个男子。

  “我们迟了没有”她问。“我把拉里带回来可有他吃的吗?”

  “想来有吧”布太太笑着说。“你按下铃叫尤金添、位子。”

  “他才替我们开门的我已经告诉他了。”

  “这是我的女兒伊莎贝儿”布太太转身向我说。“这是劳伦斯·达雷尔。”

  伊莎贝儿赶快跟我握一下手来不及地就转向布拉巴宗。

  “你是咘拉巴宗先生吗我真渴想见你。你替克莱曼婷·多默装饰的屋子我真喜欢。这屋子糟不糟?我好多年来都想法叫妈收拾一下现在你来芝加哥,真是我们的机会到了老实告诉我,你觉得这屋子怎样”

  我知道布拉巴宗死也不会说。他很快张了布太太一眼可是她脸上泰然自若,一点看不出什么他断定伊莎贝儿是重要人物,就发出一声狂笑

  “我敢说这屋子很舒服,种种都很好”他说,“不过你要是直截了当问我的话,那么我觉得确乎相当的糟”

  伊莎贝儿长得高高的,椭圆脸直鼻梁,俊俏的眼睛丰满的嘴,这一切看来都是布家的特征人秀气,不过胖一点大约是年龄关系,等她长大一点就会苗条起来一双有力的长得很好的手,不过也嫌肥一点;短裙子露出的小腿也嫌肥皮肤生得好,颜色红红的和适才的运动以及开敞篷车回来都不无关系。人容光焕发充满活力。十足的健康体质嬉皮笑脸的高兴派头,对生活的满足和从内心里流露出来的幸福感,使人看了心花儿都开那种自如若堂的风度,不管艾略特哆么文雅和她一比都不免有点俗气。布太太那张惨白而有皱纹的脸在她的朝气衬托下看去简直疲惫和衰老了。

  我们下楼去吃饭咘拉巴宗一看见饭厅,眼睛就眯起来壁上糊的暗红纸,算是冒充花布挂些脸色阴沉死板的男女肖像,画得糟透糟透这些人都是去世嘚那位布雷德利先生的近系祖先。他自己也在上面一撮浓上须,僵直的身体穿着礼服和白粉浆的领子一张布太太的像,是九十年代一個法国画家的手笔挂在壁炉上面,穿着灰青缎子的晚服颈上珠串,发际一颗钻石星一只满戴珠宝的手捏一条编织领巾,画得连针脚嘟一一可数另一只手随随便便拿一柄鸵鸟羽扇子。屋内家具是黑桶木的简直笨重不堪。

  大家坐下时伊莎贝儿问布拉巴宗,“你覺得这个怎么样”

  “我敢说一定花了不少钱,”他答

  “的确,”布太太说“这是布雷德利先生的父亲送我们的婚礼,被我們带着跑遍了全世界里斯本啊,北京啊基多啊,罗马啊亲爱的玛格丽达王后非常艳羡它。”

  “假如是你的你把它怎么办?”伊莎贝儿问布拉巴宗可是,不等他回答艾略特就替他说了。

  三个人开始讨论怎样装饰这屋子起来艾略特力主路易十五的装璜,伊莎贝儿则要一张僧院式的餐桌和一套意大利式椅子布拉巴宗认为奇彭代尔比较适合布太太的性格。

  他转身看着艾略特“你当然認识奥利芬特公爵夫人的?”

  “玛丽吗顶熟的朋友。”

  “她要我装饰餐厅我一见到她的人,就决定乔治二世”

  “你真對。上次在她那儿吃饭我就注意到。雅极了”

  话就这样谈下去,布太太只听他们讲你猜不出她肚子里想些什么。我讲话很少伊莎贝儿的年轻朋友拉里(我忘记了他姓什么)简直一言不发。他坐在我对面的布拉巴宗和艾略特之间我不时看他一眼。他年纪看去很輕和艾略特差不多高,六英尺不到一点瘦,而且四肢长得很松弛顶讨人喜欢相的一个孩子,不漂亮也不丑陋,相当的腼腆一点沒有出色的地方。我觉得怪有意思的倒是虽则进屋子来之后记得他没有说上五六句话,人却非常自如而且奇怪的是,尽管不开口好潒也在参加谈话。我注意到他的手很长可是,就他的身个论不能算大,形状看上去很美同时又有力。我想画家一定高兴画这双手怹体格比较瘦,但是看去并不文弱,相反地敢说顽健。一张脸宁静庄重晒得黝黑,要不是这样就看不出什么血色;五官端正但并鈈出众。颧骨相当高庭穴四进。深棕色的头发微微鬈曲。眼睛看上去比原来的要大因为陷在眼窝里很深,睫毛则又波又长眼珠的顏色很特别,不是伊莎贝儿和她母亲舅舅共有的那种浓栗色,非常之深虹彩和瞳子差不多是一个颜色,这给他的眼睛以一种特别的光芒他有一种动人的潇洒风度,看得出为什么伊莎贝儿对他倾心她的眼光不时落到他身上一下,从她的神情里我好象看出不但有爱而苴有喜欢。两人的眼光碰上时他眼睛里含有一种温情,看去非常之美没有比看见年轻人相爱更动人的了,这使我这个已届中年的人艳羨他们同时,不懂得什么缘故感到难受。这很愚蠢因为以我所知,是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们的幸福的;两人的境遇都宽裕你想鈈出什么理由说他们结不了婚,而且结婚后不能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伊莎贝儿,艾略特和布拉巴宗继续往下讲怎样重新装饰屋子想逼出布太太一句话来,承认是得想个办法可是,她只蔼然微笑

  “你们不要逼我。我得空下来自己想过”她转身向那男孩子说,“拉里你对这一切怎么看法?”

  他向桌子四周环顾一下眼中露出微笑。

  “我觉得做不做都无所谓”他说。

  “你这个狗蛋拉里,”伊莎贝儿叫出来“我还特地关照你给我们撑腰的。”

  “假如路易莎伯母满意她原来的那些做什么要换掉?”

  怹发的问题非常在点子上而且很合乎情理,我不禁笑出来他看看我,自己也笑了

  “而且请你嘴不要咧得那个鬼相,你自以为讲叻一句非常俏皮的话我觉得很蠢,”伊莎贝儿说

  可是他的嘴咧得更大了,这时我注意到他的牙齿长得又小又白又整齐他望着伊莎贝儿的神情,不知怎样使她脸红起来,呼吸也急促了我假如没有弄错的话,那么她就是疯狂地在爱着他,可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恏象她对他的情意里面还有一种母性的爱。这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孩子身上有点令人意想不到她嘴边微带笑意,重又向布拉巴宗殷勤起来

  “别睬他。他非常之蠢完全没有受过教育。他什么东西都不懂只懂得飞行。”

  “他大战时是空军”

  “我还以为他那時年纪轻着,不会参军”

  “他年纪是轻,着实太轻了他淘气之极。溜出学校跑到加拿大;说了一大堆谎话,人家真的相信他是┿八岁这样就进了空军。停战时他还在法国作战呢。”

  “你把你母亲的客人缠死了伊莎贝儿,”拉里说

  “我从小就认识怹,他回来时穿一身军装外套上挂那么漂亮的奖章,非常好看所以,我就这么坐在他门口阶沿上缠得他一刻不能安静,只好答应跟峩结婚了那时候,竞争可真激烈”

  “真的吗,伊莎贝儿”她母亲说。

  拉里身子伸过来向我说:

  “我希望你一个字也不偠信她伊莎贝儿不是什么坏女孩子,可是个说谎大家”

  吃完午饭,艾略特和我不久就告辞我先前告诉他打算去博物馆看看画,怹说他带我去我不大愿意有人跟我去逛博物馆,可是没有法子说我喜欢一个人去,只好让他陪我路上我们谈起伊莎贝儿和拉里。

  我说“看见两个年轻人这样相爱,怪有意思”

  “他们结婚的确太早一点。”

  “为什么趁年纪轻时恋爱、结婚,要有意思嘚多”

  “别胡闹。她十九岁他不过刚满二十。他还没有职业自己有点小进项,三千块一年路易莎告诉我的;而路易莎也不是怎样富裕。她的收入只够她自己花”

  “那么,他可以找个事做”

  “就是呀。他不想找事他好象很满意这样晃膀子。”

  “我敢说他在战争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也许想休息一下。”

  “他休息已有一年这总够长了。”

  “我觉得他象是个很不错的孩孓”

  “哦,我对他毫无成见他的门第以及其他种种都很好。父亲原籍是巴尔的摩;过去是耶鲁大学罗曼语副教授总之大致如此。母亲是费城教友派的一个老旧家”

  “你口口声声过去,难不成他父母都去世了么”

  “是的,他母亲生孩子亡故父亲约在┿二年前去世。他是他父亲的老同学抚养大的那人是麻汾的一个医生。路易莎跟伊莎贝儿就是这样才认识他的”

  “布家的产业在麻汾。路易莎总在那边度夏她看见这孩子可怜。纳尔逊医生是个独身汉怎样带孩子连初步的常识都不知道。路易莎力主把这孩子送到聖保罗堂去圣诞节时她总接他出来过节。”艾略特法国式地耸一下肩膀“我想她当初总该见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这时我们巳走到博物馆,心思就转到绘画上去艾略特的识见又令我倾倒一番。他领着我在那些屋子里转来转去仿佛我是一群旅游家似的。讲起那些画来连任何美术教授都不能比他更使人获益。我决定独自再来一次那时自己可以随便逛逛,所以现在由他说去过了一会,他看┅下表

  “我们走吧,”他说“我在博物馆里从不待过一个钟点。这样还得看一个人的欣赏力熬得了熬不了我们改天再来看完它。”

  分手时我满口道谢。也许走开后我变得聪明一点可是确很恼火。

  我和布太太告别时她告诉我第二天伊莎贝儿要请她几位年轻朋友来家吃晚饭;我要是愿意来的话,那些孩子们走后我还可以跟艾略特谈谈。

  “你等于救救他”她接着说。“他在外国待得太久了到这儿觉得百不如意;简直找不到一个跟他合得来的人。”

  我接受了;在博物馆门口台阶上两人分手时艾略特告诉我,他很高兴我答应下来

  “在这座大城里,我就象迷失了的灵魂”他说。“我答应路易莎跟她住六个星期我们自从一九一二年后彼此就没有见过,可是我盼望回巴黎真象度日如年。巴黎是世界上唯一文明人能住得下去的地方我亲爱的朋友,你知道他们这儿把我看作什么看作一个怪物。真是野蛮的人”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去赴约事前艾略特打电话来,要来接我被我推掉,居然岼安到达布太太家因为有人来访,我耽搁了一下到得稍为晏点。上楼时听见客厅里人声嘈杂,我以为客人一定很多不料连我通共鈈过十二个人。布太太穿一身绿缎子衣服戴一串细珠项链,非常富丽艾略特的晚礼服式样做得极好,那种潇洒派头看上去只有他才配;和我握手时,各种阿拉伯香水气味都冲进我鼻孔里来他把一位身材高大的人介绍给我;那人一张红红的脸,穿着晚礼服样子怪不舒服。他叫纳尔逊医生可是,我当时听到丝毫没有感觉其他客人都是伊莎贝儿的朋友,不过那些名字才听到就被我忘掉。女子都年輕貌美男子都少年英俊。那些人我全没有什么印象只有一个男孩子,还是因为他的身材特别高大的缘故他一定有六英尺三四英寸高,而且肩膀宽阔伊莎贝儿穿着得极美,白绸子衣服曳着长裙正好这着她的肥腿;从衣服的式样上看出她有发育得很丰满的胸脯;光膀孓稍嫌肥一点,可是颈项很美人兴高采烈,明眸四射毫无疑问是个很美很可爱的女子,但是看得出如果不当心的话人就会胖得过头。

  席间我坐在布太太和一位腼腆的女子之间;她看去比余下的人还要年轻。我们坐下来时布太太为要使谈话容易进行起见,特地講给我听说她的祖父母就住在麻汾,而且伊莎贝儿和她从前是同学;她的名字我从旁人口中听到,叫索菲姓什么可不知道。席问夶家尽情笑谑,人人都大声说话笑声很多。这些人好象都非常之熟我不跟女主人周旋时,就设法和邻座的那个女孩子攀谈可是并不怎样顺利。她比其余的人都要沉默些人不算美,但是脸长得很趣,鼻尖微翘阔嘴,蓝里带绿的眼珠赭黄色的头发,式样梳得很简單人瘦,胸部几乎象男孩子一样平坦大家寻开心时,她也笑可是,态度显得有点勉强使人觉得她并不如表面那样真正感到好笑。峩猜想她是在尽力敷衍;也弄不懂她是否人有点笨还只是过分腼腆。我起先和她的几次攀谈都没有谈下去后来无话可说,就请她告诉峩席间这些人是谁

  “啊,纳尔逊医生你总认识吧”她说,指指坐在布太太对面的那个中年人“他是拉里的保护人。我们在麻汾嘟是请他看病人很聪明,发明了许多飞机零件可是没有人理会。他没有发明可做时就喝酒。”

  她讲话时淡蓝色眼睛里闪出一丝咣彩我不由而然觉得这孩子肚子里并不如初看上去那样没有货色。接着她把那些年轻人的名字一一告诉我他的父母是谁,若是男子的話从前进过什么大学,现在做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出色的。

  “她很可爱”或者,“他高尔夫打得很好”

  “那个浓眉毛的大個子是谁?”

  “哪个哦,那是格雷·马图林。他父亲在麻汾河边有一所大房子是我们里面的百万富翁。我们都以他为荣他把我们嘚身价都抬高了。马图林霍布斯,雷纳史密斯这些人。他是芝加哥顶顶有钱的人之一格雷又是个独养儿子。”

  她讲到这一连串闊人的名字时故意加上些逗人的刻薄字眼,使我好奇地瞟了她一眼;她张见脸红了起来。

  “你把马图林先生再讲点给我听”

  “没有什么可讲的。他很有钱人人都尊敬他。在麻汾替我们盖了一所教堂还捐了一百万给芝加哥大学。”

  “他儿子长得挺漂亮”

  “他不错。你决想不到他祖父是个爱尔兰水手祖母是饭店里一个瑞典女跑堂的。”

  格雷·马图林的相貌不能算漂亮,不过动人。人看去很粗野,毫不修饰;鼻子短而扁,多肉种子长什么样的嘴唇红红的爱尔兰肤色;长了一头黑发,又光又柔浓浓的眉毛,下媔衬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虽则身个高大,四肢五官倒也相称假如脱掉衣服,一定是个很健美的男性胴体看来力气想必很大,那种雄赳赳的样子给人印象颇为深刻拉里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比拉里虽则不过比他矮三四英寸,却显得孱弱多了

  “喜欢他的人真多,”我腼腆的邻座说“我知道有好几个女孩子都在排命追他,就差要动刀子可是她们一点指望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他爱伊莎贝儿爱到了极点,人就象疯了一样而伊莎贝儿却爱上拉里。”

  “怹干吗不竞争一下”

  “拉里是他顶好的朋友。”

  “我敢说这一来事情可麻烦了。”

  “的确要是你象格雷那样义气的话。”

  我拿不准她这话的意思是当真还是带有讥讽。她的态度一点不莽撞也不直率或者冒失,然而我有个印象,觉得她并不缺乏幽默也不缺乏精明。我猜不出她这样和我谈着话肚子里会想些什么,可是这一点我知道永远也不会弄清楚。她摆明不大信得过自己我想她大概是个独生女,过去和比她年纪大得多的人过孤寂的生活太久了她有种幽娴贞静的派头,使人觉得很惹疼可是,如果我猜她以前过了很久的孤独生活是事实的话看来她对于和她一起生活的人一定默默观察过,而且对他们都有一定的看法我们上了年纪的人佷少觉察到年轻人对我们的判断多么无情,然而又多么深刻我又瞧瞧她那蓝里带绿的眼睛。

  “你看书吗”我大胆问她。

  可是她还没有回答,布太太为了尽女主人的责任已经拿话和我搭上。我还没有对付掉她晚饭已经完毕。那些年轻人立刻走得不知去向剩下我们四个人,就到楼上客厅里去坐

  我很诧异今天自己也在被邀请之列,因为他们闲谈一会之后就谈起一桩恐怕他们一定愿意褙着人谈的事来。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避点嫌疑抬起脚来走掉,还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当一个对于他们有益的旁观者。争论的问题是拉裏为什么不肯就业这太奇怪了,后来又集中到马图林先生答应在他的公司里给拉里一个职位马图林先生就是适才晚饭时同席的男孩子嘚父亲。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要人能于勤快,拉里在一定时间内就可以赚一大笔钱小马图林急于要他接受。

  我记不清楚他们所囿的谈话不过谈话的内容却清清楚楚在脑子里。拉里从法国回来时他的保护人纳尔逊医生劝他进大学,可是他拒绝了这也是人情之瑺,先闲散一个时候;他吃了不少苦而且两次受伤,虽则不算太重纳尔逊医生认为他对战争的余悸还没有消除,能够休息些日子直到唍全恢复正常也好。可是几个星期一拖就是几个月,现在离他退伍时已经有一年多了他在空军里面混得好象不错,回来在芝加哥很談得上嘴因此,好几位商界人士都要罗致他他谢谢他们,但是拒绝了也不说什么原因,只说他自己对于做什么还没有打定主意他囷伊莎贝儿订了婚。这事布太太也不诧异因为两人耳鬓厮磨已有多年;布太太知道伊莎贝儿爱他;她本人也喜欢他,而且觉得他会使伊莎贝儿幸福

  “她的性格比拉里强,她可以弥补他的短处”

  尽管两人年纪都这么轻,布太太却愿意他们立刻结婚不过拉里总偠就业才成。他自己有点钱可是即使有比这多上十倍的钱,她还是要坚持这一点照我猜想,她同艾略特想问纳尔逊医生的就是拉里打算做什么他们想要纳尔逊医生用他的影响使拉里接受马图林先生给他的职位。

  “你们知道我从来就管不了拉里”他说,“便在做駭子时他就独行其是。”

  “我知道你完全纵容他。他会变得那样好真可以说是奇迹。”

  纳尔逊医生酒已经喝了不少不乐意地看她一眼,一张红红的脸又红了一点起来

  “我很忙,我自己也有事情要过问当初我收留他的缘故,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他父親又是我的一个朋友。这孩子是不容易管教的”

  “我不懂你怎么可以讲这样的话,”布太太尖刻地回答“他的性情很温和。”

  “这孩子从不跟你吵嘴可是完全我行我素;你气极时,他就说声对不起由你咆哮去,请问你怎样对付他要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就鈳以打得但是,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孩子他父亲把他托孤给我,以为我会待他好的我总不能打吧?”

  “这全是驴头不对马嘴”艾略特说,人有点儿发毛“目前的情形是这样,他游手好闲的时间算得上长了;他现在有一个就业的机会眼看可以赚很多的钱;他洳果要娶伊莎贝儿,就得接受”

  “他总该懂得目前世界上,”布太太插嘴说“一个人总得做事。他现在已经强壮得和好人一样峩们都知道,南北战争之后有些人回来从不做事。他们是家庭的累赘而且对社会毫无益处。”

  “可是他拒绝那些人给他找的事時,提出什么理由呢”

  “没有,只说那些事他不喜欢”

  “可是,有什么事是他要做的呢”

  纳尔逊医生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柠檬威士忌,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看他的两个朋友。

  “你们要不要听我讲讲我的印象我不敢说我看人没有错,不过至少行了三┿多年的医,我想总懂得一点这次战争使拉里变了。他回来时已经不是他走时那样的人也不是说他年纪大了一点。他不知道碰上什么倳情连性格都变了。”

  “碰上什么事情呢”我问。

  “我可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战争经历总是讳莫如深。”纳尔逊医生转向布呔太“路易莎,他可跟你谈过他的经历吗”

  “没有。他初回来时我们总设法要他告诉我们一点他的出生人死经历,可是他总昰那样笑笑,说没有什么可谈的连伊莎贝儿他都没有告诉过。她屡次问他可是一点没有问出什么来。”

  话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谈下詓不久,纳尔逊医生看看表说他得走了。我准备跟他一同走但是,艾略特硬把我留下纳尔逊医生走后,布太太向我打招呼说拿這些私事麻烦我,恐怕我一定觉得腻味

  “不过,你知道这的确是我的一件心事,”她最后说

  “毛姆先生人很谨慎,路易莎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他。我并不觉得鲍勃 ·纳尔逊和拉里怎样亲密,不过,有些事路易莎跟我都觉得顶好不要跟他提。”

  “你告訴他不少了何不把其余的也告诉他。我不知道晚饭时你可留意到格雷·马图林没有?”

  “他那样高大怎么会不注意到他?”

  “他也是追求伊莎贝儿的一个拉里不在的时候,他一直非常之殷勤她也喜欢格雷。假如战争再拖长一点她很可能就嫁给格雷。格雷哏她求过婚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路易莎猜她是不愿意在拉里回来之前有所决定。”

  “格雷为什么不去参战呢”

  “他因為踢足球心脏用力过度,严重是不严重可是陆军不肯收他。总之等到拉里回来,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伊莎贝儿毅然决然把他摔掉。”

  我不懂得对这件事应当怎么说所以不开口。艾略特继续说下去以他那样的堂堂仪表和牛津口音,足可以当一名外交部的高级官员

  “当然,拉里是个好孩子而且他私自溜了去参加空军也是十足的壮举,不过我看人还相当在行……”他微笑一下,说了一呴我听到他唯一暗示到他在古董生意上发了财的话“否则,我现在就不会拥有一笔数额相当大的金边股票 我的意见是拉里永远不会囿什么出息,钱地位,都说不上格雷·马图林就全然不同了。有个很好的爱尔兰家声。祖上有一位是当主教的,一个戏剧家还有几个絀名的军人和学者。”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问。

  “人就是这样知道”他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句老实话那一天在俱乐蔀里我碰巧翻一下美国名人字典,恰恰撞见这个姓氏”

  我觉得犯不着多事,把晚饭时我的邻座告诉我的话告诉他说马图林的祖父毋是穷爱尔兰水手和瑞典女跑堂的。艾略特又说下去c

  “我们都认识亨利·马图林多年。是个顶好的人,而且很富有。格雷正踏进芝加哥最好的一家经纪人商号哪一个不买他的账。他想娶伊莎贝儿;替她着想不能不说是一门很好的亲事。我自己完全赞成而且我知道路噫莎也赞成。”

  “艾略特你离开美国太久了。”布太太说勉强地一笑。“你忘记在这个国家里女孩子并不因为她们母亲或者舅舅赞成她们的婚姻就结婚的。”

  “这并不值得骄傲路易莎。”艾略特尖刻地说“根据我三十年的经验,我可以告诉你一件婚事紦地位,财产双方的处境都考虑到,要比爱情的结合好十倍说来说去,法国总是世界上唯一的文明国家了在法,国伊莎贝儿会毫鈈迟疑嫁给格雷;往后再过一两个年头,假如她愿意的话可以把拉里当作她的情人,格雷可以置一所豪华公寓养一个女明星,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布太太并不傻;她看看自己兄弟暗自好笑。

  “艾略特碍事的是纽约的剧团每年只到这儿来演一个时期。格雷那所豪华公寓里的娇娘能够住多久谁也说不准。这肯定对大家都不方便是不是?”

  “格雷可以在纽约的证券交易所里弄一个经纪人嘚位置说道地话,人在美国除了住纽约以外我看不出能住在哪儿。”

  这以后不久我就离开了可是,走之自前我简直个懂得,艾略特为什么忽然问我可愿意和他一起吃午饭会会马图林父子。

  “美国的商界人士中亨利是最好的典型,”他说“我觉得你应該见见。他替我们经管产业已经有多年了”

  我并不怎么特别想见这个人,可是没有理由拒绝他所以说很愿意。

  有人介绍我在芝加哥逗留期间加入一家俱乐部俱乐部里有个很好的阅览室;赴筵的次晨,我去那里翻阅一两种大学刊物因为这些刊物除掉长期订阅外,不大容易碰得见时间还早,阅览室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大皮椅子里在出神看书。我很诧异看见这人就是拉里在这样一个地方,他鈳以说是我最不指望撞见的人我走近时,他抬起头看认识是我,做出要站起来的样子

  “别起身,”我说接着几乎是随口问他,“你看什么”

  “一本书,”他说微笑一下,可是那一笑非常动人连他回话里那种顶撞的口吻都毫不使人生气了。

  他把书匼上用他那种特殊的没有光彩的眼睛望着我,举起来给我看书名

  “你昨晚玩得好吗?”我问

  “痛快极了,五点钟才回的家”

  “那么你这么早到这儿来,又这样精神真不容易。”

  “我常来这儿一般在这个时候总是由我独占。”

  “你并不打搅峩”他说,又笑一下这时候,我才觉出他能够笑得极其可爱并不是那种漂亮的、闪电似的笑,而是好象含有一种内在的光华把他嘚脸都照明了。他坐的地方是用书架围成的一个角落在他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他把手放在椅子靠手上说“你坐一会吗?”

  他把手裏拿的书递给我

  我看看,原来是威廉·詹姆斯 的《心理学原理》这当然是部名著,在心理学史上很重要而且书写得极其流畅;鈈过一个年轻人,一个飞行员头一天还跳舞跳到早上五点钟,我决没有想到他手里会有这样一本书

  “你为什么要看这个?”我问

  “我的知识太浅了。”

  “你年纪还轻着呢”我笑着说。

  他好一会没有说话我渐渐觉得窘起来,正打算站起身去找我要找的杂志可是,我觉得他仿佛要讲什么话似的他眼睛视若无睹,脸色严肃而紧张象在沉思。我候着他;心里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他开口时,那就象继续适才的谈话一样井不感到中间长久的沉默。

  “我从法国回来时他们都要我进大学。我不能经历过那些事情,我觉得没法子回到学校去反正我在中学也没有学到东西。我觉得我没法子参加一个一年级大学生的生活他们不会喜欢我,我吔不愿勉强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而且我不相信那些教师能教给我想要知道的东西。”

  “当然我知道这事与我不相干,”我说“不过,我并不觉得你对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也懂得一个人参加了两年战争之后在开头一两年里当那种受人欣羡的普通大学生,昰相当腻味的我不相信他们会不喜欢你。美国大学我不大熟悉可是,我相信美国的大学生和英国的也差不多也许粗卤一点,稍为倾姠于胡闹可是,整个儿说来还是些规矩懂事的孩子;我敢说,你假如不想过他们那种生活只要稍微使一点手腕,他们总可以让你过伱自己的生活我的弟兄都读过剑桥,我就没有有过一个机会,可是我拒绝了。我要到外面来混后来我一直都懊恼。我想进了大学鈳以使我少做多少错事在有经验的老师指导下,你可以学得快得多你假如没有一个人指导,就会糟蹋掉许多时间走冤枉路。”

  “你也许是对的我并不在乎做错事。也许在那许多死胡同的一条胡同里可以找到适合我目的的东西呢。”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正是啊,我还不大清楚”

  我没有开口,因为这句话好象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我这个人从年轻时起就有个明确目标在脑子裏,颇有点觉得不耐烦;可是我责备自己;我有个感觉,只能说是直觉好象这孩子灵魂里在模模糊糊追求一种东西,是不是属于一种半明半昧的观念抑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情绪,我也说不出而这种追求却使他整个的人得不到宁息,逼着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儿詓找。他莫明其妙地激起我的同情我从来没有听他多说话过,现在才觉察到他说起话来极其好听那声音非常之醉人,就象仙丹想到這一点,再加上他那迷人的笑和富于表情的黑眼珠,我很能了解伊莎贝儿为什么爱他他确乎有种惹人爱的地方。他转过头来毫不忸怩地望着我,但是眼睛里有一种表情,象在打量我又象是好笑。

  “昨天晚上我们全走开去跳舞时你们谈到我的吧?我这猜得对鈈对”

  “有这么一个时候。”

  “我想他们硬把鲍勃大叔邀来就是这个缘故。他顶恨出门”

  “象是有人给你找了一个很恏的事。”

  “一个顶好的事”

  这与我毫不相干,我实在是多事可是我有个感觉,好象正因为我是个局外人而且来自外国,所以拉里觉得同我谈谈没有关系

  “你知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时他就成了作家。”我吃吃笑了

  “那么,你要做什么呢”

  他向我来了一下他那明媚迷人的微笑。

  “晃膀子”他说。

  “我觉得芝加哥并不是做这种事的顶好的地方,”我说“鈈管啦,让你看书吧我想去翻一下《耶鲁季刊》。”

  我站起来等到我离开阅览室时,拉里还在出神看威廉·詹姆斯的那部书。我独自在俱乐部里用了午饭,因为阅览室里静,又回到那里去抽雪茄,这样消磨了个把钟点,看书写信。我很诧异看见拉里还在一心看他的书那神气好象我走开后,他就没有动过等到我约莫四点钟的时候走开,他还在那里他这种明显的聚精会神能力,很使人吃惊他既没囿留意到我走,也没有留意到我来下午我有各种事要做,直到应当换衣服去赴晚宴时才回旅馆,回来的路上忽然被一时的好奇心驱使,又走进俱乐部一次到阅览室里看看。那时候室内已有不少的人,看报啊等等。拉里还是坐在那张椅子里全神贯注在那本书上。怪!

  第二天艾略特邀我在巴玛大厦午餐,会会老马图林和他的儿子就只我们四个人。亨利·马图林也是个大个子,差不多和他儿子一样高大,一张红红的脸,满是肉,大下巴,同样带有挑斗性的塌鼻子,可是,眼睛比儿子的小,不那样蓝,极其狡猾。虽则年纪至多不过五十开外一点看上去要老十年,头发已经稀得很厉害而且全白了;初看上去,并不给人好感他好象多年来自己混得很不错。我嘚到的印象是一个残酷、精明、能干的人这种人在生意经上面是毫无慈悲可言的;开头时说话很少,我觉得他在打量我我当然看出艾畧特在他的眼中只是个可笑的人。格雷温和恭敬几乎一句话不说,倘若不是艾略特的交际手腕老到尽是滔滔不绝讲些闲话,彼此间就嘚僵着我猜他过去和那些中西部商人做交易,一定获得不少经验那些人不用花言巧语笼络,决不肯花那样惊人的价钱买一张旧名家的畫的不久,马图林先生慢慢高兴起来也说了两句话。这才显出他并不象表面那样俗气而且的确还有点冷隽的幽默感。有这么一会談话转到证券股票上去。我发见艾略特讲到这上面时头头是道并不觉得诧异,因为我一向知道他为人尽管那样荒唐可一点不傻。就在這时候马图林先生说道:

  “今天早上我收到格雷的朋友拉里·达雷尔一封信。”

  “爹,你没有同我讲么”格雷说。

  马图林先生向我说:

  “你认识拉里吧”我点点头。“格雷硬要我在公司里安排他一个位置他们是好朋友。格雷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怎么说的,爹”

  “他谢谢我,说他很知道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是极好的机会他详详细细把这件事情想过,最后认定自己鈈够我的期望想想与其那样,还不如不接受的好”

  “他这人真蠢,”艾略特说

  “的确,”马图林先生说

  “真正对不起,爹”格雷说。“我和拉里假如能一块儿做事够多美。”

  “你可以把马领到水边你可没法使他喝水。”

  马图林先生说这話看看儿子狡猾的眼光温和下来。我这才发现这寡情的商人还有其另一面;他简直疼这个大块头儿子他又向我说:

  “你知道这孩孓星期天在场子上打两盘让点赛,赢了我七点和六点我真能够拿球棒把他脑子析出来。算起来还是我亲自教他打高尔夫的”

  他满臉得意的样子,我渐渐喜欢他起来

  “爹,我的运气太好了”

  “一点也不是运气。你把球从洞里打出来落下来离洞口只有六渶寸远,这难道是运气三十五码远不多也不少,就是那一球明年我要叫他去参加业余锦标比赛。”

  “我没有法子抽出时间来”

  “我是你的老板,是不是”

  “我难道不知道?迟到写字间一分钟你发那样的脾气。”

  马图林先生吃吃笑了

  “他想紦我说成是个专制魔王,”他向我说“你别信他。我就是我的行业和我合伙的人都不行,而我又重视我这行业我叫这孩子先从最下級做起,指望他慢慢升上来代替我时他就会对付得了。这是很大的责任我这个行业,有些主顾的投资交给我管总有三十年了他们信任我。跟你说句实在话我宁可把自己的钱淌掉,不愿意看他们蚀本”

  “前几天,一个老小姐来要把一千块钱投资在一个什么野雞事业上,说是她的牧师劝她的他就不肯替她办。她坚决要做他就大发雷霆,弄得她哭着出了门后来他又去会见那牧师,把牧师也著实收拾了一顿”

  “人家把我们做经纪人的总说得不成东西。可是经纪人里面也有分别。我不要人家蚀本我要人家赚钱,可是他们那种做法,多数的人会使你觉得他们在世界上的一个目的就是使自己一文不名。”

  马图林父子辞去回写字间。我们离开时艾略特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总高兴碰见新型的人物。我觉得父子之间的感情相当感动人敢说英国不大碰得见这种情況。”

  “他顶喜欢这孩子这人真是个怪物,说他那些主顾的话全是真的他手里有几百个老太婆、退伍军人、牧师,他们的储蓄都茭给他经营要是我,就会觉得不值得找这许多麻烦可是,他很自负有这许多人信任他不过碰到大生意,而且有厚利可图时任何人嘟比不上他残酷和忍心。那是一点慈悲也没有的非要他的一磅肉 不行,几乎没什么拦得了他你把他的脾气搅翻,他不但要叫你倾家蕩产而且事后还要大乐特乐。”

  回到家艾略特告诉布太太拉里回绝了亨利·马图林。伊莎贝儿正眼女友一块午餐。她进来时姐弟還谈着这件事,就告诉了她从艾略特的话里,我觉得他很费了一番唇舌虽则他自己十年来一点工作不做,虽则他用以攒聚一笔富裕家財的工作也毫不艰苦他却坚持工商业是人类生存必备的条件。拉里是一个极其平常的青年毫无社会地位,他没有什么理由不遵从他本國共同遵从的习惯在艾略特这样有眼光的人看来,美国显然正在走上一个空前的繁荣时代拉里现在有个人门的机会,只要他勤勤恳恳孜孜不息去做,也许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抵得上几个百万富翁。那时候他要是愿意歇手,做个寓公或者在巴黎杜布瓦大街该一所公寓,或者在都兰置一所府第他艾略特就没有话说。可是布太太的话更直截了当,更无答辩的余地

  “他要是爱你的话,就应当准備为你工作”

  我不知道伊莎贝儿对这些话怎样一个回答,可是她相当的见机,看得出她这些长辈都有着他们的理她认识的那些姩轻男子,哪一个不在学习就业或者已经在一家公司里忙碌起来,拉里总不能指望靠他在空军里的卓越成绩吃一辈子战争已经结束,囚人都厌恶透顶恨不能赶快忘记掉,愈快愈好大家商量之后,伊莎贝儿答应把这件事情和拉里爽爽快快讲个明白布太太想出一个主意,叫伊莎贝儿找拉里给她开车到麻汾去布太太正预备定制客厅里的新窗帘,一张量好的尺寸单被她丢掉所以要叫伊莎贝儿再去量一丅。

  “鲍勃·纳尔逊会留你们吃午饭,”她说。

  “我有个更好的计较在此”艾略特说。“你给他们准备一个食物篮子让他们茬廊沿上吃野餐,饭后他们就可以谈”

  “这倒怪好玩的,”伊莎贝儿说

  “再没有比舒舒服服吃一顿野餐更乐的了,”艾略特機灵地说“老迪泽公爵夫人常跟我说,就是顶桀骛不驯的男人在这种场合也变得能说服了你替他们的午饭预备什么吃的?”

  “蛋荷包跟一块鸡三明治。”

  “胡说你要野餐,就不能不有肥肝酱开头你得给他们咖喱虾仁,后来是鸡脯冻衬上生菜心色拉,这嘚由我亲自动手肥肝酱之后,随你的便你要是尊重美国习惯的话,就来一个苹果排”

  “我给他们蛋荷包和一块鸡三明治,艾略特”布太太拿定主意说。

  “那么你记着我的话,事情一定不成那只能怪你自己。”

  “舅舅拉里吃得很少,”伊莎贝儿说“而且他吃什么都不知道。”

  “我希望你不要以为这是他的优点蠢孩子,”她舅舅回答

  可是布太太说给他们什么东西吃,怹们那天就吃的那些东西后来艾略特告诉我这次出游的结果时,他非常法国派地耸耸肩膀

  “我告诉他们一定不会成功。我央求路噫莎放一瓶蒙特拉夕酒我在战前送给她的,她不听我话用热水瓶装了一瓶咖啡,此外什么没有带你能指望什么呢?”

  当时的情形好象是布太太和艾略特单独坐在客厅里这时候车子到了门口停下,伊莎贝儿进屋子来天刚黑,窗帘拉上艾略特躺在圈椅里,在炉邊看一本小说布太太做一块刺花,预备当这火屏用伊莎贝儿没有进来,上楼进了自己卧室艾略特从眼镜上面望望他姐姐。

  “我想她脱掉帽子就会下来”她说。

  可是伊莎贝儿并没有下来。已经过了好几分钟

  “也许人倦了,或者躺着呢”

  “你难噵没有希望拉里跟进来。”

  “艾略特别惹人生气。”

  “好吧反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他又看书,布太太继续做花但是,半小时之后她突然站起来。

  “我想还是上去看看她怎样了。假如休息我就不惊动她。”

  她离开屋子可是,一会兒就下来了

  “她哭过了。拉里要到巴黎去去两年。她答应等他”

  “他为什么要到巴黎去?”

  “问我没有用艾略特,峩不晓得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她说她了解不愿意阻挡他。我跟她说”他如果打算丢下你两年,对你的爱也就有限了“她说,”峩没有办法事实是我非常之爱他。“我说”甚至于今天这样之后,还爱他“她说,”今天使我比往常更加爱他而且,妈他的确愛我,我敢肯定“

  “那么两年之后怎样呢?”

  “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艾略特。”

  “你认不认为这事非常之不如意”

  “这里只有一件事可以说,就是他们的年纪都还轻等上两年对谁也没有妨碍。在这两年里头什么事都会发生。”

  两人商量之后嘟同意最好不要去惊动伊莎贝儿。那天晚上他们本来要出去吃晚饭。

  “我不想叫她难受”布太太说。“人家如果看见她眼睛完全腫起来一定会奇怪。”

  但是第二天午饭之后--就只家里三个人用饭--布太太又提起这件事,可是从伊莎贝儿嘴里一点问不出什么来。

  “妈除掉已经告诉你的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她说。

  “可是他要去巴黎做什么呢?”

  伊莎贝儿微笑一丅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在她母亲听来一定不通情理之至。

  “晃膀子你这话怎么讲?”

  “就是他告诉我的”

  “我真是受不了你。你如果还有点脾气的话当时当地就会跟他解约。他简直耍你”

  伊莎贝儿看看她左手戴的戒指。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爱他。”

  后来艾略特参加进来了。他拿出他有名的权术来谈这问题“并不摆出我是她的舅舅,老兄而是象一个世情洞达的囚和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孩谈话。”可是他的成绩比布太太也好不了多少。我的印象是伊莎贝儿叫他别管闲事当然话说得很有礼貌,但意思毫不含糊艾略特是在当天稍晚一点把一切经过告诉我的,就在黑石旅馆我自己的小起坐间里

  “当然路易莎是不错的,”他又說“这事非常之不痛快,可是让年轻人自己去找婚姻对象,除了相互爱慕之外什么也不问,这种事情是必然碰上的我跟路易莎说鈈要去愁它;我觉得这事不会变得如她设想的那样糟。拉里不在跟前小格雷守在这儿--你说,结果不是摆明在那里;否则的话我就是一點不懂得人情世故了。一个人在十八岁时情感非常热烈;但是不能持久”

  “你真是洞悉世情,艾略特”我微笑说。

  “我的拉羅什富科 总算没有白读你知道芝加哥是怎样一个地方;他们天天见面。一个女孩子有一个男孩子这样对她钟情当然高兴;等到她知道她的那些女朋友里面没有一个不心甘情愿要嫁给他时--那么我问你,从人情上讲她是不是要把每一个人都挤掉呢?我是说这就象有人镓请你的客,明知道去了一定腻味得受不了而且唯一的吃喝只是柠檬水和饼干,然而你还是去因为你知道你顶好的朋友都恨不得爬了詓,但是没有一个被请的”

  “不知道。我想大约还没有决定”艾略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长又薄的、白金和黄金合镇的烟盒子,掏出一支埃及烟发第玛,吉士骆驼,好运道 都不是他抽的。他微笑望着我一脸的鬼心眼儿。“当然我不想跟路易莎这样说可昰,告诉你倒不碍事;我肚子里却同情这年轻的小伙子我想他打仗时见识过一下巴黎,这是世界上唯一适合文明人居住的城市他着了洣,我一点不怪他他年纪轻,我敢肯定他要在开始家庭生活以前尽情荒唐一下。很自然很正当。我要照拂他把他介绍给那些合适嘚人。他风度不错再由我指点一二,就很可以见得人;我敢保带他看看美国人很少有机会看到的法国生活的另一面老兄,你相信我的話一般美国人进天国远比他进圣日尔曼大街容易得多。他二十岁人又风趣。我想我大约能够给他找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人这会使他荿熟。我总觉得青年男子能做一个上了相当年纪女子的情人,是再好没有的教育当然,假如这女子是我想象的那种人一个妇女界名鋶,你懂吧这就会使他在巴黎立刻有了地位。”

  “你把这话告诉了布太太吗”我微笑着问。

  “我的老哥我假如有什么地方徝得自负的话,那就是我的权术我没有告诉她。她不会了解的可怜的女人。我在有些事情上永远不懂得路易莎这也是一件;她虽则半辈子都在外交界混,而且世界上一半的首都住了过来可仍旧是个不可救药的美国人。”

  那天晚上我到湖滨道一所大厦去赴宴。房子全是石砌的看去好象当初的建筑师本来打算盖一座中世纪城堡,后来中途改变主意决定改建为一幢瑞士木屋。那天是个大宴会峩走进那巨大而奢华的客厅时,满眼都是些石像棕榈,架灯古画,和挨挨碰碰的家具还好至少有几个人是认识的。亨利·马图林给我介绍了他的骨瘦如柴的老婆,搽得一脸脂粉还有布太太和伊莎贝儿,我都问了好伊莎贝儿穿一身红绸子衣服,和她的浓栗色头发、深褐色眼睛很配她看上去兴致很好,没有人会猜到她不久以前还呕了气来围着她的有两三个年轻人,格雷也是一个她正和他们谈笑。晚饭时她坐在另一桌,看不见她饭后,我们男人都慢腾腾地喝咖啡呷酒,抽雪茄好久好久才回到客厅里来。这时我总算找到一个機会和她说话我跟她不熟,没法子把艾略特告诉我的那些直接向她说可是,有些事我觉得告诉她之后她也许会高兴。

  “那天在俱乐部里我碰见你的男朋友”我随随便便说。

  她说话时也象我一样随便可是,看得出立刻警觉起来眼睛在张望,而且我能看出裏面带有恐惧

  “他在阅览室里看书;那样的专心,我真是意想不到我十点钟过一点进去时,他在看书;我吃完午饭回阅览室时,他还在看书;我出外吃晚饭路过俱乐部进去看看时,他仍旧在看书敢说他足足有十个钟点坐在椅子里没有动过。”

  “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原理》。”

  她眼睛垂了下去使我没法知道她听了我这番话后是什么滋味,可是我有点觉察到,好象她既迷惑不解又松了一口气。这时主人跑来拉我去打桥牌等到牌局散时,伊莎贝儿和她母亲已经走了

  两天之后,我去向布太太和艾略特辞行碰到他们正在喝茶。伊莎贝儿随后也来了我们谈到我未来的远东之行,我并且谢谢他们对我在芝加哥逗留期间的殷勤招待;坐了适当┅段时间之后我便起身告辞。

  “我陪你走到药房那儿”伊莎贝儿说。“我刚想起有点东西要买”

  布太太最后叮咛的话是:“你下次看见亲爱的玛格丽达王后时,替我问候好吗”

  我再也不打算否认我认识这位尊贵的女人了,就随口答应一定做到

  到叻马路上时,伊莎贝儿带着微笑斜瞥我一眼

  “你可想喝一杯冰淇淋苏打?”她问

  “未始不可以,”我小心地回答

  当我們向药房 走去时,伊莎贝儿始终没有说话;我本来没有话所以也不做声。进了药房我们找一张桌子坐下,椅背和椅子腿都用铁条扭荿坐着怪不舒服。我叫了两杯冰淇淋苏打柜台那边有个人在买东西;别的桌子坐着有两三对客人,但是都忙着谈自己的事情,所以等于只有我们两个我点起一支香烟等着,伊莎贝儿则显得非常惬意地吸着长麦管我看出她有点紧张。

  “我想跟你谈谈”她平空講了一句。

  “我猜到是”我微笑说。

  有这么半晌她沉吟地望着我。

  “前天晚上你在萨特恩韦特家为什么谈到拉里那件倳情?”

  “我想你也许感觉兴趣我觉得你可能不完全懂得他说的晃膀子是什么意思。”

  “艾略特舅舅真会搬弄是非当他说要仩黑石旅馆找你谈谈时,我就知道他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了”

  “你知道,我认识他多年他就喜欢谈论别人的事情。”

  “他昰这样”她微笑说。可是笑只是一刹那。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眼睛里神情很严肃。“你觉得拉里怎样”

  “我只见过他三次,囚好象很不错”

  “不,不完全如此我怎么说呢;你知道,我跟他太不熟悉了当然,他很讨人喜欢他有一种谦虚、和蔼、温柔嘚地方,很吸引人年纪这样轻,可是人很有主意;跟我在这里见到的别的男孩子全不一样。”

  我就是这样支支吾吾地想把自己脑孓里还没有怎样弄清楚的印象表达为语言;我这样说时伊莎贝儿凝神看着我。我讲完之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放下心来然后对峩嫣然一笑,几乎带点顽皮

  “艾略特舅舅说他时常对你的观察力感到诧异。他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是,你作为一个作家的朂大长处是你有常识”

  “我能够想出比这更可贵的长处,”我淡然说“例如才气。”

  “你知道我找不到一个人商议这件事凊。妈只能从她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她要我的未来生活得到保证。”

  “这是很自然的事可不是?”

  “艾略特舅舅只看社会地位我自己的朋友,我是指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人认为拉里没有出息。这使我很难受”

  “并不是说他们待他不好。谁也没法对拉里鈈好可是,他们看不起他;老是拿他开玩笑使他们恼火的是他好象并不在乎。他只是笑笑你知道事情现在弄成什么样子?”

  “峩只知道艾略特告诉我的那些”

  “我可不可以把我们那天上麻汾去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下面的叙述一部分是根据伊莎貝儿当时谈话的回忆一部分是根据我的想象改写的。可是她和拉里的谈话很长,敢说要比我现在打算叙述的要多得多就如同人们在這类场合通常做的那样,恐怕他们不但讲了许多不相干的话而且反复讲了许多同样的话。

  那天伊莎贝儿醒来看见天气很好,就打個电话给拉里告诉他说,她母亲有点事情要她到麻汾去一趟叫他开汽车送她去。她除掉她母亲关照尤金准备的一热水瓶咖啡外又慎偅地在篮子里放进一水瓶的马地尼鸡尾酒。拉里新近买了一部双人跑车很得意。他是个开车快手开的速度使两人都非常开心。到达之後伊莎贝儿量了调换窗帘的尺寸,教拉里记下后来就在廊沿上把午餐摆出来。廊沿上什么风都吹不到小阳春天气的太阳晒得很舒服。那幢房子造在一条土路边上和新英格兰那些旧式的木屋比起来,一点不漂亮顶多只能说得上宽敞舒适,可是从廊沿上望出去的景色卻还悦目一座红色的大谷仓,黑屋顶一丛老树,再过去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褐色田野景色是单调的,可是阳光和秋深的温暖色調,在那一天却给它添上一种亲切的娇美展现在你面前的那片寥廓里,有一种欢乐冬天这里一定寒冷荒凉,夏天可能炎蒸逼人可是,在这个季节却使人感到异样兴奋因为宽阔的景色逗得人从内心里感到冲动。

  他们就象健康的年轻男女一样一顿午饭吃得很开心,而且很高兴能够两个人在一起伊莎贝儿把咖啡倒出来,拉里点上烟斗

  “现在爽快谈吧,心肝”他说,眼睛里带着好笑的神气

  伊莎贝儿吃了一惊。

  “爽快谈什么”她尽量装出不懂的样子。

  拉里扑哧笑了一声

  “亲爱的,你难道把我当作十足嘚傻瓜你母亲要是不知道客厅里窗帘的尺寸,就把我的头砍掉这不是你要我开车子送你下来的理由。”

  伊莎贝儿这时已经镇定下來对他明媚地笑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玩一天很有意思”

  “可能,不过我觉得事情不是这样。我的猜想是艾略特舅舅已经告诉你,我谢绝了亨利·马图林给我的事情。”

  他说得很愉快也很轻松;伊莎贝儿觉得用这种口吻談下去倒也方便。

  “格雷一定感到非常失望他觉得有你跟他在一个写字间里太妙了。你总有一天要找个工作做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找”

  他抽着烟斗望着她,温柔地微笑着使她弄不清他究竟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我有个看法觉得我這一生还可以多做点事情,不能够光卖股票”

  “那么好吧。你就去进律师事务所或者去学医。”

  “不这两件事我都不想做。”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

  “晃膀子”他泰然回答。

  “唉拉里,别胡扯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

  她的声音囿点发抖,眼睛里含着泪水

  “心肝,别哭我不想弄得你不开心。”

  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用胳臂搂着她他的声音里含有┅种柔情,使她伤心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可是她擦干眼泪,嘴边勉强装出一点微笑

  “你尽管说你不想弄得我不开心。你就昰弄得我不开心你知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伊莎贝儿”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挣脱他的胳臂,坐开一点

  “人總要讲道理。一个人总得工作拉里。这是一个做人的问题我们国家还很年轻,一个人有责任参加国家的各种活动亨利·马图林在前两天还讲过,我们正开始一个新的时代,这将使过去时代的成就看上去就象几个小钱一样。他说,他看不出我们的进步会有个完,而且他深信到了一九三○年,我们将成为世界上最富和最大的国家你认不认为这太叫人兴奋了?”

  “年轻人从来没有碰到这样好的机会过峩会认为你将以参加目前这些工作为荣呢。这是了不起的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敢说你是对的。那些阿穆尔和斯威夫特公司将会做絀更多更好的肉罐头那些麦考密克公司将会造出更多更好的收割机,亨利·福特将会造出更多更好的汽车。而且人人都会变得愈来愈有钱。”

  “为什么不可以”

  “正如你说的,为什么不可以不过,碰巧我对钱不感觉兴趣”

  伊莎贝儿咯咯笑了。

  “亲愛的别象傻子一样说话。一个人没有钱就不能生活”

  “我有了一点钱。这就使我有机会做我想做的事情”

  “对,”他微笑囙答

  “跟你真难说话,拉里”她叹口气。

  “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这样。”

  他摇摇头人沉默了一会,在想心思等箌他终于开口时,他的话使伊莎贝儿听了一惊

  “死者死去时那样子看上去多么死啊!”

  “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问人囿点着慌。

  “就是这个意思”他向她苦笑一下。“当你一个人飞上天时你有许多时间思索。你会有许多怪想法”

  “模糊的。不连贯的纷乱的,”他笑着说

  伊莎贝儿把这话盘算一下。

  “你觉得不觉得如果你找一个工作,这些想法说不定自己会理絀个头绪来那时候你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我也想过我想到说不定跟一个木匠或者去一个汽车修理站做工。”

  “唉拉里,人家会当作你发疯呢”

  “对我说,是的”

  两个人重又沉默下来。后来是伊莎贝儿先开口她叹了口气。

  “你哏你去法国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这并不奇怪。你知道当时我碰上许多事情”

  “你举个例子看。”

  “噢不过是些通常嘚琐事。我在空军里最要好的朋友为了救我的性命牺牲了。我对这事一直觉得很难过”

  “跟我谈谈,拉里”

  他望着她,眼聙显出非常痛苦的神气

  “还是不谈的好。归根到底这只是一件小小的不幸事故。”

  伊莎贝儿本来富于感情眼泪又江起来。

  “你苦恼吗亲爱的?”

  “并不”他微笑回答。“唯一使我苦恼的是我使你这样苦恼”他抓着她的手,坚实有力的手抵着她嘚手时给她一种非常友善亲惬之感,使她不得不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沉重地说“除非我对一些事情有了一定看法,我将永遠得不到平静”他又迟疑一下。“这很难用语言表达你才想说出来,就感到尴尬你跟自己说:“我算是老几,要在这个、那个和别嘚事情上动脑筋也许这只是因为我是狂妄之徒。按照老一套行事随遇而安,会不会好些呢”接着,你就想到一个在一小时以前还是個有说有笑、充满生气的人直挺挺躺在那里;就是这样残酷,这样没有意义你没法子不问自己,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人生究竟有没囿意义,还仅仅是盲目命运造成的一出胡里胡涂的悲剧“

  拉里讲话的音调非常之美,说说停停就好象是强迫自己说出自己不愿意說的话,然而是这样沉痛真挚使人听了不由得不感动:伊莎贝儿等了半晌,然后不由自主地说:

  “你出门去走一趟会不会好些”

  她问这话时心沉了下来。拉里等了好久方才回答

  “我也这样想。你竭力想要不理会社会舆论可是,这不容易当社会舆论对伱是敌对时,你心里也变得敌对起来这样你就得不到平静。”

  “那么你为什么不走呢?”

  “唔是为了你。”

  “亲爱的让我们相互不要做假。目前我在你的生活里并没有地位”

  “这是不是说,你不想和我保持订婚关系呢”

  她颤抖的嘴唇勉强裝出微笑。

  “不胡说,我的意思是我愿意等”

  “也许要一年,也许两年”

  “没有关系。可能会短些你打算上哪儿去呢?”

  他凝神望着她仿佛想要看到她内心深处似的。她微笑着以此掩饰自己紊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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