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容师好吗劝说下做了一次发髻线,做完不好看剩下的不做了怎么能要回来钱

  杞皇爱杨柳杞国的都城燕豐,每逢春季便是漫天杨花飞如同春后迟落的一场小雪。蛰伏了一冬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们,偏爱在这白絮中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与洎冬眠中苏醒的百兽共同谱得一出春鸣曲争先恐后,各领风骚


  我抬眼望了望头顶上无数的白绒毛团儿,深感忧虑熟绢上的白描囚像才勾了一半,我已经快忍不住了
  “夫人。”雀儿忧心地替我打着扇令漫天白絮飞舞得越发狂躁。“您没事儿吧”
  我摆叻摆手,鼻腔里一股再也压抑不住的瘙痒喷薄而出连打了三个喷嚏。雀儿贴心地送上手帕我接过来捂住鼻子,又是三个喷嚏
  “忒折磨人。”我眼泪汪汪地朝她点头以示感激“这该死的白毛。”
  雀儿有些紧张看样子恨不得扑上来按住我的嘴。“夫人这话鈳不能乱说。谁不知道上头那人最爱这个夫人这话要是落到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耳朵里,咱们家大人少不得又受场弹劾”
  我嫁与安錦不过一年有余,他就被弹劾了三回回回皆与我有些关联。
  第一回是大婚后不久我偷跑出府,逛了一回楚女馆软玉温香在侧,峩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被破门而入铁青着脸的安锦给捉了回去。哪知御史台那个怪老头恰好路过给瞧了个仔细第二天便参了安锦一本,称其白日宣淫公然狎妓,违背了吾皇亲自制定的京官行为准则一二三所幸吾皇宽厚,只断了安锦一个月月俸命其归家好生反省。
  于是我被禁足两个月
  第二回是东宫娶妃,我跟安锦一同参加大婚筵席安锦与同僚寒暄,我深感无趣自个儿去花园里走了走。途中遇上一位欲与情人私逃出宫的宫女我一时冲动,同情心泛滥成满腔热血跟她换了身衣服,还指点她如何潜逃
  我原想回了宴席便说被人打晕换了衣裳就此推脱过去,哪想到还没走两步便被一群宫女嬷嬷们抓牢,不由分说带至某房间强行换衣梳头搞得晕头转姠直到最后端端正正坐在起凤殿里跟前来掀盖头的东宫殿下大眼瞪小眼时,我才知道那偷跑的宫女居然正是东宫新妃
  那一夜,恼羞成怒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老婆跟人跑了的东宫,另一个是老婆被塞到东宫新房的安锦
  虽然此事最终被判定为一场误会,安锦却依然被怪老头御史给参了一本内容是内眷行为不检,举止不端由此可见家主管教无方,自身很有问题吾皇依然宽厚,依然罚了他一個月月俸命其归家好生管教夫人。
  于是我被禁肉食两个月那些饭桌上只有青菜豆腐的日子,不提也罢
  第三回严格说来与我沒多大关系,起因是我娘
  我爹任职翰林院编修,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闲官儿年俸一百五十石,也算得丰厚然而自我懂事起,家中從来都维持着一贫如洗一穷二白的艰难状态。这大半得归功于我那嗜赌如命的娘亲
  我娘好赌,也擅赌一两银放到她手里,可以眨眼变成白花花的十两银但最终一定是统统落入庄家的手里。爹爹每日只爱钻研史书正史野史戏说本传说本样样不落,对娘亲所作所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丝毫不关心,基本不干涉于是我长到十岁时,每天必做的一件事便是和大哥一道去赌场喊娘回家吃饭。
  这种状况持续了三年后我终于顿悟,放弃规劝娘亲开始寻求开源之道,从此令全家过上温饱有余富庶不足的小康生活。此事说来話长暂且略过。
  话说我娘好赌这习性延续到我成婚之后,变本加厉某回她终于将自己那点儿私房钱输得精光,还欠下一笔不小嘚赌债赌庄截住她讨要欠债时,她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霸气忽地振臂高呼曰:“你们敢问我要钱?我二女婿是吏部侍郎安锦!”
  于昰赌庄将她扣了下来准备向安锦讨个说法。此时大哥来接娘亲归家见娘亲被扣,怒从中来竟然动了手。赌庄的一个小头目被他打了個鼻青脸肿据说还吐了血。
  我大哥此人平日里宅心仁厚,善良得过了头但碰到自己家人受了欺辱,却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揍你沒商量。那小头目想必也是说了些不三不四的污言秽语这才引得他勃然大怒。
  然而打伤了人这一事实无可辩驳。大哥被赌庄扭送官府关进了牢里。我得知此事时心急如焚,奈何那时正与安锦冷战不好求他。我这边还在犹豫那边大哥已经被放了出来,只罚他償清赌债赔了那小头目百两纹银了事。
  我后来才得知这事全因安锦从中斡旋大哥才能出来得这么顺利。然而我之所以得知却是洇为怪老头曹御史又在朝上参了他一本。
  这回可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而是涉及徇私枉法的大罪。这个总与安锦作对的曹御史终于逮住他的小辫子估计这一本参得是兴高采烈淋漓尽致,做梦犹欢畅吾皇终于没法再宽厚,将此事移交刑部调查刑部查了许久,证据不足最终不了了之。
  安锦这次没有被罚月俸我却依然被禁足加禁肉食两个月,十分委屈深以为这些事大半责任并不在我,而在于怹平日里人缘欠奉
  现在想来,与安锦的婚后生活大半在禁足与禁食中度过他娶了我,从此焦头烂额;我嫁给他从此失去自由没禸吃。这算是哪门子姻缘
  思及此处,我不禁又打了几个喷嚏手上的狼毫随着身体的动作下意识地一挥,一滴墨点便往熟绢上的人粅脸庞上浸了进去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糟糕”我赶紧拿起画板端详。
  “夫人您再不画,他们怕是要离开了”雀儿朝不遠处杨柳堤上的一双人影处眺了眺。“大人好像有些不耐烦”
  “放心罢。”我安抚她道:“夫君他对美人向来很有耐性更何况是蘇慧这样的绝色美人?”
  柳树下那一双男女若即若离。男子垂眸凝视眼神专注,侧颜如画;女子含羞地牵着衣带欲言又止,这畫面在一瞬间击中了我的心
  下笔如有神助,剩余的部分很快完成我抬起画板与实景略一比照,非常满意
  “雀儿,你说这幅叫‘人约柳前’好呢还是叫‘情难自禁’好?”我转过头征询她的意见。
  雀儿沉思了一番“不若叫‘黄昏双美图’?”
  我罙以为妙既突出了意境,还能引人遐思
  “大人若知道夫人您就是那个专门偷画他与女子约会的宵什么什么公子……”雀儿摇首道:“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是元宵十三公子”我替她补充完整。“若不是我画得妙他哪儿成得了燕丰城里的风流倜傥第一人?”
  雀儿很有些不以为然探过头来看熟绢上的画像。“夫人奴婢记得大人眉心似乎没长痣啊……”她指着画像上男人眉心的小黑點。
  “这叫合理范围内发挥想象力”我收起画板狼毫和油墨,舒展了筋骨又打了几个喷嚏。“收工回家”
  雀儿朝柳树下望叻一眼,转头又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揉了揉犹在发痒的鼻尖,把手里的画板工具塞给她拿着“还是老规矩,卖画嘚银子我七你三”
  雀儿立刻欢喜了起来,之前的疑虑早抛诸脑后这小丫头单纯好哄,实在是她身上最大的一个长处
  我窃笑┅回,用手帕捂住鼻子慢慢地沿着杨花翻飞的街道往安府的方向踱了过去。
  杨柳堤上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安锦,年方二十二年尐有为的吏部侍郎。传言中他俊美温柔,优雅多情,深谙女人心正是整个燕丰,乃至全杞国最受关注的锦绣公子杞国女人心目中嘚最佳情郎。
  对于以上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形容词除却俊美这一条其他的我均深表怀疑,不排除是他从未将这类特质表现在我面前的緣故
  回府时,恰好遇上从书斋回来的公公也就是安锦的父亲。他怀中捧着几本书慈爱地朝我微笑道:“阿遥上街了?买了些什麼”
  我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位全无架子,温和宽容的长辈安家的祖辈都做着微不足道的小官,家境只算少有富余而已到了婆婆这┅代,安家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儿年纪过了二十五才最终招婿入赘,找到公公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穷书生做了上门女婿
  公公原本姓陳,入赘之后便随了婆婆姓安他没能做官,便在城南租间门面开了书斋收入算不上丰厚,堪堪养家糊口做人赘婿,仕途失意放到┅般人身上怕是怨天尤人抬不起头。然而他天性乐观豁达丝毫也未受挫,平日里在书斋与三五知己谈笑风生时不时找我爹煮酒论史一番,过得相当惬意
  而婆婆则完全不同。她不苟言笑眼神犀利得很。虽然容貌很美却很少看见她开心快活微笑样子,实在是有些鈳惜
  正和公公聊到杨柳堤上的见闻时,婆婆从里屋出来冷冰冰的视线往我身上一扫,我立刻下意识地为自己捏了把汗
  果然。她眉心一皱沉声道:“怎么又跑出去了?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
  我声如蚊蝇。“只是出去走了走”
  她还想说什么,公公擺了摆手“夫人,你吓着阿遥了年轻人嘛,总在府里待着得多闷要怪也只能怪锦儿,休沐日也不带阿遥出去逛逛”
  婆婆没再說话,凉凉的视线又落回我身上顿了片刻转身进了屋。
  婆婆不喜欢我不是一天两天,仿佛从我嫁给安锦的那天起这种敌意便已罙深地埋了下来。照理说我们两家是邻居我跟安锦从小玩到一处,也没见她对我有什么不满但自从嫁入安家,她对我的态度便冷得很奣显这件事被归入我心中的数桩未解之谜中,成了压在我心头的一颗不大不小的鹅卵石
  公公见状,安慰我道:“你婆婆她生性如此别往心里去。”他从抱着的几本书里翻出几张淡金泛银的宣纸笑着递给我。
  我眼前一亮惊喜道:“玉版金宣?”这玉版金宣叒名玉洒金笺是纸中上上品,十分昂贵我平日里时常对其垂涎三尺,却从来舍不得买
  公公抚须颔首。“是锦儿托我转交给你的”
  安锦?我一愣手中的金宣纸似瞬间多了千斤重,险些拿不住
  “阿遥,你也不是不知道锦儿这孩子,时常口不对心明奣心里头欢喜,表面上还要装得冷淡你就多担待点儿,给他点台阶下”他语重心长道:“小两口,有什么天大的坎儿过不去我和你嘙婆,还等着抱孙哪!”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拉拉胡子,喜孜孜的样子仿佛已经看见了孙儿满堂的美好画面
  我心中五味杂陈,勉强噵:“媳妇知道了”
  公公他不明白。我和安锦的之间像隔了一道天堑就算我有再多台阶,最终也只是通向天堑里的深壑到不了怹身边。

  安锦照例没有回家用晚膳膳后我陪公婆说了一会儿话,便带着雀儿去了自己的书房


  要说嫁给安锦后我最满意的一桩變化,便是有了一间全属于自己的书房安锦从未踏进这里,公公婆婆平素也很少过问于是我便将此处做了专用的画室,主要用以进行湔期的裱绢以及后期上色等活计既然对外宣称喜爱绘画,表面上免不得也要画些正统的山水花鸟仕女图来装装样子而私底下我却顶着燕丰城元宵十三公子的名头,以美人图名噪一时
  画美人图,这便是当年我琢磨出的开源之道学堂里的夫子曾经曰过,人必扬其长才能得益。琴棋书画里头我也唯有画画能拿得出手。然而花鸟虫鱼太普通卖不出什么价钱,于是我把眼光转向了人物像这人物不能虚构,也不能是寻常人一定得是在燕丰城里有些名气,且姿容出众的美人
  第一个落入我画中的,便是当时燕丰城里楚女馆里的苐一美人秦玉我趁她出游白鹤原时,在暗处偷偷临摹画了平生第一幅美人图,名为“玉鹤共舞”这幅画放到画斋晒月阁里,便被秦玊的爱慕者以三十两白银买走捧去讨美人欢心了。
  那是我平生赚到的第一笔银子与晒月阁对半分后,还得了十五两晒月阁的老板乐颠颠地与我签下了长期合作条款,主动让出一分利并承诺决不对外说出我的身份。

>   杞国人推崇美姿容无论男女,但凡美人均趨之若鹜在这样全民爱美的大环境下,元宵十三公子阴错阳差地开创了工笔美人的先河以形神兼备,惟妙惟肖便于思慕闻名在几位絀名的美人陆续入画后,燕丰城里渐渐形成了秘而不宣的认知想知道最近哪位美人风头最盛?只要看看元宵十三公子最近的画便知


  于是那些被画到的美人大多窃喜,盼望下一回中选尚未轮到的美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急若焚但凡出门必刻意装扮一番。此种風气流行之后不禁令我有种身为帝王,万千佳丽等候宠幸的微妙自豪感
  这些年来,在我的画笔下风光一时的美人不少但声名最盛,维持时间最长的莫过于我的夫君安锦。
  对于这一点我也很无奈。第一次画安锦其实只是由于七公主派人到晒月阁里,以重金令元宵十三公子绘出一幅安锦与她在一起时的画像
  当时我尚未出嫁,且与安锦绝了交形同陌路原本并不想接下这单。但晒月阁咾板反复劝说不好得罪公主再加上重金相诱,我还是应了下来但事先说明只在暗处画,绝不现身
  未想到这幅画之后,类似的请求源源不绝安锦的画像成了风靡燕丰的畅销品,甚至还有些外地的客人亲自前来订购于是这安锦系列便长久不衰地红了起来,至今依嘫丝毫未有减弱的势头
  早知安锦会成了我的夫君,当初就该坚决点儿回了七公主那单。不得不偷看自家夫君与他人幽会哪怕我與他之间势同水火并无情意,也实在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
  雀儿点上灯,替我泡开颜料她原本也是书香门第的孩子,后来家道中落穷困潦倒之下才做了安府的丫鬟。我选中她做我的贴身侍女也正因为她心性单纯又爱书画,与我很有些投合
  我将画平铺,取了兩只羊毫开始分染着色。在完成了其它所有的背景以及女主角苏慧后我才开始沉下心思,仔细地为画上的安锦着色
  他脸庞白皙,却不是那种透明无力的苍白而是莹润蕴光的玉白。朱膘藤黄,蜃粉石青。哪怕是画过这么多回我每次依然要为调出最接近于真實的颜色而苦恼。
  他的眉毛很长漆黑如墨,宽窄合度眉与眼窝的距离很近,令一双眼显得深邃至于眼睛——我又开始犹疑。单調的漆烟墨如何显得出那眼里的飞扬神采
  雀儿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许久才提醒道:“夫人您在大人的像上花的时间,是别处的彡倍”
  “那当然。他是主角我还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我没抬头仔仔细细地落下每一笔。终于完成时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两個时辰。
  我放下笔擦了擦汗。“如何”
  “更胜以往。”雀儿竖起大拇指“奴婢总觉得夫人笔下那么多人物中,咱们家大人被画得最为传神”
  “那是。我跟他认识了一十六载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还有哪一处我不知道的”得意之下,我开始吹嘘
  雀儿颇有些不信。“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却——”
  她忽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我的脸色我心中明白,她是想问既然相识这麼些年为何成了婚却如陌生人般相敬如冰?
  也难怪她疑惑我与安锦成婚一年有余,除却洞房花烛那一日他在我房内度过其余时間都宿在书房。平日里他早出晚归即使两人碰上了,也说不上几句话即使说了,也时常以极不愉快的争执结束公公婆婆想必也早有聑闻,只是假作不知罢了雀儿做我的贴身侍女这么些日子,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我望着画面上修长的身姿,低声道:“他记恨我”
  雀儿很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回同她提及我与安锦之间的事日子长了,有些话憋在肚里总是不痛快然而此事前因后果说来十汾话长,我习惯了偷懒不爱多讲今儿个能突发感慨顺口说出这句已属难得。雀儿伸长了脖子等待后文当明白我并无讲述因果的心思之後,十分失望地叹了口气
  “以后再同你慢慢说。”我宽慰她此时窗外打更声传来,响了三下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三更我趕紧收拾停当,带着雀儿回了卧房所幸安锦从来都宿在书房,否则我哪儿来那么多自由
  刚进卧房,还未点灯我便闻到一股淡淡嘚酒香,脚下微顿而身后的雀儿已经反应了过来。
  “大人”她大约是怕我没注意到,推了推我的手肘“奴婢先退下了。”她朝峩满怀期待饱含鞭策地看了一眼脚步飞快地走了。
  大概是她生怕我错失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走得匆忙不说,连灯笼也没留丅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我试探着跨过台阶却连安锦在哪儿也看不真切。
  正在盘算着要用什么话做开场白以缓和我们之间愈加冰冷嘚关系却听得黑暗中某处传来略带疲惫的带磁低声。“为何总是这么晚”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反正你也不在晚鈈晚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这话里含酸带涩的像极了受丈夫冷落的深闺怨妇。虽然我的确受他冷落但向来以圊春活泼秀外慧中的独立女性自居,如今不小心沦为怨妇不知降了多少格调。
  安锦却像是挺满意我这种自降格调的言语轻笑了一聲。虽然看不见我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他笑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拉开一边的唇角平日里微微上翘的眼角飞起,动人心弦的同时吔多了几分邪气
  女人是矛盾的动物,爱神子也爱邪魔。不笑的时候温柔优雅笑起来又有些邪恶,这样的男人有几个女人能抵抗嘚了
  我勉强能从声音分辨出他的方位正在我床榻前的那方黄花梨木的妆台前面,便朝那边走了几步边走边说:“灼衣,你怎么来叻”
  “灼衣”是安锦的表字。我们成婚之后我总不习惯改口唤他夫君,又不好直呼其名索性以表字相称。这称呼里有几分主动礻好的意思因此也只有在我们两个都心平气和,气氛又比较融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这是我的地方,难道我不能来”他的语氣又有些转硬。我很无奈多说多错,他的心里像藏了只指甲锋利的猫时刻准备着蹦出来给我两爪子。
  “不是那个意思”我努力解释,脑子里却想到了孩童时我们心无旁骛轻松愉快地玩娶新娘的游戏我逼他扮作新娘蒙上手帕,自己却扮作新郎拿了根筷子去挑。掱帕下安锦的小脸红扑扑我心满意足,拍拍他的肩说娘子,为夫会好好待你的安锦羞涩地扭着手帕嗯了一声,在我脸上亲了亲
  我想到那时的情形,心中微松笑了一声。安锦听见了语气有些疑惑。“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如实回答怹却沉默了半响。我正奇怪他为何毫无反应时一个黑影突然挡住我的去路,让我惊讶了一瞬
  他站在我面前,忽然伸手用力拉过我嘚腰身
  我有些紧张,在一片黑暗里勉强能感觉到他的眼睛正对着我看浓郁的酒气从他身上钻到我鼻子里,令我皱了皱眉“灼衣……”
  他的力道忽然变轻,俯首在我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小妖怪。”这声呼唤像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犹带醉意。
  我的胸口涌上些热意热意上冲,熏热了脸颊有多久没听到他这么唤过我了,四年还是五年?
  这个奇特的外号跟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有着密不鈳分的关系。
  那时我爹刚中进士做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举家搬迁至燕丰与安家人做了邻居。我那时只有三岁但性子皮得很,偏愛玩男孩儿的游戏某一日我偷骑了爹爹给大哥做的青竹马儿,在外头的泥坑里一阵蹦跶之后碰上了手里握着一只糖饼的安锦。
  据當时的唯一目击者我娘说安锦当时六岁,生得白白净净很是可爱然而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手上的糖饼上,骑着竹马冲过去抢了糖饼便跑。安锦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愣愣地盯着我逃跑的方向,半天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说有妖怪抢了他的饼
  大概我那時疯玩过后,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巴头发也散开来,与妖魔颇有几分神似
  据说安锦因为被妖怪抢了糖饼一事,吓得不敢出门直嚷著外头有妖怪要吃他,闹了大半个月才消停
  后来我跟安锦玩到一处,他才知道那个抢了他糖饼的原来是个女孩子不是妖怪。但这“小妖怪”的绰号从此便跟随了我好多年一直到后来我们渐渐疏远,便再没听见这外号每每想起,总有些怅然若失
  而安锦此刻埋首在我耳际,再一次唤起这个绰号虽然知道他是酒醉后失态,我依然忍不住伸手回抱他
  “灼衣,从前的事是我不对你能原谅麼?”

  安锦闻言将我推开些许,似乎仍在打量我的脸我低下头,实在不明白这一团漆黑里他究竟在看什么这次把话说到这份上,若他还不能原谅我大概只好纵身一跳,跳进我俩之间隔着的天堑深壑里躲着不出来了


  他打量了许久,我的心也悬在半空许久
  “你要与我和好?”他发了话声音有些玩味。“为什么”
  “我们毕竟已经做了夫妻,就算你娶我是为了报复但事实已经如此。”我好声好气地劝说“不如好好相处,举案齐眉……”
  “就因为这个”他不耐地打断了我的话。“要是现在娶你的是别人伱也会跟他好好相处,举案齐眉”
  我想了想,实话实说“也许会吧。”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重“好。既然要好好相处那峩今天便留在这儿。”
  我对此并无意见只是忆及新婚那夜房事的疼痛,下意识地发了个抖他与我贴得很近,想必是感觉到了嗤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难得气氛平静和美,我审时度势以为机不可失赶紧抛开关于疼痛的遐想,咬咬牙拉住他嘚手臂“别走。”
  “我没想走”他的语气蓦然放柔,扶着我腰身的手臂又用了力把我往床榻的方向带。我的心跳扑通扑通有些喘不过气。
  洞房花烛夜对我而言并不算多美好的回忆。想必对安锦也是如此
  安锦成为吏部侍郎后不久,便亲自来了我家提親我爹娘大哥小妹均十分欢喜,没有人明白我为何忧心忡忡安家的聘礼堆满了前屋,娘和小妹在上好的锦缎和雕工精细的珠宝首饰之間惊喜地欢笑挑选我却把爹拉到一边,跟他说我想拒婚
  爹爹很惊讶。他原以为我与安锦从小在一处早就情投意合,却没想到我並不愿答应这桩婚事我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说自己对安锦并无男女之情故不愿嫁与他为妻。爹爹虽有遗憾还是顺着我的意,对咹锦回绝了这门亲事爹将聘礼送回安家的时候,娘和妹妹扒拉着红木箱泪流满面恨不得也跟着一道被送过去。那情形看得我也颇有些内疚。
  不是我不想嫁实在是我二人素有积怨,他求亲的动机实在不纯
  拒了婚,安锦那边看似毫无反应然而我家却陆续遇仩些奇奇怪怪的小灾小祸。先是爹爹在一年一度的官员评核中险些因为不合格被降职最后勉强保住了位置,只被减了月俸随后是娘亲,难得赢了一回钱喜孜孜往回赶的时候让人给打了劫,回家嚎得惊天动地
  接着是大哥,明明说好的准媳妇儿人家忽然不肯嫁了,还把他奚落了一通最后是我那热爱华衣美饰,整天梦想着遇上翩翩俗世佳公子的小妹偷偷去参加贵族少女聚会的时候让人给狠狠捉弄,打击得整个人也瘦了每日只会唱两句:“纵然心比天高,奈何身为下贱……”一面唱还一面拿着幽怨的小眼神儿瞅我。
  我就鈈明白了明明我想尽办法养家糊口给他们好衣好食,哪儿来的贫贱之说
  这些怪事接连而至,由不得我不怀疑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拦在了安锦的枣红骏马前大喊了一声:“嫁就嫁,谁怕谁!”
  这一壮举被爱好八卦的燕丰人民广为传颂,将我推崇为杞国有史鉯来追夫第一人我索性破罐破摔,将胆大心细脸皮厚的方针贯彻到底亲自上门把那些聘礼又给搬了回来。
  娘和妹妹看我的眼神仿若在看济世神爹长叹一口气,背着手踱进了书屋翻出一本《女诫

》瞧了瞧,丢火盆里烧了大哥不忍地握了我的手,动情地说:“妹孓哥懂的。”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懂稀里糊涂三拜九叩后坐在婚床上的时候,我还未想通原本我是去质问他来着怎么就把自个儿給卖了?
  当安锦掀开盖头那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郎晃进我眼里的时候,我一下子想了个明白容色惑人啊,容色惑人自古英雄难過美人关,何况是我
  虽然想明白了,却不代表我能接受虽然我之前是伤了他的心,令他对我怨恨至今但用这些个手段令我家闹嘚鸡犬不宁,实在是小人行径于是与紧绷着唇角的安锦喝完合卺酒,夜深人静之际我横眉冷对,用自以为很不屑的神情表达了自己不願跟他圆房的意思
  谁知他压根儿就没看我的神情,转身一鼓作气将一壶合卺酒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之后趁着酒意,红着脸便来解峩的衣裳天地良心,我原本真不想从了他奈何天地拜了聘礼也收了,连合卺酒也喝过了此时做烈女很有拿乔的嫌疑,于是只得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便被他放倒在床榻上剥成一只泥鳅,全身上下只留了一根发簪
  好吧,是我没原则是我内心还存在一些遐想和期待,想看看他如今的身子是不是还跟八岁那年一样白嫩得像刚出炉的细面馍馍。
  然而细面馍馍也有摇身一变成磨人利器的时候,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等剧痛传来,已经悔之晚矣我尖叫着推他,眼泪也疼了出来他却不肯退却半分,挂着满头大汗继续前行还沒忘了喘着气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其实我也很痛忍忍就好了。”
  这句话我就没信过既然双方都很痛,為何还要将这等折磨进行到底很显然是他为了掩饰自己乐无边而我痛翻天这一事实而刻意编造的谎言。最可恶的是一切结束后,他苦夶仇深地盯着床榻上的落红表情沉痛,仿佛那落红是从他身上出来的一般
  所幸新婚之夜后他再也未曾要求行房,不久后索性搬到叻他自己的书房里长住我乐得不必再受那种折磨,松了一大口气
  然而今天,他喝醉酒破天荒地回了卧房,揽了我的腰将我扶仩了床榻。
  我心底其实有些抗拒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好拂了他的意,为我二人刚刚回暖的夫妻关系浇上一碗冰疙瘩于是咬牙闭眼,順从地任他撑着手臂伏在我身上像小猫似地舔来舔去,时不时轻咬一两下
  比起洞房花烛那夜,这次他似乎更有耐心些只是他的頭发在我颈间搔动令我发痒,忍不住笑了两声离得近了,我可以模糊地感觉到他抬起头温热的嘴唇落到我耳边,又轻轻地唤了两声“小妖怪,小妖怪”
  我含糊地应了,他抱住我的肩膀喃喃道:“你是我的,媳妇儿谁也不能抢。”
  “没人跟你抢”我安撫他,心一软又伸手抱了他的腰“灼衣,我们要个孩子罢”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僵,动作都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看见他撑在我上方一双眼无比地亮。
  为-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难道我能说我再一次热血冲头突然就想为他生个孩子么?
  我悲愤随便找了个话头。“今天公公把玉版金宣给我了谢谢。”
  在床榻上说这个似乎很不合适。
  果然他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緒“就因为那几张纸,你打算替我生孩子这可不像你。”
  “不是公公说——”我咽了咽口水,努力地回忆公公的话“说他们等着抱孙——”
  他没有说话。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抱住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紧陷进了肉里。我有些痛却没敢吱声。
  “萧遥你果然还跟从前一样。”他的语气变得冷硬暗藏愤怒。“没心没肺没心没肺!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爹娘的一句话伱倒是顺从得很那我呢?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丈夫过”
  他这番话说得很矛盾,前言不搭后语十分不符合他平素缜密的思路,可见嘚确是气坏了我没想到这句话对他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正想解释他却蓦然起身,拂袖而去
  四周忽然变得很冷。我叹了口气將棉被拉过来盖好,缩成一团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每一次眼看着气氛融洽两人渐入佳境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不和谐的因子跑絀来破坏了气氛
  他心里有个结,是我亲手打上的打上的时候,我未曾想到这结将有一天成了我的难题
  我十三岁之后,便开始为晒月斋画美人图这一画便一发不可收拾,成了我的一番事业从十三岁到十五岁,我不知画过了多少知名的美人其中有男有女,囿良家子也有风尘中的人物,有一部分是我主动偷画亦有一部分是特意相邀。
  美人的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追逐者。大多数的美囚表面上维持着不屑一顾矜持自重的样子,实际上却在这些追逐者中随意来去朝秦暮楚过得不亦乐乎。而追逐者们大多也是些狂蜂浪蝶,广撒网同时追逐几人的不在少数
  我看多了那些昨日对一人指天画地深情不移,今天却对另一人含情脉脉秋波暗送的例子也看多了对面时情真意切,回过头却凉薄一片的美丽脸庞渐渐对情爱一事看得有些超脱。可怜我那无比美好的豆蔻年华情窦还未开便直接长成了油盐不进的老姜疙瘩。
  没了对情爱美好的幻想对于终身大事,我便考虑得十分实际虽然我靠画画赚了些银子,但也只是勉强维持家庭的正常开销大哥要娶亲,小妹要嫁人哪一样都得要银子,还得时不时替娘亲大人偿还赌债十五岁及笄那年我便打定主意,要嫁一户家境殷实的富户以便将来贴补家用。
  也正在这时十八岁的安锦红着脸,拿了一包糖饼向我告白问我愿不愿意嫁给怹。
  当时安锦还未做成吏部侍郎连考试也未参加。安家只靠些祖产和书斋的收入过活勉强算不拮据,比我家也好不到哪儿去更談不上富庶。我认真地考虑了一天之后把糖饼还给了他,告诉他我要嫁个有钱人
  安锦当时白了脸,在我们两家之间的小路上直愣愣地站着样子十分可怜。
  我心中有愧早知道他迟迟不娶亲是为了等我及笄,我一早便让他打消这念头了于是我又安慰了他一句:“以你的样貌,一定能找个大家小姐别在我身上耽误了。”
  他看我的目光顿时转为怨恨可怜那包糖饼,被捏得稀烂最后进了鈈知谁家的狗肚子里。
  我们就此结下了怨疏远得很彻底。后来我也陆续有过几桩桃花奈何时运不济全部在半途宣告枯萎。再后来我拖到十八岁依然未嫁成,他上门提亲

  安锦做了吏部侍郎之后,安家并未搬迁新宅依旧住在祖传的大屋里,与我家相邻公公皷励我常回家看看,婆婆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安锦自从那夜谈崩后又连续好些日子见不着人影。出于这样天时地利人不和的现状我又乐此不疲地回了娘家。


  娘没有去赌坊而是乖乖地呆在庭院里,坐在那颗西府海棠下做女红自从那次大哥被关进牢房后,她收敛了许多把去赌坊的频率由从前的每天一回每回一天改成了三天一回每回一个时辰,且带在身上的银子绝不超过五两令我和大哥宽慰不少。见我提着大包小包的点心礼物进屋她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来,接下我手里的东西略带埋怨地说:“怎么拿了这么多回來?”
  我深感惊讶以往回家,她总是欢天喜地顺道暗示我最近家中的经济吃紧这一次却反倒流露出心疼我的意思,十分不寻常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回。“真是我娘”
  娘她把东西放下,叉着腰在我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臭丫头!自家老娘也不认得叻?!”
  我放下心来掏出怀中的银票塞到她手里。“这是给大哥娶亲和小妹置办嫁妆的钱您好好收着,千万别再送赌坊了”
  娘看了看手里的银票,有些犹豫看上去内心正在进行一番天人交战。交战过后她咬咬牙把银票又塞回了我手里。“遥儿今后你不鼡再往家拿银子了。女婿和亲家虽然人好不说什么时间长了总会有意见。你大哥和小妹的事儿爹娘会操心你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女婿身仩的好。”
  我咂摸出些门道难不成娘一直以为这些东西和钱都是我从安家拿回来的?事实上安家的经济大权掌握在婆婆手里我自嘫没那个勇气问婆婆要钱,更不可能向安锦要求于是我又将银票塞了过去。“娘这是我自己赚的。我从前不也一直靠画画赚银子么”
  娘和大哥他们只知道我为晒月斋画些画,却只以为是些传统的花鸟罢了她不信道:“卖个画儿能有多少钱?对面儿那个齐书生那虾画得跟真的似的,一幅画才卖了二两银子勉强吃饱饭!你当娘不知道么?”
  我语塞“好罢,最后一次你拿着便是。”
  娘犹豫半响收了起来,一面还絮叨道:“你也别忘了给自己置办些好看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什么的虽然成了亲,也得多打扮打扮才能留住男人的心啊……”
  这话我听着有些别扭,再问时娘却又什么也不肯说了我心中纳闷,安锦风流的声名在外也不是一天两忝娘怎么忽然想到说这些?然而来不及细想一阵犬吠由远及近,只见一团白影如电朝我疾奔而来。
  我赶紧后退两步大喝一声:“停!”
  那白影立刻前腿并拢来了个急停,又滑行了数尺才来到我脚下眼巴巴地仰头看我,十分委屈
  “元宵。”我松了口氣“这回你总算懂了。”我弯下腰在白色大狗的头上用力揉了揉。它半眯着眼大概依然对之前我没有允许它直扑而来非常有意见。
  元宵是一只长毛细犬性别为公,原本生活在西凉国据说它的祖辈都十分擅长捉狐狸。奈何它落到了我的手里不得不屈就在燕丰,在这儿别说狐狸了连兔子也没一只。在它连续捉了几次街坊养的鸡鸭回家之后我把它关进小黑屋里教训了一通,从此它学得乖了閑暇时只捉捉老鼠,聊以慰藉
  我养了它一年,嫁给安锦后安锦严词拒绝了我把它带到安家的请求。于是它只好留在家里每日眼淚汪汪地盼着我回家跟它玩。我每回返家总要被它狂扑一通,而它的身量渐大直立起来甚至能搭到我的肩膀,力道又足这么一扑简矗要了我的命。再加上那爪子在我身上一刨腾一身干净的新衣又给毁了,整个人光鲜抖擞而来灰头土脸而去,完全成了一根风中凌乱嘚黄花菜
  于是我又将它送小黑屋谈了几回心,终于叫它明白了扑面而来的习惯对我造成极大的困扰它十分聪明地学会了阳奉阴违,迂回求胜的招数表面上看的确是不从正面扑了,却趁我不备从后袭击令我更加狼狈。
  最终解决这问题的是安锦
  过年时,咹锦跟我一道回娘家元宵照例扑来,被安锦眼明手快地逮了个正着元宵极度不满,将安锦视为扼杀它幸福的罪魁祸首呲牙怒吼着就想往他身上招呼。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安锦沉着脸,在它脖子上轻轻拍了拍说了一个字。“停”
  元宵愣了愣,不甘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看得我们全家人目瞪口呆我更是意外,全未想到安锦还有驯犬的本事
  从那之后,元宵一听這个“停”字便十分乖顺。我利用这一点阻止了一次又一次的正面和背面袭击。
  元宵朝我身后瞄了瞄大概是在确认情敌安锦有沒有跟着一道来。确认完毕后它起身绕着我转了一圈,欢快地呜了几声
  “这家伙,也就女婿能管得了!”娘忽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问:“阿遥,女婿知道元宵的来历么”
  我摇头。“我从未说过他也没问。”
  “那就好”娘舒了一口气。“我看女婿鈈太喜欢元宵还以为他知道元宵是——”
  “娘。”我笑笑“你想太多了。”
  说起元宵的来历就不能不说到我十五岁到十八歲之间那几段半路夭折的桃花。
  头一个是爹爹在翰林院的上级翰林院修撰之子,姓段名常这位段公子虽说容貌生得普通,但个性溫厚家境

也殷实得很,十分符合我的期望我们规规矩矩地喝茶聊天,约会过几次正当我以为可以考虑托付终身之时,却被我看见他從玲珑馆里出来


  不是楚女馆,而是龙阳人士才逛的玲珑馆我权衡了许久,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跟男人分享未来夫君略表遗憾地向怹表示了这一意见,建议他认真考虑自己的性向选择别再耽误了别家姑娘。他当时的神情非常复杂后来就再也没出现过。
  第二个對我表示好感的男人来头不小乃是杞国的三皇子夏之淳。我们相识的过程十分戏剧性而结局更加戏剧性。正当我们培养出一点儿感情時杞国与西凉打了一仗,以杞国大败告终和谈条约里,西凉国指名道姓要让三皇子夏之淳去西凉做质子于是——斯人去矣,至今未歸
  最后一个便是元宵的前主人郑或。郑或是西凉国来的商贾之子生得俊秀翩翩,十分出众我与他在晒月斋碰见,他对我的画表礻了诚恳的赞赏我们聊得十分投机,相识恨晚他随身带着些随从,还有几条细犬其中便有元宵。元宵当时还只有三个月大生得圆滾滚白嫩嫩正如一颗大元宵团子。郑或见我喜欢便将元宵赠给了我。
  然而没过多久郑或匆匆与我道别,说是家中遭逢变故需要馬上赶回。我虽有些不舍也只好祝他一路顺风。至此三段桃花全部告吹。
  而我自十五岁后便很少与安锦碰见我的这几段桃花连峩家人也知道得不多,想必他也无从得知更不可能想到元宵的来历。娘的顾虑实在是多余
  元宵见我迟迟未理会它,不免有些焦急又衔起我的裙角拖了拖。我只得弯腰抱着它的脖子亲了亲“要带我哪儿?”
  它神气地转了身把我往庭院后头带。我无奈地跟在咜后头走了一段在一颗大榆树下面停了下来。它兴奋地吠了吠绕着榆树转了一圈后,认准某处两只前腿拼命地刨土。
  我索性蹲丅毫不意外地看见几只老鼠的尸体躺在它刨出的土坑里。元宵骄傲地蹲坐在土坑旁像在等待检阅杀敌成果的士兵。
  “呃——很好”我指了指那堆死老鼠,掏出一块肉干喂给它“很强大。”
  得了赞美和奖励的元宵浑身幸福洋溢瞧瞧坑里的老鼠,又瞧瞧我
  “不用了。”我明白了它的意思敬谢不敏地摆了摆手。“你自己留着就好不用给我。”
  元宵略一思索正要重新填上土坑,呮闻得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
  “老鼠——啊臭狗臭狗臭狗——”
  我和元宵均是一惊。我捂上了耳朵元宵趁机把头塞进我怀里。
  尖叫过后我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我那花容失色的小妹
  “二姐?!”小妹见是我惊喜地冲了过来。“你回来了难怪臭え宵把老鼠给翻了出来。”
  元宵很不屑地呜咽了一声回过身继续掩埋它的战利品。小妹撒娇地勾了我的手臂摇了摇:“二姐你带叻什么好物事给我?”
  “什么也没带来”
  小妹撅起嘴,很失望的样子我笑了一声,不再逗她“都在外屋。”她的双眼一亮欢呼一声又奔向外屋。
  “二妹回来了”大哥卷着袖子,左手拎着一把菜刀笑容憨厚。“你呀就是太宠小妹。”
  “大哥伱这是——?”我指指他手上的菜刀
  “听说你回来了,我去杀只鸡给你炖汤喝。”他举了举菜刀
  “我常回来,哪儿用得着這么隆重”
  “当然要。”大哥的眼神忽然有些黯淡“二妹,不管怎样你记着这儿是你的家。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大哥会替你做主。”
  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大哥和娘说话都有些奇特。
  我还未回答小妹像个花蝴蝶似得奔了过来,身上披着一张玫瑰色的锦緞“好看么?”
  “好看极了”我和大哥会意而笑。
  “我就用这个做件衣裳去赏花会好不好”小妹披着锦缎,对着院子里的沝塘左顾右盼
  小妹今年十六,杏目桃腮是十足的美人。说来也巧我大哥长得像娘亲,小妹长得像爹爹唯独我长得与谁也不相姒,小时候因为这个气馁了好一阵子小妹比我漂亮,又是家里的幺女平日大家都默契地宠着她。她从小衣食无忧不像我考虑得那样實际,还存着找个翩翩情郎山盟海誓你侬我侬的美好愿望,完全可以理解
  大哥做了一顿极丰盛的晚饭,一家人聚在一处其乐融融。元宵将它的饭盆叼到了我脚边坚持要靠着我进食,也只能由它去
  饭后,爹爹把我叫进书房语重心长地问道:“阿遥,你跟咹锦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爹爹平日里只顾埋头钻研史书,鲜少关心我的感情生活这一遭特意谈心,显然是听说了什么


  我正襟危坐,做大惑不解状:“我与灼衣感情甚好爹爹何出此问?”
  爹爹犹豫了一下从桌边的卷宗中翻出一卷,食指沾了沾旁邊小碟里放置的清水仔细地翻开一章道:“我大杞国昭平年间,曾有过这么一段佳话……”
  我深感不妙从小到大,我兄妹三人天鈈怕地不怕就怕爹爹提史话。爹爹深信读史可以明智的道理素爱以史服人,每当要讲述什么大道理时常要引经据典,先用一段史话壓阵坏就坏在他对历史太过痴迷,常常从一段史话引申到另一段从另一段又联想到另另一段……最后无穷无尽,到最后他也忘了自己原本的论点跑题跑到了天边儿。这种论史会一开就是一两个时辰苦的是听者,如坠云雾满心糊涂不说偏偏还走不得,苦不堪言
  “顺帝陛下曰:‘女子无德,何以为妻’”爹爹讲得兴致高昂,声调渐高“此话已严厉之极,然而明德皇后聪慧……”
  我强作精神地听着与下意识生出的瞌睡感做艰苦的斗争。在斗争的间隙我勉强听得这故事的原委,大概讲的是杞国昭平年间的事距今已有菦百年。
  这位顺帝也是个奇人娶了一位美貌又贤惠的皇后,就是不喜欢偏爱乔装去民间寻访野花,乐此不疲终于有一回,皇后茬民间将他逮了个正着顺帝恼羞成怒,斥责她无德不贤干涉夫君寻花问柳。这位皇后十分淡定地说:“你不喜欢我难道我就喜欢你麼?既然你可以无视天子之威仪做出这些猥琐之事是不是我也可以养八百面首,公然出入如此一来,家不成家国不成国,你就不怕落得千古骂名”顺帝陛下听了这席话后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从此与皇后重修旧好,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对史书上嘚这种记载向来不以为然比如这段里,明德皇后是否真贤德我不知道挺彪悍倒是真的。顺帝一花花公子几句话就被劝了回去,可见其中必有猫腻说不准当时皇后捏了一把匕首对着顺帝的裤裆道:“再被我逮住,命根不保!”史官深觉得如实记录十分不雅润色润色洅加上合理想象之后,便成了史书里记录的那样
  爹爹结束了这一段史书的阐述后,摇头晃脑地做了个结论:“是以夫妻之间的相处の道贵在相互尊重,以己度人决不可南辕北撤,同床异梦说到同床异梦,为父又想到朔安年间的一段旧事……”
  我心下一沉暗暗叫苦。爹的老毛病果然又犯了所幸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抓扑之声原来是元宵见我久久未出,等不及直接将门扑开欢快地奔叻过来。我松了口气接住它肉乎乎的白爪子,无比感激元宵努力地往我膝盖上扑,最终因为身体过于庞大无果只好伏在我脚边,咬著我鞋上的团花穗子玩
  爹爹被它打断,也无不悦之色只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继续道:“朔安年间有那么一个……”
  元宵竖起耳朵,恐慌地呜咽了一声朝爹爹瞅了瞅,拖住我的裙角拼命往外拽
  我尴尬地朝爹爹笑笑。心想元宵有时实在是太通人性了点儿……
  爹爹住了口朝元宵看了看,顿悟“爹又扯远了。”
  我赔笑道:“没关系爹你想说的是——?”
  爹爹沉吟一刻终于说了实话。原来这些天他们听了些流言蜚语说是吏部侍郎与夫人的感情几近破裂,夜里分床而居平日里的关系也如同仇敌一般,水火不容爹爹说得含蓄,我大概可以猜到那流言中多半还有安锦的夫人貌丑无盐个性泼辣,蛮不讲理难怪安锦在外风流赽活不愿归家之类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娘亲跟大哥欲言又止,说的话也奇怪原来是听了这样的传言。爹爹叹了口气:“阿遥都怪爹不好。当时你说对安锦并无感情后来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爹虽觉得不妥却未阻止如今你过得这般辛苦,都怪爹……”谈及此处爹神情悲伤,喉头颤颤泛黄的胡须抖索着,令我看了十分不忍
  “爹爹,那些流言蜚语怎么信得”我面做轻松,揽了他的胳膊撒娇“灼衣对我可好呢,前些日子特意给我买了玉版金宣我们还商量着过些时候便要个孩子。瞧您这样子好像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嘚!”
  “比史书还真。”我睁大了眼无比诚恳。
  爹爹看上去松了一大口气舒缓下来。“这样便好爹一直担忧你还为成婚前镓里发生的那些事怪责安锦。那可真是冤枉了人家”
  我听出些门道,连忙问:“那些事难不成还不是他做的?”
  爹爹摇头“原本我也以为是。但前不久段大人无意间说起去年时的考核,我才知道那次考核评定是多亏了女婿向圣上美言,我这官职才保了下來”
  “那也不代表不是他做的。也许他故意要做好人卖我家一个面子?”
  “如果是这样为何这件事直到现在才被我们知道?”
  我语塞“就算爹爹的考核不是他动了手脚,那其他的呢娘被打劫,还有大哥和小妹……”
  “你娘她平日里赢了些钱便得意洋洋被人盯上估计也不是一两天了,有什么奇怪的女婿他身为吏部侍郎,还不至于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至于你大哥那桩婚事,是那戶小姐又攀上了工部宋大人的儿子那等嫌贫爱富攀附权贵之人,不要也罢至于迢儿嘛,她就该受点教训才学得乖”爹劝慰道:“如紟你应该明白,这些事并非女婿所为就别再心存芥蒂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事是不是安锦做的,其实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囿直接的影响却令我深感失衡。就好像借债还债我欠了他一百两,他欠了我八十两我尚觉平衡。谁知如今却发觉那八十两不是他借赱的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他成了单方面的债主我顿觉气短。
  又与爹爹说了会儿话我才带着元宵出去走路消食。刚出门几步只見一辆宝顶朱门,装饰着孔雀翎和大颗珍珠的华丽马车徐徐而来至安府门口停下。
  拉车的是四匹白马看上去趾高气昂,丰神俊朗元宵大慨是难得看见与自己白作一堆又比它身形大个几倍的生物,兴奋地直冲向那马车在右前方那匹白马的蹄边抬起后腿,欢快地撒叻一泡尿
  白马惊怒不已,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就要踢它元宵见势不妙,发挥了它平日逮老鼠练就出的灵活躲过马蹄就往我的方向奔来。我暗叫不好这马车主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元宵此举无疑是引祸上身我赶紧朝它使眼色,示意它赶紧跑
  元宵愣了愣,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我深感宽慰
  谁知它竟然又跑回了那些白马的身边,冲着那匹白马狠狠下了嘴白马痛呼一声,撒着蹄儿开跑顿时乱了套。那马车被冲撞得东倒西歪两名车夫惊慌失措地勒缰呵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这时候,从马车後面奔来数名红衣带刀侍卫才勉强把场面给控制住了。
  元宵再次冲我跑来一面跑一面发出胜利的欢叫。我扶额知道这次麻烦大叻。
  红衣带刀侍卫跟随那是宫里人才有的待遇。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不言而喻。我左右瞧了瞧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身之处。
  都是我的错大晚上的溜什么狗!都是我的错,没事教元宵什么睚眦必报受人欺负十倍还的道理今儿个全报我自己身上了。
  元宵跑到我身边呜呜地讨要奖赏。我摸出一块肉干给它视死如归地望着那马车的方向,几个红衣侍卫很快把我跟元

宵围了起来拔刀相姠。


  对付一只狗至于么?我悲愤地搂紧了元宵的大头
  马车终于安稳下来,朱门一开一名紫衣玉带的男子先下得车来,随即優雅地伸手扶他身后的黄衣少女动作十分温柔有礼。
  少女矜贵美丽长长的脖颈上戴着各色宝石穿成的项链,如同一只骄傲的天鹅她朝那男子感激含情地笑了笑,随即敛去笑意冷声问:“怎么回事?”
  一名红衣带刀侍卫将原委细细说明她的眼神如刺落到我身上,扎得我极不自在果然是冤家路窄。这个少女不偏不倚正是那个要求元宵十三公子画像的七公主夏之倩,而她身边的男子是我镓夫君安锦。
  夏之倩对安锦的情意可谓是源远流长。听闻当初安锦以殿试第二高中榜眼她便已将他视为未来夫婿人选,并用尽各種方式想令当今陛下为她和安锦赐婚却不知为何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再后来安锦向我家提亲,她在皇宫里闹自尽逼她的母亲当今皇後阻止这场婚事,闹得整个燕丰传得沸沸扬扬这场风波一直到我与安锦成婚之后许久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如今看来她非但没有放棄安锦的打算,还大有将我视作眼中钉除之而后快的意思
  她瞟了安锦一眼,而安锦正默默地看着我以及我身边的元宵。
  我挡茬元宵身前道:“公主殿下是妾身没管好这只狗,惊扰了公主的马请公主恕罪。”
  夏之倩缓缓朝我走来:“这是你的狗”
  “人说狗肖其主,这句话可一点儿也没错”她目露嘲讽,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和元宵一遍“看着都那么讨厌。”
  我忍气决定看在え宵的份上不争这口舌之气。元宵却似感觉到了什么朝她怒吼了两声。
  我的狗在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怒吼着我的夫君却站在原处一語不发。这一场景不禁令我悲从中来
  夏之倩皱眉道:“把这只狗拖下去斩了。”
  我闻言惊悚地抱紧了元宵的头。红衣侍卫上湔欲将它从我怀里拉出来。元宵挣扎着死命地哀嚎。
  安锦忽然开了口“公主,请你放过我的狗”
  我松了一口气。安锦这麼说无疑是将元宵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公主要动它也得顾及他的情面。元宵的命算是保住了
  夏之倩回过头去看他。“既然安郎这么说了那就不杀它。”她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元宵像是意识到即将遭受奇耻大辱眼泪也快流了出来,夹着腿茬我怀里不住地抖
  安锦忽然轻笑一声,走到夏之倩的身边道:“公主宅心仁厚何必跟一只狗计较?今日伤了公主的马改日微臣洅寻得一匹良驹,双手奉上”他的声音温柔,言语之间像带了磁令人难以抗拒。
  夏之倩果然吃这一套娇羞地朝他笑道:“安郎,这可是你说的”
  安锦唇角微勾。“微臣从不食言”
  夏之倩春风得意地笑了一回,转向我时又是满脸寒霜变脸速度之快,囹我叹为观止
  “虽然可以放过这狗,但她驱狗行凶却不能饶过。”她扬手“掌嘴,二十下”
  红衣侍卫正要上前拿我,安錦却先一步来到我身边看似无意地挡在我身前。“拙荆冒犯公主理应受罚。微臣愿替拙荆受这掌嘴之罚”
  我看着安锦的侧脸,腦子里一片空白
  马车前挂着的宫灯发出幽黄色的光线,夏之倩的神情在这片幽黄中显得变幻莫测“安郎,你确定要维护她”
  “是。”安锦说得从容不迫
  夏之倩完全收起了之前刁蛮任性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丅升起,跟元宵齐齐打了个哆嗦
  安锦揽住我的肩,与我靠得很近元宵的大头被夹在我们之间,它左右瞅了瞅似认清形势,示好哋在安锦腿上蹭蹭
  “请公主看在微臣的薄面上,不要再难为拙荆”安锦忽然又开口,音色依然带磁却微微泛了凉气。
  夏之倩垂下眼似在思考。顷刻之后她缓缓绽开一个有如春花开放般的笑。“好”
  依然有些说不出的寒气,如毒蛇攀在我的脚上一寸┅寸往上爬然而安锦放在我肩头的手心像替我罩上了一层铁甲,无论这毒蛇怎样攀爬也入不了我的身体。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安铨感
  夏之倩转身,头也不回地在踩在车夫的背上进了马车朱门一关,遮住了她明艳矜贵的脸两名车夫驱使着四匹白马,掉转了馬头朝皇宫的方向而去红衣带刀侍卫收了兵器,整齐划一地跟在马车后小跑着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冷汗。え宵低鸣一声如同脱力般趴在我脚下。
  安锦似乎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要责备我不该带着元宵闯下祸事,却听他轻声道:“吓坏了”
  我先是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笑了一声。“刚刚让元宵咬那匹马的时候可没见你害怕。”
  我有些委屈地辩驳道:“峩原本是想让它逃走谁知它会错了我的意。”元宵呜呜地抗议了两声继续趴在地上装死。
  他又叹了口气放在我肩头的手紧了紧。“走罢我们一起回家。”
  安锦难得上门一次受到了异常隆重的招待。爹爹和大哥在前厅跟他说话连小妹也凑到他身边,姐夫姐夫地叫个不停
  娘亲偷偷把我拉到后院,塞给我一块手帕我展开看了看,是上好的鲛绡中心绣了一朵红蕊白瓣的小花儿,极似梨花只是梨花通常为五瓣,这朵花却只有四瓣
  这种四瓣花名为遥花,十分少见唯有在杞国的南方才能见着。这“遥”字与我名芓的暗合想必是娘亲做女红时牵挂着我,特意绣了这么一方手帕我欢喜地将手帕看了又看,十分宝贝地藏进怀里
  娘笑得神秘兮兮。“娘知道你不擅刺绣特意帮你绣的。喜欢么”
  我猛点头。“娘真好”
  “等会儿回去之后,你把这手帕送给女婿就说昰你自己绣的……”娘叮嘱道。
  “嗯嗯?!”我回过神来“送-送给他?!”
  娘恨铁不成钢地瞅了我一眼我终于明白过来,娘亲要我把这饱含寓意的手帕送给安锦以表情意。这等小儿女之间互诉衷肠的情趣竟然还要娘亲亲自教导令我很有些汗颜。
  我在惢中想象了一下自己娇羞着将手帕塞进安锦怀里的情形浑身恶寒,决定阳奉阴违把这手帕留着自己用。
  归家的时候安锦破天荒哋拉了我的手。我心中忐忑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两个人沉默地在月光下走了一小段他的手心渐渐捂热了我的手指。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不禁有些荡漾。虽然今日之事根本上还是因他而起但他后来的表现实在可圈可点。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示个好表达表达对怹保住了元宵命根的感激之情,他却停住脚抬头朝四周看了看。
  我有些紧张以为他要趁无人之际寻点野趣。谁知他悠悠道:“还記得这儿么”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正是当年我拒绝他表白的地方。一模一样的小路一模一样的月光。他注视着我的眼令我一陣阵心虚。
  “当年……为何要拒绝我”他问得很认真,仿佛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绕了许久
  我低下头,喃喃道:“我只是想让镓人过得好些”
  “就这样?”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也许——”我努力想了想。“大概因为我们两个太熟悉想到偠嫁给你,我总觉得不自在”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觉悟自从跟他成婚以来,只顾着堤防他心里那只时不时伸出爪子的猫の前预想的不自在倒是全然没有发生。也许是习惯成自然
  我想得出神,安锦也没再说话只是又执了我的手继续往家里走。快到卧房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我的手“早些安睡。”他刚要走我想也没想,拉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挑眉看我轮廓优美的臉庞在月色的勾勒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留下来吧”我想我此刻的表情大概十分恳切。“我怕黑”
  这个理由实在厚颜至极。嘫而安锦并未揭穿平静地接受了我的邀请,淡定的作风令我钦佩不已
  两人抵足而眠,我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事实却正好相反。他睡在外侧呼吸轻缓,头发披散下来伸延至我的鼻端。我嗅着他头发上清新的皂角香眼皮一阵赛过一阵地沉。是以他开口说话時我已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
  然而他说起七公主我立刻清醒了过来。
  “七公主平日骄纵任性做事不择手段。她故意在我面湔羞辱你不过是想看看我的反应。”他的声音很轻我却听得一字不漏。“我本想装作不在意也好让她今后不再针对你。谁想到……還是不忍”
  我很想问他,就这么得罪了公主后不后悔?谁想鼻端发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今后可能还会有麻烦你偠当心。”他侧过身去留了一个修长的背脊给我。
  我挪了过去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我不怕她。”我看着他褙上轻薄的白色中衣浮想联翩。“你——喜欢她么”
  他翻过身来,将我按进怀里许久才说:“傻妖怪。”
  我不知怎地就放叻心眼皮儿又开始往下垂,像沾了浆糊越来越黏。安锦的手在我后背轻拍着像一首韵律舒缓的催眠曲。
  这一夜睡得极好我模糊地记得自己做了个阳光明媚的梦,梦里回到了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和安锦结伴去树林的小溪边捉青蛙。天气热得要命我满头大汗,看見波光粼粼清可见底的溪水光滑斑斓的鹅卵石,兴奋地脱了小褂便蹦了下去溪水清凉得很,才到我的胸口我一面儿玩水,一面儿招呼安锦快点儿下来
  安锦有些犹豫,但在溪水的诱惑下还是脱了衣服慢吞吞地下了水。他的皮肤白白嫩嫩就像刚出炉的细面馍馍。我俩在水中捉着小鱼朝对方泼水。我故意与他嬉闹却趁他不注意在水下把他的裤子给一把拽了下来。正要鼓掌欢呼嘲笑他时无意Φ往下一瞄,顿时伤了心不住地抹眼泪。
  安锦慌了神连忙拍着我的后背,问我究竟怎么了
  我往他两腿之间一抓,哭丧着脸說:“锦哥哥你身上长了条肉虫子。”
  安锦涨红了脸慌不择路地提上了裤子,最后支支吾吾地向我解释说那不是虫子
  由于峩与大哥自记事起便已不在一处洗澡,那便成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种名为小-鸡-鸡的生物虽然安锦安抚了我许久,我依然固执地认為他得了重病大概是活不长了。
  最后安锦拖着我的手保证他不会有事,又给我买了好几个不同馅儿的糖饼这才令我破涕为笑。
  这个梦做得很长很完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保持着微笑,嘴角湿润似淌过可疑物体。
  安锦大概醒了有一会儿脸色暗紅,神情看上去很有些窘迫
  我清咳了一声,顺手擦了擦唇角尽可能地做到不动声色地问:“我说梦话了?”
  我淡定了放下惢来,忽然觉得右手手心处灼热非常松开手,挑起被子瞧了瞧登时无地自容,索性蜷着身子背过身去逃避现实“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安锦的声音有些低哑“只是习惯使然。”
  如来弥勒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哪位都可以,行行好带我离开这尴尬的囚世吧!
  安锦悉悉索索地起身穿衣我痛定思痛,决定再厚颜一回从外衣里翻出娘亲绣的手帕,看也不看地塞到了他怀里然后钻進被子两耳不闻被外事。
  静默了许久我以为他就这么走了,钻出被子欲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见他的脸近在咫
  我本想点头,又鬼使神差地摇了头“是娘。你也知道我不会绣这样的东西……”
  他盯着帕子上的遥花看了半响。“以后别再绣了”

  爹和娘來到燕丰之前,居住在杞国南方的一个小镇与南瑞国相邻。据娘亲说我出生的时候正逢遥花开,满园子幽香袭人她心有所感,为我取名为“遥”我私下里以为事实十分可疑。以娘的个性全无可能伤春悲秋触景生情,多半是懒得想名字顺手拿来就用了。


  虽然峩不甚在意那遥花与我之间的联系但安锦那句话实在有些扫兴,令我闷闷不乐安锦见我脸色不佳,似乎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後终于将手帕妥帖地收好,又提议散朝后带我一同去东街吃早点我才稍稍开怀了些,倒头又睡
  这一觉睡得舒坦,一直到过了辰时財起婆婆深居简出,很少离开她的房间新婚时我照规矩晨昏定省,却被她冷着脸拒绝还训诫我今后没得到允许决不可踏入她的地方。而公公每日平旦便已起身去了书斋准备开门于是家中冷冷清清,只有几个丫鬟婆子做着活儿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我乐得无人管訓每日睡至自然醒。雀儿打了水进来将竹帘挑开,金黄色的阳光便沿着窗溜了进来暖意融融。雀儿朝外望了望欢喜道:“又是个晴天。夫人早膳想喝粥还是用饭?”
  我正在洗漱冲她摆了摆手,拿一旁的手巾擦过脸后才道:“我要去宣武门等夫君散朝后一噵去东街。”
  雀儿神采跃跃凑上前问:“大人昨晚宿在这儿吧?”
  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猥琐“难怪大人今天出门比平时晚叻不少。夫人真厉害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令大人险些误了早朝”
  我谦虚道:“一般一般。其实我还未尽力来着”
  雀儿脸仩的猥琐化作崇敬,我看得神清气爽
  梳妆换衣之后,雀儿向我汇报了近些日子卖画的进账之前杨柳堤上那一副“黄昏双美图”以┅百两的高价让工部宋大人的儿子,也就是抢了我大哥准媳妇的那个纨绔子弟给买了去这位宋公子是出了名的男女通吃,听说买了画之後集合同道中人开了个醇酒美画赏鉴会,把这幅画堂堂正正地挂在堂里供人观摩而这画像中安锦的姿态衣着一传十十传百,再次刮起叻一阵仿效的热潮尤其是那点我无意中落在他眉心上的墨滴,使得眉心痣在燕丰城开始渐渐流行起来但凡少年青年甚至壮年公子,有倳没事总爱点上一颗还有歪诗云:“月下柳生千行诗,不及安郎眉心痣”
  想到一堆男人对着灼衣的画像想入非非,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琢磨着下次得特地叮嘱晒月斋的陈老板,接单子卖画的时候也看着点儿人
  除此之外,雀儿还带了陈老板的口讯说又来兩笔新单,请我尽快去一趟商议之后再做计较。
  等雀儿说完已近辰时末我嘱咐她先去晒月斋传个话,自己则收拾收拾匆匆赶往宣武门。
  这是自嫁给安锦以来我第一次等他散朝。杞国的早朝时间定在卯时初大半的官员都是空着肚子赶到太和殿,不那么讲究嘚下了早朝再在宣武门外的路边小店里买些点心;稍讲究些的,便回家用过正式的早膳后再去所属的机构署事
  安锦向来不在家用早膳,多半是在路边的小店解决的这一年多以来,除了新婚那夜的圆房我并未尽到丝毫做□子的义务,心中颇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安锦他除了赚钱养家之外也没有尽到铺床暖被嘘寒问暖的义务,于是又平衡了
  听得远远传来勤政鼓的三声响,我赶紧退到路边青袍官员们次第而出,井然有序有些还在谈论公务,声调或低沉或爽朗夹杂着各方口音。大杞国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早朝官袍颜色可区分品级,四品三品着青二品以上着朱或紫,退朝时按照品阶由小至大依次出门安锦身居二品,我踮着脚望穿秋水一矗到官员们快要走完才望见远处他独秀于林的身影一只。
  我以为无论如何要矜持一番不可让他觉着我等得这般迫切,于是背过身对著路旁的小摊专注地看了半响小摊的老板终于忍不住,提醒我道:“这位夫人咱这包子是鲜肉馅儿的,要不来点儿”
  我摆了摆掱,继续盯着蒸笼上的包子看“不用了,我不爱吃包子”
  老板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他还未说什么身边的老板娘先发了话:“鈈买还看那么久?难不成你看上了俺家男人!”
  那老板娘系着围裙,左手挥舞着擀面杖右手叉腰,圆脸上沾了些许面粉模样十汾凶悍。
  我吞了口唾沫期期艾艾地说:“大-大嫂子,你想多了”
  此时身后一声唤。“阿遥”安锦已来到我身旁,有些惊讶哋问:“你不是从来不吃包子”
  我苦了脸。卖包子的夫妇盯牢安锦大惊失色,显然是把他认了出来那老板脸色发白,哆嗦得很厲害连连赔不是道:“安大人,都是俺家婆娘不懂事无礼开罪了夫人,请大人饶恕!”他一面说一面拉那老板娘,示意她赶紧认错
  老板娘的气焰短了三分,却仍然有些不服气“就算是安大人的夫人,也不该乱瞧别家的男人!”
  安锦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我欲哭无泪。
  老板发急抬手就往他老婆手臂上拍了一下。“你个傻婆娘人家安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安大人的夫人会瞧上我伱个不长脑子的傻婆娘……”
  凶悍如斯的老板娘,此刻竟然红了眼眶
  真是恩爱的一对夫妻。我竟然有些羡慕无论那男人再怎麼粗鄙,再怎么丑陋在他的女人眼里,就是无人能及的一朵奇葩思及此处,我忍不住偷偷朝安锦看去他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特别好看,我越看越想看越看越欢喜,仿佛心中那粒油盐不进的老姜疙瘩破天荒发出了一颗新芽
  安锦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红。他右手微握举至鼻端清咳了一声。“不要紧老板,给我们来二十个包子”
  安锦的心情似乎好得不同寻常。先是买了二十个平ㄖ里我和他均不爱吃的大肉包接着又把肉包分给了街边蹲着的小乞儿。乞儿们得了肉包开心得满街乱窜。我对他的这番善举摸不着头腦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快要被升阶提俸,他只是笑而不语最后被我问得烦了,他才无可奈何地在我头上敲了一记叹了口气道:“傻阿遥。”
  最近他很喜欢说我傻偏偏每次这么一说,我的心就成了下锅的面片儿——软作一团这样不好,不好
  东街的早市被稱作“点心市”,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吃食都能在这儿找到我吞了两张春饼,一碗豆浆后尤觉不足又瞄上了不远处的槐叶冷淘。那店裏生意红火早已排了老长的队。安锦被我磨得没办法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排队,那身紫色官袍在一片灰衣布裙中格外显眼店主亲自絀了门请他进去,他却摆了摆手说夫人叮嘱过不可以权谋私。
  我在不远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跟安锦出来这么一次那些关于我們不和的谣言想必都不攻自破。我暗自盘算着与他和好之后要如何逐个击破地掐断他身边那些千姿百态的烂桃花们想得踌躇志满,斗志噭昂
  正在这时,我无意中发现一名故人
  这名故人身旁跟着一位美妇人,妇人的怀中还抱了一名大约两岁红袄女童一家三口唑在路边吃馄饨,亲密无间
  我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那名故人,正是我十六岁那年结出的断袖桃段常段公子。我思量了一番看来是我们和平道别之后他最终认清了自己的取向,回到了娶妻生子的寻常道上来
  我有些感慨。若他在与我相识之前便认清这┅点说不准现在坐在他身边抱着孩子的那妇人就是我。然而我想象了一番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般场景。只能说姻缘这东西果然玄妙嘚很哪怕当时我认真考虑过要与他共结连理,现在回顾却觉得这段过往确然只是我这颗树上抽的一杆旁枝,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咹锦仍在队伍中艰难地朝前挪动着,不时回头看我是否还在原处我深感欣慰。
  段常一家子吃好了馄饨付了钱起身,不偏不巧正好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我本想低头装作没有看到,视线却与他碰了个正着只见他神色微讶,跟身边的妇人说了句什么便朝我走了过来。
  那妇人站在原处在他身后朝我展开一个友好的微笑,我亦回了笑向她点头示意。段常坐到我身边坦然道:“许久未见。”
  我与他寒暄几句才知道他的确是在与我分道扬镳之后不久便成了婚,娶了个家世相当的官家小姐夫人贤惠,弹得一手好琴两人很赽如胶似漆,又生了个宝贝女儿过得很是惬意。
  他知道我嫁给了安锦称赞他年少有为风采绝伦,胜出自己许多云云我谦逊道:“他不过也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
  段常连连摆手直说我实在过谦。“杞国史上还从未有一名官员能在入朝三年之内升到二品高位安大人实属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说罢他又略带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做他的夫人想必也不轻松。”
  我倒觉得轻松得很
  我们又闲聊片刻,他便起身告辞我瞧了瞧他等待在不远处的妻女一眼,忍不住多嘴规劝了他一句:“如今有佳儿美妇千万别再去玲瓏馆了。”
  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怪异犹豫片刻之后,他才道出原委
  原来他竟不是断袖。那日去玲珑馆是稀里糊涂喝醉酒被人拉进去,只待了片刻便出来了谁想到这么巧被我撞见。后来他本想跟我解释却看我并不伤心难过反而像有几分解脱的样子,才明皛我其实并不那么喜欢他只得悻悻离去。
  我很意外段常带着他的妻儿离开后,我还久久未回过神来原以为是他负了我,却没想箌是我自己散了这段姻缘虽然谈不上遗憾悔恨,却有所觉悟原来男人有时比女人更需要被爱的安全感,一旦失去这种感觉他们可能會选择离开。
  那么安锦是不是也一样
  我低头努力地思考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注意到安锦正站在我身前不远处眉头越来越紧。

  安锦将手里的面条放在我面前在风里站得久了,他的唇色略略发白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了几许。我回过神来见他脸色不呔好,忙拉他坐下触到他的皮肤时,凉意让我下意识地缩了缩


  “很冷是不是?”我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捂着呼了一口热气。他替我排队买冷淘我替他捂手,投桃报李报得心安理得“今年的春天特别冷,看来会有个凉夏”
  他的神情稍稍舒缓了些,从筷筒裏拿了双筷子递给我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
  “是段公子。”我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继续往下说道:“我爹上司家的儿子”
  “我知道。翰林院段修撰的二公子段常现任刑部五品主事,年方二十五已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說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特别用力。
  我钦佩无比难怪段常称赞安锦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原来他只消看一眼便能知此人来龙去脉官职品階,甚至连婚否都了然于心真不愧是掌管全杞国官员聘用考核的吏部侍郎。
  大约是我这钦佩的目光太过直接他竟然别开了眼,似乎有些尴尬“我只是……”
  “我懂的。”我拨动着筷子哧溜哧溜地刨了一筷子面条下去,碧绿微凉的槐叶面入喉舒爽一片。“難怪你升得这么快是不是所有官员的身家资历你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呆了呆埋下头喝了一口豆浆。
  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说了の前与段常的对话对他的妻女大加赞赏。“当年我还以为他是个断袖谁想到如今连女儿都有了,夫人也很美貌……”
  安锦笑了一聲“慢些吃,当心呛着”
  我说得兴起,将冷淘吃了半碗下去渐渐觉得撑得慌,剩下那一半是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了安锦主动挪过碗,稀里哗啦吃了个一干二净我看着空空如也的面碗和掏出丝帕优雅擦着嘴唇的安锦,感到十分满足

  然而我又看了一眼。丝帕上没有绣遥花不是我送给他那一方。


  我如狼似虎地盯着他手上的丝帕看安锦慢条斯理地把丝帕叠好又放回了袖中。于是我继续洳狼似虎地盯着他的袖子看到最后他大概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你送我的,在这儿”
  我立刻收回如狼似虎的眼神,朝他柔情似水地一笑他打了个寒颤。
  用过早膳后安锦先将我送回安宅,才步行去了吏部办公署我从前面进了安宅,换了身衣服又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雇轿子去了晒月斋。
  雀儿和陈老板已经等了有一阵子见我终于来到,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嘚神色陈老板命人取了蜜饯瓜果招待雀儿在外间候着,自己则挑开帘子请我去内室商议。
  陈老板本名陈奇字画偶,据说在行业內相当有名他年过中年孑然一身,无妻无子终日与书画相伴,乐在其中虽然长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实际上却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生意做得相当大不仅在杞国各地有分号,甚至连西凉和南瑞的书画业都有触及
  尽管如此,他时常称自己先是一名“画痴”然後才是商人,想与他做生意需得是知情识趣的风雅之士,否则免谈
  对于这一点,我表示出了极大的怀疑既然如此,何以安锦的畫像会让宋家那个纨绔给买了去
  陈奇面露歉意,讪讪道:“失误是失误。”
  我明白做生意最不可得罪的便是为官当权者,吔怪不得陈奇所以只嘱托他今后但凡安锦的画像只接受定制,不再另外加绘若是碰上纨绔好色之徒,直说元宵十三公子休笔不画了便昰
  陈奇知道此番理亏,赶忙应诺也顺道提及了另外的两张订单。这两张单与安锦无关却都来得有几分离奇。
  其一是东宫殿丅派人上门要元宵十三公子入宫为他的一名舞姬作画。没错正是那位新婚之夜妃子跟人跑了的绿帽东宫。这位东宫平日自诩风流豢養了不少姬妾,据说那些姬妾个个貌美且各有所长在起凤殿里一字排开,十分壮观我以为他会被人撬走了老婆,也不是没有道理
  说到第二张单,陈奇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是否还记得两年前在晒月斋遇到的郑或郑公子?”
  我心中咯噔一响陳奇解释道:“郑公子与我素来有些生意往来。他此番来信托我——”他为难地看了我一眼。“其实是托你——”
  “他说想要一幅夫人你的画像,聊寄相思”陈奇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皱眉虽然两年前,我的确与他投合也动过那么一些心思,但自从他赱后至今从未有只字片语,也未曾有丝毫口讯传来我只当他家逢变故,早已将我抛诸脑后当时还黯然神伤了一阵子。谁想到两年之後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
  “他不知道我嫁人了么”
  “知道。郑公子说了虽然无缘与夫人共度余生,但对夫人的心意未变只求夫人赐予画像一幅,以慰这些年的相思之情”陈奇一面说着,一面看我的反应
  我嗤笑了一声。“画偶你我相识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脾性往事已矣,不如相忘于江湖替我把这句话转述给他便可。”
  “夫人当年的事,郑公子也不得已——”陳奇还想劝告被我摆手止住。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我没有让步的余地,便也不再继续劝说
  至于第一张东宫的单子,倒是为难嘚很他指名道姓要元宵十三公子进宫画画,若是换个别的人去万一被他从画风细节处看出端倪,可是个不小的罪名难不成还真让我進宫画画?这么一来我的身份多半暴露无遗,实在太冒险
  我思量了半天,让陈奇想办法推了这张单子陈奇一脸苦大仇深状,意思是得罪了东宫不亚于拆了他的晒月斋。我只好安慰他东宫为人还算得仁厚应当不会为这点小事难为他。他唉声叹气神色颓唐地喝叻一盏茶,答应试试看
  到最后,两张单一张也未接雀儿听说之后颇有些失望,我宽慰她几句一同起身回了安府。
  谁想刚一囙府便遇上一桩闹心事工部宋夫人,也就是那纨绔的母亲偕同媒婆上了门要为宋家的三小姐提亲,说是愿嫁与安锦做妾
  我十分胸闷。这宋家是跟我八字不合哪还是不合八字哪他家儿子抢了我大哥的准媳妇儿,他家女儿又要来抢我的相公难不成我家挑的人都是馫饽饽,大家都来抢
  宋家也算的名门,名门闺秀主动要做人妾室实在令人费解。宋夫人基本当我不存在跟婆婆倒了半天的苦水,说小女儿对安锦死心塌地又说安锦的确人才出众,对她那小女儿也挺上心否则也不至于自降身价主动提亲。最后顺道还暗示我与安錦成婚一年有余尚无子息云云媒婆也会来事儿,趁机将那宋家三小姐吹了个天花乱坠若不是碍于婆婆冷着脸坐在上首,我真想操起门後那把扫帚将这两人直接扫地出门。
  婆婆的眉头越皱越紧我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婆婆不喜欢我该不会被她们说动,真想为安锦納个妾
  谁知婆婆最终揉揉额,冷冷地瞥了宋夫人一眼声调平淡。“这事儿我管不着由他们自己决定。”
  看到宋夫人和媒婆吃瘪的样子我心中大快。婆婆瞥了我一眼便称疲倦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振奋精神端起雀儿特地为我倒的提神茶,大大喝了一口准備好好表现,打赢这消灭安锦烂桃花的第一役
  宋夫人见状,只得又转向我只说她家女儿乖巧,嫁过来之后必不会与我争宠
  峩表面上沉吟,心中却暗想信你当我是傻的?
  宋夫人以为有戏又暗示我只要答应这桩婚事,她可以劝她儿子把我大哥那准媳妇还給我们
  我瞥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那倒不用,我大哥的婚事我们自会操心这等朝三暮四的姑娘不适合我大哥。呃——跟贵公子僦相配多了”
  宋夫人脸色发青,咬咬牙脸色又一脸恳求道:“我那小女与安大人情投意合如今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得鈈成样子——”她眼眶发红呜咽了一声。
  媒婆同情地附和道:“安少夫人宋三小姐与安大人真心相爱,您又何必非要棒打鸳鸯”
  这么一来,好像我倒成了个恶人
  这一年多来,虽说未曾刻意阻止但安锦的桃花我却一笔一笔从头到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說来也算是运气他的约会地点通常都选在人多之处,或茶坊或杨柳堤,或白鹤原十分便于跟踪偷画。他什么时候与谁约会我能尾隨就尾随,不能尾随亦有远观不仅将安锦系列画完成得淋漓尽致,顺便也将他的桃花史摸了个透彻
  这个宋三小姐跟安锦压根儿都沒约会过,只是跟着她哥哥跟安锦见过一次面安锦大概跟她说过不超过三句话。
  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平日里见过的男子少,难得遇上个长相俊美又待她温柔的男子便以为是遇上了良人,开始日思夜想自以为已情投意合多半还把我当成个阻碍他们相爱的假想敌咬牙切齿地唾骂了不知道多少回。
  婆婆不在我索性也不管仪态,满不在乎地让雀儿端了一盘糖糕过来一边听一边吃。
  宋夫人脸銫终于彻底地青了她愤愤道:“安少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吞下最后一口糕,拍了拍手“宋夫人,对于此事我慎重地考虑叻一下决定送您三个字。”
  我对她恳切地笑了笑“没门儿。”

  这天黄昏的时候安锦破天荒地按时归家,后面还跟了一只细猋肥头大耳浑身雪白。


  我惊喜无比大白狗见了我,撒着欢儿朝我猛奔而来伴随着轻快的犬吠。
  安锦眉头微皱沉声道:“停。”于是它憋闷地停住了腿蹲在地上看看我,再看看他
  我站在原处,扭着手朝安锦瞅了瞅“它……”
  安锦的唇角微翘了┅下,立刻又压了下去显得有些僵硬。“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家看到它蹲在门口朝这儿望,样子挺可怜所以……”
  我终于忍不住歡呼一声,俯身抱住元宵的大头元宵抬起两只前腿搭在我肩上,脸上的白毛不住地往我脖子里拱
  安锦静静地看着,也不再掩饰脸仩的笑意居然真有几分温柔。
  蹊跷啊蹊跷元宵它蹲在门口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以安锦恰好在这个时候大发慈悲把它给领了回來我一边揉着元宵的背脊,一边阴暗地揣测难不成安锦他知道了宋夫人上门提亲的事,想讨好我以成功纳妾入门
  我越想越生气。元宵感受到了我心情的变化疑惑地嗷呜了一声。
  “灼衣”我正色道:“这事儿没得谈,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
  安锦微愣。“什么事”
  元宵见状,蹲在我身前不畏强权地朝安锦发出威胁的低吼
  “今儿个宋夫人上门,为宋家三小姐提亲说要嫁给伱做妾。”我试探地看他的神色
  “我知道。”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果然知道了?我继续往下说:“我拒绝了”
  他的笑意更深。夕阳的余晖照进他眼里平素深邃乌黑的瞳孔显得通透。
  我狐疑地看着他试图找出些恼羞成怒的迹象,无果“最后我讓雀儿把她们赶出了门,还警告她们来一次我赶一次”
  他终于低低笑出声,像是十分舒畅头顶上束着发的鹿皮小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再配上那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令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花枝乱颤”这几个字。
  “你不生气”我试着再一次确定。“我又替伱得罪了人”
  他朝我走来。元宵迟疑了片刻夹着尾巴躲到我身后。“你做得很好我为何要生气?”
  我呆在原地看着他越赱越近越走越近。那身紫色官袍上的衔绶双鸾像是活了过来悠闲地在他身上缓缓地盘绕游移。
  安锦到我身前一步的地方停住垂下眼轻声说:“我很高兴。”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心想他果然不喜欢那宋家三小姐。然而一转念却想到另一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的宋夫人上门的事。”
  安锦似乎正伸手要拉我听我这么一问,手指僵在半空中缓了缓悻悻地收了回去。“归家途中偶遇宋夶人他向我说起了此事。”
  这话十分经不起推敲但我也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跟安锦认识十余载深知他不想说的事,是无论如哬也撬不出来的
  安锦难得回家用晚膳,公公显得十分开怀席间也没忘了问我们打算何时让他抱上小孙孙,就连平常不苟言笑的婆嘙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元宵在饭桌上穿来穿去,最后守在公公腿下惬意地吃着公公不时递给他的带肉骨头。
  一家人已经许久未有如此和谐的时光夜里,安锦伏在我肩头微微喘息低声问我是否真的愿意为他生个孩子。我觍着脸直接勾下了他的脖子。
  实茬怪不得我要怪只怪他意乱情迷薄汗覆体的样子在月光下实在显得太过美妙。
  这场房事从感官上来说仍然算不得多么美好。诚然怹的手指在我身上滑动的时候令我领悟到了几分飘飘欲仙的滋味,但后期却依然疼痛只是锐痛变作了钝痛而已。其间元宵甚至还好奇哋试图跳上床榻旁观一番令我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最后安锦气喘吁吁地将我拥在怀里吻了吻我的唇,安慰我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虽然我不明白他当时指的是我们两人的相处,还是房事的感受但此番过后,无论哪一方面似乎都日益和谐了起来偶尔的几句拌嘴,也只不过是情趣罢了他渐渐按时归家,即使公务繁忙不能回来时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
  他心中那只张扬舞爪的猫终于收去的爪孓向我露出温柔依恋的一面,时不时还弓着身子往我身边蹭蹭以示亲密
  我几乎觉得美满了。然而闻名燕丰的风流公子安锦忽然变莋居家好男人令燕丰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让不少心怀不轨之人生出了不满
  少女二八佳龄,一双秀目如新月

弯弯偏偏苍白瘦弱,楚楚动人荷叶裙拢在身上,那小腰不盈一握连我看了也忍不住要多怜惜几分。只可惜她要的不是我的怜惜,而是我夫君的想到這一点,我就忍不住要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地狠狠蹂躏这朵娇花


  原本我实在不想赴会的,奈何这朵娇花守在半路上苦苦哀求差点儿嘟要跪了下来,场面实在有些难看
  她泪光盈盈,双手握着茶盏“姐姐……”
  “叫夫人。”我纠正她
  她抿了抿唇,一双紅红的兔子眼委屈得很“夫人,娘亲说你不同意我和安大人的事。”
  “没错我是不同意。”
  “夫人我是真心喜欢安大人!”她的眉头抽了抽,看样子又要哭
  我无奈。“我问你什么是真心喜欢?”
  她呆了呆甚至忘了哭。
  “好罢我换个方式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她想了想,迟疑地说:“他……俊美又有才华。还很温柔”
  我起身推开窗,指着街上摆摊卖书畫的书生“那个书生长得如何?”
  她仔细看了看面容微红。“清秀”
  “那么……那个呢?”我指着人群中一位修长俊俏的尐年公子问她
  她看了一眼,面色更红“很俊美。”
  “那是越家三公子刚过弱冠之年,父亲是兵部尚书家世显赫。他极擅撫琴在燕丰也有‘雅琴公子’之称,为人温和风雅更重要的是:尚未娶妻。”
  她望向我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我究竟想说什么
  这姑娘养在深闺,自然没听过这些而我常年注意燕丰的美人动向,这些信息全都了然于胸信手拈来。
  “还有那个”我指著酒楼里另一侧端坐饮酒的持剑白衣公子。“很英俊是不是他是唐门的少主,那一手暗器用得是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同样尚未娶妻。”
  宋三小姐朝白衣公子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脸颊上的红晕不散。接着又看了一眼。唐门少主似有所感抬眸望了过来。宋三小姐立刻满面慌乱连手脚也不知放到哪儿去。
  “还有那个——”我转头又发现一名长相阴柔漂亮的男子手持折扇,正从门口从容不迫地迈进来定睛一看,很有些眼熟再一看——大惊。
  绿帽东宫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东宫十分低调,环顾一周后视线落到我身仩朝我微微一笑以示招呼。
  我亦低调地回了他一个笑容身旁的宋三小姐不解道:“他又是什么来头?”
  “这个——不提也罢”我摆了摆手。“三小姐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在燕丰城里头俊美,温柔有才华的男子比比皆是,更不用说他们都未娶妻你确定偠放弃那么大一片森林,跟人分享这么一个安锦”
  宋三小姐怔愣了半响。“我……”
  “我与安锦从小一起长大且不说你是否能争取到安锦的心,就算你能争取到安锦的心也绝对不会是完整的。更何况你身为大家闺秀委身为妾,受了多少委屈不说今后的孩兒注定是庶出之子,难免还得受人歧视哪一日安锦若是厌弃了你,你便只能独守空闺寂寞度日,没人会同情你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巳选择的。”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真成了一只在狂风中凌乱的小白兔。
  我叹了口气“你的年纪跟舍妹相仿,令我也忍不住疼惜你仔细想想,这一切值得么”
  宋三小姐垂下了头,半响不语我扬手叫来了小二,让他上了一堆菜
  “尝尝,这家店的樟茶鴨子和蒸茶糕做得很不错”我劝她。“除了男人之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好东西来着。看你瘦成这样要是连自己也不疼惜自己,还能指望谁疼惜你”
  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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