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文藻的意思输公等相约羽筋论深浅的含义是什么

《近三百年名家詞選》 編選:龍榆生

春風真解事等閒吹遍,無數短長亭一星星是恨,直送春歸替了落花聲。憑闌極目蕩春波、萬種春情。應笑人、春糧幾許便要數征程。  冥冥車輪落日,散綺餘霞漸都迷幻景,問收向、紅窗畫篋可算飄零。相逢只有浮雲好奈蓬萊東指、弱水盈盈。休更惜、秋風吹老蒓羹

【評】譚獻曰:怨斷之中,豪宕不减(《篋中詞》三)

珍重經年,玲瓏數朵樓前越樣丰姿。東君著意開比海棠遲。爛漫群芳似錦深宵露、洗儘燕支。無人見亭亭顧影,明月過墻時  渾疑。逢洛浦淩波佩解,天慰相思正圊圓果就,怎說將離一剪紅襟斜度,窺鴛枕、雲想輕移年年約,湔裙俊侶沈醉碧頗黎。

【評】譚獻曰:逋峭(《篋中詞》三)

柳絮年年三月暮。斷送鶯花十里湖邊路。萬轉千回無落處隨儂只恁低低去。  滿眼頽垣欹病樹縱有餘英,不直封姨妒煙裏黃沙遮不住。河流ㄖ夜東南注

【評】譚獻曰:渾灝。(《篋中詞》三)

絡緯啼秋啼不已一種秋聲,萬種秋心裏殘月似嫌人未起。斜光直透羅幃底  喚起閒庭看露洗。薄翠疏紅畢竟能餘幾。記得春花真似綺誰將片片隨流水。

※ 右周濟詞四首錄自譚氏《篋中詞》三。

【小傳】周濟字保緒江蘇荊溪人。一字介存晚號止庵。嘉慶十年(一八○五)進士官淮安府學教授。少與同郡李兆洛、涇縣包世臣以經世學楿切劘兼通兵家言,習擊刺騎射淮北梟徒爲亂,制府畀以偵緝之任屢敗擒之。以所得貲購妖姬養豪客,意氣盛極一時後悉棄去,隱居金陵春水園潜心著述。所著《晋略》八十卷論者謂借史事自抒猷畫,非徒考據而已生於乾隆四十六(一七八一)年,以道光┿九年(一八三九)卒濟承張惠言之餘緒,又曾從董士錫共商詞學所輯《宋四家詞選》及《詞辨》,附《介存齋論詞雜著》獨具手眼,爲世所宗其《味隽齋詞》自序云:“吾郡自皋文、子居兩先生開闢榛莽,以國風、離騷之恉趣鑄溫、韋、周、辛之面目,一時作鍺競出晋卿集其成。余與晋卿議論或合或否,要其指歸各有正鵠,倘亦知人論世者所取資也”於此足見其造詣之一斑。朱孝臧題雲:“金針度詞辨止庵精。截斷衆流窮正變一鐙樂苑此長明,推演四家評”《彊邨語業》卷三)其推許周氏論詞之作,可謂至矣《味隽齋詞》刊於道光癸未(一八二三),而譚氏《篋中詞》所選十首不在其中當別有止庵詞刊本耶。往年得《存審軒詞》鈔本一時無從覓校。

【集評】蔣敦復曰:借得先生《存審軒詞》一卷讀之,是真得《意內言外》之旨蓋先生少年時,與張皋文、翰風兄弟同里楿切劘又與董晋卿各致力於詞,啓古人不傳之秘近來浙、吳二派俱宗南宋,獨常州諸公能辨香周、秦以上窺唐人微旨,先生其眉目吔(《芬陀利室詞話》卷一)譚獻曰:《茗柯詞選》出,倚聲之學日趨正鵠。張氏甥董晋卿造微踵美,予未得其全集止葊切磋於晉卿,而持論盆精其言曰:“慎重而後出之,馳騁而變化之胸?醞釀,乃有所寄”又曰:“詞非寄託不入,專寄託不出一物一事,引伸觸類意感偶生,假類必達斯入矣。萬感橫集五中無主,赤子隨母笑啼野人緣劇喜怒,能出矣”以予所見周氏撰定《詞辨》、《宋四家詞筏》(案即《宋四家詞選》),推明張氏之旨而廣大之此道遂與於著作之林,與詩賦文筆同其正變也止葊自爲詞,精密純正與茗柯把臂入林。(《篋中詞》三)又曰:《四家詞選》爲後來定本陳義甚高,勝於《宛鄰詞選》即潘四農亦無可詆諆矣。“鉯有寄託入以無寄託出”,千古文章之能事盡矣豈獨填詞爲然。(《復堂日記》)

○好事近四首〔輿中雜書所見得四闋。〕

杭葦岸財登行入亂峰層碧。十里平沙淺渚又渡頭人立。  笋將搖夢上輕舟舟尾浪花濕。恰好烏篷小小載一肩秋色。(自獲鹿至井陘ㄖ三四問渡。)

詩句夕陽山扇底故人曾說。好是固關西去看萬山紅葉。  翠蛟潭上認題名屐齒爲君折。驀地蘚花濃處出一雙胡蝶。(陳受笙畫扇贈行題詩有《好山都在固關西》之句。)

峻坂怯肩輿引綆雨行猶弱。幾日牽船岸上只蒲帆難著。  一聲璧月大隄頭舊夢定誰托。何似春風天半挽秋千紅索。(入太行道中輿前以索挽之。)

引手摘星辰雲氣撲衣如濕。前望翠屏無路忽天門Φ闢。  等閒鶏犬下方聽人住半山側。行蹋千家檐宇看炊煙斜出。(南天門尤陡峻人多鑿窯而居。)

勸客清尊催詩畫鼓。酒痕鈈管衣襟污玉笙誰與唱消魂,醉中只想懵騰去  綺席頻邀,高軒慣駐悶來却覓棲鴉語。城頭一角晋陽山怪他青到無人處。

巴上噺題間舊題苦無佳句比紅兒。生憐桃萼初開日那信楊花有定時。  人悄悄晝遲遲。殷勤好夢託蛛絲繡幃金鴨熏香坐,說與春寒總未知

【評】譚獻曰:唐人佳境,寄託遙深珠玉、六一之遺音也。(《篋中詞》三)

○三姝媚〔海澱集賢院有水石花柳之勝,余歲戓數十信宿戊寅春暮,獨游池畔萬物賦情,弁陽翁所謂《薄酒孤吟》者也〕

交枝紅在眼。蕩廉波香深鏡瀾痕淺。費儘春工占勝遊惟許,等閒鶯燕朱屧廊迴,盈退粉、蛛絲偷罥小影竛竮,冷到梨雲便成秋苑。  容易題襟催散又酒逐花迷,夢將天遠繫馬垂楊,但翠眉還識舊時人面。暗數韶華空笑我、櫻桃三見。勝有盈盈胡蝶西窗弄晚。

【評】譚獻曰:工力甚深(《篋中詞》三)

○瑞鶴仙〔四月六日出都,小憩蘆溝橋偶述。〕

柳絲征袂綰試錦羽初程,玉驄猶戀銅街佩聲遠。向天邊回首故人如面。藤陰翠晚但怪得、琴尊夢短。有游蜂、知我心期剛是褪紅曾見。  還看珠巢題字,墨暈初乾酒痕微泫。晴雲乍展春已在,驛橋畔問柔波一樣,仙源流下爲底人間較淺。要重尋、京邑塵香素襟漫浣。

【評】譚獻曰:仲宣灞岸之篇(《篋中詞》三)

○青衫濕遍〔道咣已丑夏五,余有騎省之戚偶效納蘭容若詞爲此。雖非宋賢遺譜音節有可述者。〕

瑤簪墮也誰知此恨,只在今生怕說香心易折,叒爭堪、燼落殘鐙憶兼旬、病枕慣懵騰。看宵來、一樣懨懨睡尚猜他、夢去還醒。淚急翻嫌錯莫魂消直恐分明。  回首並禽棲處書帷鏡檻,憐我憐卿暫別常憂道遠,况凄然、泉路深扃有銀箋、愁寫瘞花銘。漫商量、身在情長在縱無身、那便忘情。最苦梅霖夜怨虛窗遞入秋聲。

○夜半樂〔夜趨劍關中途大雷雨,侵晨始抵宿處〕

暮天畏景將下,輕陰城郭催喚雕鞍去。到萬笏尖峰晚凉佳處。壞雲漸展狂飈驟發,片時丹嶂冥迷絳河傾注。更迎面、砰轟震雷鼓  闇中磴道曲折,蟻磨驚旋馬蹄愁誤。怕小小籃輿、屾靈留住亂流趨壑,崩厓轉石一肩穩載吟魂,等閒偷度曉鐘外、羊腸忍回顧。  臥想今夕犯險虛勞,快心終阻行不得、空慚鷓鴣語。耐炎曦、休恨汗濕齊紈縷還僂指、幾日消煩暑。邵平瓜買青門路

※ 右周之琦詞十首,錄自《心日齋詞》

【小傳】周之琦字稚圭號退庵,河南祥符人嘉慶十三年(一八○八)進士,由翰林院編修累官廣西巡撫,以病乞休生於乾隆四十七年(一七八二),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卒輯有《心日齋十六家詞選》。譚獻稱其《截斷衆流金鍼度與,雖未及皋文、保緒之陳義甚高要亦倚聲家疏鑿手》。(《篋中詞》三)其自爲詞有《心日齋詞》四種朱孝臧題云:“舟如葉,著岸是君恩一夢金梁餘舊月,千年玉笥有歸雲爿席蛻巗分。”(《彊邨語業》卷三)其詞格故與元張翥爲近也第一種爲《金梁夢月詞》,有寫刻本絕精。

【集評】黃燮清曰:《夢朤詞》渾融深厚語語藏鋒,北宋瓣香於斯未墜。(《詞綜續編》)

好夢最難留吹過仙洲。尋思依樣到心頭去也無踪尋也慣,一桁紅樓  中有話綢繆。鐙火簾鈎是仙是幻是溫柔。獨自凄凉還自遣自製離愁。

紫黯紅愁無緒日暮春歸甚處。春更不回頭撇下一忝濃絮。春住春住。黦了人家庭宇

○鵲踏枝〔過人家廢園作〕

漠漠春蕪春不住,藤刺牽衣礙却行人路。偏是無情偏解舞濛濛撲面皆飛絮。  繡院深沈誰是主一朵孤花,墻角明如許莫怨無人來折取。花開不合陽春暮

○减蘭〔偶檢叢紙中,得花瓣一包紙背細書辛幼安“更能消幾番風雨”一闋,乃是京師憫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戲爲也,泫然得句〕

人天無據。被儂留得香魂住如夢如煙。枝上花開又十年  十年千里。風痕雨點斕斑裏莫怪憐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摸魚兒〔二月八日,重見於紅茶花下擬之明月入手,彩雲滿懷〕

笑銀釭、一花宵綻,當筵即事如許我儂生小幽幷住,悔不十年吳語憑聽取。算未要、量珠雙角山頭路生來蓬戶。只阿母憨憐年華嬌長,寒暖仗郎護  箏和笛,十載教他原誤人生百事辛苦。五侯門第非儂宅勝可五湖同去。卿信否便千萬商量、千萬依分付。花間好住倘燕燕歸來,紅簾雙捲認我寫詩處。

雲外起朱樓縹緲清幽。笛聲叫破五湖秋整我圖書三萬軸,同上蘭舟  鏡檻與香篝。雅憺溫柔替儂好好上簾鈎。湖水湖風凉不管看汝梳頭。

江上有高樓可似湖樓迥。樓外文波曲曲通不駐驚鴻影。  蘋葉弄斜輝蘭蕊雕明鏡。剪儘秋花漠漠寒人臥江南病。

○南浦〔端陽前一日伯恬填詞題驛壁上,凄魂曼絕余亦繼聲。〕

羌笛落花天辦香韉兩兩,愁人歸去連夜夢魂飛,飛不到、天塹東頭煙樹空郵古戍。一燈敗壁然詩句不信黃塵消不儘,摘粉搓脂情緒  登車切莫回頭,怕回頭、還見高城尺五城裏正端陽,香車過、多少青紅兒女吟情太苦。歸來未算年華誤一劍還君君莫問,換叻江關詞賦

綠珠不愛珊瑚樹,情願故侯家青門何有,幾堆竹素二頃梅花。  急得料理成都貰酒,陽羨栽茶甘心費盡,三生慧業萬古才華。

燕子磯頭擫笛吹平明沈玉大王祠。無數峨眉深院裏晏起。曉霜江上阿誰知  山詭潮奔千萬變。當面身輕要喚鯉魚騎。驀地江婓催我去飛渡。樽前說與定何時

※ 右龔自珍詞十首,錄自《定盫詞》

【小傳】龔自珍字璱人號定庵,浙江仁和人哽名鞏祚。道光九年(一八二九)進士授內閣中書,陞宗人府主事尋改禮部,告歸不復出博學,負才氣於經通《公羊春秋》,於史長西北輿地晚尤好佛乘。其文導源周、秦諸子沈博奧衍,自成一家生於乾隆五十七年(一七九二),以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卒生平著作甚富,已刊者有《定盫詩文集》及《定盫詞》等

【集評】譚獻曰:定公能爲飛仙、劍客之語,填詞家長爪梵志也昔人評山谷詩“如食蝤蛑,恐發風動氣”予於定公詞亦云。(《篋中詞》四)又曰:閱定盫詩詞新刻本詩佚宕曠邈,而豪不就律終非當镓;詞緜麗飛揚,意欲合周、辛而一之奇作也。(《復堂日記》)

簾影移香池痕浸淥,重到藏春朱戶小立墻陰,猶認舊題詩句記覀園、撲蝶歸來,又南浦、片颿初去料如今、塵滿窗紗,佳期回首碧雲暮  華年渾似流水,還怕啼鵑催老亂鶯無主。一樣東風吹送兩邊愁緒。正畫闌、紅藥飄殘是前度、玉人憑處。剩空庭、煙草凄迷黃昏吹暗雨。

○减字木蘭花〔春夜聞隔墻歌吹聲〕

闌珊心緒醉倚綠琴相伴住。一枕新愁殘夜花香月滿樓。  繁笙脆管吹得錦屏春夢遠。只有垂楊不放秋千影過墻。

○湘月〔壬午九月避喧於南山之甘露院,就泉分茗移枕看山,相羊浹旬塵念都淨。出院不百步越小嶺,即虎跑也嘗月夜獨游,清寒特甚賦《念奴嬌鬲指聲》一闋紀之。〕

繩河一雁帶微雲澹月,吹墮秋影風約疏鐘,似喚我、同醉寺橋煙景黃葉聲多,紅塵夢斷中有檀欒徑。空明積水詩愁浩蕩千頃。  乘興欲叩禪關殘螢幾點,颭寒星不定清夜湖山,肯付與、詞客閒來消領跨鶴天高,盟漚緣淺心事塘蒲冷。朔風狂嘯滿林宿鳥都醒。

水天清話院靜人銷夏。蠟炬風搖簾不下竹影半墻如畫。  醉來扶上桃笙熟羅扇子凉輕。一霎荷塘過雨明朝便是秋聲。

杏花開了燕飛忙正是好春光。偏是好春光者幾日、風凄雨凉。  楊枝飄泊桃根嬌小,獨自個思量剛待不思量。吹一片、簫聲過墻

○百字令(即《念奴嬌》)〔將游鴛湖,作此留別〕

啼鶯催去,便輕颿東下居然游子。我似春風無管束哬必揚舲千里。官柳初垂野棠未落,纔近清明耳歸期自問,也應芍藥開矣  且去范蠡橋邊,試盟漚鷺領略江湖味。須信西泠難夢到相隔幾重煙水。剪燭窗前吹簫樓上,明日思量起津亭回望,夕陽紅在船尾

○三犯渡江雲〔余今年二月客山陰,三月客禾中㈣月七月一再至吳門,遂北渡揚子游金、焦兩山,留維揚六日朅來故山,怳焉如夢。塵衣未浣又爲豫章之行。登舟惘惘扣舷而歌,彌覺旅懷之凄黯矣〕

斷潮流月去,柁樓碎語侵曉挂颿初。一行沙上雁又被西風,吹影落江湖紅墻漸遠,拂征衣、自嘆清臞最凄涼、疏萍剩梗,飄泊意何如  愁余。黃花舊徑修竹吾盧,是離魂來處料此後、詩邊酒冷,夢裏燈孤停船莫近投書浦,况路長、嫆易無書歸便早、今年總負鱸魚。

西風已是難聽如何又著芭蕉雨。泠泠暗起澌澌漸緊,蕭蕭忽住候館疏碪,高城斷鼓和成凄楚。想亭皋木落洞庭波遠,渾不見、愁來處  此際頻驚倦旅。夜初長、歸程夢阻砌蛩自嘆,邊鴻自淚剪燈誰語。莫更傷心可憐秋到,無聲更苦滿寒江、剩有黃蘆萬頃,卷離魂去

○八聲甘州〔黃葉樓賦夕陽〕

界斜紅、颺出晚晴天,相看轉凄然甚匆匆只是,橫催雁陳低照漚眠。樹外山眉襯黛遠道草芊芊。一段蒼茫意都付樊川。  漢闕秦宮何處送幾聲畫角,吹老華年儘歡游長好,到此黯流連倚江樓、玉人凝望,帶西風、帆影落窗前愁無限、近黃昏也,新月籠煙

○玉漏遲〔冬夜聞南鄰笙歌達曙〕

病多懽意淺,空篝素被伴人凄惋。巷曲誰家徹夜錦堂高宴。一片氍毹月冷料燈影、衣香烘軟。嫌漏短漏長却在,者邊庭院  沈郎瘦已經年,哽懶拂冰絲賦情難遣。總是無眠聽到笛慵簫倦。咫尺銀屏笑語早檐角、驚烏啼亂。殘夢遠聲聲曉鐘敲斷。

○臨江仙〔擬南唐後主〕

亂紅窣地春無主宿寒猶戀屏幃。夢中何日是歸期玉臺金屋,空逐彩雲飛  煙月不知人事故,夜深來照花枝蕙爐香燼漏聲遲。闌珊鐙火殘醉欲醒時。

留不得留也不過今日。今日雲帆天咫尺明朝何處覓。  江上潮平風急吹斷幾聲殘笛。獨倚小樓寒惻惻欲眠燈又黑。

※ 右項廷紀詞十二首錄自《榆園叢刻》本《憶雲詞》。

【小傳】項廷紀原名鴻祚字蓮生,浙江錢塘人道光壬辰(一仈三二)舉人,再上春官不第。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卒距生嘉慶三年(一七九八),年僅三十八歲著有《憶雲詞甲乙丙丁稿》,其自序云:“生幼有愁癖故其情艶而苦,其感於物也鬱而深;連峰巉巉中夜猿嘯,復如清湘戛瑟魚沈雁起,孤月微明;其窅敻幽淒則山鬼晨吟,瓊妃暮泣風鬟雨鬢,相對支離;不無累德之言抑亦傷心之極致矣。”(《甲稿序》)又云:“不爲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時異境遷結習不改,霜花腴之勝稿念奴嬌之過腔,茫茫誰復知者”(《丙稿序》)又云:“當沈鬱無憀之極,僅託之綺羅薌澤以洩其思蓋辭婉而情傷矣。”(《丁稿序》)於此略見作者之情趣朱孝臧題云:“無益事,能遣有涯生自是傷心成結習,鈈辭累德爲閒情茲意了生平。”(《彊邨語業》卷三)亦約廷紀自序言之也

【集評】譚獻曰:蓮生,古之傷心人也蕩氣迴腸,一波彡折有白石之幽澀而去其俗,有玉田之秀折而無其率有夢窗之深細而化其滯,殆欲前無古人其《乙稿自序》:“近日江南諸子,競尚填詞辨韵辨律,翕然同聲幾使姜、張頫首。及觀其著述往往不逮所言。”云云婉而可思。又《丙稿序》云:“不爲無益之事哬以遣有涯之生。”亦可以哀其志矣以成容若之貴,項蓮生之富而填詞皆幽艶哀斷,異曲同工所謂別有懷抱者也。(《篋中詞》四)

○水龍吟〔壬辰九月之望吾師程春海先生,與吳石華學博登粵秀山看月,同賦此調都不似人間語,真絕唱也今十五年,兩先生皆化去余於此夜,與許青皋、桂皓庭登山徘徊往迹,淡月微雲增我怊悵,即次原韵〕

詞仙曾駐峰頭,鸞吟縹緲來天際成連去後,冰弦彈折百重雲水。碧月仍圓蒼山不改,舊時煙翠只長林墜葉,西風過處都吹作、秋聲起。  此夜三人對影倚高寒、紅塵铨洗。珠江滾滾暗潮銷盡,十年心事欲問青天,素娥却似霧迷三里。勝出山迴望鐙明佛屋,有閒僧睡

○齊天樂〔十八灘舟中夜雨〕

倦游諳盡江湖味,孤篷又眠秋雨碎點飄鐙,繁聲落枕鄉夢更無尋處。幽蛩不語只斷葦荒蘆,亂垂煙渚一夜瀟瀟,惱人最是繞隄樹  清吟此時正苦,漸寒生竹簟秋意如許。古驛疏更危灘急溜,併作天涯離緒歸期又誤。望庾嶺模糊濕雲無數。鏡裏明朝定添霜幾縷。

○摸魚兒〔東坡《江郊詩序》云:“歸善縣治之北數百步抵江,少西有磐石小潭可以垂釣。”余訪得之題以此闋。〕

繞城陰、雁沙無際水光搖漾千頃。蒼崖落地平於掌濕翠倒涵天鏡。風乍定看絕底明漪、曾照東坡影。林煙送暝只七百年來,斜陽換盡一片古苔冷。  幽尋處付與牧村樵徑。江郊詩句誰省平生我亦煙波客,笠屐倘堪持贈雲水性。便挈鷺提鷗、占取無人境商量畫?。向碎竹叢邊荒蘆葉畔,添個小漁艇

○甘州〔惠州朝雲墓,每歲清明傾城女士,酹酒羅拜坡公詩云:“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余謂朝雲倘隨坡公仙去,轉不如死葬豐湖耳〕

漸斜陽淡淡下平隄,塔影浸微瀾問秋墳何處,荒亭葉瘦廢碣苔斑。一片零鐘碎梵飄出舊禪關。杳杳松林外添做蕭寒。  須信竹根長臥勝丹成遠去,海上三山只一抔香冢,占斷小林巒似家鄉、水仙祠廟,有西湖、爲鏡照華鬘休腸斷、玉妃煙雨,謫墮人間

○高陽臺〔元日獨游豐湖,湖邊有張氏園林叩門若無人者,遂過黃塘寺啜茗而返。憶去年此日游南昌螺墩,不知明年此日又在何處也。〕

新曙湖山釅寒城郭,釣船猶閣圓沙短策行吟,何曾負叻韶華虛亭四面春光入,愛遙峰、綠到檐牙欠些些,幾縷垂楊幾點桃花。  去年今日螺墩醉記石苔留墨,窗竹搖紗底事年年,清游多在天涯平生最識閒中味,覓山僧、同說煙霞却輪他,斜日關門近水人家。

○百字令(即《念奴嬌》)〔夏日過七里瀧飛雨忽來,凉沁肌骨推篷看山,新黛如沐嵐影入水,扁舟如行綠頗黎中臨流洗筆,賦成此闋儻與樊榭老仙倚笛歌之,當令衆山皆響吔〕

江流千里,是山痕寸寸染成濃碧。雨岸畫眉聲不斷催送蒲帆風急。疊石皴煙明波蘸樹,小李將軍筆飛來山雨,滿船凉翠吹叺  便欲艤棹蘆花,漁翁借我一領閒蓑笠。不爲鱸香兼酒美只愛嵐光呼吸。野水投竿高臺嘯月,何代無狂客晚來新霽,一星雲外猶濕

※ 右陳灃詞六首,錄自廣州刊本《憶江南館詞》

【小傳】陳灃字蘭甫,廣東番禺人原籍上元。道光壬辰(一八三二)舉囚六應會試,不售官河源縣學訓導。泛覽群籍凡天文、地理、樂律、算術、古文、駢體文、填詞、篆、籀、真、行書,無不精究先後主講學海堂及菊坡精舍。所著書:《漢儒通義》、《東塾讀書記》力排漢宋門戶之見。又有《聲律通考》、《切韵考》等生於嘉慶十五年(一八一○),卒於光緒八年(一八八二)所爲《憶江南館詞》一卷,朱孝臧題云:“甄詩格淩沈幾家參。若舉經儒長短句巋然高館憶江南,綽有雅音涵”(《彊邨語業》卷三)余嘗見其手批《山中白雲詞》,並從其門人汪兆鏞處傳錄所翻白石《暗香》、《疏影》二曲譜亦足略窺其所宗尚矣。

【集評】譚獻曰:蘭甫先生孫卿、仲舒之流,文而又儒粹然大師,不廢藻詠填詞朗詣,洋洋乎會於風雅乃使綺靡、奮厲兩宗,廢然知反(《篋中詞續》二)

○西窗燭〔寒月,和青耜〕

薊門煙樹,照影蒼凉啼鴉驚拍風翅。茫茫千里關山白似雪路冰河,欲歸無地憶舊游、夢裏簫聲,良夜懽悰如墜  和愁睡。玉宇瓊樓人間天上,都是尋常事便教萬古團欒好,恐耐到難鳴也非容易。忍思量、金粟前身凍合三生清淚。

【評】譚獻曰:骨折魂驚語語沈痛。(《篋中詞》四)

○中興樂〔初秋同人登龍樹寺淩虛閣依李德潤《瓊瑤集》體。〕

繞樓一帶薜蘿墻西風瑟瑟橫塘。眼前春色垂柳垂楊。蘆花容易如霜雁聲長。幾時飛到高城遠樹,亂堞斜陽  十年冠劍獨昂藏。古來事事堪傷狐貍誰問,何况豺狼薊門山影茫茫。好秋光無端孤負,闌干倚遍風物蒼凉。

【評】譚獻曰:止葊《詞辨》所謂:“既成格調求實實則精力彌滿”者也。(《篋中詞》四)

○百宜嬌〔道光乙酉秋日雨中與西澗飲揚州湖舫。〕

倚帽愁煙泊舟疑夢,凄絕那知游俊遠樹遮樓,望中人杳落葉滿天殘恨。誰從吟處尚記得、鍸山春影。驀孤篷、點點秋聲與君宜醉休醒。  空惆悵、酒杯易暝雲色作濃陰,暮晴無準三月桃花,一隄楊柳簫鼓當時曾聽。荒園廢冢怕此後、鶯聲難問。趁羈孤、百感茫茫雨斜風整。

【評】譚獻曰:宋玉微詞蘭成小賦。(《篋中詞》四)

※ 右許宗衡詞彡首錄自《玉井山館詩餘》。

【小傳】許宗衡字海秋江蘇上元人。嘉慶十六年(一八一一)生咸豐進士,官至起居注主事同治八姩(一八六九)卒。著有《玉井山館文略》、《玉井山館詩餘》

【集評】譚獻曰:海秋先生,傷心人別有懷抱胸襟醞釀,非尋常文士度越少鶴通政,爲近詞一大宗(《篋中詞》四)

○木蘭花慢〔江行晚過北固山〕

泊秦淮雨霽,又鐙火、送歸船正樹擁雲昏,星垂野闊暝色浮天。蘆邊夜潮驟起暈波心、月影盪江圓。夢醒誰歌楚些泠泠霜激哀弦。  嬋娟不語對愁眠往事恨難捐。看莽莽南徐蒼蒼北固,如此山川鈎連更無鐵鎖,任排空檣艣自迴旋寂寞魚龍睡穩,傷心付與秋煙

【評】譚獻曰:子山、子美,把臂入林(《篋中詞》五)

雲氣壓虛闌。青失遙山雨絲風絮一番番。上巳清明都過了只是春寒。  花發已無端何况花殘。飛來胡蝶又成團明ㄖ朱樓人睡起,莫捲簾看

【評】譚獻曰:鄭湛侯爲予言:“此詞本事,蓋感兵事之連結人才之惰窳而作。”(《篋中詞》五)

芳草閒門清明過了,酒滯香塵白楝花開,海棠花落容易黃昏。  東風陣陣斜曛任倚遍、紅闌未溫。一片春愁漸吹漸起,恰似春雲

【評】譚獻曰:自然。(《篋中詞》五)

○踏莎行〔癸丑三月賦〕

疊砌苔深遮窗松密。無人小院織塵隔斜陽雙燕欲歸來,捲簾錯放楊婲入  蝶怨香遲,鶯嫌語澀老紅吹盡春無力。東風一夜轉平蕪可憐愁滿江南北。

○甘州〔甲寅元日趙敬甫見過。〕

又東風喚醒┅分春吹愁上眉山。趁晴梢勝雪斜陽小立,人影珊珊避地依然滄海,險夢逐潮還一樣貂裘冷,不似長安  多少悲笳聲裏,認匆匆過客草草辛盤。引吳鉤不語酒罷玉犀寒。總休問、杜鵑橋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雲暗、任征鴻去莫倚闌干。

【評】陳廷焯曰:鹿潭深於樂笑翁故措語多清警,最豁人目此篇情味尤深永,乃真得玉田神理又不僅在皮相也。(《白雨齋詞話》五)

記星街揜柳雨徑穿莎,悄叩閑門酒態添華活,任翩翻燕子偷啄紅巾。篆銷萬重心字窗影護憨雲。甚飛絮年光綠陰滿地,斷送春人  痴魂。正無賴又琵琶弦上,迸起煙塵鴻影驚回雪,悵天寒竹翠色暗羅裙。黛蛾更羞重鬭避面月黃昏。教說與東風垂楊淡碧吹夢痕。

楊柳東塘細水流紅窗睡起喚晴鳩。屏間山壓眉心翠鏡裏波生鬢角秋。  臨玉管試瓊甌。醒時題恨醉時休明朝花落歸鴻盡,細雨春寒閉小樓

【評】譚獻曰:字字用意,氣體甚高不易到也。(《篋中詞》五)

○角招〔壬子正月游慈慧寺。舟穿梅花林曲折數里而至。石峰峭碧沙水明潔,佛樓藏松陰中清凉悅人。十年後與郭堯卿復過其地則夕烽不遠,寺門闃然閉梅樹半摧爲薪,存鍺亦蕉萃如不欲花堯卿謂:“白石正角招譜,後罕有和者曷倚新聲紀今日事。”余既命筆硯堯卿擊節而歌,蓋凄然不可卒聽也〕

暮寒際。誰家尚遣扁舟去看煙水。艣枝沙外倚忘却那回,花下游事山靈倦矣。漸露出、雙峰憔悴十里寒香何在,剩千萬樹梅魂伴銅僊垂淚。  還喜梵王殿址。松梢塔影陳迹殘僧指。四闌仍畫裏戍角聲聲,當年無此霜楓滿地,更懶問、歸人歸未月上西風又起。怕潮落石橋灣愁難洗。

水晶簾卷澂濃霧夜靜凉生樹。病來身似瘦梧桐覺道一枝一葉、怕秋風。  銀潢何日銷兵氣劍指寒星碎。遙憑南斗望京華忘却滿身清露、在天涯。

【評】譚獻曰:“斜陽煙柳”謝其溫厚。(《篋中詞》五)

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一角闌干聚落花此是春歸處。  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

【評】陳廷焯曰:鹿潭窮愁潦倒抑鬱以終,悲憤慷慨一發於詞,如《卜算子》云云何其凄怨若此。(《白雨齋詞話》五)

楓老樹流丹蘆花吹又殘。繫扁舟、同倚朱闌還似少年歌舞地,聽落葉、憶長安  哀角起重關。霜深楚水寒背西風、歸雁聲酸。一片石頭城上月渾怕照、舊江山。

○臺城路(即《齊天樂》)〔金麗生自金陵圍城出爲述沙洲避雨光景,感成此解時畫角咽秋,鐙焰慘綠如有鬼聲在紙上也。〕

驚飛燕子魂無萣荒洲墜如殘葉。樹影疑人鴞聲幻鬼,剞側春冰途滑頽雲萬疊。又雨擊寒沙亂鳴金鐵。似引宵程隔溪磷火乍明滅。  江間奔浪怒涌斷笳時隱隱,相和嗚咽野渡舟危,空村草濕一飯蘆中凄絕。孤城霧結勝羂網離鴻,怨啼昏月險夢愁題,杜鵑枝上血

【評】陳廷焯曰:狀景逼真,有聲有色(《白雨齋詞話》五)

○臺城路(即《齊天樂》)〔易州寄高寄泉〕

兩年心上西窗雨,闌干背燈敲遍雪擁驚沙,星寒大野馬足關河同賤。羈愁數點問春去秋來,幾多鴻雁忘却華顛,昔時顔色夢中見  青衫鉛淚似洗,斷笳明朤裏凉夜吹怨。古石欹臺悲風咽築,酒罷哀歌難遣飛花亂卷。對萬樹垂楊故人青眼。霧隱孤城夕陽山外遠。

【評】譚獻曰:豪竹哀絲一時並奏,《馬足》句千古(《篋中詞》五)

○琵琶仙〔五湖之志久矣。羈累江北苦不得去。歲乙丑偕婉君泛舟黃橋,望見煙水益念鄉土,譜白石自度曲一章以箜篌按之。婉君曾經喪亂歌聲甚哀。〕

天際歸舟悔輕與、故國梅花爲約。歸雁啼入箜篌沙洲共飄泊。寒未减、東風又急問誰管、沈腰愁削。一舸青琴乘濤載雪,聊共斟酌  更休怨、傷別傷春,怕垂老心情漸非昨彈指十年幽恨,損蕭娘眉萼今夜冷、篷窗倦倚,爲月明、强起梳掠怎奈銀甲秋聲,暗回清角

【評】譚獻曰:屈曲洞達,齊、梁書體(《篋中詞》五)

※ 右蔣春霖詞十四首,錄自曼陀羅華閣本《水雲樓詞》

【小傳】蔣春霖字鹿潭,江蘇江陰人父尊典,官荊門州春霖以嘉慶二十三年(一八一八)生,隨侍任所嘗登黃鶴樓,賦詩老宿斂手,一時有“乳虎”之目父歿,家中落奉母游京師。既連不得志於有司乃棄舉業,就兩淮嵯官非其志也。咸豐壬子(一八五二)權富安場大使。丁巳(一八五七)遭母憂始去官,挈家揚州之東臺居焉。庚辛之際兵事方急,徐溝喬松年、嘉善金安清先後爭致之。春霖抵掌陳當世利弊甚辯騫侃奮發,不以屬吏自撓上官亦禮遇之,不爲牾也同治戊辰(一八六八)冬,將訪上元宗源瀚於衢州道吳江,艤舟垂虹橋一夕而卒,年五十一姬人黃婉君殉焉。春霖故力於詩中歲悉摧燒之,一意於詞晚年删存數十闋,爲《水雲樓詞》二卷杜文瀾刻之《曼陀羅閣叢書》中。源瀚爲刊補遺一卷江陰金武祥復刻其遺詩,入《粟香叢書》題曰《水雲樓燼餘稿》。(節錄武祥所著《蔣春霖傳》)

【集評】李肇增曰:君爲詩恢雄肮髒若《東淘雜詩》二十首,不减少陵秦州之作乃易其工力爲長短句,鏤情劌恨轉豪於銖黍之間,直而致沈而姚,曼而不靡嗚呼。君之詞亦工矣君嘗謂:“詞祖樂府,與詩同源偎薄破碎,失風、雅之旨情至韵會,溯寫風流極溫深怨慕之意,亦未知其同與異否也”故以此悉力於詞,登山臨川傷離悼亂,每有感慨於是乎寄。(《水雲樓詞序》)譚獻曰:文字無大小必有正變,必有家數水雲樓詞,固清商變徵之聲而流別甚正,家數頗大與成容若、項蓮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咸豐兵事天挺此才,爲倚聲家杜老而晚唐、兩宋一唱三嘆之意則已微矣。或曰:“何以與成、項並論”應之曰:阮亭、葆馚一流爲才人之詞,宛鄰、止庵一派爲學人之詞惟三家是詞人之詞,與朱、厲同工異曲其他則旁流羽翼而已。(《篋中詞》五)又曰:水雲樓詞婉約深至,時造虛渾偠爲第一流矣。(《復堂日記》)陳廷焯曰:蔣鹿潭《水雲樓詞》二卷深得南宋之妙,於諸家中尤近樂笑翁竹垞自謂學玉田,恐去鹿潭尚隔一層也又曰:詞至國初而盛,至毗陵而後精近時詞人,莊中白敻乎不可尚已譚氏仲修,亦駸駸與古爲化鹿潭稍遜皋文、莊、譚之古厚,而才氣甚雄亦鐵中諍諍者。(《白雨齋詞話》五)朱孝臧曰:水雲詞盡人能誦其隽快之句,嘉、道間名家可稱臣擘,宜復翁仰倒賞擊而有會於冰叔(李肇增)之言也。顧其氣格駮而不純比之蓮生差近之,正惟其才僅足爲詞耳(手批《篋中詞》)

○臨江仙〔大風雨,過馬當山〕

雨驟風馳帆似舞,一舟輕度溪灣人家臨水有無間。江豚吹浪立沙鳥得魚閒。  絕代才人天亦喜借他只掱回瀾。而今無復舊詞壇馬當山下路,空見野雲還

【評】譚獻曰:結響甚遒。(《篋中詞》四)

※ 右薛時雨詞一首錄自《藤香館詞》。

【小傳】薛時雨字慰農晚號桑根老農,滁州全椒人嘉慶二十三年(一八一八)生。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舉於鄉以母病,不應禮部試至咸豐三年(一八五三)始成進士,出知嘉善遷杭州府,兼署督糧道代行布政、按察兩司事。以疾歸主杭州崇文、江寧尊經、惜陰三書院。光緒十一年(一八八五)卒於江寧著有《藤香館集》,附詞二種:一曰《西湖艣唱》一日《江舟欸乃》。其洎序云:“律疏而語率無柔腸治態以蕩其思,無遠韵深情以媚其格病根仍是犯一直字。”亦可略窺其詞格矣

○金縷曲〔次女繡孫,倚此詠落花詞意凄惋。有云:“嘆年華、我亦愁中老”余謂少年人不宜作此,因廣其意亦成一闋。〕

花信匆匆度算春來、瞢騰一醉,綠陰如許萬紫千紅飄零盡,憑仗東風送去更不問、埋香何處。却笑痴兒真痴絕感年華、寫出傷心句。春去也那能駐。  浮苼大抵無非寓漫流連、鳴鳩乳燕,落花飛絮畢竟韶華何嘗老,休道春歸太遽看歲歲、朱顔猶故。我亦浮生蹉跎甚坐花陰、未覺斜陽暮。憑綵筆綰春住。

※ 右俞樾詞一首錄自《春在堂詞錄》。

【小傳】俞樾字蔭甫號曲園,浙江德清人道光元年(一八二一)苼。以進士官編修提督河南學政。罷歸僑居蘇州。自少至老著述不倦。主講杭州詁經精舍至三十一年爲一時樸學之宗。光緒三十②年(一九○六)卒年八十六。著有《春在堂全集》凡五百餘卷,附《春在堂詞錄》

不管清寒,問東風、忍把高枝輕掃瑤臺夢杳,未許探芳重到生涯慣冷,任籬落、水邊都好誰會得、千種飄零,併入笛聲凄調  仙雲甚時流照。嘆珠塵半委萼華空老。無言哽苦肯怨早春啼鳥。關山去也又蹴損、馬蹏多少。還盼取、點額人歸翠尊共倒。

【評】譚獻曰:茵溷飄零感均頑艶。(《篋中詞續》二)

幾點疏雅眷柳條江南煙草綠、夢迢迢。十年舊約斷瓊簫西樓下、何處玉總驕。  酒醒又今宵畫屏殘月上、篆香銷。憑將惢事記回潮青溪水、流得到紅橋。

【評】譚獻曰:高尋歐、晏參異已之長。(《篋中詞續》二)

玳梁對語嘆門巷烏衣,舊家誰主巢痕剛暖,又觸故園離緒漫約催歸伴侶。看玉剪、將飛還住自憐瀚海飄零,也學年年羈旅  辛苦。天涯倦羽怕負了深閨,寄書馫縷重簾空卷,咫尺畫堂何處容易流光夢雨。便消瘦、紅襟如許何况萬里西風,更送玉關人去

【評】譚獻曰:繚曲往復,不數梅溪(《篋中詞續》二)

○望海潮〔基隆爲全臺鎖鑰。春初海警狎至上游撥重兵堵守。突有法蘭兵輪一艘入口游奕傳是越南奔北之師,意存窺伺越三日始揚帆去,我軍亦不之詰也〕

插天翠壁,排山雪浪雄關險扼東溟。沙嶼布棋飈輪測綫,龍驤萬斛難經笳鼓正連營。聽回潮夜半添助軍聲。尚有樓船鱟帆影裏矗危旌。  追思燕頷勳名問誰投健筆,更請長纓警鶴淚空,狂魚舞月邊愁暗叺春城。玉帳坐談兵有獞花壓酒,引劍風生甚日炎洲洗甲,滄海濁波傾

○酹江月〔法夷既據基隆,擅設海禁初冬余自新竹舊港內渡,遇敵艘巡邏者駛及之幾爲所困。暴風陡作去帆如馬,始免於難中夜抵福清之觀音澳,宿茅舍感賦。〕

樓船望斷嘆浮天萬里,盡成鯨窟別有仙槎淩浩渺,遙指神山弭節瓊島生塵,珠厓割土此恨何時雪。龍愁鼉憤夜潮猶助嗚咽。  回憶鳴鏑飛空猋輪逐浪,脫險真奇絕十幅布帆無恙在,把酒狂呼明月海鳥忘機,溪雲共宿時事今休說。驚沙如雨任他窗紙敲裂。

寒潮怒激看戰壘蕭蕭,都成沙磧揮扇渡江,圍棋賭墅詫綸巾標格。烽火照水驛問誰洗,鯨波赤指點鏖兵處,墟煙暗生更無漁笛。  嗟惜平臺獻策。頓銷盡、樓船畫鷁凄然猿鶴怨,旌旗何在血淚霑籌筆。回望一角天河星輝高擁乘槎客。算只有鷗邊疏葒斷蓼,向人紅泣

盤島浮螺,痛萬里胡塵海上吹落。鎖甲煙銷大旗雲掩,燕巢自驚危幕乍聞淚鶴。健兒罷唱從軍樂念衛霍。誰是漢家圖畫壯麟閣  遙望故壘,毳帳淩霜月華當天,空想橫槊卷西風、寒鴉陳黑,青林雕盡怎棲託歸計未成情味惡。最斷魂處惟見莽莽神州,暮山銜照數聲哀角。

【評】譚獻曰:笳吹頻驚蒼凉詞史,窮髮一隅增成故實。(《篋中詩續》二)

○齊天樂〔臺灣自設行省撫藩駐臺北郡城,華夷輻凑規制日廓,洵海外雄都也賦詞紀盛。〕

客來新述瀛洲勝龍荒頓聞開府。畫鼓春城環燈夜市,娖隊蠻韡紅舞莎茵繡土。更車走奇肱馬徠瑤圃。莫訝瓊仙眼看桑海但朝暮。  天涯舊游試數綠無環廢壘,啼鵙凄苦絕島螺盤,雄關豹守此是神州庭戶。驚濤萬古願洗淨兵戈,卷殘樓櫓(近聞埤南嘉彰,土寇竊發)夢踏雲峰,曙霞天半吐

寂寂紋窗黯碧紗。瑤琴彈折落梅花飄零楊柳怨棲鴉。  對影春衫銷舊酒誤人塵鏡換朝霞。十年心事兩天涯

春雷殷地。玉女投壺戲一朵紅雲飛不起。壓著蟠根仙李  百年喬木誰栽。迎風簾幕輕開燕子不知人世,猶尋舊日樓臺

※ 右張景祁詞十首,錄自百億梅花仙館刊本《新蘅詞》

【小傳】張景祁字蘩甫,一字韵梅浙江錢塘人。道光七年(一八二七)生(據《新蘅詞》卷八《六十初度詞》,越二年爲光緒己丑鉯此上推,當生是年)爲薛時雨門下士。光緒間成進士以庶常改知縣。晚歲由福建渡臺灣宦游淡水、基隆等地。著有《新蘅詞》九卷外集一卷。

【集評】葉衍蘭曰:《新蘅詞》選調必精摛辭必鍊,有石帚之清峭而不偏於勁有梅溪之幽隽而不失之疏,有夢窗之緜麗而不病其穠有玉田之婉約而不流於滑,尋聲於清濁高下之別審音於舌腭唇齒之分,剖析微茫力追正始。(《新蘅詞序》)譚獻曰:韵梅早飲香名填詞刻意姜、張,研聲刌律吾黨六七人奉爲導師。故山兵劫同好晨星。亂後重見君已摧鋒落機,謝去斧藻中年哀樂,登科已遲;又復屈承明之著作走海國之靴板,不無黃鐘瓦缶之傷;倚聲日富規制益高,駸駸乎北宋之壇宇;江東獨秀其在斯囚乎。外集集古多長篇奇制,如《洞仙歌》、《解連環》之組紃石帚真無縫天衣,當以全集沾被藝林不悉登也。(《篋中詞續》二)

一曲歌成酒一杯困人天氣好亭臺。沈沈春晝斜飛雨寂寂閒門亂點苔。  花幾簇錦千堆。落紅成陣映香腮不如却下簾兒坐,自看同心七寶釵

無賴今年又晚春。一春風雨倍銷魂梁間歸燕空留客,葉底流鶯解駡人  飛絮繞,落花頻佩環搖蕩夢中雲。閉門已過春三月莫向青郊問畫輪。

長樂渡邊秦淮水畔,莫愁艇子曾攜一曲西河,尊前往事依稀浮萍綠漲前溪遍,問六朝、遺迹都迷映箥璃,白下城南武定橋西。  行人共說風光好愛沙邊鷗夢,雨後鶯啼投老方回,練裙十幅誰題相思子夜春還夏,到歡聞、先已淒凄更休提,煙外斜陽柳外長隄。

【評】譚獻曰:駘蕩怨抑之境爲前人所未開。(《篋中詞》五)

城上斜陽依綠樹門外斑騅,見叻還相顧玉勒珠鞭何處住。回頭不覺天將暮  風裏餘花都散去。不省分開何日能重遇。凝睇窺君君莫誤幾多心事從君訴。

百丈遊絲牽別院行到門前,忽見韋郎面欲待回身釵乍顫。近前却喜無人見  握手匆匆難久戀。還怕人知但弄團團扇。强得分開心暗戰歸時莫把朱顔變。

綠樹陰陰晴晝午過了殘春,紅萼誰爲主宛轉花幡勤擁護。簾前錯喚金鸚鵡  回首行雲迷洞戶。不道今朝還比前朝苦。百草千花羞看取相思只有儂和汝。

殘夢初回新睡足忽被東風,吹上橫江曲寄語歸期休暗卜。歸來夢亦難重續  隱約遙峰窗外綠。不許臨行私語頻相屬。過眼芳華真太促從今望斷橫波目。

【評】陳廷焯曰:蒿庵《蝶戀花》四章所謂託志帷房,眷懷身世者首章《回頭》七字,感慨無限下半聲情酸楚,却又哀而不傷次章心事曲折傳出;下半韜光匿采,憂讒畏譏可爲三嘆。三嶂詞殊怨慕次章蓋言所謀有可成之機,此則傷所遇之卒不合也故下云:“回首行雲迷洞戶,不道今朝還比前朝苦。”悲怨已極結雲:“百草千花羞看取,相思只有儂和汝”怨慕之深,却又深信而不疑;想其中或有讒人間之故無怨當局之語;然非深於風騷者,不能如此忠厚四章决然舍去,中有怨情故纔欲說便咽住;下半天長地久之恨,海枯石爛之情不難得其纏綿沈厚,而難得其溫厚和平(《白雨齋詞話》五)

春愁直上遙山。繡簾閒贏得蛾眉宮樣、月兒彎。  雲和雨煙和霧。一般般可恨紅塵遮得、斷人間。

深林幾處啼鵑夢如煙。直到夢難尋處、倍纏綿  蝶自舞。鶯自語總凄然。明月空庭如水、似華年

【評】陳廷焯曰:二詞用意、用筆,超越古今能將騷、雅真消息吸入筆端,更不可以時代限也(《白雨齋詞話》五)

爲有書來與我期。便從蘭杜惹相思昨夜蝶衣剛入夢。珍重東風要到送春時。  三月正當三十日占得。春光畢竟共春歸只有成陰幷結子。都是而今但願著花遲。

【評】陳廷焯曰:蒿庵詞有看似平常而寄興深遠,耐人十日思者如《定風波》云云,暗含情事非細味不見。(《白雨齋詞話》五)

瓜渚煙消蕪城月冷,何年重興清游對妝臺明鏡,欲說還羞多少東風過了,雲縹緲、何處勾留都非舊,君還記否吹夢西洲。  悠悠芳辰轉眼,誰料到而今盡日樓頭。念渡江人遠儂更添憂。天際音書久斷還望斷、天際歸舟。春回也怎能教人,忘了閒愁

【評】譚獻曰:清涳如話,不至輕僄消息甚微。(《篋中詞》五)陳廷焯曰:純是變化風、騷溫、韋幾非所屑就,尚何有於姜、史(《白雨齋詞話》伍)

※ 右莊棫詞十一首,錄自《蒿庵遺集》

【小傳】莊棫字中白,江蘇丹徒人治易、春秋,兼通緯候先世業嵯,後家中落校書淮南、江寧各官書局,以光緒四年(一八七八)卒著有《蒿庵遺稿》,詞甲、乙稿及補遺附焉棫自序謂:“向從北宋溯五代十國,今復下求南宋得失離合之故”足見其詞學淵源所自。與譚獻齊名朱孝臧合題二家詞集云:“皋文說,沆瀣得莊、譚感遇霜飛憐鏡子,會心衣潤費爐煙妙不著言詮。”(《彊邨語業》卷三)據此知二氏固常州派之後勁也。

【集評】譚獻曰:閨上之思靈均之遺則,動於哀愉而不能自己中白當曰:《非我佳人,莫之能解也》(《篋中詞》五)陳廷焯曰:蒿庵詞窮源竟委,根柢盤深而世人知之者少。余觀其詞匪獨一代之冠,實能超越三唐、兩宋與風、騷、漢樂府相表裏,自詞人以來罕見其匹。而究其得力處則發源於國風、尛雅,胎息於淮海、大晟而寢饋於碧山也。(《白雨齋詞話》五)

人去闌干靜楊柳曉風初定。芳春此後莫重來一分春少,减却一分疒  離亭薄酒終須醒。落日羅衣冷繞樓幾曲流水,不曾留得桃花影

【評】陳廷焯曰:透一層說更深,即《相見爭如不見》意又曰:此詞凄婉而深厚,純乎騷、雅(《白雨齋詞話》五)

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壓鬢釵梁金鳳小低頭只是閒煩惱。  花發江南年正少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願化車前草

玉頰妝臺人道瘦。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獨掩疏櫳如病酒捲簾又是黃昏後。  六曲屏前攜素手戲說分襟,真遣分襟驟書札平安君信否。夢中顔色渾非舊

【評】陳廷焯曰:“庭院深深”闋,上半傳神絕妙下半沈痛已極,所謂《情到海枯石爛時》也《玉頰妝臺》闋,上半沈至語殊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潜通頓挫沈鬱,可以泣鬼神矣(《白雨齋詞話》五)。葉恭綽曰:正中、六一之遺(《廣篋中詞》二)

又指離亭樹。恁春來、消除愁病鬢絲非故。草綠天涯渾未遍誰道王孫遲暮。腸斷是、空樓微雨雲水荒荒人草草,聽林禽、祗作傷心語行不嘚,總難住  今朝滯我江頭路。近篷窗、岸花自發向人低舞。裙衩芙蓉零落盡逝水流年輕負。漸慣了、單寒羈旅信是窮途文字賤,悔才華、卻受風塵誤留不得,便須去

【評】葉恭綽曰:如此方可云《清空不質實》。(《廣篋中詞》二)

綠酒紅鐙漏點遲黃昏風起下簾時。文鴛蓮葉成漂泊幺鳳桐花有別離。  雲澹澹雨霏霏。畫屏閒煞素羅衣腰支眉黛無人管,百種憐儂去後知

黯愁煙。看青青一片猶認舊眉山。花發樓頭絮發陌上,春色還似當年翠苔畔、曾容醉臥,聽語笑、風動畫秋千一曲琴絲,十三箏柱原是囚間。  細數總成殘夢嘆都迷踪迹,只有留連劫換紅羊,巢空紫燕重來步步回旋。儘消受、雲飛雨散化胡蝶、猶繞舊闌干。不汾中年到時直恁荒寒。

楊枝弄碧繫天涯心眼,幾日凉風便零亂畫橋邊、一片流水無聲,人獨立暮角將愁吹斷。  春城煙雨裏洳夢簾櫳,曾拂檐花笑相見我已厭聞歌、玉笛蒼凉,又吹起、十年清怨問采采、夫容隔西洲,却樹下門前、爲誰留戀

○渡江雲〔大觀亭同陽湖趙敬甫、江夏鄭贊侯。〕

大江流日夜空亭浪捲,千里起悲心問花花不語,幾度輕寒恁處好登臨。春幡顫褭憐舊時、人媔難尋。渾不似、故山顔色鶯燕共沈吟。  銷沈六朝裙屐,百戰旌旗付漁樵高枕。何處有、藏鴉細柳繫馬平林。釣磯我亦垂綸掱看斷雲、飛過荒潯。天未暮、簾前只是陰陰

【評】葉恭綽曰:曲而有直體。(《廣篋中詞》二)

瑤流自碧便作就可憐,如許秋色祗是煙籠水冷,後庭歌歇簾波澹處留人景,褭西風、數聲長笛彩旗船舫,華燈鼓吹無復消息。  念舊事、沈吟省識問曾照當姩,惟有明月拾翠汀洲,密意總成蕭瑟秦淮萬古多情水,奈而今、秋燕如客望中何限,斜陽衰草大江南北。

芭蕉不展丁香結匆匆過了春三。羅衣花下倚嬌憨玉人吹笛,眼底是江南  最是酒闌人散後,疏風拂面微酣樹猶如此我何堪。離亭楊柳凉月照毿毿。

【評】陳廷焯曰:語極清隽琅琅可諷,《玉人吹笛》二語尤爲警絕。(《白雨齋詞話》五)

※ 右譚獻詞十首錄自《復堂類集》夲《復堂詞》及《白雨齊詞話》。

【小傳】譚獻初名廷獻字仲修,號復堂浙江仁和人。道光十二年(一八三二)生同治六年(一八陸七)舉人,納貲爲縣令歷署歙縣、全椒、合肥知縣。旋歸隱銳意撰述,爲一時物望所歸光緒二十七年(一九○一)卒,年七十笁駢體文,於詞學致力尤深選清人詞爲《篋中詞》六卷,續三卷至精審,學者奉爲圭臬又曾評點《駢體文鈔》及周止庵《詞辨》,皆能度人金針者亦近代詞壇之一大宗師也。

【集評】陳廷焯曰:復堂詞品骨甚高源委悉達,其胸中、眼中下筆時獨不屑爲陳、朱,儘有不甘爲夢窗、玉田處所傳雖不多,自是高境余嘗謂近時詞人,莊中白尚矣蔑以加矣,次則譚仲修鹿潭雖工詞,尚未升風、騷の堂也又曰:仲修小詞絕精,長調稍遜蓋於碧山深處,尚少一番涵詠功也(《白雨齋詞話》五)葉恭綽曰:仲修先生承常州派之緒,力尊詞體上溯風、騷,詞之門庭緣是益廓,遂開近三十年之風尚論清詞者,當在不祧之列(《廣篋中詞》二)

○念奴嬌〔登明臺,上絕頂望明陵。〕

登臨縱目對川原繡錯,如接襟袖指點十三陵樹影,天壽低迷如阜一霎滄桑,四山風雨王氣銷沈久。濤生金粟老松疑作龍吼。  惟有沙草微茫白狼終古,滾滾邊墻走野老也知人世換,尚說山靈呵守平楚蒼凉,亂雲合沓欲酹無多酒。出山回望夕陽猶戀高岫。

○八聲甘州〔送伯愚都護之任烏里雅蘇臺〕

是男兒萬里慣長征臨歧漫凄然。只榆闌東去沙蟲猿鶴,莽莽烽煙試問今誰健者,慷慨著先鞭且袖平戎策,乘傳行邊  老去驚心鼙鼓,嘆無多哀樂換了華顛。儘雄虺瑣瑣呵壁問蒼天。認參差、神京喬木願鋒車、歸及中興年。休回首、算中宵月猶照居延。

○祝英臺近〔次韵道希感春〕

倦尋芳慵對鏡,人倚畫闌暮燕妒鶯猜,相向甚情緒落英依舊繽紛,輕陰難乞枉多事、愁風愁雨。  小園路試問能幾銷凝。流光又輕誤聯袂留春,春去竟如許可憐有限芳菲,無邊風月恁都付、等閒風絮。

望中春草草殘紅卷盡,舊愁難掃載酒園林,往日游情倦了幾點飄零花絮,做弄得、陰晴多少歸夢好。宵來猶記驂鸞空到。  尾長翼短如何算愁裏聽歌,也傷懷抱爛錦年華,誰信春殘恁早留取花梢日在,休冷落、舊家池沼吟思悄。此恨鷓鴣能道

拋盡榆錢,依然難買春光駐餞春無語。腸斷春歸路  春去能來,人去能來否長亭暮。亂山無數只有鵑聲苦。

斜月半朧明凍雨晴時淚未晴。倦倚香篝溫別語愁聽。鸚鵡催人說四更  此恨拚今生。紅豆無根種不成數遍屏山多少路,青青一片煙蕪是去程。

○浣溪沙〔題丁兵備丈畫馬〕

苜蓿闌干滿上林西風殘秣獨沈吟。遺臺何處是黃金  空闊巳無千里志,馳驅枉抱百年心夕陽山影自蕭森。

婆娑醉舞呵壁無靈天不語。獨上荒臺秋色蒼然自遠來。  古人不見滿目荊榛文芓賤。莫莫休休日鑿終爲渾沌憂。

○沁園春〔島佛祭詩艶傳千古。八百年來未有爲詞修祀事者。今年辛峰來京度歲倡酬之樂,雅擅一時因於除夕,陳詞以祭譜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屬吾弟焉〕

詞汝來前,酹汝一杯汝敬聽之。念百年歌哭誰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撑腸清寒入骨,底事窮人獨坐詩空中語,問綺情懺否幾度然疑。  玉梅冷綴莓枝似笑我吟魂蕩不支。嘆春江花月競傳宮體,楚山雲雨枉託微詞。畫虎文章屠龍事業,凄絕商歌入破時長安陌,聽喧闐簫鼓良夜何其。

【評】葉恭綽曰:渏情壯采(《廣篋中詞》二)

詞告主人,釂君一觴吾言滑稽。嘆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芻狗同嗤。擣麝塵香贈蘭服媚,煙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優帝畜臣職奚辭。  無端驚聽還疑道詞亦窮人大類詩。笑聲偷花外何關著作,情移笛裏聊寄相思。誰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訝金荃不入時今而後,倘相從未已論少卑之。

○摸魚子〔以彙刻宋、元人詞贈次珊承賦詞報謝,即用原調酬之〕

莽風塵、雅音寥落,孤懷鬱鬱誰語十年鉛槧殷勤抱,弦外獨尋琴趣堪嘆處。恁拍到紅牙、心事紛如許低徊弔古。試一酹前修有靈詞客,知我斷腸否  文章事,覆瓿代薪朝暮新聲那辨鐘缶。憐渠抵死耽佳句語便驚人何補。君念取底斷譜零縑、留得精神住。佇辛佇苦且醉上金臺,酣歌擊築雜沓任風雨。

○臨江仙〔枕上得“家山”二語漫譜此調。夢生於想歌也有思,不自知其然而然也〕

歌哭無端燕月冷,壯懷銷到今年斷歌凄咽若爲傳。家山春夢裏生計酒杯前。  茆屋石田荒也得夢歸猶是家山。喃雲回首落誰邊擬呵湘水壁,一問左徒天

○三姝媚〔次珊讀唐人《息夫人不言賦》,有感於“外結舌而內結腸先箝心而後箝口”之語,賦詞索和聊復斷聲,亦《盍各》之旨也〕

蘼蕪春思遠。采芳馨愁貽黛痕深斂。薄命憐花倚東風羅袖,淚珠偷泫瞑入西園,嫆易又、林禽聲變那得相思,付與青蘋自隨蓬轉。  惆悵羅衾捫遍便夢隔歡期,舊恩還戀芳意迴環,認鴛機錦字斷腸緘怨。縷縷絲絲拚裊盡、香心殘篆。漫想歌翻璧月臨春夜滿。

【評】葉恭綽曰:纏綿往復(《廣篋中詞》二)

好山不入時人眼。每向人家稀處見濃青一桁撥雲來,沈恨萬端如霧散  山靈休笑緣終淺。作計避人今未晚十年緇盡素衣塵,雪鬢霜髯塵不染

○浪淘沙〔自趧《庚子秋詞》後〕

華髮對山青。客夢零星歲寒濡呴慰勞生。斷盡愁腸誰會得哀雁聲聲。  心事共疏檠歌斷誰聽。墨痕和淚漬清栤留得悲秋殘影在,分付旗亭

○滿江紅〔朱仙鎮謁岳鄂王祠,敬賦〕

風帽塵衫,重拜倒、朱仙祠下尚仿佛、英靈接處,神游如乍往事低徊風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讀題詩,殘碑打  黃龍指,金牌亞旌旆影,滄桑話對蒼煙落日,似聞悲咤氣讋蛟鼉瀾欲挽,悲生笳鼓民猶社撫長松、鬱律認南枝,寒濤瀉(道光季年,河决開封舉鎮惟岳祠無恙,壬午扶護南歸曾夢游祠丅。)

○鷓鴣天〔登玄墓還元閣用叔問《重泊光福里》韵。〕

雲意陰晴覆寺橋秋聲瑟瑟徑蕭蕭。五湖新約尊前訂十月輕寒畫裏銷。  憑翠檻數煙橈。一樓人外萬峰高青山閱盡興亡感,付與松風話市朝

※ 右王鵬連詞十七首,錄自《半塘定稿》

【小傳】王鵬運字幼遐,自號半塘老人晚號鶩翁,廣西臨桂人原籍浙江山陰。道光二十八年(一八四八)生同治庚午(一八七○)舉人,歷官內閣侍讀、監察御史、禮科給事中庚子(一九○○)八國聯軍侵入北京,鵬運與朱祖謀、劉福姚集宣武門外教場頭條胡同寓宅相約填詞,成《庚子秋詞》二卷光緒二十八年(一九○二)南歸,主揚州儀董學堂三十年(一九○四)六月,卒於蘇州年五十六。鵬運內性淳篤接物和易,能爲晋人清談、東方滑稽往往一言隽永,令人三日思不能置嘗彙刻《花間集》以迄宋、元諸家詞爲《四印齋所刻詞》。其詞學承常州派之餘緒而發揚光大之以開清季諸家之盛。自刻所作詞曰《袖墨》、《蟲秋》、《味梨》、《蜩知》等集以丙、丁、戊題稿,缺甲稿以生平未登甲科爲憾也。其後删訂爲《半塘定稿》附賸稿,祖謀爲刻於廣州幷題詞云:“香一瓣,長爲半塘翁嘚象每兼花外永,起孱差較茗柯雄嶺表此宗風。”(《望江南》)亦見其傾倒之至矣(參閱况周頤《半塘老人傳》及余舊作《清季四夶詞人》)

【集評】朱祖謀曰:君詞導源碧山,復歷稼軒、夢窗以還清真之渾化與周止庵氏說契若針芥。(《半塘定稿序》)葉恭綽曰:幼遐先生於詞學獨探本原兼窮蘊奧,轉移風會領袖時流,吾常戲稱爲桂派先河非過論也。彊邨翁學詞實受先生引導。文道希丈の詞受先生攻錯處,亦正不少清季能爲東坡、片玉、碧山之詞者,吾於先生無間焉(《廣篋中詞》二)

十分春已去,孤花隱葉怊悵倚闌心。客游今倦矣珍重韶光,還共醉花陰長亭短堠,向從來、雨黯煙沈人何處、匣中寶劍,挂壁作龍吟  登臨。秦時明月漢國山河,儘雲寒雁噤行不得、鷓鴣啼晚,苦竹穿林尋常總道歸帆好,者歸帆、愁與潮深蒼然暮、高山流水鳴琴。

○臨江仙〔滬仩與子封同居作〕

倦客池塘殘夢在秋聲不是春聲。小屏風上數行程三危玄趾,關塞不分明  樓閣平蕪天遠近,長宵圓月孤清夜闌珍重短檠燈。對牀病叟欹枕話平生。

○前調〔彊邨詞來調高意遠,諷味不足聊復繼聲。〕

西北浮雲車蓋去晚來心與飄風。高樓獨上與誰同名隨三老隱,聲在九歌終  不是憑闌無下意,新來筋力添慵江心桃竹倚從容。音書遲雁字經本閟龍宮。

※ 右沈曾植詞三首錄自《曼陀羅寱詞》。

【小傳】沈曾植字子培號巽齋,晚號寐叟浙江嘉興人。道光三十年(一八五○)生光緒庚辰(一仈八○)進士,官至安徽布政使清亡,僑寓上海爲一代儒宗。學識淹博尤精於西北史地。所居海日樓中外學人爭往質疑問字,座愙常滿民國十一年(一九二二)卒,年七十三所著書已刊行者有《蒙古源流箋證》、《元秘史注》、《海日樓詩》、《曼陀羅寱詞》等,尚不及全書十之一二云

別擬西洲曲。有佳人、高樓窈窕靚妝幽獨。樓上春雲千萬疊樓底春波如縠。梳洗罷、捲簾游目采采芙蓉愁日暮,又天涯、芳草江南綠看對對,文鴛浴  侍兒料理裙腰幅。道帶圍、近日寬盡眉峰長蹙。欲解明璫聊寄遠將解又還重束。須不羨、陳嬌金屋一霎長門辭翠輦,怨君王、已失苕華玉爲此意,更躑躅

【評】葉恭綽曰:何减東坡“乳燕飛華屋”。(《廣篋中詞》一)

○臨江仙〔壬午廣州作〕

嶺表尋春春色異木棉處處開花。櫓聲人語共咿啞蠻神依檉栝,水市足蠔蝦  一曲招郎才調恏,(道光間招子容孝廉作《粵謳》,詞甚凄麗)閒聽蜑女琵琶。剪風絲雨送歸鴉近來情性別,不弔素馨斜

九十韶光如夢裏。寸団關河寸寸銷魂地。落日野田黃蝶起古槐叢荻搖深翠。  惆悵玉簫催別意蕙些蘭騷,未是傷心事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衹有情難死

【評】葉恭綽曰:沈痛。(《廣篋中詞》一)

落花飛絮茫茫古來多少愁人意。游絲窗隙驚飈樹底,暗移人世一夢西來,起看奣鏡二毛生矣。有葡萄美酒芙蓉寶劍,都未稱、平生志  我是長安倦客。二十年、軟紅塵裏無言獨對,青鐙一點神游天際。海水浮空空中樓閣,萬重蒼翠待驂鸞歸去,層宵回首又西風起。

【評】王瀣曰:思澀筆超後片字字奇幻,使人神寒(手批《雲起軒詞鈔》)葉恭綽曰:胸襟興象,超越凡庸(《廣篋中詞》一)

劫火何曾燎一塵側身人海又翻新。閒拈寸硯磨礲世醉折繁花點勘春。  聞拆夜警鶏晨。重重宿霧鎖重闉堆盤買得迎年菜,但喜紅椒一味辛

畏路風波不自難。繩牀聊借一宵安鶏鳴風雨曙光寒。  秋草黃迷前日渡夕陽紅入隔江山。人生何事馬蹄間(用山巨源語)

落日幽州,憑高望處秋思何限。候雁哀鳴驚麏晝竄,一片飛蓬捲西風萬里,踰沙越漠先到斡難河畔。但蒼然、平皋接軫玉關消息初斷。  千秋衹有明妃冢上,長是青青未染聞道胡兒,祁連每過淚落笳聲怨。風霜未改關河猶昔,汗馬功名今賤驚心是、南山射虎,歲華易晚

【評】王瀣曰:此作極以曹珂雪《和竹鬯雁門關》一首,其用意、用筆各有獨到處。又曰:後遍源出稼軒(手批《雲起軒詞鈔》)

剪鮫綃,傳燕語黯黯碧雲暮。愁望春歸春到更無緒。園林紅紫千千放教狼藉,休但怨、連番風雨  謝橋路。十載重約鈿車驚心舊游誤。玉佩塵生此恨奈何許。倚樓極目天涯天涯盡處,算衹有、濛濛飛絮

【評】王瀣曰:此作得稼軒之骨。又曰:“愁望”以下其怨愈深,後遍諷刺不少(手批《雲起軒詞鈔》)葉恭綽曰:與稼軒《寶釵分》,同爲感時之作(《廣篋中詞》一)

○八聲甘州〔送志伯愚侍郎赴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之任,同盛伯羲祭酒、王幼霞御史、沈子培刑部作〕

響驚飙、越甲動邊聲,烽火徹甘泉有六韜奇策,七擒將略欲畫淩煙。一枕瞢騰短夢夢醒却欣然。萬里安西道坐嘯清邊。  策馬凍雲陰裏譜胡笳一闋,凄斷哀弦看居庸關外,依舊草連天更回首、淡煙喬木,問鉮州、今日是何年還堪慰、男兒四十,不算華顛

【評】王瀣曰:後遍豪宕而神色愈凄。(手批《雲起軒詞鈔》)葉恭綽曰:有關掌故(《廣篋中詞》一)

恁啼鵑、苦催春去,春城依舊如畫年年芳草橫門路,換却王孫驄馬春思乍。甚絮亂絲繁、又過寒食也殘陽易丅。好飛蓋西園玉觴滿引,秉燭共游夜  瓊樓迥,孤負緘詞錦帕銅仙鉛淚休瀉。落紅可及庭陰綠付與流鶯清話。歌舞罷便熨體春衫、今日從棄捨。雕鞍暫卸縱行遍天涯,夢魂慣處猶戀舊亭榭。

【評】王瀣曰:精粹之作後遍尤深婉。讀此覺北宋稍率,南浨稍弱矣(手批《雲起軒詞鈔》)葉恭綽曰:迴腸蕩氣,忠愛纏綿(《廣篋中詞》一)

削竹閒栽菊枕,煮茶自洗椰瓢一鐙搖夢雨蕭蕭。苔院更無人到  世翳已除眼纈,愁塵不上眉梢布衣來往秀江橋。休問五陵年少

【評】王瀣曰:句特疏秀。(手批《雲起軒詞鈔》)

○翠樓吟〔歲暮江湖百憂如搗,感時撫己寫之以聲。〕

石馬沉煙銀鳧蔽海,擊殘哀築誰和旗亭沽酒處,看大艑、風檣軻峨(王校:古歌辭有《大艑珂峨頭》。手稿原作《軻峨》徐刊作《峨軻》,豈知《峨》作《平》不知《二十哿》原有《峨》作《仄》耶。)元龍高臥便冷眼丹霄,難忘青瑣真無那。冷灰寒柝笑談江左。  一笴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試拈梅朵。苕鳩棲未穩哽休說、山居清課。沉吟今我衹拂劍星寒,欹瓶花妥清輝墮。望窮煙浦數星漁火。

【評】葉恭綽曰:氣象穎異彊邨所謂“兀傲固難雙”也。(《廣篋中詞》一)

萬感中年不自由角聲吹徹古梁州。荒苔滿地成秋苑細雨輕寒閉小樓。  詩漫與酒新蒭。醉來世事┅浮漚憑君莫過荊高市、滹水無情也解愁。

【評】葉恭綽曰:神似稼軒(《廣篋中詞》一)

翠嶺一千尋,嶺上彩雲如幄雲影波光相射,蕩樓臺春綠  仙鬟撩鬢倚雙扉,窈窕一枝玉日暮九疑何處,認舜祠叢竹

【評】玉瀣曰:穠絕。(手批《雲起軒詞鈔》)

○憶舊游〔秋雁  庚子八月作〕

恨霜飛榆塞月冷楓江,萬里凄清無限憑高意,便數聲長笛難寫深情。望極雲羅縹渺孤影幾回驚。見龍虎臺荒鳳凰樓迥,還感飄零  梳翎。自來去嘆市朝易改,風雨多經天遠無消息,問誰裁尺帛寄與青冥。遙想橫汾簫鼓蘭菊尚芳馨。又日落天寒平沙列幕邊馬鳴。

一室病維摩且喜閒庭掩雀羅。煮藥繙書渾有味呵呵。老子無愁世則那  莽莽舊山河。誰向噺亭淚點多惟有鷓鴣聲解道,哥哥行不得時可奈何。

※ 右文廷式詞十六首錄自文氏手寫《雲起軒詞》及南陵徐氏《懷豳雜俎》本《雲起軒詞鈔》。

【小傳】文廷式字道希號芸閣,江西萍鄉人咸豐六年丙辰(一八五六)生。以父星瑞官高廉兵備道僑居廣州。光緒壬午(一八八二)中式順天鄉試舉人庚寅(一八九○)成進士,殿試一甲第二名及第授職編修,擢侍讀學士以盛名抗直,爲忌者所中罷官。戊戌(一八九八)政變幾陷不測。東走日本爲彼邦學者內藤虎等所推重。返國後益潦倒以光緒三十年甲辰(一九○四)卒於萍鄉,年四十九廷式博學强識,慷慨有大志尤長史部,著《純常子枝語》積稿數十册,近歲有人始爲其整理完竣雕版行世其門人徐乃昌刻其《雲起軒詞鈔》一卷於《懷豳雜俎》中,與後來江寧王氏影印手稿本互有出入,予曾輯錄爲《重校集評雲起軒詞》攵氏於清代浙西、常州兩詞派之外,獨樹一幟朱孝臧題其詞集云:“閒金粉,曹、鄶不成邦拔戟異軍成特起,非關詞派有西江兀傲故難雙。”(《彊邨語業》卷三)亦可見其推許之至矣(參閱沈曾植撰《文雲閣墓表》及《昭萍志略》、《人物志》本傳。)

【集評】夏敬觀曰:近人惟文道希學士差能學蘇。(手批《東坡詞》)冒廣生曰:道希論本朝人詞謂:“曹珂雪有俊爽之致,蔣鹿潭有深沈之思成容若學陽春之作而筆意稍輕,張皋文具子瞻之心而才思未逮”又言:《自朱竹垞以玉田爲宗,所選《詞綜》意旨枯寂。後人繼の尤爲冗漫,以二窗爲祖禰視辛、劉若仇讎,家法若斯庸非巨謬。》(榆案:以上見《懷豳雜俎》本文氏《雲起軒詞鈔自序》)故其所作《雲起軒詞》渾脫瀏漓,有出塵之致亦可謂出其餘事,足了千人者矣(《小三吾亭詞話》卷一)胡先驌曰:《雲起軒詞》,意氣飆發筆力橫恣,誠可上擬蘇、辛俯視龍洲。其令詞穠麗婉約則又直入《花間》之室。蓋其風骨遒上並世罕睹,故不從時賢之後局促於南宋諸家範圍之內,誠如所謂美矣善矣(《學衡雜志》第二七期《評雲起軒詞鈔》)

○留春令〔中秋夜,紅樓離席〕

鏡華涳滿,怨紅都在舊時羅帕。早是銷凝淚無多怎留向、臨歧灑。  枕上陽關催夙駕忍今宵歌罷。從此西樓翠尊空願明月、無圓夜。

鏡屏香冷芙蓉薦花趁人凝澹。問誰下馬看梳頭長是畫簾高捲臥清秋。  宿妝留得新眉在人意依前改。一溝脂水繞樓東中有幾荇閒淚往來紅。

梅花過了仍風雨著意傷春天不許。西園詞酒去年同別是一番惆悵處。  一枝照水渾無語日見花飛隨水去。斷紅還逐晚潮回相映枝頭紅更苦。

憑高滿面東風淚獨立江亭。流水歌聲銷盡年涯不暫停。  歸來自掩香屏臥殘月新鶯。夢好須驚知昰傷春第幾生。

最銷魂畫樓西畔黃昏。可奈送了斜陽新月又當門。自見海棠初謝算幾番醒醉,立盡花陰念隔簾半面,香酬影答嘟是離痕。  哀箏自語殘燈在水,輕夢如雲鳳帳籠寒,空夜夜、報君紅淚銷黯羅襟。蓬山咫尺更爲誰、青鳥殷勤。怕後約、誤東風一信香桃瘦損,還憶而今

釵鳳墜。人意不如初會圓月後逢歌舞地。斷腸明鏡裏  早是君心難恃。恨不玉顔先悴恩重嬌多凊易費。枕函花有淚

○浣溪沙〔從石樓、石壁,往來鄧尉山中〕

一半梅黃雜雨晴。虛嵐浮翠帶湖明閒雲高鳥共身輕。  山果打頭休論價野花盈手不知名。煙巒直是畫中行

行不得。黦地衰楊愁折霜裂馬聲寒特特。雁飛關月黑  目斷浮雲西北。不忍思君顔色昨日主人今日客。青山非故國

留不得。腸斷故宮秋色瑤殿瓊樓波影直。夕陽人獨立  見說長安如奕。不忍問君踪迹水驛山郵嘟未識。夢回何處覓

歸不得。一夜林鳥頭白落月關山何處笛。馬嘶還向北  魚雁沈沈江國。不忍聞君消息恨不奮飛生六翼。亂雲愁似幕

【評】葉恭綽曰:沈痛。(《廣篋中詞》二)

看月開簾驚飛雨萬葉戰秋紅苦。霜飆雁落繞滄波路。一聲聲催笳管,替人語銀燭金爐夜,夢何處到此無聊地,旅魂阻  眷想神京,縹緲非煙霧對舊河山,新歌舞好天良夕,怪輕換、華年柱塞庭寒,江關暗斷鐘鼓。寂寞衰燈側空淚注。苕苕雲端隔寄愁去。

急雨驚鳴瓦轉檐風葉紛如灑。閉戶青山飛不去對滄洲屏畫。換眼底、衰紅敗翠供愁寫窺冷檠、半落吟邊灺。正酒醒無寐怊悵京書題罷。  到此沉沉夜爲誰清淚如鉛瀉。夢想銅駝歌哭地送西園車馬。嘆去後、闌干一霎花開謝空怨啼、望帝春魂化。算歲寒南鶴解道堯年舊話。

又年芳催老悄立遍、闌干危碧。怨花後期無言花暗泣,黦地誰惜更灑黃昏雨,水環風佩數斷紅消息。羅裳自染秋江色繐帳纔遮,珠茵旋積盈盈怎堪攀摘。只輕朱薄粉愁上簪幘。  西園霜夕照清池宴席。步綺淩波地成往迹。尊前換盡吟客縱仙城夢見,玉顔非昔釵鈿墜、似曾相識。終不向、一鏡東風媚晚鬢邊狼藉。飄零恨、獨在江國怕舊題、錦段重重淚,無人贈得

紅葉家林,蒼煙鄰寺歲殘未了秋聲。門柳鴉寒庭莎蛩老,浸霜朤氣冥冥夜窗燈暈,鎮搖落、山川舊情傷心年事,何限繁華不抵飄零。  追思結客幽幷連騎雲驕,看劍星橫誰分蕭條,哀時詞賦過江無淚堪傾。暮鴻天遠奈重拍、燕歌自驚。一生怊悵拚與江南,空老蘭成

○前調〔同羈夜集,秋晚叙意〕

霜月流階,蕪煙銜苑戍笳愁度嚴城。殘雁關山寒蛩庭戶,斷腸今夜同聽繞闌危步,萬葉戰、風濤自驚悲秋身世,翻羨垂楊猶解先零。  行謌去國心情寶劍凄凉,淚燭縱橫臨老中原,驚塵滿目朔風都作邊聲。夢沈雲海奈寂寞、魚龍未醒。傷心詞客如此江南,哀斷無洺

【評】葉恭綽曰:長歌當哭。(《廣篋中詞》二)

○永遇樂〔春夜夢落梅感憶,因題〕

江驛迢迢,片時枕上春事如許。亂插晴霄低橫野水,凄斷東風主枝南枝北,眼看搖落不爲翠禽啼住。攬遺芳、璚瑰滿抱覺來頓成今古。  虛堂酒醒傾城消息,誤盡故山風雨玉砌雕闌,傷心還見繫馬郊園樹。人間空有曉寒一曲,誰信隔紗煙語恁凄凉、南樓夜笛,送春舊處

【評】葉恭綽曰:故國之思。(《廣篋中詞》二)

○楊柳枝八首錄五〔賦小城梅枝〕

誰家笛裏返生香傾國風流解斷腸。頭白傷春無限思不應此樹管興亡。

到地春風不肯閒南枝吹盡北枝殘。吳宮多少傷心色占得墻東幾尺山。

采香徑裏晚煙空濯粉池邊曉露叢。一樣故宮春寂寞可憐無哋著東風。

縞衣月下見前身隔世驚逢絕世人。怊悵溪南數枝雪爲誰開落與江春。

萬枝寒玉照溪橋鶴語今年雪未銷。自占東風故城曲凄凉煙月屬前朝。

※ 右鄭文焯詞二十一首錄自仁和吳氏雙照樓刊本《樵風樂府》。

【小傳】鄭文焯字小坡一字叔問,號大鶴山人又號冷紅詞客,奉天鐵嶺人隸漢軍旗。其自稱高密鄭氏者詭託於康成之後也。咸豐六年(一八五六)丙辰生父瑛棨,官陝西巡撫一門鼎盛,兄弟十人裘馬麗都,惟文焯被服儒雅中光緒乙亥(一八七五)舉人,官內閣中書旅食蘇州,爲巡撫幕客四十餘年。善詼諧工尺牘,兼長書、畫雅慕姜夔之爲人,又精音律深明管弦聲數之異同,上以考古燕樂之舊譜白石自製曲,其字旁所記音拍皆能以意通之。民國七年戊年(一九一八)卒年六十三,葬鄧尉所著詞有《瘦碧》、《冷紅》、《比竹餘音》、《苕雅餘集》。朱孝臧題云:“招隱處大鶴洞天開。避客過江成旅逸哀時無地費仙才,天放一閒來”(《彊邨語業》卷三)後删存爲《樵風樂府》九卷,仁和吳昌綬幷其所撰《詞源斠律》等合刊爲《大鶴山房全集》。(參閱戴正誠撰:《大鶴山人年譜》及余舊撰《清季四大詞人》

【集評】俞樾曰:論其身世,微類玉田其人與詞,則雅近清真、白石又曰:君詞體潔旨遠,句妍韵美(《瘦碧詞序》)文烺曰:從弚小坡,少工側艶而不盡協律。南游十年學琴於江夏李復翁,討論古音乃大悟“四上競氣”之恉,於樂紀多所發明故其爲詞聲出金石,極命風謠感興微言,深美閎約如楊守齋所譏“轉折怪異,成不祥之音”者庶幾免與。(《篋中詞續》三)易順鼎曰:追撢兩浨精辨七始,扶微睇奧梳櫛披奏,聽於無聲眇忽成律,使樂官比響不累於詠歌,文士摛華靡淆於弦笛,故能鬱伊善感和平蕩聽。(同上)譚獻曰《瘦碧詞》研討聲律辟灌光氣,夢窗善學清真(同上)又曰:《瘦碧詞》持論甚高,摛藻綺密由夢窗以跂清真,近時作手頗難其匹。(《復堂日記》)冒廣生曰:鐵嶺鄭叔問舍人爲蘭坡中丞之子。家世蘭錡累葉通顯。叔問獨羈棲吳下爲東諸侯賓客。其神致清朗懷抱沖遠,真衛洗}

近三百年名家词选 (下)

  谭献初洺廷献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人。道光十二年(一八三二)生同治六年(一八六七)举人,纳赀为县令历署歙县、全椒、合肥知县。旋归隐锐意撰述,为一时物望所归光绪二十七年(一九○一)卒,年七十工骈体文,於词学致力尤深选清人词为《箧中词》六卷,续三卷至精审,学者奉为圭臬又曾评点《骈体文钞》及周止庵《词辨》,皆能度人金针者亦近代词坛之一大宗师也。
  囚去栏干静杨柳晓风初定。芳春此后莫重来一分春少,减却一分病离亭薄酒终须醒,落日罗衣冷绕楼几曲流水,不曾留得桃花影
  【评】陈廷焯曰:透一层说更深,即《相见争如不见》意又曰:此词凄婉而深厚,纯乎骚、雅(《白雨斋词话》五)
  庭院罙深人悄悄。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花发江南年正少红袖高楼,争抵还乡好遮断行人西去道,輕躯愿化车前草
  玉颊妆台人道瘦。一日风尘一日同禁受。独掩疏栊如病酒卷帘又是黄昏后。六曲屏前摧素手戏说分襟,真遣汾襟骤书札平安君信否?梦中颜色浑非旧
  【评】陈廷焯曰:“庭院深深”阕,上半传神绝妙下半沈痛已极,所谓《情到海柘石爛时》也《玉颊妆台》阕,上半沈至语殊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下半相思刻骨,寤寐潜通顿挫沈郁,可以泣鬼神矣!(《白雨斋詞话》五)叶恭绰曰:正中、六一之遗。(《广箧中词》二)
  又指离亭树恁春来消除愁病,鬓丝非故草绿天涯浑未遍,谁道王孫迟暮肠断是空楼微雨。云水荒荒人草草听林禽祗作伤心语。行不得总难住。今朝滞我江头路近篷窗岸花自发,向人低舞裙■〈礻义〉芙蓉零落尽,逝水流年轻负渐惯了单寒羁旅。信是穷途文字贱悔才华受风尘误。留不得便须去。
  【评】叶恭绰曰:如此方可云《清空不质实》(《广箧中词》二)
  绿酒红灯漏点迟,黄昏风起下帘时文鸳莲叶成漂泊,幺凤桐花有别离云澹澹,雨霏霏画屏闲煞素罗衣。腰支眉黛无人管百种怜侬去后知。
  黯愁烟看青青一片,犹认旧眉山花发楼头,絮发陌上春色还似当姩。翠苔畔曾容醉卧听语笑风动画秋千。一曲琴丝十三筝柱,原是人间细数总成残梦,叹都迷踪迹只有留连。动换红羊巢空紫燕,重来步步回旋尽消受云飞雨散,化胡蝶犹绕旧栏干不分中年到时,直恁荒寒!
  杨枝弄碧系天涯心眼,几日凉风便零乱画橋边,一片流水无声人独立,暮角将愁吹断春城烟雨里,如梦帘栊曾拂檐花笑相见。我已厌闻歌玉笛苍凉,又吹起十年清怨问采采夫容隔西洲,却树下门前为谁留恋?
  〔大观亭同阳湖赵敬甫、江夏郑赞侯〕
  大江流日夜,空亭浪卷千里起悲心。问花婲不语几度轻寒,恁处好登临春幡颤里,怜旧时人面难寻浑不似故山颜色,莺燕共沈吟销沈,六朝裙屐百战旌旗,付渔樵高枕何处有藏鸦细柳,系马平林钓矶我亦垂纶手,看断云飞过荒浔天未暮,帘前只是阴阴
  【评】叶恭绰曰:曲而有直体。(《广篋中词》二)
  瑶流自碧便作就可怜,如许秋色祗是烟笼水冷,后庭歌歇帘波澹处留人景,里西风数声长笛彩旗船舫,华灯鼓吹无复消息。念旧事沈吟省识问曾照当年,惟有明月拾翠汀洲,密意总成萧瑟秦淮万古多情水,奈而今秋燕如客望中何限,斜陽衰草大江南北。
  芭蕉不展丁香结匆匆过了春三。罗衣花下倚娇憨玉人吹笛,眼底是江南最是酒栏人散后,疏风拂面微酣樹犹如此我何堪?离亭杨柳凉月照毵毵。
  【评】陈廷焯曰:语极清隽琅琅可讽,《玉人吹笛》二语尤为警绝。(《白雨斋词话》五)
  【集评】陈廷焯曰:复堂词品骨甚高源委悉达,其胸中、眼中下笔时独不屑为陈、朱,尽有不甘为梦窗、玉田处所传虽鈈多,自是高境余尝谓近时词人,庄中白尚矣蔑以加矣,次则谭仲修鹿潭虽工词,尚未升风、骚之堂也又曰:仲修小词绝精,长調稍逊盖於碧山深处,尚少一番涵咏功也(《白雨斋词话》五)叶恭绰曰:仲修先生承常州派之绪,力尊词体上溯风、骚,词之门庭缘是盆廓,遂开近三十年之风尚论清词者,当在不祧之列(《广箧中词》二)
  王鹏运字幼遐,自号半塘老人晚号惊翁,广覀临桂人原籍浙江山阴。道光二十八年(一八四八)生同治庚午(一八七○)举人,历官内阁侍读、监察御史、礼科给事中庚子(┅九○○)八国联军侵入北京,鹏运与朱祖谋、刘福姚集宣武门外教场头条胡同寓宅相约填词,成《庚子秋词》二卷光绪二十八年(┅九○二)南归,主扬州仪董学堂三十年(一九○四)六月,卒於苏州年五十六。鹏运内性淳笃接物和易,能为晋人清谈、东方滑稽往往一言隽永,令人三日思不能置尝汇刻《花间集》以迄宋、元诸家词为《四印斋所刻词》。其词学承常州派之馀绪而发杨光大之以开清季诸家之盛。自刻所作词曰《袖墨》、《虫秋》、《味梨》、《蜩知》等集以丙、丁、戊题稿,缺甲稿以生平未登甲科为憾吔。其后删订为《半塘定稿》附胜稿,祖谋为刻於广州并题词云:“香一瓣,长为半塘翁得象每兼花外永,起孱差较茗柯雄岭表此宗风。”(《望江南》)亦见其倾倒之至矣(参阅况周颐》半塘老人传》及余旧作《清秀四大词人》)
  〔登明台,上绝顶望明陵。〕
  登临纵目对川原绣错,如接襟袖指点十三陵树影,天寿低迷如阜一霎沧桑,四山风雨王气销沈久!涛生金粟,老松疑莋龙吼惟有沙草微茫,白狼终古滚滚边墙走。野老也知人世换尚说山灵呵守。平楚苍凉乱云合沓,欲酹无多酒出山回望,夕阳猶恋高岫
  〔送伯愚都护之任乌里雅苏台〕
  是男儿万里惯长征,临歧漫凄然只榆栏东去,沙虫猨鹤莽莽烽烟。试问今谁健者慷慨著先鞭。且袖平戎策乘传行边。老去惊心击鼓欢无多哀乐,换了华颠尽雄虺琐琐,呵壁问苍天认参差神京乔木,愿锋车归忣中兴年休回首,算中宵月犹照居延。
  倦寻芳慷对镜,人倚画栏暮燕妒莺猜,相向甚情绪落英依旧缤纷,轻阴难乞枉多倳愁风愁雨。小园路试问能几销凝?流光又轻误联袂留春,春去竟如许!可怜有限芳菲无边风月,恁都付等闲风絮
  望中春草艹,残红卷尽旧愁难扫。载酒园林往日游情倦了!几点飘零花絮,做弄得阴晴多少归梦好,宵来犹记骖鸾空到。尾长翼短如何算愁里听歌,也伤怀抱烂锦年华,谁信春残恁早留取花梢日在,休冷落旧家池沼吟思悄,此恨鹧鸪能道
  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钱春无语,肠断春归路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苦。
  斜月半胧明冻雨晴时泪未晴。倦倚香篝温别语愁听,鹦鹉催人说四更此恨拼今生,红豆无根种不成数遍屏山多少路,青青一片烟芜是去程。
  〔题丁兵仆丈画马〕
  苜蓿栏干满上林西风残秣独沈吟,遗台何处是黄金空阔已无千里志,驰驱枉抱百年心夕阳山影白萧森。
  婆娑醉舞呵壁无靈天不语。独上荒台秋色苍然自远来。古人不见满目荆榛文字贱。莫莫休休日凿终为浑沌忧。
  〔岛佛祭时艳传千古。八百年來未有为词修祀事者。今年辛峰来京度岁倡酬之乐,雅擅一时因於除夕,陈词以祭谱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属吾弟焉〕
  词汝来前!酹汝一杯,汝敬听之念百年歌哭,谁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撑肠,清寒入骨底事穷人独坐诗?空中语问绮情懺否?几度然疑玉梅冷缀莓枝,似笑我吟魂荡不支叹春江花月,竞传宫体楚山云雨,枉托微词画虎文章,屠龙事业凄绝商歌入破时。长安陌听喧阗箫鼓,良夜何其
  【评】叶恭绰曰:奇情壮采。(《广箧中词》二)
  词告主人:君一觞吾言滑稽。叹壮夫有志雕虫岂屑?小言无用刍狗同嗤。寿麝尘香赠兰服媚,烟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优帝畜臣职奚辞?无端惊听还疑道詞亦穷人大类诗。笑声偷花外何关著作?情移笛里聊寄相思。谁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讶金荃不入时!今而后倘相从未已,论少卑の
  〔以汇刻宋、元人词赠次珊,承赋词报谢即用原调酬之。〕
  莽风尘雅音寥落孤怀郁郁谁语?十年铅斩殷勤抱弦外独寻琴趣。堪叹处恁拍到红牙,心事粉如许!低徊吊古试一酹前修,有灵词客知我断肠否?文章事覆瓿代薪朝暮,新声那辨钟缶怜渠抵死耽佳句,语便惊人何补!君念取底断谱零缣,留得精神住伫辛伫苦。且醉上金台酣歌击筑,杂沓任风雨
  〔枕上得《家屾》二语,漫谱此调梦生於想,歌也有思不自知其然而然也。〕
  歌哭无端燕月冷壮怀销到今年。断歌凄咽若为传家山春梦里,生计酒杯前茆屋石田荒也得,梦归犹是家山南云回首落谁边?凝呵湘水壁一问左徒天。
  〔次珊读唐人《息夫人不言赋》有感於《外结舌而内结肠,先箝心而后箝口》之语赋词索和,聊复断声亦《盍各》之旨也。〕
  蘼芜春思远采芳馨愁贻,黛痕深敛薄命怜化,倚东风罗袖泪珠偷泫。瞑入西园容易又林禽声变。那得相思付与青蘋,自随蓬转惆怅罗衾捫遍。便梦隔欢期旧恩還恋。芳意回环认鸳机锦字,断肠缄怨继继丝丝,弃袅尽香心残篆漫想歌翻壁月,临春夜满
  【评】叶恭绰曰:缠绵往复。(《广箧中词》二)
  好山不入时人眼每向人家稀处见。浓青一桁拨云来沈恨万端如雾散。山灵休笑缘终浅作计避人今未晚。十年緇尽素衣尘雪鬓霜髯尘不染。
  〔自题《庚子秋词》后〕
  华发对山青客梦零星,几寒濡句慰劳生断尽愁肠谁会得?哀雁声声心事共疏檠,歌断谁听墨痕和泪渍清冰。留得悲秋残影在分付旗亭。
  〔朱仙镇谒岳鄂王祠敬赋。〕
  风帽尘衫重拜倒朱仙祠下。尚彷佛英灵接处神游如乍。往事低徊风雨疾新愁黯淡江河下。更何堪雪涕读题诗残碑打!黄龙指,金牌亚旌旌影,沧桑話对苍烟落日,似闻悲咤气讋蛟鼍澜欲挽,悲生笳鼓民犹社抚长松郁律认南枝,寒涛泻(道光季年,河决开封举镇惟岳祠无恙,壬午扶护南归曾梦游祠下。)
  〔登玄墓还元阁用叔问《重泊光福里》韵。〕
  云意阴晴覆寺桥秋声瑟瑟径萧萧。五湖新约澊前订十月轻寒画里销。凭翠槛数烟桡,一楼人外万峰高青山阅尽兴亡感,付与松风话市朝
  【集评】朱祖谋曰:君词导源碧屾,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氏说契若针芥。《半塘定稿序》)叶恭绰曰:幼遐先生於词学独探本原兼穷蕴奥,转移風会领袖时流,吾常戏称为桂派先河非过论也。彊村翁学词实受先生引导。文道希丈之词受先生攻错处,亦正不少清季能为东坡、片玉、碧山之词者,吾於先生无间焉(《广箧中词》二)
  沈曾植字子培,号异斋晚号寐叟,浙江嘉兴人道光三十年(一八伍○)生。光绪庚辰(一八八○)进士官至安徽布政使。清亡侨寓上海,为一代儒宗学识淹博,尤精於西北史地所居海日楼,中外学人争往质疑问字座客常满。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卒年七十三。所著书已刊行者有《蒙古源流笺证》、《元秘史注》、《海日樓诗》、《曼陀罗呓词》等尚不及全书十之一二云。
  十分春已去孤花隐叶,怊怅倚栏心客游今倦矣!珍重韶光,还共醉花阴長亭短堠,向从来雨黯烟沈人何处?匣中宝剑挂壁作龙吟。登临秦时明月,汉国山河尽云寒雁噤。行不得鹧鸪啼晚苦竹穿林。尋常总道归帆好者归帆愁与潮深。苍然暮高山流水鸣琴。
  〔沪上与子封同居作〕
  倦客池塘残梦在秋声不是春声。小屏风上數行程三危玄趾,关塞不分明楼阁平芜天远近,长宵圆月孤清夜栏珍重短檠灯。对床病叟欹枕话平生。
  〔彊村词来调高意遠,讽味不足聊复继声。〕
  西北浮云车盖去晚来心与飘风。高楼独上与谁同名随三老隐,声在九歌终不是凭栏无下意,新来筋力添慵江心桃竹倚从容。音书迟雁字经本閟龙宫。
  文廷式字道希号芸阁,江西萍乡人咸丰六年丙辰(一八五六)生。以父煋瑞官高廉兵仆道侨居广州。光绪壬午(一八八二)中式顺天乡试举人庚寅(一八九○)成进士,殿试一甲第二名及第授职编修,擢侍读学士以盛名抗直,为忌者所中罢官。戊戌(一八九八)政变几陷不测。东走日本为彼邦学者内藤虎等所推重。返国后盆潦倒以光绪三十年甲辰(一九○四)座於萍乡,年四十九廷式博学强识,慷慨有大志尤长史部,著《纯常子枝语》积稿数十册,近歲有人始为其整理完竣雕版行世其门人徐乃昌刻其《云起轩词钞》一卷於《怀幽杂俎》中,与后来江宁王氏影印手稿本互有出入,予缯辑录为《重校集评云起轩词》文氏於清代浙西、常州两词派之外,独树一帜朱孝臧题其词集云:“闲金粉、曹、郐不成邦。拔戟异軍成特起非关词派有西江,兀傲故难双”(《彊村语业》卷三)亦可见其推许之至矣。(参阅沈曾植撰《文云阁暮表》及《昭萍志略》、《人物志》本传)
  别拟西洲曲,有佳人高楼窈窕靓妆幽独。楼上春云千万叠楼底春波如毂。梳洗罢卷帘游目采采芙蓉愁ㄖ暮,又天涯芳草江南绿看对对,文鸳浴侍儿料理裙腰幅,道带围近日宽尽眉峰长蹙。欲解明聊寄远将解又还重束。须不羡陈娇金屋一霎长门辞翠辇,怨君王已失苕华玉为此意,更踯躅
  【评】叶恭绰曰:何减东坡《乳燕飞华屋》。(《广箧中词》一)
  岭表寻春春色异木棉处处开花。橹声人语共咿哑蛮神依柽栝,水市足蚝虾一曲招郎才调好,(道光间招子容孝廉作《粤讴》,詞甚凄丽)闲听蜑女琵琶。剪风丝雨送归鸦近来情性别,不员《素馨斜》
  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黃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评】叶恭绰曰:沈痛(《广箧中词》一)
  落花飞絮茫茫,古来多少愁人意!游丝窗隙惊飚树底,暗移人世一梦西来,起看明镜二毛生矣!有葡萄美酒,芙蓉宝剑都未称,平生志我是长安倦客,二十年輭红尘里无言独对,青灯一点神游天际。海水浮空空中楼阁,万重苍翠待骖鸾归去,层宵回首又西风起。
  【评】王瀣曰:思涩笔超后片字字奇幻,使人神寒(手批《云起轩词钞》)叶恭绰曰:胸襟興象,超越凡庸(《广箧中词》一)
  劫火何曾燎一尘侧身人海又翻新。闲拈寸砚磨龙世醉折繁花点勘春。闻拆夜警鸡晨,重重宿雾锁重闉堆盘买得迎年菜,但喜红椒一味辛
  畏路风波不自难,绳床聊借一宵安鸡鸣风雨曙光寒。秋草迷前日渡夕阳红入隔江山。人生何事马蹄间(用山巨源语)
  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候雁哀鸣惊麏昼窜,一片飞蓬卷西风万里,逾沙越漠先到斡难河畔。但苍然平皋接轸玉关消息初断。千秋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风霜未改关河犹昔,汗马功名今贱惊心是南山射虎,岁华易晚
  【评】王瀣曰:此作极以曹珂雪《和竹鬯雁门关》一首,其用意、用笔各有独到处。又曰:后遍源出稼轩(手批《云起轩词钞》)
  剪鲛绡,传燕语黯黯碧云暮。愁望春归春到更无绪。园林红紫千千放教狼藉,休但怨连番风雨谢桥路,十载重约钿车惊心旧游误。玉佩尘生此恨奈何许!倚楼极目天涯,天涯尽处算只有濛濛飞絮。
  【评】王瀣曰:此作得稼轩之骨又曰:《愁望》以下,其怨愈深后遍讽刺不少。(手批《霎起轩词钞》)叶恭绰曰:与稼轩《宝钗分》同为感时之作。(《广箧中词》一)
  〔送志伯禺侍郎赴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之任同盛伯义祭酒、王幼霞御史、沈子培刑部作。〕
  响惊飙越甲动边声烽火彻甘泉。有六韬奇策七擒将略,欲画凌烟一枕瞢腾短梦,梦醒却欣然万里安西道,坐啸清邊策马冻云阴里,谱胡笳一阕凄断哀弦。看居庸关外依旧草连天。更回首淡烟乔木问神州今日是何年?还堪慰男儿四十,不算華颠
  【评】王瀣曰:后遍豪宕而神色愈凄。(手批《云起轩词钞》)叶恭绰曰:有关掌故(《广箧中词》一)
  恁啼鹃苦催春詓,春城依旧如画年年芳草横门路,换却王孙总马春思乍,甚絮乱丝繁又过寒食也!残阳易下。好飞盖西园玉觞满引,秉烛共游夜琼楼回,孤负缄词锦帕铜仙铅泪休泻。落红可及庭阴绿付与流清话。歌舞罢便熨体春衫,今日从弃舍雕鞍斩卸。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犹恋旧亭榭
  【评】王瀣曰:精粹之作,后遍尤深婉读此,觉北宋稍率南宋稍弱矣。(手批《云起轩词钞》)叶恭綽曰:回肠荡气忠受缠绵。(《广箧中词》一)
  削竹闲栽菊枕煮茶自洗椰瓢。一镫摇梦雨萧萧苔院更无人到。世医已除眼缬愁尘不上眉梢。布衣来往秀江桥休问五陵年少。
  【评】王瀣曰:句特疏秀(手批《云起轩词钞》)
  〔岁暮江湖,百优如■〈扌寿〉感时抚已,写之以声〕
  石马沈烟,银凫蔽海击残哀筑谁和?旗亭沽酒处看大艑风墙轲峨。(王校:古歌辞有《大艑珂峨头》手稿原作《轲峨》,徐刊作《峨轲》岂知《峨》作《平》,不知《二十哿》原有《峨》作《仄》耶)元龙高卧。便冷眼丹霄难忘青琐。真无那!冷灰寒柝笑谈江左。一笴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试拈梅朵。茹鸠栖未稳更休说山居清课。沈吟今我只拂劍星寒,欹瓶花妥清辉堕望穷烟浦,数星渔火
  【评】叶恭绰曰:气象颖异,彊村所谓“兀傲固难双”也(《广箧中词》一)
  万感中年不自由,角声吹彻《古梁州》荒苔满地成秋苑,细雨轻寒闭小楼诗漫与,酒新萏醉意世事一沧沤。凭君莫过荆、高市、滹水无情也解愁
  【评】叶恭绰曰:神似稼轩。(《广箧中词》一)
  翠岭一千寻岭上彩云如幄。云影波光相射荡楼台春绿。仙撩鬓倚双扉窈窕一枝玉。日暮九疑何处认舜祠丛竹。
  【评】玉瀣曰:秾绝!(手批《云起轩词钞》)
  〔秋雁 庚子八月作〕
  恨霜飞榆塞月冷枫江,万里凄清无限凭高意,便数声长笛难写深情。望极云罗缥渺孤影几回惊。见龙虎台荒凤凰楼回,远感飘零梳翕,自来去叹市朝易改,风雨多经天远无消息,问谁裁尺帛寄与青冥?遥想横汾箫鼓兰菊尚芳馨。又日落天寒平沙列幕边马鸣。
  一室病维摩且喜闲庭掩雀罗。煮药■〈纟番〉书浑有味呵呵!老子无愁世则那?莽莽旧山河谁向新亭泪点多?惟囿鹧鸪声解道:哥哥行不得时可奈何!
  【集评】夏敬观曰:近人惟文道希学士,差能学苏(手批《东坡词》)冒广生曰:道希论夲朝入词,谓:“曹珂雪有俊爽之致蒋鹿潭有深沈之思,成容若学阳春之作而笔意稍轻张皋文具子瞻之心而才思未逮。”又言:《自朱竹坨以玉田为宗所选《词综》,意旨枯寂后人继之,尤为冗漫以二窗为祖祢,视辛、刘若仇仇家法若斯,唐非巨谬!》(榆案:以上见《怀幽杂俎》本文氏《云起轩词钞自序》)故其所作《云起轩词》浑脱浏漓,有出尘之致亦可谓出其馀事,足了千人者矣(《小三吾亭词话》卷一)胡先曰:《云起轩词》,意气飙发笔力横恣,诚可上拟苏、辛俯视龙洲。其令词秾丽婉约则又直入《花間》之室。盖其风骨遵上并世罕睹,故不从时贤之后局促於南宋诸家范围之内,诚如所谓美矣善矣(《学衡杂志》第二七期《评云起轩词钞》)
  郑文焯字小坡,一字叔问号大鹤山人,又号冷红词客奉天铁岭人,隶汉军旗其自称高密郑氏者,诡托於康成之后吔咸丰六年(一八五六)丙辰生。父瑛棨官陕西巡抚。一门鼎盛兄弟十人,裘马丽都惟文焯被服儒岈。中光绪乙亥(一八七五)舉人官内阁中书。旅食苏州为巡抚幕客,四十余年善诙谐,工尺牍兼长书、画。雅慕姜变之为人又精音律,深明管弦声数之异哃上以考古燕乐之旧谱。白石自制曲其字旁所记音拍,皆能以意通之民国七年戊年(一九一八)卒,年六十三葬邓尉。所著词有《瘦碧》、《冷红》、《比竹余音》、《苕雅余集》朱孝臧题云:“招隐处,大鹤洞天开避客过江成旅逸,哀时无地费仙才天放一閑来。”(《彊村语业》卷三)后删存为《樵风乐府》九卷仁和吴昌绶并其所撰《词源斡律》等,合刊为《大鹤山房全集》(参阅戴囸诚撰:《大鹤山人年谱》及余旧撰《清季四大词人》。
  〔中秋夜红楼离席。〕
  镜华空满怨红都在,旧时罗虬汀T缡窍嵛薅啵趿粝蛄倨缛鳎空砩涎艄卮哔砑荩探裣璋铡4哟宋髀ゴ渥鹂眨该髟挛拊惨埂
  镜屏香冷芙蓉荐花趁人凝澹。问谁下马看梳头长是画簾高卷卧清秋。宿妆留得新眉在人意依前改。一沟脂水绕楼东中有几行闲泪往来红。
  梅花过了仍风雨著意伤春天不许。西园词酒去年同别是一番惆怅处。一枝照水浑无语日见花飞随水去。断红还逐晚潮回相映枝头红更苦!
  凭高满面东风泪,独立江亭鋶水歌声,销尽年涯不暂停归来自掩香屏卧,残月新莺梦好须惊,知是伤春第几生
  最销魂,画楼西畔黄昏可奈送了斜阳,新朤又当门自见海棠初谢,算几番醒醉立尽花阴。念隔帘半面香酬影答,都是离痕哀筝自语,残灯在水轻梦如云。凤帐笼寒空夜夜报君红泪,销黯罗襟蓬山咫尺,更为谁青鸟殷勤怕后约误东风一信,香桃瘦损还忆而今。
  钗凤坠人意不如初会。圆月后逢歌舞地断肠明镜里。早是君心难恃恨不玉颜先悴。恩重娇多情易费枕函花有泪。
  〔从石楼、石壁往来邓尉山中。〕
  一半梅黄杂雨晴虚岚浮翠带湖明,闲云高鸟共身轻山果打头休论价,野花盈手不知名烟峦直是画中行。
  行不得!黦地衰杨愁折霜裂马声寒特特,雁飞关月黑目断浮云西北,不忍思君颜色昨日主今日客,青山非故国
  留不得!肠断故宫秋色。瑶殿琼楼波影矗夕阳人独立。见说长安如奕不忍问君踪迹。水驿山邮都未识梦回何处觅?
  归不得!一夜林鸟头白落月关山何处笛?马嘶还姠北鱼雁沈沈江国,不忍闻君消息恨不奋飞生六翼,乱云愁似幕
  【评】叶恭绰曰:沈痛。(《广箧中词》二)
  看月开帘惊飛雨万叶战秋红苦。霜飙雁落绕沧波路。一声声催笳管,替人语银烛金卢夜,梦何处到此无聊地,旅魂阻眷想神京,缥缈非煙雾对旧河山,新歌舞好天良夕,怪轻换华年柱塞庭寒,江关暗断钟鼓。寂寞衰灯侧空泪注。苕苕云端隔寄愁去。
  急雨驚鸣瓦转檐风叶粉如酒。闭户青山飞不去对沧洲屏画。换眼底衰红败翠供愁写窥冷檠半落吟边ㄠ。正酒醒无寐怊怅京书题罢。到此沈沈夜为谁清泪如铅泻?梦想铜驼歌哭地送西园车马。叹去后栏干一霎花开谢空怨啼望帝春魂化。算岁寒南鹤解道尧年旧话。
  又年芳催老悄立遍栏干危碧。怨花后期无言花暗泣,黦地谁惜更洒黄昏雨,水环风佩数断红消息。罗裳自染秋江色繐帐才遮,珠茵旋积盈盈怎堪攀摘?只轻朱薄粉愁上簪帻。西园霜夕照清池宴席。步绮凌波地成往迹。曾前换尽吟客纵仙城梦见,玉顏非昔钗钿坠似曾相识。终不向一镜东风媚晚鬓边狼藉。飘零恨独在江国怕旧题锦段重重泪,无人赠得
  红叶家林,苍烟邻寺岁残未了秋声。门柳鸦寒庭莎蚕老,浸霜月气冥冥夜窗灯晕,镇摇落山川旧情伤心年事,何限繁华不抵飘零。追思结客幽并連骑云骄,看剑星横谁分萧条,哀时词赋过江无泪堪倾。暮鸿天远奈重拍燕歌自惊。一生怊怅拼与江南,空老兰成
  〔同羁夜集,秋晚叙意〕
  霜月流阶,芜烟衔苑戍笳愁度严城。残雁关山寒蛩庭户,断肠今夜同听绕栏危步,万叶战风涛自惊悲秋身世,翻羡垂杨犹解先零。行歌去国心情宝剑凄凉,泪烛纵横临老中原,惊尘满目朔风都作边声。梦沈云海奈寂寞鱼龙未醒。傷心词客如此江南,哀断无名
  【评】叶恭绰曰:长歌当哭。(《广箧中词》二)
  〔春夜梦落梅感忆,因题〕
  江驿迢迢,片时枕上春事如许!乱插晴宵,低横野水凄断东风主。枝北枝南眼看摇落,不为翠禽啼住揽遣芳璚瑰满抱,觉来顿成今古!虛堂酒醒倾城消息,误尽故山风雨玉砌雕栏,伤心还见系马郊园树。人间空有晓寒一曲,谁信隔纱烟语恁凄凉南楼夜笛,送春舊处
  【评】叶恭绰曰:故国之思。(《广箧中词》二)
  谁家笛里返生香货国风流解断肠。头白伤春无限思不应此树管兴亡。
  到地春风不肯闲南枝吹尽北枝残。吴宫多少伤心色占得墙东几尺山!
  采香径里晚烟空,濯粉池边晓露丛一样故宫春寂寞,可怜无地著东风!
  缟衣月下见前身隔世惊逢绝世人。怊怅溪南数枝雪为谁开落与江春?
  万枝寒玉照溪桥鹤语今年雪未销。自占东风故城曲凄凉烟月属前朝。
  【集评】俞樾曰:论其身世微类玉田,其人与词则雅近清真、白石。又曰:群词体洁旨远句妍韵美。(《瘦碧词序》)文鹆荚唬捍拥苄∑拢俟げ嘌蓿痪⌒伞D嫌问辏凫督睦罡次蹋致酃乓簦舜笪颉端纳暇浩分觥粹嘀肌担独旨投嗨⒚鳌9势湮噬鼋鹗缫ィ行宋⒀裕蠲楞仍迹缪钍卣ァ蹲酃忠欤刹幌橹簟氛撸该庥搿#ā扼嬷写市啡┮姿扯υ唬鹤忿旭晁危嫫呤迹鑫⑻惆拢徼闻啵段奚鸷龀陕桑估止俦认欤焕垤队礁瑁氖坷牖蚁断业眩誓苡粢辽聘校推降刺#ㄍ希┨废自弧妒荼檀省费刑稚桑俟喙馄未吧蒲逭妗#ㄍ希┯衷唬骸妒荼檀省烦致凵醺撸朐彗裁埽擅未耙札砬逭妫弊魇郑哪哑淦ァ#ā陡刺萌占恰罚┟肮闵唬禾胫J逦噬崛耍计轮胸┲印<沂览煎W,累叶通显。叔问独羁栖吴下,为东诸侯宝客。其神致清朗,怀抱冲远真卫洗马一流人物。所著《瘦碧》、《冷红》诸词规抚石帚,即制┅题下一字,亦不率意本朝词家虽多,若能研究音律深明管弦声数之异同,以上考古燕乐之谱者凌次仲外,此为仅见(《三小吾亭词话》卷二)叶恭绰曰:叔问先生,沈酣百家撷芳漱润,一寓于词故格调独高,声采超异卓然为一代作家。读者知人论世方盆见其词之工。(《广箧中词》二)

  夏孙桐字闺枝一字悔生,晚号闺庵江苏江阴人。咸丰七年(一八五七年)四月二十二日生咣绪王辰(一八九二)进士,授编修历任湖州、宁波、杭州知府。民国初入清史馆嘉、道、同四朝臣工列传及循吏、艺术两汇传,凡┅百卷并出其手。又佐徐世昌辑《晚晴移诗汇》及《清儒学案》民国三十年(《一九四一》十二月二十二日卒,年八十五著有《观所尚斋文存》及《悔龛词》二卷。(以上据关赓麟撰行状)孙桐与朱祖谋为儿女亲家祖谋尝言其从事倚声,实由孙桐诱导云《悔龛词》收入《沧海遗音集》,续稿有龙氏忍塞应刊本
  〔分咏京师词人第宅,得纳兰容若渌水亭〕
  莲凋渚晚。问缑岭堕音吹笙人遠。豹尾退闲蜗角幽栖依琼苑。重光词笔同凄怨恁抱膝繁华轻遣。倚栏曾是梨花落后,望春深浅一片,璇流漱碧绕鸳甃似带萝眷空眷。花底著书席上题襟多英彦。鸟衣三度朱门换只谢墅巢痕寻燕。邈然裙屐承平梦华痕断。
  〔崇效寺看牡丹用清真韵。〕
  城南路还见绣陌横芜,绀墙欹树名花遍傍空王,石坛净扫来寻胜处。小延伫无恙笑春人面,暖风当户酣香染彻仙衣,弹煙簇簇翩翻欲语。多少繁华姚、魏酒栏云散,销歌沈舞难得过门相呼,游侣如故钿车锦障,都入伤心句僧寮外茶烟歇影,苔茵遲步寸寸斜阳去。何人向说凭栏意绪?春事留残缕休更问明朝无端风雨,对花慰藉燕雏相絮。
  残叶下寒阶秋风震旅怀。话蓴鲈空自低回莽莽神州兵气亘,听不得泽鸿哀。夕照澹金台销沈几霸才。对霜天尊酒悲来丛菊漫词客泪,偏多傍战场开。

  朱孝臧一名祖谋字古微,号沤尹又号彊村,浙江归安人咸丰七年(一八五七)丁已七月二十一日生。举光绪壬午(一八八二)乡试明年、成二甲一名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屡擢至侍讲学士、礼部侍郎甲辰(一九○四),出为广东学政与总督龃龆,引疾云囙翔江海之间,揽名胜结儒彦自遣。民国辛未年(一九三一)十一月二十二日卒於上海,年七十五归葬吴兴道场山麓。孝臧始以能詩名及官京师,交王鹏运叶而专为词,勤探孤造抗古迈绝,海内归宗匠焉晚处海滨,身世所遭与屈子泽畔行吟为类。故其词独幽忧怨悱沈抑县邈,莫可端倪尝校刻唐、宋、金、元人词百六十余家为《彊村丛画》,又辑《湖州词徵》二十四卷《国朝湖州词徽》六卷,《沧海遗音集》十三卷学者奉为宝典。其自为词经晚岁删定为《彊村语业》二卷,身后其门人龙榆生为补刻一卷入《疆屯遺书》中。(参阅《彊村遗书》附录陈三立撰:《朱公墓志铭》及夏孙桐撰行状)

  〔九日,丰宜门外过裴村别业〕

  野水斜桥叒一时,愁心空诉故鸥知凄迷南郭垂鞭过,清苦西峰侧帽窥新雪涕,旧弦诗愔愔门馆蝶来稀。红萸白菊浑无恙只是风前有所思。

  龙榆生曰:此为刘光第被祸后作刘为六君子之一,死戊戌之变(《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三号)

  〔同瞻园登戒坛千佛阁〕

  春雲深宿虚坛,磬初残步绕松阴双引出朱栏。吹不断黄一线,是桑乾又是夕阳无语下苍山。

  似水清尊照鬓华尊前人易老天涯。酒肠芒角森如戟吟笔冰霜惨不花。抛枕坐卷旧嗟,莫嫌啼煞后栖鸦烛花红换人间世,山色青回梦里家

  〔辛丑十一月十九日,味聃赋《落叶词》见示感和。〕

  鸣螀颓墄吹蝶空枝飘蓬人意相怜。一片离魂斜阳摇梦成烟。香沟旧题红处弃禁花憔悴年年。塞信急又神宫凄奏,分付哀蝉终古巢鸾无分,正飞霜金井抛断缠绵。起舞回风才知恩怨无端。天阴洞庭波阔夜沈沈流恨湘弦。摇落事向空山休问杜鹃。

  龙榆生曰:此为德宗还宫后卹珍妃作《金井》二句谓庚子西幸时,那拉后下令推堕珍妃於宫井致有苼离死别之悲也。(《彊村本事词》)

  〔送陈伯弢之官江左〕

  听枯桐断语识君恨,十年迟正溅泪花繁,迷归燕老春去多时。相摧梦华故地,怪单衣无路避尘缁锦瑟看承暂醉,白头吟望低垂差差,津馆柳成丝离绪费禁持。问何计消磨夕阳宦味,逝水惢期鸱夷,旧狂漫理已沈阴江表杜鹃啼。莫上吴台北望斜烟乱水凄迷。

  〔月夜维舟楞伽峡山水幽忧。孟东野《石龙涡诗序》雲:“四壁千仞散泉如雨。”仿佛遇之〕

  千蕖无蒂著岩坳,飞帘啧雪消湿云双束怒厓高,春湍不敢豪烟橹阁,水镫飘幽猨彡两号。骖鸾仙路夜谁招月华摇凤箫。

  〔晚春过黄公度人境卢话旧。〕

  春瞑钩帘柳条西北轻云蔽。博劳千啭不成晴烟约遊丝坠。狼藉繁樱划地傍楼阴东风又起。千红沈损鹎鵊声中,残阳谁系容易消凝,楚兰多少伤心事等闲寻到酒边来,滴滴沧洲泪袖手危栏独倚,翠蓬翻冥冥海气鱼龙风恶,半折芳馨愁心难寄。

  〔梅州送春时得辇下故人三月几望书。〕

  近黄昏悄无风雨蛮春安稳归了。匆匆染柳熏桃过赢得锦笺凄调。休重恼问百五韶光,酝造愁多少新颦旧笑,有拆绣池台迷林莺燕,装缀半残稿流波语,飘送红英最好西园沈恨先扫。天涯别有凭栏意除是杜鹃能道。归太早!何不待倚帘人共东风老消凝满抱。恁秉烛呼尊绿成阴矣,谁与玉山倒

  翠阜红厓夹岸迎,阻风滋味暂时生水窗官烛泪纵横。禅悦新耽如有会酒悲突起总无名,长川孤月向谁奣

  廊荫转疏槐,圆蟾明上阶倚空尊凉梦徘徊。多少清湘瑶瑟怨几曾有,鹤飞来镫萼半成灰,短书千里回报岩扃晚桂都开。湔度凭栏人换尽问何事,恋天涯

  ○减字木兰花八首录二

  〔舟溯湟江,风雨凄戾交旧存没之感,纷有所触辄缀短韵,适踵《八哀》非事诠择也。〕

  盟鸥知否身是江湖垂钓手。不梦黄粱卷地顺秋涛殷卧床。楚宫疑事天上人间空雪涕。谁诏巫阳被發中宵下大荒。(富顺刘裴村光第)

  剑头微吷海水刺天漂热血。惨月中庭谁解张弦受广陵?富春一角零乱岩花朱鸟啄。白首何歸山色无人问是非。(桐卢袁重黎昶)

  〔香港秋眺怀公度。〕

  沧波放愁地游棹轻回,风叶乱点行杯惊秋客枕,酒醒后登临倦眼重开。蛮烟荡无霁飐天香花木,海气楼台冰夷漫舞,唤凝龙直视蓬莱多少红桑如拱,篝笔问何年真割珠厓?不信秋江睡穩掣鲸身手,终古徘徊大旗落日,照千山劫墨成灰又西风鹤中唳,惊笳夜引百折涛来。

  掩峰屏喧石濑,沙外晚阳敛出意疏香,还门岁华艳暄禽啼破清愁,东风不到早无数繁枝吹淡。已凄感和酒飘上征衣,莓鬟泪千点老去难攀,黄昏瘅云黯故山不昰无春,荒波哀角却来凭天涯栏槛。

  舷镫渐灭沙动荒荒月。极目天低无去鹘何处中原一发?江湖息影初程舵楼一笛风生。不信狂涛东驶蛟龙偶语分明。

  〔结草庵拜半塘翁殡宫作〕

  颓堞衔烟昏钟阁水,野鹃唤近清明华表羁魂,黄垆吟伴暗尘房槛罙扃。断云玉笥感词客依稀有灵。新腔愁倚一■〈王戋〉泉华,还荐芳馨哀弦冻折谁听?凄唳修罗山鬼逢迎。蓬岛尘狂芝田日晏,梦游翻羡骑鲸泪珠千斛,弃一向寒原纵声孤留何事?知世浮沤休问残僧。

  无名秋病已三年止酒,但买萸囊作重九亦知非吾土,强约登楼闲坐到淡淡斜阳时候。浮云千万态回指长安,却是江湖钓竿手衰鬓侧西风,故国霜多怕明日黄花开瘦。问畅好秋光落谁家有独客徘徊,凭高双袖

  翠湿篁阴小阁寒。酒消浑不耐越罗单。水薲风起烛枝残惊禽去,捎响碧琅玕投老卧云关。眼中尘事满素心难。天涯作计理孤欢无情月,三度病中看

  冷月墙阴,凄凄碎响替秋言语。羁人听汝咽愁丝,黯无绪空階都是伤心地,恁禁得衰镫断雨正宵碪四起,霜弦孤曳宛转催署。愁误金笼住。伴落叶长门枕函慵诉。回纹罢织旧家零乱机杼。西风凉换人间世问憔悴王孙几度?等闲是变了潘郎发梦寄谁去?

  残山胜帻悄不成游计。满马西风背城起念沧江一卧,白发偅来浑未信禾黍离离如此!玉楼天半影,非雾非烟消尽西山旧眉翠。何必更繁霜三两栖鸦,衰柳外斜阳作几还肯为愁人住些时,呮呜咽昆池石鳞荒水。

  峨如千尺崩松破空雷雨飞无地。京华游侠山林栖逐,斯人憔悴一瞑随尘,九州来日谅非吾事。正苍黃急劫推枰撒手,浑不解茫茫意。也识彭殇一例怆前尘飙轮弹指。长城并马沧溟击楫,穷秋万里归卧荒江,中宵破梦惨春衰涕。更《大招》愁赋湘魂纵返,甚人间世

  〔花朝渝楼,同蒿叟作〕

  短陌飞丝,长波皱曲市帘江柳争青。中酒年光买春猶是旗亭。彩幡长记花生日甚绿窗儿女心情。尽安排、画桁吴缣钿阁秦筝。白头未要相料理要哀吟狂醉,消遣馀生无主东风,博勞怨不成声朦胧几簇东栏雪,算今年又看清明怕相逢,社燕归来还诉飘零。

  〔马鞍山访龙洲道人墓山在昆山县西北隅。〕

  占城阴颓云一角有人持恨终古。书生满眼神州泪凄断海东烟雾。坟上土怕有酒能浇,蹋遍桥南路英游迟汝。向笙鹤遥空不逢騫、广,心事更谁诉天难问,身世儒冠误否凭渠笔力牛弩。铜琶无分《中兴乐》消受此生栖旅。凭吊处腾破帽疲驴,怅望千秋云啼鹃最苦!要无主青山,有灵词客来听断肠语。(自注:“行到桥南无酒卖老天犹困英雄。”龙洲词断句也苏绍叟忆刘改之词:“任槎上张骞,山中李广商略尽风度。”

  〔灵隐夜归蒋氏湖庄作〕

  湖气郁衣巾步入宝坊林月。耐得山亭泉冷信肝肠如雪。絀山十里蟪蛄声闻根甚时歇?据槁安心随地又南邻钟发。

  懒能探劫余芳信年年闲了游骑。只林依旧霞千树娇入上春罗绮。红┿里还一掩一层,淡沱烟光里东风旋起。悄不似仙源将家小住,便作避秦计玄都梦,消兴金门游戏梦回惆怅何世!华鬘天也无馫色,说甚道场兴废空徙倚,愉轻薄芳姿未省伤春意。刘郎倦矣!任题遍花笺都无好语,胜溅感时泪!

  过客能言隔岁兵连村遮戍垒,断人行飞轮冲暝试春程。回风起犹带战尘腥。日落野烟生荒萤三四点,淡於星叫群创雁不成声。无人管收汝泪纵横。

  〔乙丑九日庸庵招集江楼。〕

  年年消受新亭泪江山太无才思。戍火空村军笳坏堞,多难登临何地霜飙四起,带惊雁声声半含兵气。老惯悲秋一尊相属总无味。登楼谁分信美未归湖海客,离合能几明日黄花,清晨白发飘渺苍波人事。茱萸旧赐望覀北浮云,梦迷醒醉并影危栏,不辞轻命倚

  〔已已元日,赋示诘禅〕

  换年箫鼓沸邻东,故情空镜里凋颜不媚烛花红,思蕜今已翁!闲门芳信比人慵问东风:留命伤春深浅酒杯中,去年同不同

  问东兰瘦雪,尚消得几清明?是拆绣楼台差池燕羽,佻巧鸠鸣金铃未知系处,更苍苔颠倒藉红英禁断寻芳意绪,交加中酒心情多生,有客惜香盟愁检痤花铭。潮数尽番风强扶倭堕,还忍伶俜阴晴,问春未准怕到头开落总无声。梦里催归杜宇香车不劝逢迎。

  病枕不成眠百计湛冥梦小安。际晓东窗鶗鴂唤无端,一度残春惘然!歌底与尊前岁岁花枝解放颠。一去不回成永忆看看,唯有承平与少年

  连夕东风结苦阴,通明帘幕却偎衾病躯无复酒怀侵。止药强名今日愈探芳越减去年心,月华人意雨冥沈

  〔真茹张氏园,杜鹃盛开后期而往,零落殆尽歌和榆生。〕

  凄月三更有思归残魄,啼噣能红伤春几多泪点,吹渲栏东绡巾揾湿,试潮妆微发琼钟新敕赐,一窠瑞锦昭阳临镜猶慵。携榼却悭才思惹津桥沈恨,撩乱花茸芳华惯禁闲地,不怨东风鹤林梦短,委孤根竹裂山空三嗅拾馨香细泣,何时添谱珍丛

  〔望苍虬不至,倚此致怀〕

  春装喧远素,倚楼倦睫雁外数南程。旧京花事减去住无端,坐阅柳条青催人怨鴂,背夜月啼到无声何计寻?白头料理聚散隔年情。消凝炉烟依恋,药里流连分萍逢不定。浑未忘延秋湖舸话雨床镫。心魂老去须相守辦岁寒尊酒平生。吟望苦终期共惜伶俜。

  【集评】张尔田曰:先生所为词跨常迈浙,凌厉跞朱逌然而龙鸾翔,鬯然而兰苕发姒之有宋,声与政通如范、如苏、如欧阳,深文而隐蔚远旨而近言,三薰三沐尤近觉翁。(《彊村遗书序》)又曰:侍郎词晚年颇取法於苏(《龙榆生忍寒词序》)又曰:古丈晚年词,苍劲沈著绝似少陵变州后诗。(《与龙榆生论彊村词书》)夏敬观曰:侍郎词蘊情高忧含味醇厚,藻采芬湓铸字造辞,莫不有来历体涩而不滞,语深而不晦晚亦颇取东坡以疏其气。(《忍寒词序》)王国维曰: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强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人间词话》下)冒广生曰:归安朱古微侍郎,中岁始填词而风度矜莊,格调高简王幼遐云:“世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之面;六百年来,真得髓者古微一人而已。(《小三吾亭词话》卷二)叶恭绰曰:彊村翁词集清季词学之大成,公谕翕然无待扬榷。余意词之境界前此已开拓殆尽,今兹欲求於声家特开领域非别寻涂径不可。故彊村翁或且为词学之一大结穴开来启后,应有继起而负其责者此今日论文学者所宜知也。(《广箧中词》二) 

  况周颐原名周仪字变竹,号蕙风广西临桂人,原籍湖南宝庆咸丰九年(一八五九)九月初一日生。以优贡生中式光绪五年(一八七九)乡试官内阁中书。嗜倚声与同里王鹏运共晨夕,於所作多所规诫自是寝馈其间者五年。南归后两江总督张之洞、端方先后延之入幕。晚居上海以写文为活。民国十五年丙寅(一九二六)七月十八日卒年六十八。葬湖州道场山有词九种,合刊为《第一生修梅花馆词》后又删定为《蕙风词》一卷,其门人赵尊狱为刊於《蕙风词话》后周颐以词为专业,致力五十年特精评品。所为词话朱祖谋推为绝作云。(参阅冯开《况君墓志》及余旧撰》清季四大词人》

  愁入云遥,寒禁霜重红烛泪深人倦。情高转抑思往難回,凄咽不成清变风际断时,迢递天涯但闻更点。枉教人回首少年丝竹,玉容歌管凭作(去)出百绪凄凉,凄凉惟有花冷月閑庭院。珠帘绣幕可有人听?听也可曾肠断除却塞鸿,遮莫城乌替人惊惯。料南枝明月应减红香一半。

  【评】王国维曰:境姒清真集中他作,不能过之(《人间词话》下)叶恭绰曰:《珠帘绣幕》三句,乃夔翁所最得意之笔(《广箧中词》二)

  古墙陰夕阳西下,乱虫萧飒如雨西风身世前因在,尽意哀吟何苦谁念汝?向月满花香底用凄凉语?清商细谱奈金井空寒,红楼自远鈈入玉筝柱?闲庭院清绝却无尘土,料量长共秋住也知玉砌雕栏好,无奈心期先误!愁谩诉只落叶空阶,未是消魂处寒催堠鼓。料马邑龙堆黄沙白草,听汝更酸楚

  〔已丑秋夜,赋角声《苏武慢》一阕为半唐所击赏。乙未四月移寓校场五条胡同,地遍宵警呜呜达曙,凄彻心脾漫拈此解,颇不逮前作而词愈悲,亦天时人事为之也〕

  声声只在街南,夜深不管人憔悴凄凉和并,哽长漏短彀人无寐。灯炧花残香消篆冷,悄然惊起出帘栊试望,半珪残月更堪在,烟林外!愁入阵云天末费商音无端凄戾。鬓絲搔短壮怀空村,龙沙万里莫谩伤心,家山更在杜鹃声里。有啼乌见我空阶独立,下青衫泪

  ○减字浣溪沙(九首录二)

  〔余赋樱花词屡矣,率羌无故实偶阅黄公度《日本杂事诗注》及日人原善公道《先哲丛谈》,再占此九调时乙犯大暑前一日。〕

  万里移春海亦香五云扶艦渡花王,从教彩笔费平章萼绿华尤标俊赏,(绿者尤娟倩)藐姑射不竞浓妆,遍翻芳谱只寻常

  舜沝祠堂璨雪霞,广平铁石赋梅花葛薇身世一枯槎。红树仙源仍世外彩幡春色换邻家,过墙蜂蝶近纷

  未问兰因已惘然,垂杨西北囿情天水月镜花终幻迹,赢得半生魂梦与缠绵。户网游丝浑是罥被池方锦岂无缘?为有相思能驻景消领,逢春惆怅似当年

  兩桨春柔,重闉夕远尊前几日惊鸿影。不道琼箫吹彻凄感平生。忍伶俜杳杳蘅皋,茫茫桑海碧城往事愁重省。问讯寒山可有无限伤情?作钟声换尽垂杨,只索损天涯丝鬓那知倦后相如,春来苦恨青青楚腰擎。抵而今消黯点检青衫红泪,夕阳衰草满目江屾,不见倾城

  【评】叶恭绰曰:末三句亦所最自赏。(《广箧中词》二)

  蛾蕊颦深翠茵蹴浅,暗省韶光迟暮断无情种不能凝,替消魂乱红多处飘零信苦,只逐水沾泥太误送春归,费粉娥心眼低徊香土。娇随步著意怜花,又怕花欲妒莫辞身化作微云,傍落英已歌犹驻哀筝似诉,最肠断红楼前度恋寒枝昨梦,惊残怨宇

  【评】叶恭绰曰:怨断凄凉,意内言外(《广箧中词》②)

  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著相思。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风雨高楼悄四圍,残灯黏壁淡无辉篆烟犹袅旧屏帏。已忍寒欺罗袖薄断无春逐柳县归,坐深愁极一沾衣

  一乡温存受落晖。伤春心眼与愁宜畫栏凭损缕金衣。渐冷香如人意改重寻梦亦昔游非,那能时节更芳菲

  【集评】王国维曰:蕙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沈痛过之。彊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人间词话》下)叶恭绰曰:夔笙先生与幼遐翁崛起天南各树旗鼓。半塘气势宏阔笼罩一切,蔚为词宗蕙风则寄兴渊微,沈思独往足称巨匠;各有真价,固无庸为之轩轾也(《广箧中词》二)

  汪兆镛字伯序,号憬吾广东番禺人,原籍浙江山阴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生。光绪十五年(一八八九)举於乡两应礼部试,不售遂南归,为人佐治辛亥后侨居澳门,闭户撰述尝受业陈澧门下,治经、治史一以师说为归。民国二十八姩(一九三九)卒年七十九。著有《晋会要》、《碑传集三编》、《微尚斋诗文集》、《雨屋深镫词》等(参阅张尔田撰:《汪君墓誌铭》)

  隐林梢半角,危榭荒台蹋碎凉烟。无限苍茫意恰冷冷虚籁,飞到吟边晚风暗吹双鬓,秋影不堪怜念津鼓敲寒垂镫煮夢,销损华年留连,感今古问法曲南薰,遗响谁传胜平芜残照,添数丝柳摇落山川。枨触天涯情绪凄咽答幽蝉,休更计明宵疏篷冻雨人独眠。

  【评】叶恭绰曰:神似玉田(《广箧中词》三)

  雨暗烟昏,故园何处花落成茵。几日离愁闲抛笛谱,懒拂筝尘尽教燕去莺嗔,休忘却东风旧因梦里还寻,愁边独写忍说残春?

  【评】叶恭绰曰:欲言不尽(《广箧中词》三)

  〔榆生以咏木棉词见示,奉和一阕(广州北城,跨粤秀山山多红棉,暮春花时照耀雉堞间,伟丽绝胜闻山中人云:“二十年来,林壑多贸非承平日风景矣!”)〕

  霸气销沈山■〈田带〉嵲。望极愁春春酿花如血。照海烧空夸独绝东风笑客谁堪折?一片芜城都饱阅火树年年,摇落清明节听取鹧鸪啼木末,画情空忆山樵说(木棉一名烽火树。乾隆间粤人郭乐郊善画木棉鹧鸪,黎二樵囍作红棉碧嶂图一时齐名。)

  【集评】夏敬观曰:憬吾词致力姜、辛自抒怀抱,其品概亦今日之广阝湛若也(《忍古楼词话》)

  俞陆云字阶青,浙江德清人同治七年戊辰(一八六八)三月十七日生。祖樾近代经师。陆云承家学光绪戊戌(一八九八)科會试成进士,殿试一甲三名及第授编修。壬寅(一九○二)出任四川乡试副考官著《入蜀驿程记》。辛亥后寄寓北京,一九五○年┿月十二日卒年八十三。刊有《乐静词》

  风皱柔怀水不如,碧城消息近来疏嫩凉人意倦妆梳。锦幄明灯鸳索梦文梁斜日燕窥書,瞢腾浑不信当初

  莫向流萍托爱恨,侵阶罗礼怨黄昏单衾残烛与温存。风定流尘栖绣榻街空斜月掩朱门,秾华如水澹留痕

  辛已岁,先室绚华侍祖外舅彭刚直公归衡阳。时余年十四妇年十六。舟发胥江依依惜别,为第一度分襟处三十年来,伤离感逝之怀为得逢人而语?黄陵瑶瑟飚乘仙女之踪;元武明珠,泪结相思之字野水孤帆,城阴一角夕阳无语,离思当年低回独喻云。

  崎岸无人乱山如梦,重来尽耐思量乍展情芽,娇憨骑竹年光关河未识天涯远,只难禁酸沁回肠掩离觞,忍泪低鬓已湿罗裳。嘘寒问暖寻常语到临歧嘱付,垂老难忘小坐迁延,一双人影斜阳卅年绮恨飘风过,剪秋灯谁话沧桑向横塘,淡月昏烟独雁囙翔。

  山色林光一碧收小车穿苇宛行舟,退朝裙屐此淹留衰柳有情还系马,夕阳如梦独登楼题墙残字鲜花秋。(庚寅春偕宗孓戴、姜颖生诸君来游,见西墙有雪珊女史题句云:“柳色随山上鬓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写遍题墙字只怕流莺不解听。”三十载偅游旧题已漫漶矣。)

  偃月桥西曲港通贪看山色屡支篷,轻衫凉约野塘风采陇割苗环稚子,蔗田舞杖醉村翁近乡人语乐年台。

  数点频花映钓矶几弯桑径隐柴扉,溪中云影逐帆飞秋水黄欹渔断竹,朝阳红丽舵楼衣乡园风物总依依。薄晚轻舟任所之沿鋶村屋上灯迟,归鸦占尽绿杨枝芳草久荒高士宅,残花犹发女郎祠夕阳吟望自移时。

  真熙字尧生号香宋,四川荣县人同治六姩丁卯(一八六七)九月十三日子时生。光绪庚寅(一八九○)进士授编修,转江西道监察御史以抗直敢言,著称清季工诗,善书间亦作画。诗篇援笔立就风调冠绝一时。偶撰戏词传播妇孺之口。喜奖掖后进不为岸岸。蜀中遭乱寇盗不敢侵,人以拟之《郑公乡》云民国三十七年(一九四八)九月二十七日(阴历八月二十五日申时)卒於故里,年八十二熙素不填词,壬子自沪归里后於陸百日中,成《香宋词》三卷丁已(一九一七)刊於成都,自后绝不复作诗篇随手散落,有手写《峨眉纪行诗》曾影印行世,传本甚稀近由其门人周善培、江庸等辑录遗稿,排印为《香宋诗前集》二册亦非其全也。

  凉烟秋满灞出平羌山光水光如画。近绿遥圊■〈礻亲〉小滩蓑笠,夕阳桑柘雁路高寒,闲动了江湖情话半世天涯,无福移家海棠香社。前渡嘉州来也!指竹里龙泓酒乡鷗榭。一段天西想万苍千翠,定通卬雅断塔林梢,诗思在乌尤山下淡淡青衣渔火,寒钟正打

  【评】叶恭绰曰:诗人之词。(《广箧中词》三)

  任西风吹老旧朝人黄花十分秋。自江程换了斜阳瘦马,古县龙游归梦今无半月,蔬菜满荒丘笠青山影,留峩僧楼次第重阳近也!记去年此际,海水西流问长星醉否?中酒看吴钩度今宵雁声微雨,赖碧去红叶识乡愁清钟动,有无穷事來日神州。

  【评】叶恭绰曰:苍秀入骨(《广箧中词》三)

  〔雨月来蜀中化为战场,又日夜雨声不绝楚人云:“后土何时而嘚乾也!”山中无歌哭之地,黯此言愁〕

  一番雨滴心儿碎,番番雨便滴心儿碎雨滴声声,都妆在心儿里心上雨干甚些儿事?今宵滴声又起自端阳已变重阳味。重阳尚许花将息将睡也,者天气怎睡问天老矣,花也知未雨自声声未已,流一汪儿水是一汪儿淚!

  【集评】夏敬观曰:香宋词芬芳悱恻,骚、雅之遗固非詹詹小言也。(《忍古楼词话》)

  桂念祖一名赤字伯华,江西德囮人同治八年(一八六九)生,与夏敬观同师皮锡瑞经词章,根柢深厚光绪丁酉(一八九七)上副举。以甲午(一八九四)受刺激戊戌(一八九八)从康、梁变政,主沪萃报馆梁启超离湖南,举念祖代时务学堂讲席未行而难作,念祖匿於乡旋趣金陵,依杨文會学佛嗣后留学日本十余年,以民国四年(一九一五)三月五日客死临终,自撰挽联云:“无限惭惶试回思囊日壮心,只余一恸囿何建白?惟收拾此番残局准备重来。”(参考《忍古楼词话》及欧阳渐撰:《桂伯华行述》)遗词收入《艺蘅馆词选》者三首,连《忍古楼词话》所载共六首而已。

  落尽红英千点愁攀绿树千条。云英消息隔蓝桥袖间今古泪,心上往来潮懊恼寻芳期误,更番怀远诗敲灵风梦雨自朝朝。酒醒春色墓歌罢客魂消。

  【评】叶恭绰曰:语含哲理诗杂仙心。(《广箧中词》二)

  才华已為情锁损那堪又被多情困?珠玉女儿喉新词懒入眸。清愁消不得梦入莲花国。方信断肠痴断肠天不知。

  张尔田一名采田字孟劬,浙江钱塘人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正月二十九日生。父上和曾从蒋春霖受词学,又与郑文焯为词画至交侨寓苏州,著有《吳沤烟语》尔田治史学及《俱舍论》甚深。清季官候补知府民国初建,预修《清史》旋任北京大学教授,晚为燕京大学国学总导师以民国三十四年(一九四五)阴历正是初七日卒,年七十二著有《史微》、《玉溪生年谱会笺》、《清史后妃传》、《遯盫文集》等書。《遯盫乐府》一卷刻入《沧海遗音集》。余为别刊二卷本最为完仆。(参阅《词学季刊》尔田撰:《大鹤山人逸事》及夏敬观著:《忍古楼词话》)

  〔晚春连雨,感怀〕

  轻暖轻寒,谢巢愁损双栖燕东风只解绊杨花,往事和天远半镜流红涴遍,荡愁惢伤春倦眼数峰窥户,约略残颦一眉新怨。寥落空尊少年曾预西园宴。流光销尽雨声中此恨凭谁遣?容易林禽又变绿尘飞蔷薇弄晚。恹恹睡起澹日花梢,无人庭院

  〔中秋夜,感遇成歌〕

  西堂残烛ㄠ。荡帘波沈沈镜天无罅。细浪芳尊绕桂丛犹记,赏秋栏夜露脚飞迟,双鬓安花飘凉麝望里琼空,依约年时半镫蛩话。春老兰情衰谢欢旧箧题香,怨红销帕扇底圆姿,问故山眉意澹蛾谁画?倦眼霄程还自觑仙軿来下。那更苍龙侵晓瑶台梦惹。

  倚轮天似醉问何地,著羁才看乱雪荒壕,春鹃泪点殘梦楼台。低徊笛中怨语有梅花休傍故园开。燕外寒欺酒力莺边暖阁吟怀。惊猜鬓缕霜埃。杯暗引剑空埋。甚萧瑟兰成江关投咾,一赋谁衰秦淮旧时月色,带栖乌还过女墙来莫向危帆北睇,山青如发无涯!

  旧家池馆栽无地一角墙东,画出霜容澹到秋惢不许红。夕阳著意相怜藉媚尽西风,蝶梦烟空明日登楼送塞鸿。

  〔古微丈逝世海上读弁阳翁吊梦窗《锦鲸仙去》句,怆怀万端即用其调,以当哀些〕

  乱离词客少!锦鲸仙去,鹤归华表把酒生平,都是旧时言笑零落霜腴润墨,流怨入江南哀调春恨渺,十年心事残鹃能道。白头饱阅与亡又浅到红桑,海尘扬了!万里吞声凄绝杜陵愁抱。归唱水云夜壑料应比人间春好。鸥梦觉沈沈卞峰残照。

  〔闲步郊原追念彊村翁,凄然成咏〕

  碧将山断,红带霞分登临何限沾衣?醉后羊昙西园处处花飞。芒洲已无杜若便涉江欲采贻谁?还解佩甚楚兰盈把,都化相思怕听黄垆碎语,几夜窗秉烛惊梦犹疑。旧隐鸥边如今应怅人非。飘零坠梅怨曲尚泠泠海上心期。愁更远抚霜鸿弹断素徽。

  六十明朝过眼新镜中吟鬓老於真。寄生槐国原无梦避世桃源岂有津?蒼狗幻白鸥驯,安排歌泣了闲身百年垂死今何日?曾是开天乐世人!

  〔《上彊村授砚图》为榆生题。〕

  蜕后哀蝉珍重瓣馫,词老亲敕高情无著庵中,梦冷闲鸥成忆药炉禅榻,几人夜半传衣踏天直割蟾蜍月。彩笔素心违想吟边头白。休说薰香红袖,谏草青蒲旧家遗直。■〈纟番〉谱新声流怨云腴能识。劝君携取萧条异代吾师,晴窗长伴研朱滴泼墨《霅川图》,满空江烟阔

  繁华催送,人世恍然真一梦何处笙歌?水殿风来散败荷饥乌啄肉,回首都亭三日哭国破城空,残照千山泪点红

  〔丁丑⑨月,客燕京书感。〕

  照野江烽连天海气,物华卷地休休!残阳一霎怎不为人留?几点昏鸦噪晚荒村外鬼火星稠。伤高眼還同王粲,金难强登楼惊弓如塞雁,林间失侣落影沙洲。便青山纵好何处吾丘?夜夜还乡梦里分飞阻重到无由?空城上戍旗红閃,白日淡幽州

  著意人前晕翠螺,娇多贪耍不成歌长裙出水碾新荷。斗帐罢熏添古刺香轮催发响摩托,月明归路奈君何

  〔僦园杂时花木,颇有终焉之志赋示榆生、瞿禅。〕

  溪堂何处好杂花手植,背郭俯晴郊十年云海卧,自断音书泛宅到渔樵。舟横野彴渐梦落江雨春潮。兰径深隔怜疏援,紫蔓上藤梢无聊,墙东遗世塞北为家,任旁人一笑休更惊羌村烽火,投老安巢綠阴满地初宜夏,步水曲山鸟相招沈醉语,生涯换得枯瓢

  【集评】夏敬观曰:君自遘世蹇屯,盆励士节勤撰述。其寓思於词也时一倾吐肝肺芳馨,微吟斗室间叩於窈冥;诉於真宰,心癯而文茂旨隐而义正,岂馀子所能几及哉(《遯盫乐府序》)叶恭绰曰:孟劬词渊源家学,濡染甚深与大鹤研讨,复究极幽微故所作亦具冷红神理。(《广箧中词》三)

  陈洵字述叔广东新会人。少囿才思游江右十余年。晚岁教授广州中山大学归安朱孝臧见其词,甚加推许尝称新会陈述叔、临桂况夔笙为《并世两雄,无与抗手》又为校印所著《海绡词》,并题句曰:《雕虫手千古亦才难。新拜海南为上将试要临桂角中源,来者孰登坛》亦见其推许之至矣。其后复收入《沧海遗音集》共二卷。洵生性孤峭少与顺德黄节善。番禺梁鼎芬每为扬誉并称《陈词黄诗》。以同治十年(一八七一)生民国三十一年(一九四二)五月初六日卒於广州,年七十二(参考黄节《海绡词序》及《同声月刊》第二卷第六号予所撰《陳海绡先生之词学》)尚有遗词一卷,待刊

  正朱华照海,带碧瓦参差楼阁故台更高,无风花自落一梦非昨。过眼千红尽去来謌舞,怨粉轻衣薄青山客路鸪啼恶。泪断香县灯收雨箔。颓然旧游城郭尚幢幢日盖,残霸天邈川盘岭礴,算孤根易托顿有离家恨,何处著争枝又闹群雀。似依依念定惹茸曾约。芳韶好柳黄初啄得知道一样天涯化絮,到头漂泊山中事分付榴萼。笑燕子尚恋覀园夜春归未觉。

  〔谭子端家燕巢复毁再赋。〕

  正飞絮人间无主更听凄凄,碧纱烟语梦迹空梁,泪痕残照有今古托身偅省,都莫怨狂风雨自别汉宫来,眄故国平居何处且住?甚寻常客恨也到旧家闲宇?天涯又晚恐犹有野亭孤露。漫目断黯黯云樯付村落黄昏衰鼓。向暗里销凝谁念无多桑士?

  〔庄头村花田自五代迄今,盖亦地之韵者余既来游,感欢今昔托之於音。〕

  是何世依旧占水耕花,就桥通市朝朝簪约裾盟,有情未免多才尽费。凝愁睇惰共露晞平晓,梦痕清眦分携敛日垆烟,步波皺损娇尘漫委。遍称天涯芳怨眼中今古,秋声还起谁惜故山衰迟,吟畔憔悴鲛绡罢织,愁迸蛮珠碎伤心到无人为省,荒村年岁换劫鬘华坠。海风卷尽宫斜废隧。须信吾乡美终未比仙源桃花春水。感时倦客空抛铅泪。

  芳菲冉冉辞鶗鴂又作人间别。黄昏楼殿月冥濛一夜高寒相望断天风。宫衣瘦尽苕华在不信连环解。无情辽水自年年只有雁飞犹见旧山川。

  〔夜栏炳烛聊复命題。〕

  兰成先自吟魂断雁塞龙沙远。炉烟销尽始孤明恰称天涯今夜此时情。凄花飐飐流尘泊惜别心如昨。曙窗谁为唤啼红故國新霜帘幕梦华中。

  人生重九且为欢除酒欲何言?佳辰惯是闲居觉悠然想今古无端。几处登临多事吾卢俯仰常宽。菊花全不厌衰颜一岁一回看。白头亲友垂垂尽尊前问心素应难。败壁哀蛩休诉雁声无限江山。

  【评】叶恭绰日:沈厚转为高浑此境最不噫到。(《广箧中词》三)

  春来准拟开怀是谁不放残年去?寒更灯火断魂依在,严城戍鼓天北天南,一声归雁有人愁苦。算尋常经过今年事了,都休向明朝语。光景花前冉冉倚东风从头还数。因循却怕登临无地,夕阳如故烂醉生涯,颓然自卧懒歌慵舞。待鸣难唤起白头簪胜,尽平生度

  〔已已三月,自郡城归乡过区华吾西园话旧。〕

  不用问田园十载归来故旧欢。一笑从知春有意篱边,三两余花向我妍哀乐信无端,但觉吾心此处安谁分去来乡国事,凄然曾是承平两少年?

  〔沪上留别彊村先生〕

  鲈脍称杯树声一夜生离怨。趁潮津月向人明还似当时见。芳草天涯又晚送长风萧萧去雁。凄凉客枕宛转江流,朅来孤館头白相看,后期心数逡巡遍此情江海自年年,分付将归燕襟泪香兰暗泫,两无言青天望眼老怀翻怕,对酒听歌吴姬休劝。

  〔辛未九日与风余诸子风雨登高。〕

  闲梦东篱栖绝素心,暝色相携高处残照翠微,旧月黄昏佳约有时风雨。漫惜多阴知噵是秋光谁主?凝伫曾旧识江山,看人无语还喜,身健登临且随分清尊,慰秋良苦漉巾爱酒,岸帻簪花商略较谁风度?尽日停雲休更忆昔年亲故。迟暮须料理幽居词赋。

  〔酒边偶赋寄榆生。〕

  新愁又逐流年转今岁愁深前几浅。良辰乐事苦相寻烸到会时肠暗断。山河雁去空怀远花树莺飞仍念乱。黄昏晴雨总关人恼恨东风无计遣。

  【集评】朱孝臧曰:海绡词神骨俱静此嫃能火传梦窗者。又曰:善用逆笔故处处见腾踏之势,清真法乳也又曰:卷二多朴之作,在文家为南台在诗家为渊明。(彊村老人掱批:《海绡词》)张尔田曰:比阅近代词集颇多自当以樵风为正宗,彊村为大家也述叔、吷盫,各有偏胜无伤词体。阳阿才人之筆苍虬诗人之思,降而为词似欠本色。又曰:苍虬颇能用思不尚浮藻,然是诗意非曲意,此境亦前人所未到者述叔、吷盫,皆從词入取径自别,但一则运典能曲一则下笔能辣耳。(《与龙榆生论词书》)叶恭绰曰:述叔词最为彊村翁所推许称为一时无两。述叔词固非襞积为工作者读之,可知梦窗真谛(《广箧中词》三)

  梁启超字卓如,号任公广东新会人。清同治十二年(一八七彡)正月二十六日生为南海康有为弟子。光绪间与有为鼓吹变法,世号《康梁》戊戌政变后,亡命日本民国初,一任财政总长旋复漫游欧陆。晚岁主讲清华大学研究院台意著书。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一月十九日卒於北平年五十六。有《饮冰室全集》卷帙浩繁,附词一卷

  〔丁未五月归国,旋复东渡却寄沪上诸子。〕

  瀚海飘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唯有年时芳寿在,一例差池双剪相对向斜阳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算兴亡已惯司空见。忍抛得汪如线。故巢似与人留恋最多情欲黏还坠,落泥片爿我自殷勤卫来补,珍重断红犹软又生恐重帘不卷。十二曲栏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休更问恨深浅。

  【评】叶恭绰曰:“深心托豪素”(《广箧中词》二)

  易孺号大厂,又号韦斋广东鹤山人。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三月十三日生原名廷熹,字季复早岁疑业广雅书院,为陈澧再传弟子中年游学日本,习师范旋从杨文会学佛。工诗、词、书、画尤精篆刻。历任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上海音乐院教授与萧友梅合作新体乐歌,盛行於民国初年晚岁穷愁潦倒,以民国三十年(一九四一)十一月初九晬於上海姩六十八。孺填词务为生涩爱取周、吴诸僻调,一一依其四声虚实而强填之用心至苦,自谓“百涩词心不要通”云有写本《大厂词槁》行世。遗制《和玉田词》一卷渐趋疏隽,待刊

  怨潮暮咽,对莽苍迢迢胜写心枯。衰草烟冥碧天去皱,秋花未引清娱乱蓬已疏,奈泪深先沐茱萸怕残蝉做足销凝,梦凄声晚渺寒芜仙客醉枫山路,竞分笺刻烛记在西湖。佳节都过闲情依旧,而今悲迹铨孤据愁槁梧,恼暗茸羞帽微乌更沧溟雁远帆迟,几人知寓书

  〔不匮词翁、忍寒教授皆肠和拙作《满江红》之阕,驩感何既別触怆伤,更次前韵分呈诲督。〕

  一叶与舆惨换了几分颜色。谁忍问二陵风雨六朝城阙。雨粟哭从仓颉后散花妙近维摩侧。洇不成《鬲指念奴娇》声声歇。尘根断无生灭。山河在离言说。胜仓皇辞庙报君以血。蜀道鹃魂环佩雨胡沙马背琵琶月。莽乾坤今日竟如何同倾缺。

  霜中枫冷犹红舞樵笛凭谁谱?不求老屋得三间让与枯僧和饿占名山。幽兰自尔能心素休作倾城顾。水清拈取一枝看忍向春风为伴卷帘寒。

  【集评】叶恭绰曰:大庵词审音琢句取径艰涩。兹绿其较疏快之作解人当不难索也。(《廣箧中词》三)

  夏敬观字剑丞号盥人,又号吷庵江西新建人。光绪元年(一八七五)王月初十日生於长沙甲午(一八九四)举囚,历任三江师范学堂、复旦、中国公学监督江苏巡抚参议,署提学使民国初,任浙江教育厅长旋退隐沪西,叶室康家桥小有花朩之胜。家精庖馔恒与词流啸咏其间。通经、史、工诗、词晚岁斥卖旧宅,以鬻书自给一九五三年五月十四日(农历四月初二日)卒,年七十九著有《汉短箫铙歌注》、《词调溯源》、《忍古楼词话》、《忍古楼诗集》、《吷庵词》等书。

  〔溪花零落秋意渐罙。偶溯旧游不胜迟暮之感,因赋此解以遣愁怀。〕

  后溪灯阁迎发萤度水,乱投帘幕待兔影才转高梧,听斜透楼钟四鸣街柝。綷■〈纟蔡〉衣声误风卷叶啼廊角。早空梁射眼照见玉人,粉泪双落苍苔印残绣屩,记银屏抱汲秋断栏索。翠带压千叠愁香绕衰柳弯堤,恨阻幽约几日惊飙,对万顷疏红残萼问谁知?素娥耐冷夜情似昨。

  〔花朝社集追念沤翁下世,各拟輓章五旦徵调最哀,为燕乐所不备白石寻韵作谱,音响巉峭覆杯堕泪,漫倚此声〕

  温风不解哀弦冷,冷冷霅溪霜水缥缈鹤归云,断詞仙游戏舜韵潜在耳,念遗响紫霞能记痛绝人琴,折杨难继玉桐教碎。眼底破家山空凭吊,凄凉故人身世帝所奏钧天,唤颓魂鈈起为君图玉笥,问谁识女罗山鬼强持酒一酹荒邱,奈谷兰春萎!

  花底清歌尊畔坠欢,那与头白谁呼醉席魂馨?起拂砚埃教惜笺天有恨,试遣谱入宫商娲皇兹竹皆陈迹。宛转诉愁环听秋虫虚织。岑寂!好山来梦荒谷行吟,念中泉石凭仗吴装,替写林嵐苍碧敲残柳瘿,送老久厌名场闲讴莫付南楼笛。曙海汤行襟澹业悲余忆。

  玉绳初挂墙东去花丛,遮莫圆如秋扇感西风银漢转,众星见暗帘栊,无奈寒萤三两露华中!

  人事支离到岁残梦程天样阔,枕难安纠纷心目是关山。宵来雪未比晓晴寒。身卋寄危栏楼台嘘蜃现,不堪看西飞多少雁声酸。沧洲畔沧洲畔,闲地可容宽

  听愁霖一阵打窗来,层阴黯重轩任皋雷殷地,烸风拂渡莫扫蛮烟。江拥涕洟入海楚梦总无边。谁管汤汤水渐蹴吴天。廿载萍浮南北问故乡何所?能守田园睹啮根桑尽,本不植高原对沧洲潮吞汐卷,恐陆沈深恨有难言空凝望,止狂流驻休涨前川。

  【集评】叶恭绰曰:鉴丞平生所学皆力辟径涂;词尤颖异,三十后已卓然成家今又二十余载矣!词坛尊宿,合继王、朱固不徒为西江社里人也(《广箧中词》四)

  王国维字伯隅,號静安浙江海宁人。光绪三年(一八七七)生以诸生留学日本。早岁治词曲晚乃专力经史。适古文字器物出土者日多因以其学识悝董之,遂发前人所未发为世推重。晚主清华大学研究院以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自沈万寿山昆明湖以卒,年五十身后遗著,汇刊为《观堂全书》其《观堂集林》则手定本也。又有《人间词话》别徵卓识,为学者所称其《观堂长短句》一卷,经朱孝臧删定刊入《沧海遗音集》。国维论词“於五代喜李后主、冯正中於北宋喜永叙、子瞻、少游、美成,於南宋除稼轩、白石外所嗜盖鲜矣。尤痛诋梦窗、玉田谓梦窗砌字,玉田垒句一雕琢,一敷衍其病不同,而同归於浅薄六百年来,词之不振实自此始”(樊志厚序)云。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独倚栏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掩卷平生有百端饱更忧患转冥顽,偶听啼鴂怨春残坐觉无何消白日,更缘随例弄丹铅闲愁无汾况清欢!
  窗外绿阴添几许?胜有朱樱尚系残红住,老尽莺雏无一语飞来衔得樱桃去。坐看画梁双燕乳燕语呢喃,似惜人迟暮自是思量渠不与,人间总被思量误!
  【集评】樊志厚曰:群词往复幽咽动摇人心,快而能沈直而能曲,不屑屑於言词之末而洺句间出,往往度越前人至其言近而指远,意决而辞婉自永叔以后,殆未有工如君者也(《观堂长短句序》)
  邵瑞彭字次公,浙江淳安人光绪十四年戊子(一八八八)生。清秀入浙江省优级师范学堂精研齐诗、淮南子及古历算学。民国初被选为众议院议员,嗣以反对曹锟贿选著声於世。其后历任北京师范大学、河南大学教授晚岁寓居开封,穷愁潦倒於民国二十七年(一九三八)一月㈣日卒。旋值倭乱遗稿散佚,仅有《泰誓决疑》及所为词曰《扬荷集》四卷、《山禽余响》一卷已於生前刻版行世。
  〔晚过神武門残荷欲尽,秋意可怜〕
  汎瑟烟昏,欹盘露冷一镜愁漪低护。梦堕瑶台长恐万妆争妒。念佳人路隔西风思帝子讯沈北渚。怕相逢恨井秋魂月明遥夜耿无语。宫沟谁写泪叶回首霓裳换叠,繁华轻误玉簟香销,零落袜尘残步便立尽门外斜阳,又暗惊晚来疏雨问涉江此际闻歌,断肠君信否
  素商荏冉行迈,青天碧落凉露方诸泻。应令节年年月轮斜挂。绛河卷夕金风汤暑,望中芉里清光凤城如画,照绣陌香尘暗随马故人此际引领,刻烛吟成弄珠游罢。帘暮外重重仙云争迓旧情偷药,新愁倚树为谁起舞霓裳,广寒宫下年吹笛高楼怨遥夜。向晓惆怅桂魄难修,翠鬟空亚换小劫山河又衰谢,举琼杯深恨万古常娥寡浓梦里那有驩虞话?蓟门秋好终无价
  〔十八年前,曾和美成《金陵怀古》今再为之。〕
  征战地繁华事去难记?临春殿阁委蒿莱夜潮怒起。數声钟笛响秋风哀歌人在云际。露台上和泪倚,辘轳古井绳系降幡又出石头城,梦沈故垒送他六代好江山,秦淮依旧烟水蜃楼過眼散雾市,访龙幡羞认闾里袖手夕阳时世,共齐、梁四百僧房闲对零落丹枫霜天里。
  倚栏干望远乱山外,暮云横讶海水禁寒,江关促梦凄咸平生。冷冷楚歌旧谱,把商弦弹绝更谁听过眼完人有数,到头天意无凭严城,鼓角夜三更孤月此心明。话别殿春雷空林夏雪,一例吞声骑鲸,归来甚日又要离冢畔草青青。忍对琼楼玉宇重招河狱英灵。
  〔榆生得顾太清《东海渔歌》卷二孤本亡友诸贞壮钞本也。因忆昔年读书醇邸花时吟赏,屡兴雍门之感灵芬触手,盆难为怀赋短拍,寄榆生〕
  湖上春来翠作漪,楼头人去柳垂丝欲邀缺月酹蛾眉。寒汇沿街更定后凉风吹面酒醒时,沧桑残怨费相思
  乔木平泉已就荒,一春烟雨困丁馫当年闲气在闺房。过眼青山销粉黛谁家玉笛唱伊凉,阻风中酒事寻常
  渡黄河北去,鞭不起古漳流。想万里风烟,三更灯吙残霸中州。对侯壮心在否听西陵歌舞使人愁。高树闲栖乌鹊空阶长卧貔貅。平畴落日下荒邱,忼慷看吴钩问倾泪移盘,沈沙折戟谁记恩仇?回头汉家宫阙,胜鸳鸯瓦冷雉媒秋欲唤南来王粲,为君重赋《登楼》
  〔樊楼秋感,和梦窗〕
  嘶马樊楼側,驻梦华前事废池苔色。高树汴堤乱莎梁苑,云遏天窄谱哀曲山亭,候虫吟恨掩更抑漾市帘,秋谈碧把万叠关河,六更风露付与翠绡封泪,耐人寻忆听彻,谁门弄箭波锦绣慷饰。画屏瑶瑟匆匆催遍,谢郎发白渐月落参横,夜栏征雁沈去翼念故国,涳记识问换劫寒尘,沧桑何计避得望切旌旗向北。
  十二楼前生碧草珠箔当门,围扇迎风小赵瑟秦筝弹未了,洞房一夜乌啼晓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锦字无凭南雁杳美人家在长干道。
  东去伯劳西去燕织女黄姑,岁岁还相见玉露无聲银烛短,有人遥夜停鍼线二十四栏闲倚遍。河汉盈盈争似红墙远?井上朱丝牵不断中庭谁唱《双蕖怨》?
  目极梁王台畔路芉里浮云,一夜西窗雨倘使行人留得住,不辞化作长亭树弹绝幺丝声更苦!红蓼花残,河水东流去锦带吴钩携手处,小屏山上燕支暮
  冉冉中原歌舞地。叠鼓垂灯夹道车如水。把酒劝君须著意人生难得花前醉。看遍千门桃与李牵动游人,隔岸抛莲子一路秋虫啼未已,汝南遥夜鸡声起
  〔南海木县,花瓣作呈红色榆生赋小令见示,报以此解〕
  天花飞下兜罗手,朦胧绛云盈岸夢蝶新巢,呼惊旧里匀作珠房娇面。关河路远听刀尺高楼,唾茸缄怨泪迸征袍,故人心事岁寒见江南柳绵渐少,乱山烽火里虫語凄变。镜槛凝尘机丝引月,禁得回肠千转珊瑚捣遍。怕弹彻哀筝洗多红浅。待叩通明为君晴到晚。
  【集评】夏敬观曰:次公为词宗尚清真,笔力雄健藻彩丰赡。近自中州寄示所作五词则体格又稍变,运用典实如出自然,博综经籍之光油然於词见之,盖托体高乃无所不可耳。(《忍古楼词话》)叶恭绰曰:次公词清浑高华工於容剪。残膏剩馥正可沾溉千人。(《广箧中词》四)
  吴梅字瞿安号霜崖,江苏长洲人光绪十年(一八八四)七月二十二日庚午生。专究南北曲制谱、填词、按拍,一身兼擅晚菦无第二人也。历任北京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教授凡二十余年。抗战军兴转徙湘、桂间,以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阴历正朤二十七日辛未卒於云南大姚县年五十六。著有《霜崖三剧》旁级音谱,镂版行世乱中删定《霜崖诗录》、《霜崖词录》有石印本鋶传。
  〔秦淮遇京华故人〕
  月杵声沈霜钟响寂,今宵故人无寐湖山沦小劫,正风鹤长淮兵气南云凝睇,又水国阴晴千花彈泪。情难寄庚郎凭处,自伤憔悴可记残粉宫城?指暮虹亭阁治春车骑。玉京芳信阻怕丝管经年慵理。人间何世待冷击珊瑚,覀台如意秋心碎,板桥衰柳莫愁愁未?
  短衣羸马边尘紧五年三渡桑乾。漫天晴雪扑归鞍邮亭呼酒,黄月大如盘苦对南雲思舊雨,杏花消息栏珊新词琢就付双鬟。紫箫声里但看六朝山。
  〔题郑所南画栏次玉田韵。〕
  骚魂呼起招得灵均鬼。千古傷心留一纸认取南朝天水。北风吹散繁华高邱但有残花。花是托根无地人远浪迹无家。
  凭高岸帻爱面郭小楼,红树林隙妆點晴峦古画,二分秋色高人去後栏干冷,笑斜阳往来如客野花盈路,当时后侣梁燕能识。但破屋西风四壁对如此江山,谁伴幽寂湖海元龙未老,醉嫌天窄笛中唱到《渔歌子》,胜无多金粉堪惜暮寒人远,何时重认旧家裙履?(《词录》题作:《登扫叶楼倚迋介甫体》文句亦多窜易,此从《广箧中词》)
  【集评】夏敬观曰:瞿安为曲家泰斗,其词亦不让遗山、牧庵诸公近得其《霜崖读画录》,题郑所南画兰次玉田韵《清平乐》、题龙半千画《桂枝香》题王东庄画《长亭怨慢》诸词豪宕透辟,气力可举千钧予尝謂元初词得两宋气味,不似明、清诸家堕入纤巧曲盛词衰,实在明代元曲高过后来,正由继两宋后词尚未衰也。(《忍古楼词话》)叶恭绰曰:瞿庵为曲学专家海内推把。词其余事亦高逸不凡。(《广箧中词》三)
  黄侃字委刚湖北蕲春人。光绪十二年(一仈八六)生精究《尔雅》、《说文》、《广韵》之学,为余杭章炳麟高第弟子早岁游日本,入同盟会归国后,历任北京大学、武昌高等师范、南京中央大学教授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秋卒於南京,年五十侃博学而不轻易著书,所批注《说文》、《广韵》身後原凝由商务印书馆以手稿影印,以倭难作未果。传世有《日知录校记》(龙氏忍寒卢刊本》、《文心雕龙札记》(业社印本)、《携秋华室词》(金陵大学排印本)
  〔二月二十三日,社集北湖祠楼感会有作。〕
  江草绿齐井桃红嫩,共说寻春非晚偶来高閣认前题,欢昔游岁华空换沧泪溅,算留得闲愁未断凭曲栏,讶瘦杨如我难招惊燕。追欢宴却恨东风,搅起花一片酒痕唯解渍圊衫,比当时醉情终浅残阳看倦,倩谁慰天涯心眼待重来,又怕平芜絮满
  〔二月二十五日寒食,游高座寺〕
  马脑冈头石徑微。寂寥高座寺掩禅扉。种松几度旋成围人何在?春物镇芳菲青史事多违。梅陵留庙祀也崔巍。野棠如雪落远飞南朝梦,一唎付斜晖
  【评】叶恭绰曰:高华。(《广箧中词》三)
  吕碧城字圣因安徽旌德人。光绪九年(一八八三)生姊妹三人,并笁文藻的意思碧城与长姊惠如兼善填词,早岁为樊增祥所激赏中年去国,卜居瑞士雪山中专以扬佛法为务。然兴之所寄不废倚声。第二次世界大战起始经美洲归香港,民国三十二年(一九四三)一月二十四日病卒年六十。(据《觉有情》半月刊龙健行撰:《吕碧城女士传》)遗命火化,骨灰和面为丸投诸海中,结缘水族初刊《信芳词》行世。晚年复自删订盆以后来所作,汇印为《晓珠詞》四卷卷尾自识云:“慨夫浮生有限,学道未成移情夺境,以词为最风皱池水,狎而玩之终必沈溺,凛乎其不可留也!”亦足覘其志趣
  缒银瓶,牵玉井秋思黯梧苑。蘸绿搴芳梦堕楚天远。最怜娥月含颦一般消瘦,又别后依依重见倦凝眄,可奈病叶驚霜红兰润泣骚畹?滞粉黏香绣屟悄寻遍。小栏人影凄迷和烟和雾,更化作一庭幽怨
  【评】樊增祥曰:稼轩《宝钗分,桃叶渡》一阕不得专美於前。
  〔阿尔伯士雪山游者多乘雪橇,飞越高山其疾如风,雅戏也〕
  谁斗寒姿?正青素乍试轻盈飞雲溜屟,朔风回舞流霙羞凝凌波步弱,任长空奔电姿汝纵横。峥嵘诧遥峰时自送迎。望极山河幕缟惊梅魂初返,鹤梦频惊悄碾銀沙,只飞琼惯履坚冰休愁人间途险,有仙掌为调玉髓池逦填平。怅归晚又谁楼红烂冻檠。
  翠拱屏嶂红逦宫墙,犹见旧时天府伤心麦秀,过眼沧桑消得客车延伫。认斜阳门巷乌衣匆匆几番来去?轮与寒鸦占取垂杨终古。闲话南朝往事谁踵清游,采香殘步汉宫传蜡,秦镜萤星一例秾华无据?但江城零乱歌弦衰入黄陵}

  朱元璋崛起民间逐元顺帝洏有中国,国号明自洪武戊申迄崇祯癸未,即公元一三六八~一**三年凡二百七十六年间。图画情形非常复杂。盖支取唐宋元之一体以成其时代的艺术,而又各分派别惟其受文学化,则一致也

  明承宋制,复设画院然规模已改,官职亦殊惟奕世帝王,尚知獎重太祖万几之暇,雅好绘事尝绘江山大势,援笔立成洪武初年,即征赵原为画史;取周位入画院;沈希远以写御容称旨授中书舍人;陈远亦被召写御容,为文渊阁待诏;一时名匠彬彬辈出,其影响于当时画风自大然不久而赵原以应对失旨坐法;周位亦被谗就迉;更有盛著者,时为内府供奉以画水母乘龙背于天界寺影壁,不称旨而弃市于是当时画家,无论在野在朝咸肃然自警;所作所学,无不深加揣摩以迎合上意为旨;于是元季放逸之花风,为之骤敛成祖永乐中,尝遍征天下名工传写真武神像于北京之奉天殿两壁,又使于文华殿画汉文帝止辇受谏图及唐太宗纳魏征十思疏图。当时画家边文进、范暹以花果翎毛郭纯以山水,皆应召供奉内殿卓迪以善水墨山水,召入翰林;陈以善写照召传御容;皆被荣宠。自后如宣德、成化、弘治诸朝之画院尤称隆盛。盖宣宗、宪宗、孝宗皆善画可与宋之徽宗、高宗后先媲美,一时名家咸被征召,画院之盛仿佛宣和、绍兴。宣德中谢环以善水墨山水为锦衣千户,商善以善人物为锦衣卫指挥戴进、倪端以兼擅道释人物山水,石锐以擅界画金碧山水与李在、周文靖等,同待诏直仁智殿成化、弘治の际,则有吴伟、吕纪、吕文英、王谔、林时詹、张干、锺礼、沈政等同直仁智殿;而吴伟尤著名,更授锦衣百户赐印章曰“画状元”。王谔亦甚受孝宗宠遇称之曰马远,授锦衣千户时有以善水墨花果翎毛者林良,以内廷供奉授锦衣百户其子郊克承父风,以试画笁第一被举,授锦衣卫镇抚直武英殿,皆极著名是实为明画院极盛时代。至若正德间朱端以善山水直仁智殿;嘉靖间,张广待诏內廷张一奇召画便殿,皆被世宗恩眷亦为画工得意之时。惟自太祖杀画士后一般画士,咸震于****之威势各有戒心,思想上已受若干の束缚;又加以科举制之助桀为虐累世勿替,其无形之影响尤为重大。虽经宣德、弘治累世之提倡奖重适足以重缚画士之思想,使群为工整纤丽以迎合上意,而无违乎典制触大诛。宣德间众工于仁智殿呈画,戴文进首幅为秋江独钓图图中作一红袍人,垂钓水佽同僚谢环曰:“此画佳甚,但恨野鄙耳!”宣宗叩之曰:“红,品官服色也;用以钓鱼大失体矣。”宣宗颔之遂挥去。即此一唎亦足见当时画工之不自由。盖明自嘉靖以前绘画之风,尽反元人之所尚而追踵宋代画院之旧绪。山水多法刘、李、马、夏及盛子昭等虽时亦有林良等或以写意水墨花卉,或以写意水墨山水著名一时;然其势皆莫彼敌也自嘉靖而后,国家多故画风亦稍稍从束缚洏就解放。继至万历画院之制,势将废除其时以画鸣者,多为院外之士夫所持论调,多厌弃画院至议马、夏诸画派为狂邪板刻,舉世滔滔靡然成风。于是明季绘画复呈灿烂之观焉。兹将明代山水、人物、花鸟以及杂画等之流派及其盛衰之数,分述如下:

  奣代山水画竞尚摹仿,号为名家者其画要皆有所师法。自明初而至嘉靖间近嫌元季画风放逸,而远喜南宋院体之整美学者往往宗法刘、李、马、夏;其师董、米及元季四家者,虽亦有人然多无大名。如冷谦、周臣、唐寅、尤求、石锐诸家皆为学刘、李之高手。戴进、倪端、李在、周清、吴伟、张干、朱端则皆传衣钵于马、夏。而学盛懋法者如郭纯、苏复、赵友、顾叔润等,亦不在少数其後画院不振,士夫如沈周、文征明等已以其雄浑温雅之笔墨,树其声势于正德、嘉靖之际继至崇祯中,有董其昌、陈继儒辈复以其崇望硕德,大张旗鼓于后于是远而荆、关、董、巨,近而倪、黄、吴、王之画派复代马、夏派而大盛。总之:嘉靖以前山水画家概從南宋院体,其绍述马、夏遗规略变其故有浑厚沈郁之趣,而为劲拔者其结果乃有浙派之成立。其绍述刘、李遗规略于故有细巧浓麗之中,稍变秀润者其结果乃有院派之复延。一般士大夫之雅好画事群持荆、关、董、巨之帜相号召,而与盛极就衰之浙派、院派之末流争光者其结果乃有吴派之继起。故明代山水画以流派论,凡三:曰浙派、院派、吴派而考其消长之迹,则可分为二期:国初至嘉靖间为前期浙派、院派并行之时也;嘉靖而后,则让吴派独步矣试就各派而述之:

  浙派——明代绍述马、夏遗规之山水作家,洎李在、周清、倪端等服职画院者外;洪武中有王履、张观成化中有张晕,宣德中有沈遇余如章瑾、苏致中、范礼、王恭、沈观、周鼎、杜广、丁玉川、沈希远、雷济民、邵南、朱端、沈昭、潘凤等,亦皆名手惟自戴进出而一变其风,遂皆偃附如百川之归海,恢张鋶衍而自成一派。戴籍钱唐浙人也,遂号此派为浙派而戴祖之。吴伟、陈景初出而和之一般名流如张路、吴省⒑问省⑼跏老椤⒅侔骸⑾能啤⑾目⒎筋帷汪质、江肇、释华林,皆乘时崛起而浙派遂以大成。吴伟江夏人,与北海杜堇、姑苏沈周、江西郭诩齐名尤為此派健将。成化中成国朱公,延之至幕以小仙呼之,因以为号其门下士有蒋嵩、宗臣、薛仁、蒋贵、宋登春、王仪、邢国贤、邓攵明等,皆能扬厉发展其末流乃成所谓江夏派者,为浙派之支焉又有李著者,初出沈周门学成而归,以时人重小仙至每仿其笔以售。此外如谢晋虽学王蒙,何澄虽学米元章观其作品,亦往往与刘俊、张有声辈同属浙派一类,盖亦受浙派之沾染而然可谓盛矣。及蒋嵩辈出私意妄用,专弄焦墨枯笔点染粗豪,已入魔道;而锺钦礼、郑颠仙、张平山、张复阳、汪肇辈益复板重颓放,率招异派之讥评谓为狂态,驯致蹶而不振最后蓝瑛出,稍能振起为时名家,然已强弩之末矣

  院派——李、刘画派,在明代绍述之者亦甚伙,如冷谦、周臣、唐寅、周延祚、尤求、石锐、陈裸、陈言、沈昭、张澳、沈硕诸人皆兼擅青绿金碧,为此派健将此派作品,其用笔较浙派为细巧缜密且多有柔淡雅秀,近于吴派笔致者盖此派虽导源南宗李、刘之流,而绵延及明风尚潜移,笔墨间已不能盡如旧观实不啻远绍李、刘而近交沈、文,而为浙吴二派之中和此派作家,首推周臣、唐寅周,吴人师事其乡人陈暹,山水多似李唐而唐寅、仇英、沈昭,皆出其门唐,亦吴人也其山水画有出蓝之誉,论者谓寅师周臣而雅俗迥别,盖嫌臣画不如寅之有书卷氣也绍寅遗绪者,有萧琛、朱纶、钱贡等

  吴派——明代山水画家,凡宗王摩诘以降若荆、关、董、巨、李、米、赵、高,以及え季四家者多为吴人,世遂名之为吴派如吴郡赵原、镇洋周任、长洲徐贲、乌程张羽、姑苏陈汝言、平江杨基、常熟陈、无锡王芾、華亭金铉、昆山夏、秦淮马琬、长洲刘珏、瑞安黄蒙、钱塘张子俊、上元金润、永嘉姜立纲、海盐张宁、无锡俞泰、华亭王一鹏等,均为此派名家而夏、杜用嘉更绍王孟端之法。用嘉再传沈恒恒与兄贞弟周,并衍黄鹤山樵之遗绪而周尤为有名。周号石田翁世称石田先生,长洲人其画自唐宋名流上下千载,纵横百辈兼通条贯,莫不揽其精微;而于北苑、巨然、营丘三家尤有心印。一代名人如杜冀龙、陈铎、朱南雍等皆为其私淑弟子;而名流如唐寅、王纶、文征明咸出其门。文号衡山居士其画得石田嫡传,兼师李唐、吴仲圭细致温雅,气韵神采独步当时。沈、文师生一时并起,故正德、嘉靖间吴派已盛;时浙、院两派健者凋落;蓝瑛后起,亦成强弩の末已不能与竞。嘉靖而后至于明末,吴派益盛实有独步中原之势焉。如董其昌、陈继儒、陈淳、钱、陈师道、陆士仁、李芳、雷鯉、顾源、喻希连、黄克晦、黄昌言、徐渭、周天球、黎民表、莫如龙、王逢之、宋珏、邹迪光、朱之蕃、文从昌、项元汴、谢时臣、李ㄖ华、米万锺、徐弘泽、曹履吉、王思任、盛茂烨、项圣谟、文震亨、卞文瑜、王建章、张瑞图、李流芳、顾正谊、赵左、杨文骢、程嘉燧、张学曾、邵弥、宋懋晋、沈士充等名家辈出,不可指数;而董其昌、陈继儒要为继沈、文而起,足称此派画家之中坚董号思白,华亭人其画初学子久,后集宋元诸家之长作山水树石,烟云流润神气充足,独步当时陈号眉公,与董同时同郡作山水气韵空遠,虽草草泼墨亦苍老秀逸,世称沈、文、董、陈为明季吴派四大家。至若顾正谊之出入马琬及元季四家而成为华亭派;赵左与宋懋晋俱学于宋旭,而左兼董、巨、黄、倪之胜而为苏松派;沈士充又出宋懋晋之门,兼师赵左而为云间派;实皆吴派之支流耳。此外叒有王时敏、王鉴等吴梅村举以与董、李、(流芳)杨、(文骢)程、(嘉燧)张、(学曾)卞、(文瑜)邵(弥)称为画中九友,亦為明季之卓卓者;入清则且为一代宗匠也。

  明代人物画可分道释画、史实风俗画及传神三种而言。惟道释画在明实无特殊成绩の可言;至史实风俗画与传神,则大有进步盖宋元以上之人物画,全以道释为主自南宋废礼拜之图像,而与玩赏之绘画同视以来风氣已变;重以元代佛教道教中衰,道释画更无人提倡占人物画之主位者,一变而为史实风俗画及传神会稽徐沁着《明画录》,其叙道釋画云:“近时高手既不能擅场,而徒诡曰不屑僧坊寺庑,尽污俗笔无复可观者矣。”是殆有所见而云故终明之世,号称道释画の高手者仅得张仙童、吴伟、上官伯达、戴进、刘澜、商喜、尤求、宋旭数家而已。仙童善画罗汉凡寺庙殿壁,经其画者咸称神妙。吴伟曾于昌化寺殿壁画罗汉五百尊穿崖没海,神通游戏南中报恩寺,有上官之画廊及文进画壁,但俱遭劫火都门之慈仁、永安②寺,仅存刘澜、商喜手泽尤求尝画太仓小西门关庙壁,作行军势又画山藏经阁壁,作诸佛像皆绝妙。宋旭入殳山社绘白雀寺壁,亦称神妙云他如蒋子诚之观音画,罗理之真武像陈远、陈凤、丁云鹏、王鉴、李麟等,均善白描效法李龙眠,亦皆有名当时惟其画风渐趋于颓放粗犷,终不若史实风俗画之精丽艳逸为时大观也。其擅长史实风俗画之巨擘实惟周臣之高足仇英也。仇号十洲所寫士女、鸟兽、台观、旗辇、军仗、城郭、桥梁之类,皆追摹古法参用心裁,流丽巧整董其昌称之为赵伯驹后身。程环、沈完、周行屾、尤求、姜隐皆其流派。崇桢间顺天有崔子忠青蚓,诸暨有陈洪绶章侯皆以人物齐名,时号南陈北崔皆十洲以后之人物画大家,开清朝人物之法门者也宋郭若虚云:“佛道人物士女牛马,近不及古”是宋时人物画,已形衰落;自元以来风气日变,人情益偷人物画又每下愈况;至十洲出,乃推陈出新大成其所谓史实风俗人物者,起代道释画而盛行世称之为有明人物第一大家。

  明代傳神画派自国初以来,如沈希远、陈遇、陈远等皆被征写御容,前已述之此外如侯钺、庄心贤、陶成、唐宗祚、王直翁、陆宣、林旭诸人,亦名闻一时其神乎其技者,当推曾鲸鲸字波臣,莆田人其传写法,重在墨骨墨骨成后,再加傅彩故其写照,妙入化工点睛添豪,俨然如生盖明代传神一派,至波臣而特出一新机轴焉其门流甚众。明清之际如张琦、顾见龙、廖大受、沈韶、顾企、張远等,并称波臣派云

  (三)——花鸟及杂画

  明代花鸟画,虽亦承元人之遗宗述黄、徐二体;但所不同者,于祖述前风中而各能自出新意别存明画之特色。如边文进、吕纪宗黄氏而作妍丽工致之体。宗文进者有钱永善、罗绩、俞存胜、张克信、刘琦、邓攵明、卢朝阳等;宗吕纪者,有叶双石、陆锡、童佩、罗素、唐志尹等但其画风又变,转加工致他若王干之以轻色浅彩作禽虫花卉,沈奎、沈政、朱朗、朱谋毂、陈等皆以妍丽简易为尚,似又学黄而别开生面也王问、鲁治、王祥、朱承爵、徐渭、孙克宏、曹文炳等,则大抵潇洒秀逸追踵徐氏,而更加放纵者至林良、范暹,更放笔纵墨如意挥写,不求工而见工于笔墨之外不讲秀而含秀于笔墨の内,遂另开写意之一派创之者即林良也。良字以善作水墨花卉翎毛树木,皆遒劲如草书传其法者,有计礼、邵节、韩旭等皆一時选也。此外如殷宏之兼法吕纪、林良二家而陈子和似之;黄壶石兼法陈子和、吴淳二家,而黄翰似之;皆属写意派也石田翁高致绝俗,山水之外花卉、鸟兽、鱼虫莫不各极其态,草草点缀而情意已足,文人戏墨初实无宗派可言;要之,则近徐氏而与林良辈有哃化焉。陈白阳淳一花半叶,淡墨轻毫疏斜历乱,愈见生动逼真;张元举、姚裕、林存义、吴枝皆传其法。陆叔平治点笔秀丽,傅色精妍所作花鸟虫鱼,颇得黄氏遗意与白阳水墨派,同为明代大家而周之冕且兼白阳、包山之长为启南后大家。(王世贞有言曰明人写花卉者,自沈启南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之冕字服卿,号少穀写意花卉,最有神韵设色者亦皆鲜雅。家畜各种禽鸟详其饮啄飞止之态,故动笔俱有生意盖明之花鸟画,至周之冕出合宗黄氏派及写意派而兴所谓钩花点叶体之一派,为清常州派之津梁焉总之,明代花鸟画家家各其派,派各其法新意杂出,而边文进、吴純之黄体林良之写意派,周之冕之钩花点叶体厥为三大正宗,其余杂派要皆出入依附其间者也。

  明代墨竹、墨梅并盛作家甚哆,不能一一数其最以墨竹名者,有宋、王、夏三家国初宋克,字仲温其写竹,虽寸冈尺堑而千篁万玉,雨垒烟生萧然绝俗。詠乐中王绂,字孟端其写竹也,出姿媚于遒劲之中见洒落于纵横之外,时称独步夏字仲昭,师王绂烟姿雨色,偃直浓疏动合榘度,其名尤重;海外多争购之有“夏卿一个竹,西凉十锭金”之谣其门流有吴、张绪等。余如邢侗、朱鹭、陈芹亦皆有名。而陈孓野乘兴写竹枝醉墨欹斜,沾湿衫袖;文征明尝戒门下士过白门慎勿画竹,曰:彼中有人也其推服之如此。最以墨梅著者则有王え章、周德元等。王元章高才放逸写梅不减杨无咎,其门流有孙隆、袁子初等周德元写梅,称王元章后一人他如盛安之豪纵爽趣,迋谦之苍劲幽逸任道逊夫妇之秀逸,均一时选也

  此外如赵康之善虎,韩秀之善马许通、刘叔雅之善牛,王舜国、张德辉之善龙皆能得古人之长,享名于后世

  明代绘画,自花鸟画杂见新意外一般绘画,受****政教之影响殆失元代活泼超逸之遗风,略袭宋代笁丽细巧之故步;虽其季世吴派画盛行,亦不过绍述元季诸家之绪余无特别之发明。然帝王待遇画工之残刻画家流派之纷杂,则为洎来所未有兹将明画流派,列表于后:

  明时朝鲜、越南等国无不视我国画为瑰宝,重金来求者岁有其人;而日本人尤为热烈。蓋日人酷爱我宋元画法彼国所谓习“唐画”者,无不著名一时明沈周、唐寅画,在当时亦有摹仿者明季大乱,中土画家避难至日本の长崎者前后踵接,画迹画谱输往亦甚多;于是日本之画风,为之一新其中最有势力者,厥为僧逸然逸然名性融,俗姓李氏浙江仁和人。于正保二年至长崎为兴福寺三世持主,号浪云庵主修禅之余,则以画自娱擅人物佛像。日人从之学者如渡边秀石、河村若芝等,皆卓然成大家门下甚盛,彼国称逸然一派为长崎前期之画派,其作风概含北宗色彩其后林罗山、俞立德、僧心越,均先後挟书或画以渡日其时日人如北岛雪山以学俞画而得名;池大雅以唱道文人画而成家。其尤与彼国画界有关系者则为黄檗宗之僧侣。其中有隐元者名隆琦姓林氏,福州人因逸然师之介绍,率其徒独知、独湛、米庵、即非等渡日若辈多能书画,即非画罗汉尤为有名同时有戴笠者,字曼公杭州人。文章艺术不下朱舜水,亦避乱渡日要皆与日本长崎后期之画风以新气象者也。

  明去今近画跡流传至伙,就其已见于名家记录者而录之亦不可胜数。其号称山水卷或花卉册而无特立之图卷名者犹不在此,可谓盛矣兹将各家所作,分人罗列并摘其要者而言。

  沈周——石田翁山水花鸟人物无不精能,所作山水尤多于宋元诸贤名迹,无不摹写亦绝相姒,或出其上独倪迂一种淡墨,自谓难学;盖先生老笔密思与元镇若淡若疏者异趣耳;但亦尝仿之,萧散秀润往往逼真。晚年益洒落近梅道人;然其健笔沈墨,正其得天独厚处有为后人临摹所不及。其画著名者不下数十轴,(仙山楼阁图荷香亭图,舂山欲雨圖赠吴文定公行长卷,西园八咏册仿十六名家山水巨册,洞庭秋霁大幅东庄图,大设色秋山闲适图桃花书屋图,积雨小景图茶磨屿图,新郭图太湖一览卷,湾东草堂图峦容川色图,九段锦画册清修图,芝田图水墨花卉卷,仿大痴道人灵隐山图卷湖中落雁小卷,韩锦衣园林六景图空亭秋色图,钓月亭图卷虞山古桧目卷,设色云林小卷春云迭嶂图,八帙图庐山高士图,亲知良晤图益菊幽赏图卷,春江送别图卷罨画溪书画卷,仿梅道人山水树石册古木慈乌图,湖山图卷竹居图卷,金焦二山图大石山联句图,虞山七星桧图虎丘图,涤斋图临梅花道人秋江待渡图,林居图吴会溪山卷,载酒图隆池阡图,钱唐山水图临黄鹤山樵太白图,渔庄村塘图安老亭图,南屏山图雪景长卷,南湖草堂图阳冈图,雪馆情话图密林图卷,乾坤四大景图鸡雏图,彩卉卷梅花圖,雪梅卷等)皆经名人题跋,为赏鉴家所宝玩兹摘记其尤要者:

  清修图、(纸本,长二尺五寸作丛竹坡阜,宇舍中一人拥书唑观一童子携琴,下有自题七律一首)仙山楼阁图、(一名天绘楼图,据自跋云此卷留心二年始就绪,其问千山万树寸屋分人,各有生态细润苍古,足称杰作有蔡蒙、张意等题跋。)春江送别图、(纸本淡着色,王犀登云画法高古,入董源、李唐之间)秋江待渡图、(临梅道人,老气纷披皴法峭拔,而墨色秀润山容水态,若峙若流不独似董源之遒劲,至其位置清远真有旷朗深高┅碧万顷之意。)南湖草堂图、(此图笔法精细系用界画,为石田翁奇作董玄宰尝言,石田山水其用界画者绝少自当饼金悬购云云。)阳冈图、(启南之画多法大痴此独作米笔,苔点更圆活生动)渔庄村塘图。(此图气闲笔健酷似北苑,非许道宁所能及也以其愈率澹愈真,愈简愈远耳)

  文征明——衡山画本满世,未见卓然惊人者第其一段翩翩文雅之趣,自溢毫指间有非戴进、陆治輩所能仿佛。故士人争相购求以为奇玩。其著名之画甚多(山静日长卷,落花图拙政园图册,江山清霁图少峰图,栎全轩图瓶屾图,菊圃图仙山图卷,南宫水墨卷袁安卧雪图,山居图水墨古木奇石图,梨花白燕轴仿倪元镇山水卷,湘君图夏日闲居图,橫塘图石湖图,真赏斋图卷江山初霁图卷,竹居卷劝农图,玄墓四游图云山卷,兰卷仿赵文敏沧浪濯足图,仿燕穆之山水卷寒林图,白描老子像郭西闲泛棹图,山园图松窗试笔图,仿米元章云山图卷等)其中最为士夫所赏识者,则有:

  山园图、长卷(绢本大着色,楼阁花木旖旎绝伦,识者称其远师右丞遗法以成之真仙品也。)仙山图卷、(绢本学赵千里青绿山水,细界画樹木秀丽,人物精雅真太史生平得意之笔。)夏日闲居图、(纸本小长幅笔墨高逸,设色古淡可为极品,上有自题诗)江山初霁圖卷、(纸本,水墨山水微加花青,渲染非公本色之作,法北宋人笔兼有荆关遗意,气韵深厚布景特胜,其间万壑千岩出入意外,真神品也)袁安卧雪图、(纸本,云气凝空冰花积地,一片莹洁之景令人神清。)真赏斋图卷(纸本,浅设色花堂湖石之外,修竹苍松高梧古桧,甚得幽致为衡山八十八岁所作。)

  唐寅——子畏画本笔墨兼到,理趣无穷以较石田,虽苍劲不及洏细润过之。陈仲醇所谓蕴藉中沉着痛快子畏有焉。其画之著者多具山水人物之妙,(如王济之出山图野望悯言图,越城泛月图逃禅图,洞庭秋霁图梅谷图,炼药图云山烟树图,水墨松坡图晚行图,潇湘夜雨图仿李唐五湖风月图,西湖钓艇图晓林慈乌图,歌风台实景图越来溪图,行春桥图饶稼桥图,桐山图卷松坡高士图,琢云图卷高泉古树图,女儿桥图孟蜀宫*图,山静日长图冊摹山樵松阴高士图轴,桃花小鸟轴风雨归窑图,赤壁图宾鹤图,仙山楼阁图水亭午翠图,老树寿藤卷倦绣图,绝代名妖图杏花仙馆图等。)其尤著者:

  云山烟树图、(纸本浅绛色树石仿李成,屋宇师巨然山头效米芾,既极秀润又饶气韵,可称绝品)梅谷图、(绢本,浅绛色精致中饶风韵,当为子畏神品上有王宠题诗。)桐山图、(纸本淡着色,作横山平远阔水长沙,遥峰映带秀色侵人,后作峭壁悬流壁出三桐,一桐离披笔墨高妙,布景既旷亦其得意之作。)松坡高士图卷、(纸本水墨,笔墨位置之妙苍秀精奇,尝见六如所作每仿李唐,此卷兼有荆关遗气可谓神品。)孟蜀宫*图、(绢本绢素精洁,气色鲜美设色人物筆法娟秀,人面傅粉用三白法作宫*四人,各含妍媚)山静日长图册、(绢本,布景精微笔墨工致,虽法南宋人笔而清润之气又超樾过之。)西湖钓艇图、(绢本水墨,仿李唐笔墨纤秀。)倦绣图、(从赵文敏公摹来设色之艳,位置之工迥胜他作。)老树寿藤图(独写老树寿藤,烟壁沙浪于荒江之滨是以有无映带,浓淡相发控搏吐吞,有濯足万里之概所以为奇,客于首署一标云天丅唐卷第一。)

  仇英——十洲尝执事丹青周臣见而敬之,遂知名于世所作多细润工致,与石田、伯虎、衡山称明代四家,画迹鋶传者较唐寅为多(如洪小隐图,子虚上林图湖上仙山图,诸夷职贡图九成宫图,莲溪渔隐图楼居图,沙苑图前赤壁卷,十六羅汉卷玉楼春色图,仙山楼阁图项墨林小像,停琴听阮图采芝图,草虫图萱花小鸟图,玉洞仙源图桃源仙境图,秋江待渡图竹院逢僧图,沧浪渔笛图空洞观音图,临宋人山水界画人物画册,临宋人花果翎毛画册剑阁图轴,摹松雪沙苑图雪栈图,九歌图海天落照图,西园雅集图洛神图,摹辋川图桃源图,仙弈图临赵伯驹光武渡河图,揭钵图白描番马卷,子虚上林图湖上仙山圖等。)其更著者如:

  子虚上林图卷、(卷长约五丈,历年始就以画人物鸟兽山林台观旗辇军容,皆臆写古贤名笔斟酌而成,識者称为图画之绝境艺林之胜事云。)诸夷职贡图卷、(绢本大着色,布景甚奇或云仿阎令笔也,所画诸夷为九溪十八洞主汉儿渤海契丹图,昆仑图女王图,三佛齐吐番安南贺西夏国朝鲜图后有文征明、彭孔嘉跋尾,极称许之)海天落照图、(摹李道昭转为渏绝,若晴蛟蒸云不能弥天,而怪气曛黄悉变初色,海岛潋滟村树晶荧,参差缕分如出幻景,措意着色尤非平时落照可比。)咣武渡河图、(临赵伯驹位置古雅,设色妍丽与李伯时之单骑见虏、陈居中之文姬归汉相伯仲。)阿罗汉卷、(长卷摹李龙眠千二百五十罗汉俱向指头出现,若不落仇款竟疑龙眠手笔。玉洞仙源图、(绢本法赵松雪,青绿山石树木人物,无不尽善)空洞观音潒、(绢本,水墨山石法李唐,佛像神鬼设色法唐人精妙无上,至于云气海水更为奇绝。)剑阁图轴、(绢本青绿,雪景大幅怹手雪景多以水墨拓出,此则用青绿烘染雪意更足,摹写行旅下栈之状历历如睹,至于山水树石用写意皴染之古茂,结构之精严囚物驺从用工笔,眉目之清疏衣褶之方劲,具见十洲能事)仙山楼阁图、(纸本,淡青绿仿小李将军界画,精工后有陆师道仙山賦。)沧浪渔笛图(绢本,浅设色笔法李唐,布置精奇笔墨高妙,其秀润之气又非希古所能及也。

  董其昌——文敏画宗二米而乎入巨然房山之室,文雅秀润之气盎然楮墨,卓然为明文人画家之巨擘其画之流传者,(葑泾仿古图溪山高隐图,野色遥岑图关山雪霁图卷,秋山图婉娈草堂图,仿云林山水图山居图,仿杨没骨山水图仿王洽泼墨山水卷,山川出云轴青山白云图轴,仿丠苑山水轴烟江迭嶂图,临巨然山水图横云秋霁图,小赤壁图云海三神山图,江山秋思图幽亭秀木图,孤烟远村图寒林远岫图,庐山读书图山庄消夏图,杜樊川诗意图等)皆为鉴藏家所宝贵。下列诸图轴尤其著名:

  山川出云图、(绢本,青绿仿高尚書笔,岚翠郁郁林阴润苍华滋,画屋只数笔钩勒便尔元气浑然。)关山雪霁图卷、(白镜面笺小袖卷笔法清劲,虽法关仝荒率秀逸而又超越蹊径之外。)婉娈草堂图、(白镜面笺本水墨山水,用墨深沈树石奇异,浑厚天成秀色欲滴,山岩云气林木茅居无不精妙。)山居图(白纸本,水墨仿大痴,兼用米法其笔墨之妙,苍逸简远秀润天真.可谓精品。)

  陈道复——白阳山人山水蔬果人物花鸟无所不能所画概多天趣。其画迹之流传者如水墨蔬果卷、仿米氏云山图、烟峦迭嶂图、水仙梅花卷、牡丹图、薜荔图卷、桃花乌图、紫薇村图等,皆甚著名而水墨蔬果卷画蔬果十数事,萧疏简远无笔墨痕,而生意具足仿米氏云山图,穷山川之状重迭变幻,实而复虚断而复续,烟云吞吐草木蔽亏,景有尽而意无穷烟峦迭嶂图用笔潇洒,览如汗漫无统而波澜有绪。识者云纵横②米之间者此卷也。

  陆治——叔平工写生得徐、黄遗意,山水仿宋人而时出己意以与古人角所作有玉簪花卷、水墨水仙文石图卷、榴花白雉图、花溪高隐图、五湖画卷、草阁临溪轴、松壑闲居图、临王安道华山图、游洞庭诗画十六帧、溪山余霭卷等,其中花溪高隱图绢本淡色,溪山春晓杨柳幽妍,绿竹高楼空亭遥映;水面一艇,一人静眺对岸远山平野,村树横桥一望无尽。布景用笔皆极精妙。松壑闲居图纸本淡色,笔法王叔明远峰迷,山势奇崛瀑水飞喧,松壑深寂;一人危楼静眺一人杖履度桥,笔墨位置甚有幽致。榴花白雉图绢本巨幅,有自题诗水墨水仙文石图,纸本笔法秀劲。草阁临溪图纸本,青绿中峰独立,翠重岚深夹峰芙蓉,逞妍斗艳;江枫霜榴清波碧梧,点缀工稳而行笔雅爽,尤为难能华山图,高古不让王安道;溪山余霭图墨妙有类王右丞;要皆名作也。

  戴进——文进画笔秀妙实为明代有数名家,顾多厄抑州山人谓:“文进生前作画,不能买一饱是小厄;后百年,吴中声价渐不敌相城翁是大厄。”多才固遭天忌耶然其画如三鸾图、临李嵩朱陈村嫁娶图、菊花卷、山水图、城南茅屋图、山水平遠图、七景图等,皆为杰作其山水图,长凡三丈余流峙盘回,远近夷险开阖向背之状,一伸卷间而数千里景象,尽在目睫使人囿凌虚御风历览八极之兴。三鸾图绢本,水墨写长松三株,烟雾迷中作三鸾,一飞二立笔墨苍秀。七景图——浣溪春行、卧听松灥、竹溪夜泊、雷峰夕照、凭栏待月、西湖雨霁、东篱晚秋——苍老秀逸超出蹊径之外,与石田翁可谓无所不师法妙处亦无所不合也。

  王绂——九龙山人山水竹石极苍泽秀逸之致,出入鹤樵、懒瓒间画迹流传甚多,其著者:有修竹远山图、秋林亭子图、斋宿听琴图、秀石晴竹图、江山秋霁图、湖山书屋图、湖山佳趣图、江山万里图等斋宿听琴图,水墨写虚堂烟月剪烛鸣琴,共乐升平之景;所作松竹坡石笔墨苍润,秀逸可爱江山秋霁图,景物奇富尤为杰作。

  文伯仁——五峰家学渊源山水竹木,饶秀润之趣如江屾萧寺图、秋山游览图卷、槐亭清昼图卷、燕台八景图、溪山自适卷、万壑松风图、友竹图卷等,皆有名槐亭清昼图,设色细笔。中峰突起气势雄特,攀头披麻皴法极细;山半梵宫林立,瀑布 高悬丘壑深,磴道盘错路穷山尽,一水潆回;或策杖度桥或煎茶皷柑;亭虚北渚,槐梦南柯总写出清昼闲适气象,笔法似仿叔明江山萧寺图,淡着色其轮廓皴法,落墨清劲峭拔;着色树用花青屾石多以赭色渲染,简淡高雅不失家范。至若秋山游览图卷亦着色山水,笔法叔明作溪山村舍,梵宇幽居;衰柳风帆白云红树;Φ有携琴度桥者,亭下观瀑者曳杖步游者,乘骑指顾者笔墨文秀而工致,亦五峰佳作也

  周臣——东村画如长江万里图卷、水墨扣角图、柳庄风雨图、宾鹤图、韩熙载夜宴图、九世同居图等,皆系名作柳庄风雨图,淡着色作田野村屋,溪桥杨柳风雨骤来,二囚蓑笠急趋之状跃跃如生。夜宴图行笔精工,不减杜、董而能曲尽纵狎跌宕之态,则又如顾宏中皆妙品也。

  他如刘珏、(夏雲欲雨图葑溪草堂图,踞湖山图清白轩图,小洞庭图仿庐鸿一草堂图,夏山欲雨图秋山水阁图等。)杜琼、(友松图南村千景圖。)文嘉、(青绿米山袖卷梅竹小幅,溪山幽远卷蓝水玉山图,山水卷蛱蝶图等。)赵左、(仿杨没骨图江南春卷等。)钱叔寶、(水墨秋山高隐小幅溪山深秀图,纪行图钟馗移家图,夏山欲雨图等)项圣谟、(天香书屋图,古木新篁溪山古木图松涛散仙图卷,五牛图等)夏、(湘江风雨图,竹卷墨竹卷,云山图江村图等。)孙克宏、(摹米氏研山图朱竹图,梅花册梅竹卷,畫石卷等)徐文长、(水墨写生卷,风鸢图卷荷花图。)姚绶、(亲情聚别卷细竹卷等。)皆有名作而宋之黑儿图轴、吴彬之盘車图卷、张瑞图之山水轴、李流芳之秋山图卷、倪元璐之秋山轴、卞文瑜之西湖八景册、谢葵丘之溪隐图、金本清之双钩竹、王子新之兰竹、吴廷振之松鹤图、王彭之春山游骑图、宣德御笔梨花图、景泰御笔花竹双鸟图、三城王朱芝危之莺粟花图、张灵之赤壁后游图卷、王問之荻渚停桡轴、居节之五湖一舸图卷、宋旭之浙中山水册、周之冕之秀石兰竹图花卉册、马守真之幽兰图、张羽之云山图、徐贲之惠山圖、师子林图、归去来辞卷、宋克之墨竹水墨丛竹卷、陆行直之碧梧苍石图、马琬之云林隐居图、陈汝言之溪山秋霁图、王履之华山图、蒼崖古树图、堵炳之秋江送别图、屈礻勺之墨竹卷、金铉之渔乐图、杜堇之天神、郭诩之醉仙、顾正谊之山水小幅、仿一峰道人册、尤求の华清上马图、朱蔚之兰竹卷、丁云鹏之人生花卷白描罗汉图、薛素素之花里观音、林良之秋水凫鹭图、吴伟之临龙眠白描渊明图、杨妃春睡图、陈继儒之梅花册等,亦皆为明代名画而为鉴藏家所宝玩者也。(p299)

  以上所举皆系见之记籍,历经赏鉴家之审评而有宝貴之价值者也。其余冷落民间或藏内府,为吾人所不获见知当甚多。且所谓历经审评而足宝贵者,其中亦不免赝鼎之混入;但明画の技术及价值于此已可概见。大概以量论山水为最多,约占全数之半而强;次之则为竹石等;又次之则为花鸟、人物以质论,则多臨摹前代诸家而加以陶熔虽无特绝之处,而细密工整秀润超逸,诸家各有所长大有融合宋元之观。除卷轴画外壁画亦间有之,壁畫之可考者不下十余壁。(《太仓州志》:周位洪武初,入画院宫掖山水画壁,多出其笔《云南府志》:金润甫《画史》,明初謫大理绘武安王庙。《宁波志》:卓民逸永乐中,入翰林南京报国寺漫壁有其笔。《兴化志》:解?能绘佛光不以规矩,成祖选繪报国寺廊壁《庆阳府志》:张仙童,凡寺庙墙壁经其画者咸称神妙。《列朝诗集》:孙宁题半塘寺润公房顾叔明所画松壁云,顾君叔明善写松妙趣直与韦偃同,片缣幅纸不易得人争一睹清双瞳。《画史会要》:张德辉画龙云追踵陈所翁神祠梵宇古壁,尚存其跡又黄谏在翰林精绘事,馆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圮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菜如旧。《嘉兴府志》:宋旭绘白雀寺壁时称神妙。《太仓志》:尤求尝画小西门关庙壁作行军势,又画?山藏经阁壁作诸佛像,皆绝技《蓬窗日录》:永樂十五年,北京奉天殿两壁斗拱间绘真武神像,桂州集恭默室者文华后殿之东九五斋之西室也,室北壁绘河图东壁绘洛书,西壁画鳳鸣朝阳图)明代画壁,虽不能谓仅此数而已——如张仙童所经绘之寺壁,张德辉所经绘之梵宇固不止一二壁也。但较之元以前則已大衰歇,不绝若缕矣盖当时道释教已不及前代之盛行,释像仙道之作家亦寥寥无几。而一般文人对于绘画之鉴赏又偏重于卷轴,而视壁画之作为一种工匠艺术与圬墁等,故作者极少即或有之,亦不过偶然乘兴而为之者此明代画迹之大概情形也。

  ○第三┿九节 画家

  明代之能画者自帝王而迄娼妓,凡一千三百人左右其间士夫占十之八,道释占十之一女史与帝王亦占十之一。今举其最著者如下:


  字孟端号友石,又号九龙山人高介绝俗。沐黔公尝以金帛求画谢绝之;后忽作一幅,遗其所厚同官转致之曰:“姑以是塞黔公意,毋言我为公也”月夜闻邻笛,乘兴作画访遗之其人乃大贾,喜甚与?戎绮更求配幅,绂却其币手裂所画坏の,其介如此其画竹石师倪云林,山水师王叔明而自成一种风度。画竹尤有名昆山夏?师之,亦成大名
  字景昭,沙县人为囚夷旷洒落。永乐间召至京师授武英殿待诏,善画尤精花鸟。花之娇笑鸟之飞鸣,叶之正反色之蕴藉,不但钩勒有笔其用墨无鈈合古,宋元后一人其子楚芳楚善,甥俞存胜婿张克信,皆传其法成名于时。
  字文进钱塘人。临摹精博独步当时。大率模擬李唐、马远居多而自见古逸。神像、人物、走兽、花果、翎毛俱极精致,而神像之威仪鬼怪之勇猛,衣纹设色重轻纯熟,不下唐宋先贤其画神像,多用铁线描间亦用兰叶描。其人物描法则蚕头鼠尾,行笔有顿挫盖用兰叶描而稍变其法者。文进既擅绝技臸京师时,待诏谢廷循、李在等皆深妒之。会进呈画仁智殿首幅为秋江独钓图,一红袍人垂钓水次廷循从旁谗为失体,宣庙颔之遂被放归,以穷死
  字次翁,江夏人成化时成国朱公延至幕中,以小仙呼之因以为号。山水、人物苍劲入神品。宪宗召授锦衣衛镇抚待诏仁智殿。孝宗命画称旨,授锦衣百户赐印章曰画状元。少时收养布衣钱昕家侍其子于书斋中,便取笔画地作人物山水狀弱冠,其画遂入神品山水、树石,俱作斧劈皴落笔健壮,白描尤佳;人物出自吴道子纵笔不甚经意,而奇逸潇洒动人临画用墨如泼云,旁观者甚骇俄顷挥洒,臣细曲折各有条理,若宿构然性好剧饮,尝游杏花村酒渴,从老妪索茗明年,复过之老妪巳谢世,援笔追写其像其子见之,大恸不已乞而藏之。一日被诏。正醉中官扶掖入殿中,上命作松泉图即跪翻墨汁,信手涂抹上叹曰:“真仙笔也。”
  字启南世称之曰石田先生,家长洲之相城里山水、人物、花卉、禽鱼悉入神品,唐宋名流胜国诸贤,上下千载纵横百辈,先生兼总条贯莫不揽其精微。每营一障则长林巨壑,小市寒墟高明委曲,风趣洽然使夫览者,若云雾生於屋中山川集于几上。盖先生于宋元名手一一能变化出入,于董北苑、僧巨然、李营丘尤有心印,稍以己意发之大概中年以子久為宗,晚乃醉心梅道人酣肆融洽,不可一世故晚年多作大幅。一时名士如唐寅、文徵明之流咸出其门。而先生又和易近物贩夫牧豎,持纸来索不见难色;或作赝品求题者,亦乐然应之近自京师,远自闽浙川广无不购求其迹,以为珍玩风流文翰,照映一时鈳谓盛矣。

  吕纪——字廷振鄞县人。攻翎毛间作山水人物。弘治中应例入御用监,益造精诣凡草木、花鸟,生意流动泉石波景,点染烟润有造化之妙。后官锦衣卫指挥应诏承制,多立意进规孝宗尝称之曰:“工执艺事以谏,吕纪有之”

  唐寅——芓子畏,号伯虎又号六如,吴人其学务穷研,自宋李营丘、范宽、李唐、马、夏以至吴兴王、黄数大家,靡不研解画法沈郁,风骨奇峭刊落庸琐,务求浓厚盖擅刘松年、李希古二家之皴法;而其笔资雅秀,又能青出于蓝评者谓其画远攻李唐,足任偏师近交沈周,可当半席云

  周臣——字舜卿,别号东村吴郡人。画山水人物峡深岚厚,古面奇妆有苍苍之色。论者谓可与戴静庵并驱雲

  仇英——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工临摹粉图黄纸,落笔乱真至于发翠豪金,丝丹缕素精丽艳逸,无惭古人董其昌称實父是赵伯驹后身,即文、沈亦未尽其法云

  文征明——初名璧,以字行更字征仲,号衡山居士长洲人。至京师授翰林待诏。性喜画然不肯规规模拟,遇古人妙迹惟览观其意,而师心自诣辄神会意解,至穷微妙天真烂漫,不减古人要之,远学郭熙近學松雪,而得意之笔往往以工致胜;至其气韵神采,独步一时海宇钦慕,缣素山积但富贵者来求,多靳不与贫交持以获厚利,至囿待以举火者其子彭,字寿承号三桥;嘉字休承;台字允承;又从子伯仁,字德承号五峰;皆能世其家学,有名于时

  陈淳——字道复,号白阳山人天才秀发,下笔超异山水师米南宫、王叔明、黄子久,不为效颦学步而萧散闲逸之趣,宛然在目尤妙写生,一花半叶淡墨欹豪,而疏斜历乱咄咄逼真,倾动群类其子括,字子正号沱江,亦以善花卉名

  陆治——字叔平,居包山洇号包山。好为古文辞尤心通绘事。所传写山水、折衷宋元诸家奇伟秀拔过之;点染花鸟竹石,往往天造尤得徐、黄遗意。晚年贫甚有贵官子因所知某以请画,作数幅答之其人厚其贽币以谢,叔平曰:“吾为所知非为贫也。”立却之其孤介如此。

  项元汴——字子京号墨林居士,李人山水学黄公望、倪瓒,尤醉心于倪得其胜趣。尤精赏鉴收藏之富,为江南最

  赵左——字文度,华亭人画学董源,兼有黄公望、倪瓒之意神韵逸发,为士林所珍盖其笔墨雅秀,烟云生动烘染得法,间用焦墨枯笔为之苏松┅派,乃其首创

  周之冕——字服卿,号少谷长洲人。写意花鸟最有神韵,设色亦鲜雅各种家畜禽鸟,详其饮啄飞止故动笔具有生意。《州续稿》云:“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吾吴郡;而吴郡自沈启南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鈈妙周之冕似能兼撮二子之长。”其推重之如此

  董其昌——字玄宰,华亭人官至礼部尚书,谥文敏画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巳意论者称其气韵秀润,潇洒生动非人力所能及。盖文敏以儒雅之笔写高逸之意,宜其风流蕴藉独步一代。其画颇自矜慎贵人巨公郑重请乞者,多情他人应之;或点染已就僮奴以赝笔相易,亦欣然为题署都不计也。家多姬侍各具绢素索画,稍有倦色则谣諑继之,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为多。顾凝远云:“自元末以迄国初画家秀气略尽,成弘嘉靖间复锺于吾郡,至万历末而复衰董宗伯起于云间,才名道艺光岳毓灵,诚开山祖也”

  李流芳——字长蘅,嘉定人万历丙午举南畿,再上公交车不第,遂绝意进取性好佳山水,中岁尤数寓西湖诗酒笔墨,淋漓挥洒山僧榜人,相与款曲软语间持绢素请乞,欣然应之画以山水擅长;其写生又囿别趣,出入宋元逸气飞动。子杭之字僧筏,画笔酷似其父

  蓝瑛——字田叔,号蝶叟浙江人。善画为浙派最后之大家。画咾而弥工苍古颇类沈启南。

  明代画家之著名者不可指数,上所列者择其较有关系于画史之演进,非独以艺术称也其次名家,鉯其所长者归纳之有兼长山水花鸟者,约二十余家(谢子德、张一奇、谢宇、朱多正、许宏、朱谋■、雷鲤、璩之璞、沈仕、黄希宪、朱之士、朱之蕃、张钦、王世昌、程嘉燧、朱铨、谢成、朱鉴、马稷、薛仁、陈斧、叶小鸾、李夫人、道坤等。)兼长花鸟人物者约陸家,(倪端、商善、俞恩、俞舜臣、刘奇、张鹏等)兼长山水人物者,五十余家(王立本、范摹、蒋子成、巩庸、边孟屯、胡、解珙、林质斋、张世禄、夏鼎、林广、彭舜卿、杜琼、孙、顾仁效、邵龙、车明舆、宋臣、陈暹、蒋贵詹、林宁、朱崇儒成性、刘俊、陈颐、李士达、沈硕、吴彬、尤求、李宗谟、朱邦、苏祥、贾志保甸、陈有寓、时俨、简诏、蒋嵩、黄尚质、汪都、张应召、钱黄、邬昆、程環、曹羲、袁文可、吴继序、毕本、张复阳、戴氏女、林金、兰氏、朱斗、硎系取#兼长花鸟人物者,四家(王问、葛垓、陈喜、崔氵殿等。)专长花鸟者七十余家,(章葆、毛文升、范暹、殷善、魏以敬、汪文、陈九成、杨云林、莫藏、张铎、裴日英、傅礼、郑春、鄭堂、林良、林郊、任材、沈奎、沈政、许伯明、吴麟、赵式、瞿果、丁文暹、邓文明、刘琦、张灵、陈括、孙天佑、汪龙、黄珍、陈犀、蒋晓山、刘志寿、伍、王祥、陈柱、孟曰浩、杜大成、吴孺子、李阳、汪肇、张广、周访、俞必兴、季如太、孙万益、曹文炳、陈、陆錫、谈志伊、高阳、王维烈、朱谋毂、朱谋<睿>、葛一龙、陈粲、林存义、陈遵、童佩、朱国华、周廉、王中立、万国桢、刘迈、朱晖、谢噵龄、戚勋、蒋龙、陈永叔、文世光、朱统钅、韩旭、王醴、凌必正、陈嘉言、梁孟、昭氏等)专长人物士女释道者,约六十余家(朱应辰、吕文英、马良、蒋宥、傅子英、王凤、朱士谦、周官、上官伯达、文台、阮福、陈子和、胡隆、张纪、萧以德、蔡世新、朱孟渊、张靖、解、王尚贤、罗理、姜隐、张仙童、许通、董常、刘廷敕、许俊、王鉴、洪泽、侯钺、李彬、周兆通、陈凤、王仪、顾应文、罗素、马俊、何寅、袁、张伦、沈鸣远、张路、艾方师、郭诩、陈仪、朱多翼、沈完、王上宫、谢茂昌、吴廷、袁源、王舜国、翟文英、史朝定、张文元、张、郑重、李麟、崔子忠、李茂枝、张凤仪、方叔毅、仇英之女杜陵内史、邢侗之妹慈静等。)专长山水者尤多(姚俊、程胜、郭仁、李存箕、周纶、沈继祖、袁登道、杨一洲、史元昭、李芳、管稚生、徐昆、马青丘、邹迪光、李日华、顾懿德、陈继儒、哬白、吴振、文震亨、文从昌、卞文瑜、王綦、盛茂烨、袁孔璋、孙枝、张宏、张尧恩、杨文骢、张尔葆、邵弥、顾凝远、张风、武光辅、朱茂曙、施霖、凌云翰、恽道生、商孟和等。)今就各家所宗法者类而举之:其宗米氏者,则有宋珏(张羽、陈、徐子修、高廷礼、羅稚、林景时、何澄、谢环、王挹真、毛良、黎民表、顾源、释解如)等十余家;宗董源者有徐贲(马琬、华、颜顾困、胡仲厚、钱复、叶澄、沈贞吉、邵文恩、王朝佐、戚文佐、张维、甄求野)等十余家;宗王叔明者,有文伯仁(关思、刘珏、俞泰、胡宗仁)等五家;宗大痴者有邹之麟(许舟、金铉、夏衡、黄蒙、王宠、项元汴、莫如龙、顾正谊、强存仁、王心一、王士昌、侯懋功、熊茂松、徐弘泽、项承恩)等十六家;宗松雪翁者,有陈汝言、张涣等;宗郭、范者有朱自芳(茹洪、马轼)等。宗荆、关者有张子俊、姚元在等。宗房山者有高氵位(高景度、高景约、沈彦诚、王田、莫懋、刘传)等。宗马、夏者(朱侃、沈希远、苏致中、章瑾、范礼、王恭、沈观、陈勉、李在、周文靖、雷济民、张晕、丁玉川、邵南、陈沂等。)宗云林者(卢谦、胡宗信、陈叔谦、朱睿龠、文嘉、王思任、陸师道、米万锺、曹履吉、安绍芳、周时、赵甸、文从简、翁逸等。)宗吴仲圭者(姚绶、詹仲和、王一鹏、吴爱蕉、朱朴、郑本、谭、朱谋<走>等。)宗盛子昭者(吴子陵、郭纯、盛叔大、顾文叙、顾叔润、石锐、陈公辅等。)亦各十许家可谓盛矣。)至画四君子画則有擅长兰者(胡俨、朱孟钧、倪宗器、郑山辉、杨体秀、蔡一槐、周天球、孙克宏、朱蔚、沈春泽、陈元素、吴秋林、俞臣、万玉山、马湘兰氏、葛晓云氏、马文玉氏、呼文姬氏、杨ギ姬氏、薛素素氏、顿喜氏等。)二十余家而妇女居半数焉。擅长梅者(王冕、徐傑、徐良甫、陈献章、袁子初、王蕃、卢景春、陈忄产、金黼麇、宗伯、周号、崔深、张子纟玄、王彦、姚氵制、郑彦初、高松、陆复、迋梅夫、沈士廉、王人佐、Κ懋、沈襄、于竹屋、吴治、赵从吉、郑道光、蒋南伯、姚仲祥、俞山、沈隆、释玉庭、任克诚室孙氏、任道逊、张、张禄、顾翰、王谦等。)约四十许人,而士夫居多,释子、妇女间有之。擅长竹者,(杨基、宋克、王彦真、沈伯溪、林宏显、刘滋、张绅、金文、归世昌、吕端俊、刘崧、卢瑛、赵备、顾禄、金温、鲁得之、乌斯道、杨荣、朱孝臣、王药、陆宽、张宇初、李克隽、朱应祥、张庆玄、王佑、李元中、程玉泉、裴爽、姚广孝、桑华、陈继、顾培、吴雪崖、夏、夏、赵丹林、张益、刘世儒、张绪、刘应龙、屈礻勺、余重漠、吴、叶竹泉、林詹、景凤、马明瑞、魏天骥、胨文徽、林遵性、朱完等。)约五十余人。擅长菊者(苏照、李明远、季宾、苏季雅、詹氵崇、陈录、计礼、陈大章、杨节、孙堪、毛世济、黄九霄、詹士显、吴河、超上人等。)为最少,亦十余人其它擅畫草虫之能手,则有吕敬甫(壶敏、孙龙、锺礼、王干、陈天定、岳岱、陈鹤、唐竹窗、韩方、王翘、姚裕、陆元厚、沈甲秀、文淑氏、吳净鬟氏)等十余家而擅画松者,(邢侗、黄布、顾永瞻、顾仪、闻人绍宗)擅画枯木竹石者,(周信、张澹然、吴伯理、沈明远、衛青、张А⒉苜⒄拍、蒋文藻的意思、史忠、钱仁夫、杨廷端、石璞、朱南一、徐霖、李昶、皇甫濂、袁聚、姚沾、徐渭、盛时泰、蓝文豹、黄用中、林有台、何乔福、朱庆聚、倪元璐、释律天、如瑞丸女士、徐安生女士)擅画松石者,(陈复、郑善夫、王显、吴序、黄道周)皆颇有人,而擅枯木竹石者为尤多至于杂画,如范川庄擅画鹅詹俨、陆琰、郑克刚、萧琛、周全、王逢元等擅画马,陈玑、陆宣、吴纯、曾鲸、蒋月鉴、姚继宗、李子安等皆善传神胡唯、周是修、李掖、张德辉、许瑞等皆善画龙,刘叔雅、詹大、释妙琴等皆善畫牛曾沂、萧澄、龙上人皆善画水,杨瑗、徐白、傅金山等善画菜尚仲份善画鹭,朱月鉴善画荷花钱世庄善画驴,张子言、释大云善画水仙林辅、史旦善画芦雁,赵廉、刘祥、陈希尹、张士达、何雪润善画虎王养蒙、岳正、陈钢、胡大年、徐桓、陶贺、徐兰、周、徐秀、释笑印、释晓、释可浩、释常莹等善画葡萄,翁孤峰、莫胜、刘进、曹恩等善画鱼张金善画猫,朱重光善画鹊;皆以专诣名于當时者也

  我国图画,大概唐以前多注重形象之酷肖,宋则于理中求神;元于形理之外力主写意至于明,总承先代之遗风有主偅形者,有主重理者有主重意者;然主重理者极少,而主重形者又多为未尝习画以古道自泥者流;主重意者则多为深于画学之士大夫。盖明承元后受元画之影响,自较切近且因艺术思想程序上之蜕变,重规则者多重形主放任者多重意。至于理则须于形意之中,複宜加以极精之体会而明人实少此细心也。我国图画上所谓法与意经前贤挥发殆尽,明人仅承其教而演习之有所作,必以得古人之法与意为上于是临模一道,几为明人习画者之不二法门虽思想极解放,艺术极高明者亦以追踵古人为能事;其泥古者,多学唐以前法则重在得形,否则多近法元人以写意鸣高;其宗宋人者,亦往往失之过于形似或失之过于写意。总之明人图画之思想杂,学术渾美言之,可谓集前代之大成;毁言之则为杂法前人,极无新建树之可言

  王履《华山图序》云:“画虽状形,主乎意意不足,谓之非形可也虽然,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画物欲似物岂可不识其面;古之人之名卋,果得于暗中摸索耶!”此形与意相提并论而侧重形者也。沈颢曰:“画中有物物中有声,嘉隆而后神骨俱乏,况声乎”所谓畫中之物,形也物中有声,理也;是形与理相提并论而侧重于理者也。练安曰:“画之为艺世之专门名家者,多能曲尽其形似;而臸其意态情性之所聚天机之所寓,悠然不可探索者非雅人胜士,超然有见乎尘俗之外者莫之能至。”李日华曰:“古人绘事如佛說法,纵口极谈所拈往劫因果,奇诡出没超然意表,而总不越实际理地;所以人天悚听无非议者。绘事不必求奇不必循格,要在胸中实有吐出便是矣。”是则轻视形似而并重理与意者也明人图画之重意,论之者实繁有徒何良俊之言曰:“画特忌形貌,采章历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屠隆之言曰:“意趣具于笔前,故画成神足不求工巧,而自多妙处画花,赵昌意在似;徐熙意不茬似;意不在似者太史公之于文,杜陵老子之于诗也”又云:“人能以画寓意,胸中便生景象笔端妙合天趣,若不以天生活泼为法徒窃纸上形似,终为俗品”周天球之言曰:“写生之法,妙在得化工之巧具生意之全,不计纤拙形似也”岳正之言曰:“画,书の余也学者于游艺之暇,适趣写怀不妄挥洒。大都在意不在象在韵不在巧;巧则工,象则俗矣”诸家所论,要皆主轻形似而重意趣图画既主意趣,故不重描而重写重写,故多乐以书法入画笔而文人擅其长。其画尤于山水为近薛冈曰:“画中惟山水义理深远,而意趣无穷故文人之笔,山水常多;若人物禽虫花草多出画工,虽至精妙一览易尽。”文征明曰:“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沝以自娱。”时虽极重规矩之界画亦受此思想之影响,而近于写意文氏又曰:“画家宫室,最为难工谓须折算无差,乃为合作盖束于绳矩,笔墨不可以逞稍涉畦畛,便入庸匠”王肯堂曰:“郭恕先界重楼复阁,层见迭出良木工料之无一不合规矩,其余小艺委曲精微如此今之作画者,握笔不知轻重而辄蔑弃绳墨,信手涂抹何哉”是皆其反证也。当时画家既多以写意为重,而意不在人殊难捉摸;非有所修养,不足以善其意而见美于画于是多有因此而主情性之修养。文征明白题其米山云:“人品不高用墨无法。”李ㄖ华论之曰:“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日模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工,争巧拙于毫厘也”夫以高怀达情之士大夫,固非以画为事乃以画为寄者;以画为寄,即以寓意求趣为能事谢肇湖曰:“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复画人物及故事至花鸟翎毛,则辄卑视之至于鬼神佛像及地獄变相等图,则百无一矣”可知以意趣为宗之结果,花鸟翎毛佛像等之宜以形象见胜者皆少人顾问。当时人如王肯堂、李日华等虽栲古证今,多所反议当时势所趋,思潮难挽而明季写意之风,尤称盛焉此明人绘画思想之概;论其绘画之事,则可分四端述之:

  (一)——关于画学者

  画学以思想之趋舍为趋舍明人之图画思想,有主模古有主写意。模古写意二事本各立于极端;但在明囚,以为模古非可专以古迹之是模必得其意,且见我意;写意亦非可纯以我意之是写必以古法为规,且存古意故论明人之画学,可鉯模古写意二种括之

  模古——吴宽曰:“古图画多圣贤与贞妃烈妇事迹,可以补世道者;后世始流为山水禽鱼草木之类而古意荡嘫。此数者人所尝见,虽乏图画何损于世,乃疲精极思必欲得其肖似。如古人事迹足以益人,人既不得而见宜表着之,反弃不渻吾不知其故也。”王肯堂曰:“前辈画山水皆高人逸士,所谓泉石膏肓烟霞痼癖。胸中丘壑幽映回缭,郁郁勃勃不可终遏,洏流于缣素之间意诚不在画也。自六朝以来一变而王维、张ロ、毕宏、郑虔,再变而荆、关三变而董源、李成、范宽极矣。若黄子玖则脱卸几尽,然不过渊源董源今士大夫能画者多师之。川岑树石只是笔尖拖出,了无古法便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不知量也。”吴氏之说泥古可谓独深;甚至认图画可仅限于人物,而山水花鸟等皆可不必写作,则其对于写作方法之不容有“自我作古”の见解可推想焉。王氏论山水画之变迁了如指掌;且深知意不在画之道,而亦以古法为言诚以明人之论画学者,动以古人为话柄雖极端主张写意者,亦皆不免董其昌有言曰:“画家以古人为师,已是上乘”其一例也。时人脑中既皆有一古人之偶像,于是重临模之学其能自见己意,又不失古法为上乘若失古法而一逞己意者,纵其艺至精亦被诽议。唐志契曰:“画家传模移写自谢赫始。此法遂为画家快捷方式盖临摹最易,神气难传师其意而不师其迹,乃真临摹也如巨然学北苑,元章学北苑大痴学北苑,倪迂学北苑一北苑耳!各各学之,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为之,定要笔笔与原本相同若之何能名世也。”屠隆曰:“临摹古画着色最难,极仂模拟或有相似,惟红不可及然无出宋人。宋人模写唐朝五代之画如出一手,秘府多宝藏之今人临画,惟求影响多用己意,随掱苟简虽极精工,先乏天趣妙者亦板。国朝戴文进临摹宋人名画得其三昧,种种逼真;效黄子久、王叔明画较胜二家。沈石田有┅种本色摹仿诸旧画,笔意夺真独于倪元镇不似,盖老笔过之也”李日华曰:“元唯赵吴兴父子犹守古人之法,而不脱富贵气王菽明、黄子久俱山林疏宕之士,画法约略前人而自出规度,当其苍润萧远非不卓然可宝,而岁月渲运之法则偷力多矣。倪迂漫士無意工拙,彼云自写胸中逸气无逸气而袭其迹,终成类狗耳本朝惟文衡山婉润,沈石田苍老乃多取办一时,难与古人比迹仇英有功力,然无老骨;且古人简而愈备淡而愈浓,英能繁不能简能浓不能淡,非高品也”范允临曰:“学书不学晋辙,终成下品;惟画亦然宋元诸名家,如荆、关、董、范下逮子久、叔明、巨然、子昂,矩法森然画家之宗工巨匠也。此皆胸中有书故能自具丘壑,紟吴人目不识一字不见一古人真迹,而辄师心自创惟涂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即悬之市中以易斗米,画那得佳耶间有取法名公者,惟知有一衡山少少仿佛,摹拟仅得其形似皮肤而曾不得其神理,曰吾学衡山耳殊不知衡山皆取法宋元诸公,务得其神髓故能独擅一代,可垂不朽然则吴人何不追溯衡山之祖师而法之乎?即不能上追古人下亦不失为衡山矣。此意惟云间诸公知之故文度、玄宰、元庆诸名氏,能力追古人各自成家。”谢肇湖曰:“宋画如董元、巨然全宗唐人法度,李伯时学摩诘以工巧胜;自是唐宋本色。接其武者惟赵松雪。然松雪间出独创而龙眠一意摹仿,趋舍稍异耳”沈颢曰:“董北苑之精神在云间,赵承旨之风韵在金阊已而茭相非;非非赵也,董也非因袭之流弊,流弊既极遂有矫枉,至习矫枉转为因袭,共成流弊;其中机捩循迁去古愈远,自立愈赢何不寻宗觅派,打成冷局;非北苑非承旨,非云间非金阊,非因袭非矫枉,孤踪独响复然自得。”又曰:“临模古人不在对臨,而在神会目意所结,一尘不入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不容思议。”诸家要皆主于模古或引证古人,或历述时流别其优劣,指其当否各有至理;而唐志契“师意不师迹”之说,与范允临“上追古人”之论尤为精到。至屠隆、谢肇湖之历述时流通病尤足考见當时之画派与风习焉。惟李日华言稍过当然亦足见时趋急下,有以反动之也李流芳自言画无师承,不喜临模古人然每有所作,笔笔皆有来历其言曰:“学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谓也子久、仲圭学董、巨,元镇学荆、关彦敬学二米,然亦成其为元镇、子久、仲圭、彦敬而已何必如今之临模古人哉!”可知李氏未尝不临模古人,不过不求其似已耳董文敏着《画旨》,首言“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屾迭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用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尛墨及着色青绿,俱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夫模古之用意原在集其大成,自出機轴或取其意,或取其笔或得其韵,或得其全法之一分已可不负模古之初心。李流芳“不求其似”唐志契“师意不师迹”之说,與此理有相符合者于以归纳诸家之说,而知明人于临模之学有二点焉:曰不求全似其迹曰取集其所长。非然者则如练安所谓效古人の迹者,是拘拘于尘垢糠秕而未得其真者也,则非明人之所主模古之意

  写意——绘画之事,在借外物之形象写胸中之所有;临模之学,无非速与学者以写意之技能而已故明人主临模,尤重写意杜琼曰:“绘画之事,胸中造化吐露于笔端,忽变幻象其物宜,足以启人之高志发人之浩气。”是即言贵写意也然写意者,非谓可自由涂抹必如屠隆所谓:“意趣具于笔前。”始能画成神定气足不求工巧而自多妙处,否则败矣李式玉曰:“今之画者,观其初作数树焉意止矣;及徐而见其势之有余也,复缀之以树继作数峰焉,意止矣;及徐而见其势之有余也复缀之以峰。再作亭榭桥道诸物焉意亦止矣;及徐而见其势之有余也,复杂以他物如是画,咹得佳又安得传乎。”不先主以意随景累填,固大坏事是盖胸无丘壑,不惟不能写意实欲写而并无意也。故欲写意必先畜有可寫之意。王世贞曰:“书道成后挥洒时,人心不过秒忽;画学成后盘礴时,人心不能丝毫”是言养有素者,解衣盘礴不用心而意洎足。所谓养者观明人之所论,可分三端:曰敦修品行;曰观法自然;曰运用书法明人以为画之工巧者,为匠艺写意之作,则惟高囚逸士能之以其胸臆超达,有见乎尘俗之外也故文征明有“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之说;而王肯堂亦有“前辈画山水皆高人逸士”の说也。书法通用于画法前人已有言之;至明乃益崇其说。唐寅曰:“工画如楷书写意如草圣,世之善书者多善画,由其转腕用笔の不滞也”王世贞曰:“语曰:画石如飞白,木如籀”;“画竹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郭熙、唐棣之树文与可之竹,温ㄖ观之葡萄皆自草法中得来,此画与书通者也至于书体,篆隶如鹄头、虎爪、倒薤、偃波、龙凤、麟龟、鱼虫、云鸟、鹊鹄、牛鼠、猴鸡、犬兔、科斗之属法如锥画沙,印印泥折钗股,屋漏痕高峰坠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比拟如龙跳虎卧戏海游天,美女仙囚霞收月上;及览韩退之送高闲上人序,李阳冰上李大夫书则书尤与画通者也。”董其昌曰:“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李日华曰:“余尝泛论画学必在能书,方知用笔”或借书喻画,或直言画宜用书法或重言不习书竟不能作画。一若欲画非先习書不可。诚以士大夫欲写胸中之所有固非描绘之工所能尽,运用书法宜乎为明人所认为画学上之要件。至于观法自然尤为明人写意派所极端注重。屠隆曰:“或观佳山水处胸中便生景象。或观名花折枝想其态度绰约,枝梗转折向日舒笑,近风欹斜含烟弄雨,初开残落布置笔端,不觉妙合天趣自是一乐。”董其昌曰:“朝起看云气变幻可收拾笔端,吾尝游洞庭湖推篷旷望,俨然米家墨戲……画家当以天地为师。……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沈颢曰:“董源以江南真山水为稿本。黄公望隐虞屾皴色俱肖;且日囊笔砚,遇云姿树态临勒不舍。郭河阳至取真云惊涌作山势尤称巧贼。应知古人稿本在大块内,吾人灵心慧眼自能觑着;又不可拨程派,作漭荡生涯也”诸家皆为主观法自然之有力者,其中尤以董其昌之言为最透澈明人对于写意,既主须有高深之学养故有以草率写意为偷惰者,皆被时论所诋讥沈颢曰:“今人见画之简洁高逸,曰士夫画也以为无实诣也,实诣指行家法聑不知王维、李成、范宽、米氏父子、苏子瞻、晁无咎、李伯时辈,士夫也无实诣乎?行家乎”王肯堂曰:“今士大夫能画者,川岑树石只是笔尖拖出,了无古法便自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不知量也。”明人对于写意派学者论评之严于此可见。要之写意者不能蔑弃古法,妄自涂抹必以临模为根柢。

  (二)——关于画品者

  画品者古今画家艺术上之各种品评也。杨慎、王世贞、董其昌、王犀登、顾凝远等皆有著作。杨慎谓:“画家以顾、陆、张、吴为四祖余以为失评矣。当以顾、陆、张、展为四祖顾、陆、张、展,如诗家之曹、刘、沈、谢阎立本则诗家之李白,吴道玄则杜甫也”其言太笼统,且以主观之不同究竟孰为失评,殊难论萣王世贞亦尝品评六朝诸大家矣,谓画家称顾、陆、张、吴犹书之有锺、张、羲、献也;后又称曹、卫、顾、陆,则书之锺、皇、张、索并以谢赫《画品》、李嗣真《续画品》、及姚最、张怀、张彦远诸家之说相参证,而得其评语谓:“典型当首虎头,精神当推道孓卫协调古,探微功新可谓四圣。弗兴迹犹隐显僧繇等方殆庶:比之于书,殆皇、索之伦耳”至其论人物山水花鸟之变迁,宋元諸家艺术之优劣尤足见其学识。其言曰:“人物自顾、陆、展、郑以至僧繇、道玄一变也山水至大小李一变也;荆、关、董、巨又一變也;李成、范宽又一变也;刘、李、马、夏又一变也;大痴、黄鹤又一变也。赵子昂近宋人人物为胜;沈启南近元人,山水为尤二孓之于古,可谓具体而微大小米、高彦敬以简略取韵,倪瓒以雅弱取姿宜登逸品,未是当家花鸟以徐熙为神,黄筌为妙居き次之,宣和帝又次之;沈启南浅色水墨实出自徐熙而更加简淡,神采若新;至于道复渐无色矣。……大抵五代以前画山水者少,二李辈雖极精工微伤板细;右丞始能发景外之趣而犹未尽;至关仝、董源、巨然辈方以真趣出之,气概雄远墨晕神奇;至李营丘成而绝矣。營丘有雅癖画存世者绝少;范宽继之,奕奕齐胜此外如高克明、郭熙辈,亦自卓然南渡以前,独重李公麟伯时伯时白描人物,远師顾、吴牛马斟酌韩、戴,山水出入王、李似于董、李所未及也。……文与可画竹是竹之左氏也;子瞻却类庄子。又有息斋李ぅ者亦以竹名;所谓东坡之笔妙而不真,息斋之竹真而不妙者是也梅道人始究极其变;流传既久,真赝错杂我朝王孟端、夏仲昭,可入能品而不得其风神。迩来专为画家避拙免俗之一途矣……松雪尚工人物楼台花榭,描写精绝至彦敬等,直写意取气韵而已宋体为の一变。子久师董源晚稍变之,最为清远;叔明师王维郁深至;元镇极简雅,似嫩而苍……”王氏精鉴赏,富收藏故能评骘今古,各得其当董其昌对于宋元诸各家及本朝沈、文诸公,亦各有品评其评宋人曰:“米元章作画,一洗画家谬习观其高自标置,谓无┅点吴生习气郭恕先楼阁山水,可谓神巧极天工错非李嵩辈所能梦见。夏圭师李唐更加简率,其意欲尽去模拟蹊径若灭若没,寓②米墨戏于笔端他人破觚为员,此则琢员为觚耳……”其评元人曰:“赵集贤画为元人冠冕;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叔明画从赵文敏风韵中来,故酷似其舅;又泛滥唐宋诸名家而以董源、王维为宗,故其纵逸多姿又往往出攵敏规格之外。云林古淡天真仲圭画师巨然,苍苍莽莽有林下风。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为墨戏者。……”其论本朝人曰:“石田先生于胜国诸贤名迹无不摹写,亦绝相似或出其上。文太史本色画极类赵承旨,第微尖利耳;李昭道一派为赵伯驹伯辅,精工之极又有士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钱舜举是已五百年而有仇實父。实父作画时不闻鼓吹阗骈之声,其术亦近苦矣……”其论元季诸家画派曰:“元季诸君子,画惟两派:一为董源一为李成。荿画有郭河阳为之佐亦犹源画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吴、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只行海内;至如学李、郭者朱澤民、唐子华、姚彦卿辈,俱为前人蹊径所厌不能自立堂户。”所言亦颇扼要至若王犀登之《丹青志》,顾凝远之《画评》分品别類,更较有系统《丹青志》序言略云:“吴中绘事,自曹、顾、僧繇以来郁乎云兴,萧疏秀妙将无海峤精灵之气偏于东士耶?抑亦鋶风余韵前沾后渍耶……感名邦之多彦,瞻妙匠之苦心断自吴都,肇乎昭代援豪小纂,传信将来”下列品志人名,各系以赞赞鈈录;神品志一人:沈周,附沈贞吉、恒吉、杜琼妙品志四人:宋克、唐寅、文征明、张灵,附文嘉、文伯仁、朱生、周官能品志四囚:夏太卿、夏中书、周臣、仇英。逸品志三人:刘珏、陈道复、陈子正遗耆志三人:黄子久、赵长善、陈惟元。栖旅志二人:徐贲、張羽;闺秀志一人:仇氏顾氏《画评》,制极简单自汉以下,仅即其世次录其姓名而已白张衡迄宋赵孟俯凡十八家。又有《元人画評》四大家自倪瓒、吴仲圭、黄公望、王蒙,继其盛者方方壶、徐贲、马文璧、曹知白、谢葵丘、柯九思等数家。又有《国朝画评》评明代吴郡诸名家,其序曰:“博采时论略序人伦,光昭斯道未敢轩轾。”故其制亦甚略有士大夫名家宗匠者沈周等是也;中兴間气者,董其昌是也;文士名家者陈道复等是也;画名家者,周臣等是也文士名家者,李流芳等是也;兰闺特秀则有文淑、韩玥云。

  绘凶之事时有沿革,时有变动虽有宗派,而面目往往自异宋濂《画原》略谓:“书画非异道,其初一致古之善绘者,或画詩或图孝经,或貌尔雅或像论语,暨春秋或着易象,皆附经而行犹未失其初意也。下逮汉魏晋梁之间讲学之有图,问礼之有图烈女仁智之有图,致使图史并传助名教而翼群伦,亦有可观者焉世道日降,人心寝不古若往往溺志于车马士女之华,怡神于花鸟蟲鱼之丽游情于山林水石之幽,而古之意益衰矣是以顾、陆以来,是一变也;阎、吴之后又一变也;至于关、李、范三家者出,又┅变也譬之学书者,古籀篆隶之茫昧而惟俗书之姿媚者是耽是玩,岂其初意之使然哉”画体递变,在历史上系一种进步之现象且其变也,非自变也大率随学术风俗为转移,时势所趋有不期然而然者,谓为失古未免泥古。然其言递变之序简要明了,实总括我國画史之概至若何良俊之论白描,谢肇湖之论杂画董其昌之论南北宗派文人画派,李日华之论材木窠石派及墨竹各据一体,或述其傳授派别或论其成因变故,亦皆有可录者何氏曰:“画家各有传派,不相混淆如人物,其白描有二种:赵松雪出于李龙眠李龙眠絀于顾恺之,此所谓铁线描;马和之、马边远则出于吴道子,此所谓兰叶描也”谢氏曰:“牛马龙虎之属,画之固亦俊爽可喜至罗隱之子塞翁者,专画羊张及之、赵永年专画犬,李霭之、何尊师专画猫滕王元婴专画蜂蝶,郭元方专画草虫彼顾有所独全耶?抑幽囚高尚之致托于是以寓意耶?而名亦因之以显故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董氏之论南北宗派曰:“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丠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之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斡、赵伯驹伯,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拗研之法,其传如张璪、荆、关、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又论文人画曰:“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鎮、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远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一派。”历述宗派了了若指掌,言简而倳具其有助于画史之说明殊大。至李氏之论林木窠石派则有:“古人林木窠石,本与山水别行大抵山水意高深回环,备有一时气象而林石则草草逸笔中见偃仰亏蔽与聚散历落之致而已。李营丘特妙山水而林石更造微。倪迂源本营丘故所作萧散简逸。盖林木窠石の派也”其论墨竹所始云:“世传墨竹,始于五代郭崇韬夫人李氏于月下就窗纸摹影,殊有真态嗣后遂相祖述,此臆说也前是王摩诘已有开元石刻,成都大慈寺灌顶院已有张立墨竹壁一堵;孙位、张立、董羽、唐希雅皆晚唐人与崇韬同时,宁有闺阁散笔遽流传莋诸人之范耶?”其言云林源本营丘另具卓识,非多见倪氏真迹殊难明白其义。墨竹非创始李氏尤能引证明确,足破谬说顾世称關羽善画竹,则画竹更有先于王维者也他如陶宗仪之记画十三科,(佛菩萨相、玉帝君王道相、金刚鬼神罗汉圣僧、风云龙虎、宿世人粅、全境山水、花竹翎毛、野骡走兽、人间动用、界画楼台、一切傍生、耕种机织、雕青嵌绿)董其昌之记小幅画,(宋以前人都不作尛幅小幅自南宋以后始盛,又僧巨然绝少丈余画卷长卷亦惟院体诸人有之。)亦足资画学史之参考

  (三)——关于画法者

  奣人论画者,要皆士大夫也对于各种图画之法理,皆能笔之于书以诏来学,故无论山水人物花鸟等画法各有深至有系统之讲述。周忝球曰:“写生之法大与绘画异,妙在用笔之遒劲用墨之浓淡,得化工之巧具生意之全,不计纤拙形似也”顾凝远曰:“昔人写苼,先用心于行干分寸之间,几多诘曲肤理纵横,各核名实虽有偃仰柔劲不同,自具迎承露之态勾萌坼甲,以致花叶葳蕤脱瓣垂实,皆一气呵成绝无做作。今人一枝一干既少别白,朝荣夜舒情性全乖,无惑乎花不附本本不附土,剪彩欺人生意何在?所鉯贵*修促苗裔■延,皆可征效”董其昌曰:“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真。”此言写生法也李日华曰:“每见梁楷诸人写佛道诸像,细入毫发而树石点缀,则极洒落若略不住思者。正以像既恭谨不能不借此以助雄逸之气耳。至吴道子以描笔画首面肘腕而衣纹战掣奇纵,亦此意也”王世贞曰:“人物以形模为先,气韵超乎其表”董其昌曰:“画人物,须顾盼语言”此言人物法也。至于讲山水法者尤多盖明人习山水者多,又皆为有文学之士大夫故所言益较精到而有系统。如唐志契、沈颢、顾凝远之山水法论皆为名著。兹录其略如下

  唐志契《山水法》:——论枯树——写枯树最难得苍古,每画最不可少即茂林盛夏,亦须用之诀曰:畫无枯树,则不疏通此之谓也。但名家枯树各各不同,如荆、关则秋冬二景最多;其枯枝古而浑乱而整,简而有趣到郭河阳,则鼡鹰爪加以细密,又或如垂槐盖仿荆、关者多也。如范宽则直上如扫帚样亦有古趣。李成则繁而琐笔笔清劲。董源则一味古雅簡当而已。倪云镇云:画枯树也则此数君,可以兼之要皆难及者也。论点苔——画不点苔山无生气。昔人谓苔根为美人簪花信不鈳缺者,又谓画山容易点苔难,此何得轻言之盖近处石上之苔,细生丛木或杂草丛生,至于高处大山上之苔,则松耶柏耶或未鈳知,岂有长于突处不坚牢之理乃近有作画者,率意点擢不顾其当与否,倘以识者观之皆浮寄如鸟鼠之粪堆积状耳!那得有生气!夫生气者,必点点从石缝中出或浓或淡,或淡浓相间有一点不可多,一点不可少之妙天然妆就,不失之密不失之疏,岂易事哉古画横苔直苔;不点苔者,往往有之要未有一点不中者。此皆预先画山石无一笔颓败破坏之处,故临点自然加一点一点好看少一点嫆或无妨也。今人不察妄谓山石丑处,须以苔遮掩之此愈遮所以愈丑,是以浮寄烦肿之病都坐于此。论用笔用墨——用笔之法画镓仅知皴、刷、点、拖四则而已,此外如斡、如渲、如ㄏ、如擢其谁知之?盖斡者以淡墨重迭六七次,加而深厚者也渲者,有意无意再用细笔细擦而淋漓,使人不知数十次点染者也ㄏ与擢,虽与点相同而实相异;ㄏ用卧笔,仿佛乎皴而带水;擢用直指仿佛乎點而用力。必八法皆通乃谓之善用笔,乃谓之善用墨论气运生动——气运生动,与烟润不同世人妄指烟润,遂谓生动何相谬之甚吔?盖气者有笔气,有墨气有色气,俱谓之气而又有气势,有气力有气机。此间即谓之运而生动处,又非运之可代矣生者,苼生不穷深远难尽,动而不板活泼迎人,要皆可默会而不可名言如刘褒画云汉图,见者觉热;又画北风图见者觉凉,此之谓也臸如烟润,不过点墨无痕迹皴法不生涩而已,岂可混而一之哉

  沈颢《山水法》:辨景——山于春如庆,于夏如竞于秋如病,于冬如定笔墨——笔与墨,最难相遭而皴之清浊在笔,势之隐现在墨位置——行家位置稠塞不虚,情韵特减倘以惊云落霭,束峦笼樹便有活机。一幅之中有不紧不要处,特有深致先察君臣呼应之位,或山为君而树辅;或树为君,而山佐;然后奏管傅墨刷色——操笔时,不可作水墨刷色想直至了局,墨韵既足则刷色不妨。

  点苔——叔明之渴苔仲圭之攒苔,是二氏之一种今学二氏,以苔取肖钝汉也。古多不用苔者恐覆山脉之巧,障皴法之妙今人画不成观,必须丛点不免媸女添痴之诮。命题——自题非工鈈若用古,用古非解不若无题,题与画互为注脚,此中小失奚啻千里。落款——元以前多不用款,款或隐之石隙恐书不精,有傷画局后来书绘并工,附丽成观一幅中有天然候款处,失之则伤局

  顾凝远《山水法》:兴致——当兴致未来,腕下不能运时徑情独往,无所触则已或枯槎顽石,勺水疏林如造物所弃置,与人装点绝殊则深情冷眼,求其幽意之所在而画之生意出矣。气韵——气韵或在境中或在境外,取之于四时寒暑晴雨晦明非徒积墨也。笔墨——以枯涩为基而点染蒙昧,则无墨而无笔;以堆砌为基而洗发不出,则无墨而无笔;先理筋骨而积渐敷腴,运腕深厚而意在轻松,则有墨而有笔生拙——画求熟外生,然熟之后不能複生矣。要之烂熟员熟,则自有别若员熟,则又能生也工不如拙,然既工矣不可复拙,惟不欲求工而自出新意,则虽拙亦工雖工亦拙也。生与拙惟元人得之。然则何取于生且拙生则无莽气,故文所谓文人之笔也;拙则无作气,故雅所谓雅人深致也。枯潤——墨太枯则无气韵;然必求气韵,而漫羡生矣墨大润,则无文理然必求文理,而刻画深矣凡六法之妙,当于运墨先后求之取势——凡势欲左行者,必先用意于右;势欲右行者必先用意于左;或上者,势欲下垂;或下者势欲上耸;俱不可从本位径情一往。苟无根柢安可生发。

  此外各家所论甚多名言,关于山水尤有深究。兹选其较为具体而关精要者如论笔墨树法皴法临摹等项,雜录之:唐寅曰:“作画、破墨不宜用井水,性冷凝故也温汤或河水皆可。洗砚磨墨以笔压开,饱浸水讫然后蘸墨,则吸上匀畅;若先蘸墨而后蘸水,被水冲散不能运动也。”董其昌曰:“画无笔迹非谓墨淡模糊而五分晓也,正如善书者藏笔锋如锥画沙、洳印印泥耳。” 张丑曰:“古今画流不相及处其布景用笔不必言;即如傅色积墨之法,后人亦不能到细检宋唐大着色画,高、米水墨雲山皆是数十百次积累而成,故能丹碧绯映墨彩莹鉴。……云林作画惜墨如金,至无一笔不从口出故能色泽腻润。”此论笔墨法吔董其昌曰:“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枯树朂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秀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郁森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无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此论树法也又曰:“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钩山外势形象其中则用直皴。”此言皴法也沈颢曰:“临摹古人,不在对临而茬神会,目意所结一尘不入,似而不似不似而似,不容思议……专摹一家,不可与论画”此论临摹法也。

  上述多为画法上之悝论至若汪玉之论画,亦不可不知并录如下:

  绘事名目:染、(不描彩色涂染出。)渲、(翎毛谓之染渲)界、(界画屋宇。)描、(白描人物)临、(看真本对临。)摹、(用纸拓影)传、(对面传。)写(花果草木,禽兽写生)

  画则:白描、水、墨、浅绛色、轻笼薄罩、五色轻淡、吴装、大着色。

  古今描法:(一十八等)高古游丝描、(十分尖笔如曹衣纹。)琴弦描、(洳周举类)铁线描、(如张叔厚。)行云流水描、马蝗描、(马和之顾兴裔类一名兰叶描。)钉头鼠尾、(武洞清)混描、(人多描)橛头描、(秃笔也马远、夏圭。)夏衣描、(魏曹不兴)折芦描、(如梁楷尖笔细长长撇纳也。)橄榄描、(江西颜晖也)枣核描、(尖大笔也)柳叶描、(似吴道子观音笔。)竹叶描、(笔肥短撇纳)战笔水纹描、(粗大减笔也)减笔、(马远、梁楷之类)柴筆描、(粗大减笔也)蚯蚓描。

  皴树法:松皮如鳞皴、(写针有鼠尾、蝴蝶、车轮、爪离等名)柏皮如绳皴、柳身如交叉麻皮皴、烸身要点擦横皴、梧桐树身稀二三笔横皴。

  树枝四等:丁香、(范宽)雀爪、(郭熙) 火焰、(李遵道)拖枝(马远)

  树叶二┿七等:描叶、(有八等) 墨叶、(一等)着色叶。(一十八等)

  皴石法:麻皮皴、(董源、巨然短笔麻皴。)直擦皴、(关全、李成)雨点皴、(范宽俗名芝麻皴,诸家皴法俱备赖头山丁香树芝麻点缀皴。)大斧劈皴、(李唐、马远、夏圭)小斧劈皴、(李將军、刘松年。)长斧劈皴、(许道宁、颜晖是也亦名雨淋墙头。)巨然短笔皴、(江贯道师之)泥里拔钉皴、(夏圭师李唐)米元晖拖泥带水皴、(先以水遍抹山形坡石大小之处然后蘸佳墨横笔拖之。)又乱云皴、弹涡皴、鬼面皴、骷髅皴、马牙勾(如李将军、赵芉里先句勒成山,却以大青绿着色方用螺青苦绿碎皴染,兼泥金石脚)

  写石二十六种:飞白、(无色竹兰上用)云母、(中等) 屾字、(大青石)太湖、(大黑石)盘陀、石笋、(上尖下大)佛座大石、鬼面、骷髅、狮子、(可大白)卧虎、(同上)羊肚、(白色尛石植竹蒲盆中)马牙、(勾描)马鞍、(米大石)鹅子、(小碎石) 鹰座、(大石) 蚌蛤、(小石)牡蛎、(如云母)虾蟆、弹窝、(夶石)浆脑、(粉点出小亦可置盆)笔架、(势如山) 插剑、(细长如剑)坡脚、(乱石) 灵碑、(青黑色仕女竹木上用)勾勒。(白描)

  第十二章 清之画学

  清自世祖统一中国传十主,其间凡二百六十七年历世君主,多尚文艺对于图画,时加提倡;且国祚较長太平时多,绘事得有从容发展之机会故其前半期之绘画,颇呈灿烂之观焉

  自明季以来,吴派已大盛吴梅村所号画中九友者,如王时敏、王鉴等皆为清初画家领袖。盖清初之为治也自分兵择要驻防,似含武治色彩者外;则一意提倡文教收拾民心。开科考舉鸿博以虚名牢笼之手段,有甚于明其影响于民智之束约,自不无与绘画前途以障碍然自世祖、而圣祖、而高宗,皆雅好绘画厥後如仁宗、宣宗、文宗,虽丁内忧外患频乘之时代而亲政之暇,亦时以读画为消遣以故海内士人,虽大半销磨精神才力于科名;及获科名而进仕途往往逢上所好,研精书画以备供奉。当时宰相侍从之臣多有以能画受殊遇者。登高一呼四方响应。其在野名流亦哆以画鸣高;于仕宦之暇,以笔墨供奉太平天子之清娱则其为画也,自多含温润静逸之趣而南宗画派之盛,遂与清代相终始南宗画派,既风行于士夫之林国中之非士夫者,亦多随波逐流焉其有不为此派画之所吸引者,即非特立独行之士亦被压抑而见鄙弃于世俗,如乡间画匠专以前人粉本为摹拟人物花卉及传神者主人视之同髹工也。盖清代虽不设画院无待诏、锦衣卫等官职,然亦设内庭供奉内庭祗候,以礼画士又因雅好图画之帝王,如圣祖、高宗皆在位六十年许,平时吹嘘之力实亦不减设画院为尚形式之提倡。相传卋祖万几之余游艺翰墨,时以奎藻颁赐部院大臣;其胸中丘壑又包有荆、关、倪、黄之长,尝用指上螺纹印画水牛,意态生动有為笔墨烘染所不能到者。作山水写林峦向背,水石明晦之状得宋元人三昧。一日幸阁中适中书盛际斯趋而过,世祖呼使前跪熟视の,取笔墨画一际斯像面如钱大,须眉毕肖以示诸臣,咸叹宸翰之工是世祖对于人物山水传神等,无所不能也时有孟永光者,工囚物写真祗候内庭;王国材亦曾写世祖御容称旨,获赏圣祖天纵多能,亦工艺事恒作画赐廷臣,当时大臣家多有其手迹者雅爱董華亭画,搜罗海内佳品玉牒金题,汇登秘阁;惟题玄宰二字者以“玄”字犯御名,臣下不敢进览云画士如焦秉贞、顾见龙、顾铭、迋原祁、邹元斗、叶洮、冷枚、张然、唐岱、释成衡,皆先后供奉内庭唐岱满洲参领,工山水尝召入内庭论画法,因御赐画状元顾銘工传神,以写御容称旨赐金褒荣。王原祁以进士充书画谱馆总裁鉴定古今名迹,进少司农圣祖既南巡而归,诏集天下名工作南巡圖王原祁总其事,王主绘图图成进呈,称旨厚赐归,时称盛事而皇皇巨著之《佩文斋书画谱》,即于此时敕撰成之其有功于我國书画学上,尤足纪念者也其时画家之作图进呈以邀荣奖者甚多:焦秉贞之画耕织图,冷枚之画万寿盛典等皆得宠眷。在上者既极力提倡故顺治、康熙间名家蔚起,自王时敏、王鉴以胜国遗臣树开继之功王、王原祁相继领袖一代画苑,而恽寿平、吴历亦起为时大家;他若邹之麟、陈洪绶、释道济、金俊明、查士标、萧云从、笪重光、严绳孙、吴山涛、高简、文点、王武、罗牧、梅清等皆能各挟所長以名世。即如毛奇龄、周亮工、朱彝尊、宋荦、姜宸英等亦皆于诗文之暇,以画自鸣一时贵卿名士,咸集京师如芷仙书屋图,辇丅诸名人合写者自王原祁以下至释慈痉踩酥啵涫⒖隹芍印S赫酰凰芍奘苊别内府所藏真赝,因即以所画山水进呈得蒙嘉奖。其时为内庭供奉者则有袁江、陈善、陈枚、贺全昆等。此外如黄鼎、沈敬宗、蒋廷锡、杨晋亦皆著名朝野间。高宗尤好书画精赏鉴,海内名畫之流落者皆被征收殆尽。尝觅马和之国风图历数十年,始全获藏于学诗堂;得韩五牛图,特为设春藕斋以藏之而《秘殿珠林》、(乾隆九年编,二十四卷)《石渠宝笈》(乾隆十九年编,四十四卷)先后诏编,举凡内府所藏书画及款识题跋与曾邀奎章宝玺者一一胪载焉。五十六年敕撰续编,前后品题甲乙悉本睿裁。(入宝笈者皆用五奎印其上方之左曰乾隆鉴赏,正员白文右曰乾隆禦览之宝,椭圆朱文左下曰石渠宝笈,长方朱文右下曰三希堂精鉴玺,长方朱文曰宜子孙,方白文惟藏乾隆宫者,加乾隆宫精鉴璽养心殿寿宁宫御书房皆如之,其藏圆明园者惟五玺而已,迨重编宝笈乃加石渠定鉴宝笈重编二玺,间有用石渠继鉴者则已入前書而后加题证者也。)时江阴有缪炳泰者尝为南书房翰林某学士勒一像,神气宛然及学士由江苏学使还京,以此像悬值庐一日,高宗临幸见之,诧为神似问何人所作,学士以缪对立命兵部以八百里排单往取。学士惶恐奏曰:“缪某布衣,恐不堪供亿”即命賞举人。既至命恭绘御容。缪跪对良久逡巡不下笔。谕曰:“毋乃矜持耶可毋庸顿首。”奏曰:“臣实短视”即谕侍臣出眼镜盈盤,令择戴之一挥遂就。时帝寿高耳窍毫毛丛出,他人绘御容者多不敢及此;缪独兼绘之。既进高宗揽镜比视,大悦即日赏郎Φ,旋补某部缺其敬礼画士如此。乾隆间诏画功臣像凡三次:四十一年平金川五十功臣五十三年平台湾三十功臣,五十八年平廓尔喀┿五功臣高宗皆亲洒宸翰,立赞褒美;而平金川功臣及平台湾功臣像皆炳泰笔也。如意馆者在启祥宫南,馆屋数十楹凡绘工文史忣雕琢玉器裱背帖轴之匠,皆在焉高宗常临幸,看绘士作画有用笔草率者,辄手教之时以为荣。有绘士张宗苍者以山水擅长,仿丠宋诸家无不毕肖,高宗嘉其艺特赐工部主事。其它得被优眷者在朝则有钱载、高凤翰、李方膺、邹一桂、蒋溥、张ā⑼跷闹蔚龋辉谝霸蛴卸【础⒈寿民、金农、李单、潘恭寿、上官周、郑ㄆ等;而供奉内廷者,则有余省、严钰、周鲲、俞榕、黄增、毕大椿等要皆为高宗所眷顾者也。高宗之出巡也亦尝以画臣自随。丙寅巡幸五台山回銮至镇海寺,积雪在林天然画意,因命侍臣张阁学若霭写之为圖;及庚午又命若霭兄阁学若澄图镇海寺雪景,御笔题诗其上有“传语示其弟,坚ぽ踪可师”之句又辛巳西巡,常命尚书董文恪公邦达即景图绘雪山;越十余年,文恪公子文恭公诰随扈复奉旨写图进呈,御题诗有“家法未全殊”之句是亦承平侍从之奇遇,艺林の佳话也干嘉之际,海宇清晏风雅鼎盛,士大夫文酒之暇更娴习画学。时帆祭酒法式善尝作十六画人歌,曰朱鹤年野云、曰汤贻汾雨生、曰朱又新涤斋、曰杨湛思琴山、曰吴大冀云海、曰屠倬琴坞、曰马履泰秋药、曰顾莼南雅、曰盛大甫山、曰孟觐乙丽堂、曰姚元の伯昂、曰李秉铨芗甫、秉绶芸甫兄弟、曰陈铺绿晴、曰张问陶船山、曰陈均受笙亦足见一时艺苑之盛矣。此外如罗聘、黄易、奚冈、錢杜、王学浩、朱鸿寿、毕涵、毕泷、余集、冯敏昌、桂馥、黄钺、顾洛等亦甚有名于时。自是之后内讧并起,外患叠来在上者既無暇及此,在下者亦以画非当今急务风遂较衰。道光、咸丰间画家如戴熙、改琦、费丹旭等,其作品亦能卓然成家;然已非若前时之顯著盖其间之高人逸士多草草之作,只可自娱;其有以取润为生者所作往往带市井气。同、光之际画家之聚于姑苏或上海者,尚不乏人惟享高名者,多率作以博润精品更不可多见。故集清季诸画家数之何啻千百,若欲择一继往开来者实不可得。惟模古仿旧之風则大炽。卒至除一二有真天分真人工者外非堕入魔道,即为古人之奴隶而不能自拔光绪间,海禁开放与东西诸国交通频繁,西洋美术渐被中土;国人之喜新迁异者,多趋习之当康熙、乾隆中,焦秉贞、郎世宁皆擅西洋画法,为当时所重;吴渔山画法亦尝參以西法;然亦不过一二人。至是西洋画之人中国者,其势渐盛一般赏鉴家,则极藐视之以为不雅,庚子之役内府名画,多被搜攫流出海外;世界各国亦颇识我国画之有价值矣。时慈禧太后以听政之暇怡情翰墨,学画花卉命选能书画之妇人,供奉内廷云南繆氏,极受恩宠又废科举,设学校学校教科,列入图画李瑞清实首倡之;继起运动而最有力者,则刘海粟也于是我国图画界开一噺纪元。但所课者非国画,非洋画乃多为国画而洋化者。其尤好习洋画者大都游学于法之巴黎,意之罗马于是国中对于图画,渐囿洋画派与国画派之分主洋画者,莫不曰国画陈腐洋画新鲜;国画太嫌抽象,洋画切于现实于是素无团结之国画家,亦因外界之激刺昌言洋画实近浅俗,只可为传真饰壁之用不入赏鉴。各主一说互相攻击。其实国画有国画之优点洋画有洋画之长处,两者既相逢必有互相融化自成风习之一日。盖我国图画因域外艺术之传入,而别开生面者殊多先例,是固我国民同化外来文化之特能而可為我国绘画之前途贺也。光宣之际青年画家之敏慧者,往往兼习中西画法;而国画家之橐笔上海及北平以画自给者亦仍受一般社会之歡迎,是殆中西画派之势将融合欤兹将清代各门画派,分述其概如下:

  山水——自明季文、沈崛起董、陈唱导以来,南宗山水盛行一世。且时人好立名目虽同系南宗,往往以享名之盛从学之多,因地立派因人成社。清初情形一承明旧,或且过之北宗自藍瑛崛起明清之际,远绍戴进之衣钵苍古健实,允称浙派后劲吴讷、苏谊、禹之鼎,均得其传;惟其势已式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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