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两条为什么袜子穿着就剩一只了了,全破了,明天图1和图2我该穿那个?

作者:[德]聚斯金德  李清华 译


  十八世纪在法国曾出现过一个人。那时代人才辈出也不乏天才和残暴的人物。此人便是最有天才和最残暴的人物之一这儿要讲的僦是这个人的故事。他名叫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与其他天才怪杰,例如德·萨德、圣鞠斯特、富歇、波拿巴的名字相反他的名字今忝已被人遗忘,这肯定不是因为格雷诺耶在自高自大、蔑视人类和残忍方面简而言之,在不信神方面化这些更有名气的阴险人物略逊一籌而是因为他的天才和他的野心仅仅局限在历史上没有留下痕迹的领域:气味的短暂的王国。
  在我们所说的那个时代各个城市里始终弥漫着我们现代人难以想象的臭气。街道散发出粪便的臭气屋子后院散发着尿臭,楼梯间散发出腐朽的木材和老鼠的臭气厨房弥漫着烂菜和羊油的臭味;不通风的房间散发着霉臭的尘土气味,卧室发出沾满油脂的床单、潮湿的羽绒被的臭味和夜壶的刺鼻的甜滋滋的姒香非臭的气味壁炉里散发出硫磺的臭气,制革厂里散发出苛性碱的气味屠宰场里飘出血腥臭味。人散发出汗酸臭气和未洗的衣服的臭味他们的嘴里呵出腐臭的牙齿的气味,他们的胃里嗝出洋葱汁的臭味;倘若这些人已不年轻那么他们的身上就散发出陈年干酪、酸犇奶和肿瘤病的臭味。河水、广场和教堂臭气熏天桥下和宫殿里臭不可闻。农民臭味像教土手工作坊伙计臭味像师傅的老婆,整个贵族阶级都臭甚至国王也散发出臭气,他臭得像猛兽而王后具得像一只老母山羊,夏天和冬天都是如此因为在十八世纪,细菌的破坏性活动尚未受到限制人的任何活动,无论是破坏性的还是建设性的生命的萌生和衰亡的表现,没有哪一样是不同臭味联系在一起的
  当然,巴黎最臭因为巴黎是法国最大的城市。而在巴黎市内又有一个地方,即在弗尔大街和铸铁厂大街之间也就是圣婴公墓,那里其臭无比简直像地狱一样臭。八百年间人们把主官医院和附近各教区的死者往这里送;八百年间,每天都有数十具尸体装在手推車上运来倒在长长的坑里;八百年间,在墓穴和尸骨存放所里尸骨堆积得一层又一层。直至后来在法国革命前夕,几个理尸坑危险哋塌陷以后从公墓里溢出的臭气不仅引起附近居民的抗议,而且导致他们真正起来暴动这时这地方才被封锁起来,被废弃了千百万塊尸骨和头盖骨才被铲出,运到蒙马将夺牌地下基地.人们在这地方建起了一个食品.交易市场。
  在这儿就在这整个王国最臭的哋方,一七三八年七月十七日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那一天是这一年最热的旧子之一。炎热像铅块一样压在公墓上噭动城外压到邻近甜街巷全蒸气散发去烂厥果和烧焦的兽角混合在一道的气味。格雷诺耶的母亲在临产阵痛开始时正站立在弗尔大街嘚一个鱼摊旁,为早些时候掏去内脏的鲤鱼刮鱼鳞这些鱼据说是早晨才从塞纳河拖来的,可是此时已经散发出阵阵恶臭它们的臭味已經把尸体的臭味淹没了。格雷诺耶的母亲既没有注意到鱼的臭味也没有注意到尸体的臭味,因为她的鼻子已经迟钝到麻木的程度何况她的身子正疼,而疼痛使她的感官接受外界刺激的能力完全丧失了她一心一意指望疼痛能够停止,指望令人讨厌的分娩能尽快结束这昰她生的第五胎。五次她都是在这儿鱼摊旁完成的五次生的都是死胎或半死胎,因为在这儿生下来的血淋淋的肉同撂在那里的鱼肛肠沒有多大区别,而且也没活多久到了晚上,不管是鱼肛肠还是生下来的肉,或是其他的东西都被统统铲走,装在手推车上运往公墓戓是倒进河里今天这一次看来又是如此。格雷诺耶的母亲还是个青年妇女二十五岁,还相当漂亮嘴里牙齿差不多都在,头上还有些頭发除了痛风、梅毒和轻度肺结核外,没有患什么严重的疾病她希望能够长寿,或许再活上五年或十年或许甚至能够结一次婚。作個手工业者的受人尊敬的填房或是…格雷诺耶的母亲希望一切很快过去。当分娩阵痛开始时她蹲到宰鱼台下,在那儿像前五次那样生產用宰鱼刀割去刚生下来的东西的脐带。但是随后因为炎热和臭气--她并没有闻到臭气的臭而是闻到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麻醉人的气菋;她觉得,就像一块田里的百合花或是像一间狭小的房间养了太多的水仙花产生的气味--她晕了过去,向一边跌倒从宰鱼台下跌到路Φ央,并在那里躺着手里握着宰鱼刀。
  人们呼喊着奔跑着,围观的人站成圈子有人把警察叫来了。格雷诺耶的母亲依然躺在路仩手里握着那把刀。后来她慢慢地苏醒过来
  "你出了什么事?"
  "你拿刀干什么"
  "你裙子上的血哪儿来的?"
  她站起来把刀子扔掉,走开去洗身子就在这时,宰鱼台下那才生下来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哭了起来大家朝台子下看去,发现新生儿就在鱼肚肠和砍丅的鱼头中间上面停了一堆苍蝇,于是便把他拖了出来人们照章办事,把婴儿托付给一个乳母而母亲则被捕了。由于她供认不讳洏且是毫无顾虑地承认,她确实是想像前五次那样做法把生下来的东西撂在宰鱼台下任其死去,于是人们就对她起诉她因为多次杀婴罪而被判处死刑。几星期后她在沙滩广场上被斩首。
  这婴儿在这期间已经换了三个乳母没有哪个愿意长期收养他。据说这是因为怹吃得太多一人吸吮两个人的奶水,把供其他婴儿的奶都吸光因而就剥夺了乳母维持生活的手段,因为乳母光是喂养一个婴儿无利可圖主管的警官,一个叫拉富斯的男子对这事情感到厌烦,打算让人把这小孩送到圣安托万大街的弃婴和孤儿收容所;从那儿出发每忝都有一批小孩转送到鲁昂的国立大育婴堂。但是当时运送都是靠脚夫使用韧皮编的背篓进行的为了提高效率,每只背篓一次装进多达㈣个婴儿;因此在运送途中死亡率特别高由于这个缘故,背篓的搬运者被通知只能运送受过洗礼的婴儿而且这些婴儿必须有在鲁昂盖嶂的正规运送证。由于格雷诺耶这婴儿既未受洗礼又没有二个名字可以正正规规地填在运送证上;再说,警察局不允许把一个没有名字嘚小孩弃置于收容所的门口--若是这么做就会使完成其他手续都变得多余了,也就是说由于运送小孩可能产生的一系列行政技术方面的困难,同时也由于时间紧迫警官拉富斯只好放弃了他原来的打算,把这男婴交给一个教会机构换取了一张收条,这样人家可以在那裏为这小孩洗礼,并对他以后的命运做出安排于是人家把他交给圣马丁大街的圣梅里修道院。他在那儿受洗礼被取名让一巴蒂斯特。洇为修道院院长这一天情绪特佳而且他的慈善基金尚未用完,所以这小孩就没有送到鲁昂而是由修道院出钱请人喂养。于是他被交给住在圣德尼大街的一个名叫让娜·比西埃的乳母,为此她每周获得三个法郎的报酬。
  几星期后乳母让娜·比西埃手里提了个篮子站在圣梅里修道院的门口,对给她开门的长老泰里埃--一个约莫五十岁、身上有点醋味的秃头僧侣--说了声"瞧这个!",然后便把篮子放在了门槛仩
  "这是什么?"泰里埃问道把身子弯向篮子上方,用鼻子嗅嗅因为他猜想这是可以吃的东西。
  "弗尔大街杀婴女人的私生子!"
  长老把手指伸进篮子里掏捣使正在睡觉的婴儿的脸露出来。
  "他的脸色真好看红润润的,养得好极了!"
  "因为他把我的奶水铨吸光了因为他像个抽水机把我抽干了,只留下一把骨头但是现在可以结束了。你们自己继续喂养吧用山羊奶,用粥用萝卜汁。這杂种什么都吃"
  泰里埃长老是个和气的人。他负责管理修道院的慈善基金负责把钱分发给穷人和急需的人。他期望着人家向他道謝在别的方面不来打搅他。他对技术上的细小事情非常反感因为小事就意味着困难,而困难就意味着扰乱他的平静心情这一点他绝對不能忍受。他就连自己开门也感到恼火他希望来人把篮子拿回家去,别再用这婴儿事情打搅他他慢腾腾地站直身子,一口气把这乳毋散发出来的奶味和像乳酪一样白的羊毛气味吸入这是人们喜欢闻的一种香味。
  "我不明白你要什么我不明白你的目的何在。我只能想到若是这婴儿继续吃你的奶,再吃一段时间这对婴儿是绝对无害的。"
  "对他当然没有什么"乳母嘎嘎地回话说,"但是对我却有害我已经瘦了十磅,而我却吃了三个人吃的东西为了什么?就为每周拿三个法郎吗"
  "原来如此,我懂了"泰里埃几乎轻松地说道,"我全明白了:这又是钱的缘故"
  "不是,"乳母说
  "是的!这总是钱的问题。如果有人敲这扇门总是和钱有关。我曾经希望我開了门,站在那里的人是为别的什么事来的例如有人为送点小礼物而来。比方说送些水果或硬壳果现在正是秋天,可以送的东西不是佷多嘛!也许是送花也许有个人跑来,友好地说:'上帝保佑泰里埃长老,我祝您日子过得好!'可是我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來者若不是乞丐,就是个小商贩;如果不是小商贩那么就是个手工业者。如果他不要求施舍那么他就是来要求付款的。如今我根本不能上街若是我上街,才走三步就会被要钱的人包围起来!"
  "包围您的人当中不会有我"乳母说。
  "但是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不是這个教区里唯一的乳母这儿有数百个第一流的乳母或保姆,她们为了每周能拿到三个法郎正争先恐后地要用自己的奶水来喂养这个讨囚喜欢的婴儿,或者是用粥、果汁或其他营养品来喂他……"
  "那就把他交给她们当中的一个去吧!"
  "……另一方面把小孩转来转去吔不好。谁知道他吃别人的奶会不会像吃你的奶一样长得这么好、你得知道他已经习惯了你的乳香味和你的心脏的搏动。"
  他又深深哋吸了一口这个乳母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气味随后,他发现他的话对她毫无影响就说:
  "现在你把这小孩抱回家去!这件事我再跟修道院院长商量一下。我将向他提个建议以后每星期给你四个法郎。"
  "那么一言为定:五法郎!"
  "你究竟要多少钱"泰里埃冲着她高声喊道,"五法郎对于喂养一个婴儿这样次要的工作已经够多了!"
  "俄压根儿不要钱"乳母说,"我要把这杂种从家里弄走"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亲爱的太太"泰里埃说,又把手指伸进篮子里摸摸"这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孩。他脸色红润润的他不哭闹,乖乖地睡着而苴他已经受过洗礼。"
  泰里埃迅速把自己的手指从篮子里抽出来
  "不可能!一个婴儿着了魔,这绝对不可能婴儿还不是个人,而昰个猿人他的灵魂还没有完全形成。魔鬼对他不感兴趣是不是他已经会说话了?是不是他身上在抽搐他动过房间里的东西吗?他身仩散发出恶臭吗"
  "他根本没有气味。"乳母说道
  "果不其然,这是个明显的特征假如他着了魔,那么他必定会散发出臭气的"
  为了安慰乳母,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泰里埃把提篮举了起来,举到自己的鼻子底下
  "我没闻到什么怪味。"他嗅了一会儿说道"确實没有什么怪味。不过我觉得尿布里似乎有股味。"他把篮子朝她举过去好让她来证明他的印象。
  "我指的不是这个"乳母没好气地說,一边把篮子推开"我不是说尿布里的气味。他的大小便的气味都正常我是说他本人,这个小杂种本人没有什么气味"。──"因为他身体健康"泰里埃叫道,"因为他身体健康所以他没有气味!只有生病的小孩才有气味,这是尽人皆知的众所周知,一个出天花的小孩囿马粪臭一个患猩红热的小孩有烂苹果味,而一个得了肺结核病的小孩则有洋葱味他这些气味都没有,他的身体健康你是不是要他囿股臭味?你自己的小孩是不是散发出臭气了"
  "不,"乳母说道"我的孩子散发出人间儿童应该有的气味。"
  泰里埃小心翼翼地把提籃放回到地上因为他觉得,对乳母执拗不从的愤怒已经使他胸中升腾起激昂的情绪在接下去的争论中,他免不了要动用两只臂膀来作絀更自由的姿势他不想因此而使婴儿受到伤害。当然他首先把两手拢在背后冲乳母挺出他的尖肚皮,厉声地问道
  "称是不是坚持認为,一个普通的小孩而且他毕竟是个上帝的孩子--我得提醒你注意,他已经受过洗礼--必须有气味"
  "是的,"乳母说
  "此外你还坚歭认为,假如小孩没有你所认为应该有的那种气味那么他就是魔鬼的孩子?你啊你这个圣德尼大街的乳母让娜·比西埃!"
  他把放茬背后的左手伸出来,把食指弯曲得像个问号威胁地举到她的面前。乳母在思索着她觉得谈话一下子转变为神学上的质问,很不对劲她在这种质问中必定会输给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乳母支吾地回答,"至于这事情和魔鬼有无关系泰里埃长老,您自己来判断吧這事情不属于我管。只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怕这婴儿因为他没有小孩应该有的气味。"
  "啊哈!"泰里埃满意地说又让手臂像钟摆一樣摆回原来的位置,"那么我们就不谈同魔鬼有关的事吧好的。但是请你告诉我:按照你的想法如果一个婴儿有了他应该有的气味,这氣味究竟是怎样的呢你说呀?"
  "这气味应该好闻"乳母说道。
  "什么叫做'好闻'"泰里埃对着她吼叫,"许多东西的气味都好闻一束薰衣草的气味好闻。肉场的味儿好闻阿拉伯人的花园散发出好闻的气味。我想知道一个婴儿该散发出什么气味?"
  乳母犹豫不决她当然知道婴儿有什么气味,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已经喂过、抚养过和吻过数十个婴儿,摇着他们入睡……她在夜里用鼻子就能找到他們甚至现在她的鼻子里也清楚地带有婴儿们的气味。但是她从来未用语言表达过
  "说呀!"泰里埃吼叫着,不耐烦地弹着自己的手指甲
  "好吧,"乳母开始说道"这不是那么好说的,因为……因为虽然他们的气味到处都好闻可是他们并不到处都是一个味儿。长老您可明白,就以他们的脚作例子它们的气味就像一块光溜溜的暖和的石头--不,更确切地说是像奶酪…或者像黄油,像新鲜的黄油是嘚,千真万确他们的气味像新鲜的黄油。他们的躯干的气味就像……像放在牛奶里的千层饼;而在头部即在头顶上和头的后部,那几頭发卷了起来长老,您瞧就在这儿,在您已经不再长头发的这个部位……"她轻轻地拍拍泰里埃的秃头他对这滔滔不绝的蠢话一时竟無言以对,顺从地把头低下来"……在这儿,确确实实在这儿他们散发的气味最好闻。这儿散发出焦糖味这气味那么甜,那么奇妙長老。您想象不到!假如人家闻到他们的气味那么一定会喜欢他们,无论他们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孩子婴儿的气味必定是这样,而不是別样如果他们没有这样的气味,他们的头顶上根本没有气味例如这个杂种,他的气味比冷空气还不如那么……您想怎样解释,就怎樣解释好了长老,可是我"她铁下心来,把两臂交叉在胸前对在她脚前的提篮投以厌恶的目光,仿佛篮子里装着癞蛤蟆似的"我让娜·比西埃决不再把这个带回家!"
  泰里埃长老缓缓地抬起低垂的头,用一只手指持几下光秃的头仿佛他要理一理头发,像是偶然似的紦手指放到鼻子下若有所思地闻闻。
  "像焦糖……"他问道,并试图恢复他那严厉的音调"…焦糖!你知道焦糖吗?你已经吃过了"
  "没有直接尝过,"乳母说道"但是我有一次到过圣奥诺雷大街的一家大饭店,我看到人家是怎样把融化的糖和乳脂制成焦糖的它药味噵非常好闻,我始终忘不了"
  "好了,够了"泰里埃说着,把手指从鼻子底下拿开"你别说了!在这样的水平上继续和你交谈,对我来說尤其费劲我现在可以肯定,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你都拒绝继续喂养托给你的婴儿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并把他送还给他的临时监护者圣梅里修道院。我觉得难过,但是我大概无法改变。你被解雇了。"
  他拎起提篮,再次吸一口风吹过来的热烘烘的羊毛般的奶味
  泰里埃长老是个有学问的人。他不仅研究过神学而且也读过哲学作品,同时还从事植物学和化学的研究他颇为注重他的批判精神嘚力量。诚然、他并未像某些人走得那么远对圣经的奇迹和预言或圣经本文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即使严格地说,光用理智是不能解释它们嘚甚至它们往往是同理智直接抵触的。他情愿不接触这些问题他觉得这些问题令人不快,只会把他推到尴尬不安和危险的境况中而茬这种境况中,正是为了永顺其理智人们才需要安全和宁静。但是他最坚决反对的则是普通人的迷信行为:巫术,算命佩带护身符,邪魔的目光召唤或驱除鬼神,满月时的符咒骗术等等--在基督教巩固自己的地位一千多年之后这些异教的风俗习惯远没有彻底根除,這确实令人悲哀!所谓的着魔和与恶魔订约如若仔细地进行观察,绝大多数情况也是迷信的说法虽然恶魔本身的存在是必须否定的,惡魔的威力是值得怀疑的但泰里埃不会走得这么远,这些问题触动了神学的基础对于这些问题作出结论,那是其他主管部门的责任洏不是一个普通僧侣的事。另一方面事情非常明显,即使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例如那个乳母,坚持说她发现有魔鬼骚扰魔鬼也是决不會插手的!她自以为发现了魔鬼,这恰恰清楚不过地证明这儿是找不到魔鬼踪迹的,因为魔鬼做事不会笨到如此地步竟让乳母让娜·比西埃发现它的马脚,况且还是用鼻子!用原始的嗅觉器官,五官中最低级的器官!仿佛地狱就散发出硫磺味,而天堂却是香味和没药味扑鼻似的!最糟糕的迷信是在最黑暗、最野蛮的史前时代,当时的人还像野兽那样生活他们还没有锐利的眼睛,不能识别颜色却自以为鈳以闻出血腥味,他们认为从敌人中可以嗅出朋友来,从吃人的巨人、粮形人妖和复仇女神中可以嗅出朋友来他们把发臭的、正在冒煙的火烤供品带给他们残暴的神。太可怕了!"傻瓜用鼻子看"胜过用眼睛在原始信仰的最后残余被消灭之前,或许上帝赐予的理智之光还嘚继续镇射千年之久
  "啊,可怜的婴儿!清白无辜的小生命!你躺在提篮里睡觉对于别人厌恶你却一无所知。那个无耻的女人竟敢武断地说你没有孩子们应该有的气味是的,我们对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杜齐杜齐!"
  他把篮子放在两个膝盖上轻轻地摇动,用手指抚摸婴儿的头部不时地说着"杜齐杜齐",他认为这是安慰和抚爱儿童的一种表达方式"人家说你有焦糖味,真是荒谬杜齐杜齐!"
  过了┅会儿,他把手指头抽回来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可是除了闻到他中午吃下去的酸菜的味道外什么气味也没有。
  他迟疑了片刻环顧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接着他把提篮举起,把他的大鼻子伸进去伸到婴儿稀薄的红头发恰好可以给他的鼻孔抓痒,就在婴儿嘚头上嗅了起来他希望能嗅到一种气味。他不大知道婴儿的头部应该有什么气味当然不会有焦糖味,这一点他确认无疑因为焦糖就昰糖浆,而一个生下来到现在只吃奶的婴儿怎么会有糖浆味呢?他本可以有奶的味儿有乳母的奶味。但是他却没有奶的气味他可能囿皮肤和头发的味儿,或许还有点小孩的汗味泰里埃嗅呀嗅呀,期待着嗅出皮肤和头发的气味嗅出一点儿汗味。但是他什么也没嗅到无论如何也嗅不到什么气味。他想婴儿或许是没有气味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婴儿只要保持清洁,是不会有气味的正如他不会说話、跑步和写字一样。这些技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的严格地说,人是到了青春期才散发出香味的事情就是这样,而不是别样!"少姩追求异性少女像一朵洁白的水仙花开放,散发出芳香……"贺拉斯不是这样写过吗而古罗马人对此也有所了解!人的香味总是一种肉體的香味--即一种罪恶的香味。一个婴儿做梦也从来不会见到肉欲的罪孽怎么会有气味呢?他应该有什么气味杜齐杜齐?根本没有!
  他又把篮子放到膝盖上轻轻地像荡秋千那样摇动起来。婴儿仍睡得沉沉的他的右拳从被子下伸了出来,小小的红润润的、偶尔碰箌脸颊。泰里埃微笑着突然觉得自己心旷神怕。刹那间他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就是这孩子的父亲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僧侣,而是一个囸常的公民也许是个守本分的手工业者,娶了个老婆一个善良热情的、散发出羊毛和奶的香味的女人,并同她生下一个儿子此时他囸把儿子放在膝盖上摇着,这是他自己的孩子杜齐杜齐……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愉快这种想法是如此合情合理。
  一位父亲把自己嘚儿子放在膝盖上像荡秋千一样摇动,杜齐杜齐这是一幅像世界一样古老的图画,而只要这个世界存在它总是一幅新的美的图画,啊就是这样!泰里埃的心里感到温暖,但在心情上却是感伤的
□ 作者:[德]聚斯金德  李清华 译
  这时小孩醒来了。首先是鼻子开始醒的一点点大的鼻子动了起来,它向上抬起嗅嗅它把空气吸进去,然后一阵阵喷出来有点像打喷嚏似的。随后鼻子撅了起来孩子睜开眼睛。眼睛的颜色尚未稳定介于牡赈灰色和乳白的奶油色之间.仿佛由一层新稠的面纱蒙着,显然还不太适于观看泰里埃觉得,這对眼睛根本没有发现他而鼻子则不同。小孩的无神的双眼总是斜着看很难说在看什么,而他的鼻子则固定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泰里埃有个非常特别的感觉,仿佛这目标就是他就是泰里埃本人。小孩脸部中央两个小鼻孔周围的小小鼻翼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在鼓起。戓者更确切地说小小的鼻器宛如种植在国王植物园里那些肉食小植物的壳斗。像那些壳斗一样小小的鼻翼似乎也在发出令人害怕的具囿吸力的气流。泰里埃觉得仿佛这小孩是用鼻孔来看他,仿佛他是在用锐利而又审视的目光瞧着他比别人用眼睛看得还要透彻,仿佛怹要用鼻子吞下从他泰里埃发出的、而他又无法掩盖和无法收回的某种事物……没有气味的小孩不知羞耻地嗅他情况就是如此!他要彻底地嗅他!泰里埃倏地觉得自己散发出臭气,身上有汗臭有醋味和酸菜味,不干净的衣服有臭味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身裸体,样子很醜觉得有个人好奇地盯着他看,而此人对自己的一切是从不放弃的小孩似乎在透过泰里埃的皮肤嗅着,一直嗅到他的内心深处!最柔凊脉脉的感情和最肮脏的念头在这个贪婪的小鼻子之前都暴露无遗其实,这鼻子算不上是真正的鼻子只能算是隆起的小东西,一个经瑺撅起鼓胀着和颤动着的有初动小器官。_泰里埃浑身毛骨悚然他感到恶心。他扭歪了鼻子仿佛闻到了根本不想闻的恶臭味。亲切嘚念头已经过去如今是与自身的血肉相关。父亲、儿子和散发香气的母亲的多愁善感的和谐情景已经消失O他为孩子和自己设计得很好的、舒适地围裹着的思想帷幕已经撕了下来:一条陌生的、令人恐怖的生命正放在他的膝盖上这是一只怀着敌意的动物,假如他不是一个審慎而虔敬的、明智的人那么他在刚产生厌恶感时就把这小孩抛出去了,就像把停在身上的蜘蛛丢出去一样
  泰里埃猛一用劲站了起来,把提篮放在桌上他想把这东西弄走,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这时小孩开始叫起来他眯起眼睛,拉大他的通红的潮激发出刺聑的令人讨厌的声音以致血管里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伸出一只手来摇篮子喊着"杜齐杜齐",目的是要这婴儿安静可是婴儿叫得更响,臉色发青看上去仿佛他由于号叫而要爆开似的。
  滚吧!泰里埃想马上滚,这……他想说出"这魔鬼"但尽力控制自己,尽量忍住……滚吧这魔鬼,这叫人难以忍受的小孩!但是滚到哪里去在这个地区他认识的乳母和孤儿院足有一打,但是离他太近他觉得这像是緊贴着他的皮肤,这东西必须滚得远些滚得远远的,让人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人家不会隔一小时又把他送回来,他必须尽可能送到别嘚教区送到河对岸更好,最好送到城墙外送到市郊圣安托万,就是这样!这哭叫着的小孩必须到那里去往东边去,远远的在巴士底狱的那一边,那里的城门在夜里是锁闭的
  他撩起教士的长袍,提着发出号叫声的篮子跑动起来他穿过街头巷尾嘈杂的人群,奔姠圣安托万市郊大街顺着塞纳河向东走,出了城走呀,奔呀一直奔到夏鲁纳大街,来到街的尽头在这儿的玛德莱娜·德·特雷纳尔修道院附近,他知道一个叫加拉尔夫人的地址。只要给钱加拉尔夫人对任何年龄和任何人种的小孩都接受。泰里埃把一直在哭闹的小孩茭给她预付了一年抚养费,然后逃回城里他回到修道院,立即脱下他的衣服像扔掉脏东西一样,然后从头洗到脚跑回卧室爬上床。在床上他划了许多十字,祷告了良久最后才轻松地沉入梦乡。
  加拉尔夫人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但是已经饱经沧桑。她的外表看仩去与她的实际年龄非常不相称相当于实际年龄的两倍、三倍甚至一百倍,极像具少女的木乃伊;在内心世界方面她早已死亡。她还茬儿童时她父亲有一次用火通条打在她额头上,即紧靠鼻根的上方打那以后,她就失去了嗅觉丧失了人的冷热感觉乃至任何激情。隨着这一台温存和憎恶、欢乐和绝望,对她来说都已经变得陌生后来一个男人同她睡觉,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她生孩子时同样是感觉麻木她对死去的孩子毫不悲伤,对活下来的孩子也不高兴她丈夫用鞭子打她时,她一动也不动而当丈夫在主宫医院死于霍乱时,她吔不觉得轻松她惟有两种感觉,就是:每月偏头痛到来时她的心情稍许变得阴沉,而当偏头痛逐渐消失时她的心情则变得稍许开朗。此外这个像死去一样的女人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另一方面…或者也许正是由于她完全失去感情冲动的缘故加拉尔夫人具有一種毫不留情的纪律观念和正义思想。她不偏爱委托她抚养的小孩也不亏待任何一个小孩。她每天只给小孩安排三餐绝不多给一小口饭吃。她给幼婴每天换三次尿布直到他们满一周岁。满一周岁后哪个还尿裤子他并不挨骂,而是挨一记耳光被罚少吃一顿饭。伙食费嘚一半她用于寄养的小孩另一半归她自己,分毫不差在东西便宜的时候,她不提高自己的收入在困难时期,她也从不多掏一个苏即使关系到生死存亡,一个子儿也不加因为那样做,她觉得生意划不来她需要钱。她对钱计算得特别精确她老了要买一份养老金,偠积攒许多钱以便她可以死在家里,而不像她丈夫死在主官医院她对丈夫的死本身无动于衷。但是她对他同成千上万个陌生人一起集體死亡感到毛骨悚然她期望自己能单独死去,为此她需要伙食费的全部赚头在冬天,寄养在她那里的二十多个小孩会有三四人死亡泹是她的情况总还是比其他大多数私人育婴户好得多,并远远超过大型的国立育婴堂或教会育婴堂那儿的婴儿死亡率往往高达十分之九。当然自会有很多来补充。巴黎每年产生一万多新的弃儿、私生子和孤儿因此某些损失不必放在心上。
  加拉尔夫人办的育婴所对於小格雷诺耶真是天赐之福他若是在别处,或许活不下来但是在这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这里,他却茁壮地成长他有坚强的体质。像他這样的人既然能在垃圾堆里安然活下来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世界淘汰。他可以连续数日喝稀汤他喝最稀的牛奶就能度日,消化得了烂菜和腐烂变质的肉在童年时期,他出过麻疹害过痢疾,出过水痘得过霍乱,曾落到六米深的井里胸部曾遭开水烫过,但他活了下來虽然这些给他留下伤疤、破裂和疮痴,使他的一只脚有点畸形使他走起路来拖拖沓沓,可是他活着他像有抵抗力的细菌那样顽强,像只扁虱那样易于满足它安静地停在树上,靠着它在几年前获得的一小滴血维持生活他的身体需要的营养和衣着,在量的方面甚少他的灵魂不需要任何东西。受人庇护、关照和抚爱--或者说一个小孩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对于童年的格雷诺耶来说是完全不需要的。更确切地说我们觉得,他之所议一开始就养成不需要这些东西其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
  他生下来后的哭声在宰鱼台下发出的哭声--随著这哭声,他把自己带进回忆里把自己的母亲送上断头台--不是企求同情和爱的本能哭喊。这是经过良好考虑的、几乎可以说是深思熟虑嘚一声哭喊新生儿通过这声哭喊,决定自己放弃爱但是却要生存。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两者犹如水火不能相容,倘若这小孩要求两者嘚兼那么他无疑很快就会痛苦地毁灭。当然这小孩当时满可以选择为他敞开的第二种可能,可以默不作声可以不经过这条弯路直接選择从生至死的道路,他因此可以给世界和他本人省掉许多不幸而为了如此简单地离去,需要有最低限度的天生的友好然而格雷诺耶恰恰没有。他一开始就是个可惜的家伙他出于纯粹的反抗和纯粹的恶毒而选择了生。
  他不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做出抉择这是理所当嘫的,成年人或多或少需要丰富的理智和经验以便能够在各种选择中做出抉择。但是他的选择具有植物生长的性质正如一粒扔掉的豆孓进行选择,要么发芽要么仍旧是粒豆子。
  或是像树上的那只扁虱生活为它提供的无非是接连不断的越冬。丑陋的小扁虱把自己鉛灰色的身体弄成球体以便对外界造成尽可能小的面积;它把皮肤弄得光溜溜和结结实实的,其目的是为了不致从自己身上流出什么汾泌出什么。扁虱把自己造得特别小和一副寒酸相目的是不让人看见和踩死。这孤独的扁虱聚精会神地蹲在自己的树上它眼睛、耳聋,又是哑巴唯有嗅,年复一年地嗅在数里之外就嗅到过往动物的血,它靠自己的力量永远也到不了那些动物那里扁虱可以让自己的身子跌到树林的地面上,用它的六条小腿向这儿或那儿爬行几毫米躺在树叶下死去,上帝不知道并不值得为它感到惋惜。但是扁虱倔強执拗,令人讨厌它一直蹲着,活着等待着。它等待着直至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一只动物送到树下让它吸吮。于是它失去了克制讓自己跌落下来,紧紧抓住这只动物的肉刺进去,咬进去··、…格雷诺耶就是这样一只扁虱他沉默地活着,等待着美好的时光他交給这世界的无非是他的粪便;没有微笑,没有哭声眼睛没有光辉,身上没有自己的香味其他任何妇女都会把这畸形的小孩赶出新i开的0拉尔夫人不这么做。她嗅不出这孩子没有气味她并不指望从他那里获得灵魂上的鼓舞,因为她自己的灵魂已经枯死
  与此相反,其怹小孩都立即觉察到格雷诺耶非同一般从第一天起,他们都觉得这个新来者叫人害怕他们尽可能躲开他睡的铺位,大家睡觉时靠得紧緊的仿佛房间里变冷了。年纪小的有时在夜里哭喊起来;他们觉得卧室里刮起了一阵风其他人梦见格雷诺耶夺去一些他们呼吸的空气。有一次年纪较大的小孩联合起来想闷死他。他们把破烂衣服、被子和未草堆在他脸上上面再压上砖瓦。第二天清晨加拉尔夫人把怹拖出来时,他已经被压得青一块紫一块,但是没有死他们后来又搞了几次,但都没有得逞至于用自己的手扼住他的脖子,使他窒息死去或是把他的嘴巴或鼻子塞住,这自然是置他于死地的较可靠的方法可他们又没这胆量。他们不想碰他他们厌恶他,犹如厌恶┅只大蜘蛛对于这只蜘蛛,人们不想亲自动手把它弄死
  他长大一些了,他们放弃了谋杀计划他们大概已经认识到,他是消灭不叻的他们避开他,从他身旁跑开在任何情况下都避免跟他接触。他们并不恨他他们对他也不妒忌,不羡慕在家里,加拉尔夫人一點也没感觉到其实事情很简单,他们觉得他在这儿妨碍他们他们嗅不出他的气味。他们怕他
  客观地看,其实他连一点令人害怕嘚因素也没有他长大起来,长得并不特别高并不壮,虽然丑但并非丑得别人见了就吓坏。他不好斗不左,不阴险不对别人挑衅。他遇事愿袖手旁观就连他的智力似乎也不可怕。他三岁时两腿才开始站立四岁时才说出第一个词,就是"鱼"这个词它是在突然激动嘚百瞬间说出来的,犹如一个鱼贩来到夏鲁纳大街叫卖他的货品从远处险喝的回声接着他说出的词汇是"天竺葵"、"山羊圈"、"皱叶甘蓝"和"雅克洛尔",后者是附近一所修道院的一个园丁助手的名字他有时在加拉尔夫人处干重活和粗活,他的出众之处就是这辈子尚未洗过脸至於动词、形容词和虚词,格雷诺耶难得用除了"是"和"不"--他第一次说出来已经很晚了--他尽说些名词,而且只是具体东西、植物、动物和人的專有名词并且是在他突然嗅到这些东西、植物、动物或人的气味的时候。
  在三月的阳光下他坐在一堆山毛样木柴上,木柴受热发絀劈啪声这时,他第一次说出了"木头"这个词在此之前,他看见过木头不下一百次也上百次听到过这个词。他也了解它的词义本人茬冬天也经常被喊到外面拿木头。可是木头这东西并未引起他足够的兴趣促使他花点力气说出它的名称。在三月的那天他坐在柴堆上財说了出来。当时那堆木柴堆放在加拉尔夫人仓库南侧一个伸出的屋顶下堆得像条板凳。最上面的木柴散发出烧焦的甜味木柴堆深处散发出答茂的气味,而仓库的云杉木板墙通热则散发出树脂碎屑的香味
  格雷诺耶坐在木柴堆上,两条腿伸出来背靠在仓库墙上,怹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他什么也不看不听,什么也没发觉他只嗅着木头的香味,像被一顶帽子罩住了他喝这香气,淹没在香气裏身上最后一个细孔都浸透了这香气,自己成了木头像个木偶。他像皮诺曹躺在水堆上像死了一样,过了相当久或许过了半小时,他才勉强挤出"木头"这个词仿佛他把木头堆放到他的两耳上,仿佛木头已经塞到他的脖子上仿佛他的肚子,咽喉和鼻子都填满了木头因此他这个词是呕吐出来的。这使他恢复了知觉救了他的命,在此以前不久这堆木头及其香味还使他窒息得透不过气来。他艰难地動了动从木头堆上滑下来,迈着麻木的双腿蹒跚地走开。几天以后他仍忘不了这次强烈的嗅觉经历,每当他猛然间忆起此事时他僦像念咒语一样自言自语地说出"木头,木头"
  他就是这样学习说话的。对于那些表示无气味体的词即那些抽象的概念,首先是伦理噵德方面的概念他学起来最困难。他记不住这些词常常混淆起来,直到成年了仍不喜欢运用这些词并经常用错:正义,良心上帝,欢乐责任,恭顺感谢等等--它们究竟表达了什么,他不明白永远捉摸不透。
  另一方面格雷诺耶心里收集了许多嗅觉方面的概念,不久利用通行的语言来表示这些事物,便已经显得不足没多久,他不光是嗅木头的气味而且能嗅出各种木头,即械木、橡木、松木、榆木、梨木、旧木头、新木头、烂木头、发霉的木头、长满苔踪的木头甚至个别木块、木片、木屑的气味--这些木头,别人用眼睛嘟难以区别而他用嗅觉却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来。对于其他东西情况也类似。加拉尔夫人每天早晨给她代养的幼儿喝的那种白色饮料人家都统称为牛奶,然而按照格雷诺耶的感觉每天的气味各不相同,而是按照其温度是哪头母牛的奶,这头母牛吃了什么饲料人镓留了多少乳脂在牛奶里等等情况而异的……是由上百种个别气味组成的、五光十色的、每分钟甚至每秒钟都在变化并形成新的混合的气菋单位,例如"火的烟"它同样只有那个名称"烟"……土地、地方、空气,每一步、每一口气都增添了别的气味并因此具有另一种特征然而咜们仍只是用那三个简单的字来表达--世界上气味的丰富和语言的贫乏之间所有这些荒诞的不协调,使格雷诺耶对语言的含义产生了怀疑;洏他只是在迫不得已与别人交往时才勉强使用语言。
  格雷诺耶六岁时通过嗅觉已经完全掌握了他周围的一切在加拉尔夫人家里没囿哪样东西,在北面的夏鲁纳大街没有哪个地方没有哪个人,没有哪块石头、哪棵树哪株灌木或哪个木栅,没有哪个小地段他通过嗅觉不认得、不能重新认出来以及不是嗅过一次就牢牢记住的。他已经收集了一万种、十万种特殊的气味并能清清楚楚地加以区别,随意加以支配他重新闻到这些气味时,不仅哪拥施扶、而且当忆起这些气味事实上又闻到了这些气味。不仅如此他甚至能通过自己的想像掌握气味间的重新组合技术,自己创造出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气味他仿佛通过自学掌握了气味的庞大词汇表,这些词汇使他可以随意造出大量的新的气味句子来--而他能做到这点恰恰是其他孩子使用人家辛辛苦苦灌输给他们的词汇,初次结结巴巴地说出描写世界的非瑺不完善的传统句子时那样的年纪他的天才或许可以和一个有音乐才能的神童相比拟,这神童从旋律与和声中听到一个个音的字母后僦自己谱写了全新的旋律与和音--当然有所不同,气味的字母比喜的字母要大得多并且很不相同;还有另一个区别是,神童格雷诺耶的创慥性活动只是在他内心里进行的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也察觉不到
  从外表看来,他的性格总是内向的他最喜欢独自一人漫步穿过聖安托万北郊,穿过茶园和葡萄园穿过草地。有时他晚上不回家一连数目失踪。到了用棍棒惩罚他时他总是忍受着,脸上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关禁闭,不给吃饭惩罚性劳动,都不能改变他的行为他断断续续地上了一年半邦索库圣母院的神学校,但是没有明显的效果他学了点拼写,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收获。他的老师认为他智力差
  相反,加拉尔夫人则注意到他有一定的財能和特点这些才能和特点即使不说是超自然的,也是很不平常的例如:他从不像小孩那样害怕黑暗和夜,任何时候人家都可以叫怹到地下室去拿点什么东西,而其他小孩即使拿了一盏灯也不大敢下去;或者人家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叫他到仓库去拿木头,怹从来不掌灯但又能认清道路,立即拿来所需要的东西从不拿错,从不跌跤或撞翻什么东西当然更加奇特的是,他能透过纸张、布料、木头甚至造过砌得牢牢的墙壁和关闭着的门看过去的本领,这一点已经由加拉尔夫人证实过他脚不进卧室,就知道室内有多少小駭并且是哪些小孩。花椰菜尚未切开他已经知道莱里藏着一条毛虫。有一次加拉尔夫人把钱藏好(她换了个地方),自己再也找不箌了格雷诺耶还没找上一秒钟,即指着壁炉横梁后面的一个位置一瞧,果然钱在那儿!他甚至能望到将来:能够在一个人来访前很久僦预告此人的来访或是在天空里尚无一丝云彩时即能准确地预告雷阵雨的来临。所有这一切他当然不是看出来,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鼡他嗅觉越来越灵敏和精确的鼻子嗅出来的:花椰莱里的毛虫,横梁后的钱隔几道墙和几条街的人--这些对于加拉尔夫人来说,即使她父親那次用火通条打她时没有损伤她的嗅觉器官她也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她深信这男孩--虽然智力差--一定有第二套视觉器官由于她知道,有两套视觉器官的人会招来灾祸和死亡因而她觉得他极为可怕。当她想到自己同某人住在同一栋房子里此人具有一种天赋,能透过牆壁和横梁看清藏匿得非常隐蔽的钱这时她觉得更加可怕,难以忍受在她发现格雷诺耶具有这种可怕的本领后,她就想办法要把他打發走后来时机终于到了,大约在格雷诺耶满八岁时圣梅里修道院末说明任何理由,停止付给抚养格雷诺耶的费用加拉尔夫人也不去索取。出于礼貌她又等了一个星期,然而这笔钱还是没有送来她就牵着这男孩的手,带他进城去
  加拉尔夫人认识住在离河不远嘚莫特勒里大街的一个制革匠,此人名叫格里马他迫切需要年轻的劳动力--不是需要正规的学徒或伙计,而是需要廉价的苦力这行业有些工作--刮去腐烂兽皮上的肉,混合有毒的嗓剂和染浆提炼腐蚀性强的植物棵料--对人体有生命危险如此一个有责任感的师傅尽可能不叫他嘚满师的助手于这种活,而是利用失业的瘪三、游民或没有人监护的儿童这些人一旦出了问题没人过问。加拉尔夫人当然知道格雷诺耶呆在格里马的制革工场里,按照一般人的估计肯定是九死一生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负责照料的关系巳经终止。这小孩今后会发生什么事与她无关倘若他死里逃生,这当然也好倘若他死了,那也是好的--关键是一切都合情合理。她叫格里马先生写了个认领这男孩的证明自己则开了个拿到十五法郎手续费的收据,又动身返回复鲁纳大街家里她一点儿也觉察不到自己嘚良心有什么不好。相反她认为自己不仅做得合情合理,而且做得大仁大义因为把一个没有人肯给抚养费的小孩留下来,无可避免地會成为其他孩子的负担甚至成为她自己的负担,这很可能危及其他孩子的将来甚至危及自己的将来,也就是自己有保障的单独的死洏这样的死,是她今生仍然希望的唯一件
  由于我们叙述加拉尔夫人的身世到此就要结束,而且后面也不再提到她因此我们想用几個句子叙述一下她的晚年。加拉尔夫人尽管在童年时心灵上已经死亡却很不幸地活到很老。公元一七八二年即在她年近七十的时候,她放弃了自己购行当按计划花钱买了份养老金,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等死但是死神姗姗来迟。世上人们估计不到的、国内从未发生过嘚事件到来了这就是革命,也就是一切社会、道德和超越一切范畴的关系的一次急剧的变革起初这场革命对加拉尔夫人个人的遭遇没囿什么影响。但是后来--她那时近八十岁--据说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的养老金发放人被迫流亡财产被没收,他的产业拍卖给了一个裤子笁厂的厂主这一变化暂时还看不出对加拉尔夫人有什么灾难性的影响,因为裤子工厂的厂主仍继续按时付给养老金但是后来苦日子终於来了,她再也拿不到硬币而是得到小张纸头印制的钞票,这是她艰苦生活的开端
  两年后,养老金还不够她买一盒火柴加拉尔夫人被迫出售自己的房子,但房价低得可怜因为在当时,除了她以外突然有成千上万的人同样必须变卖他们的房子。她拿到的又是毫無意义的纸币而两年后这些纸币又分文不值。一七九七年她即将九十岁时她已经失去了用自己辛辛苦苦、异乎寻常的劳动积攒起来的铨部财产,住在珊瑚大街的一间摆有家具的斗室里到了此时,晚了十或二十年死神才走了过来,慢性肿瘤病扼住加拉尔夫人的喉咙先是夺去她的食欲,后来夺去她的嗓音因而当她被送进主官医院的时候,她竟不能说句话表示抗议在那里,人家把她安排在她丈夫以湔在那儿死去的、住满数百垂危病人的大厅里让她同另外五个完全陌生的老年妇女同睡一张床--她们身体紧挨着身体躺着--并把她放在那里彡个星期,让她在公众面前死去随后她被人装进一个口袋,袋口缝了起来清晨四点同其他五十具尸体一道被扔上一辆运尸车。车子--一呮小铃不停地发出微弱的响声一到城门外一里地新开辟的克拉马公墓处人们把尸体扔进万人墓穴里,再盖上一层厚厚的生石灰
  这┅年是公元一七九九年。上帝保佑她在一七四七年回家并告别格雷诺耶这男孩和我们的故事这一天,丝毫也没有预料到她后来这种厄运她或许已经丧失了对正义的信念,并因此也丧失了她唯一能够理解的生活的意义
  格雷诺耶从他对格里马投去的头一瞥--不,是从他吸入格里马气昧的头一次呼吸中即知道他只要稍有反抗情绪,这个人完全会置他于死地他的生命的价值只不过等于他所能做的劳动,這条命的存在取决于格里马对它的利用。因此格雷诺耶凡事顺从从不做出反抗的尝试。日复一呼他把自己顽强和执拗的全部能量藏茬自己的内心深处,他仅把它们用于按照扁虱那样的态度来战胜面临的冰冻期:他坚韧不拔地、知足地、不引人注目地在最小的、但又是尛心照料的火苗上把握住生命希望之光他如今是个顺从、无所需求和只有工作愿望的样板听话,任何饭菜都能将就每逢晚上,他总是勇敢地把店已关进工场一侧的一个棚屋里棚屋里存放着工具,挂着脑过的生兽皮在这儿,他睡在跌得发亮的地上他整天劳动,只要忝亮就干活冬天于八小时,夏天于十四、十五、十六个小时:他刮去散发出恶臭的兽皮上的肉把兽皮用水浸透,刮毛用石灰浆喷洒、腐蚀、揉透、抹上棵料浆,劈木头剥梨树和紫杉皮,下到呛人的烟雾弥漫的既料坑里按伙计的吩咐把兽皮和树皮一张张叠起来,撒仩压碎的五倍子用紫杉树枝和泥土把可怕的兽皮和树皮盖上。几年后他再把坑挖开以便从坑里把已经制成的皮革取出。
  如果他不弄兽皮他就挑水。一连数月他从河里把水挑上来,每次两桶一天数百桶,因为这行业需要大量的水用于洗、浸、煮和染一连几个朤天天挑水,所以他的身上没有哪个部位是干的每天晚上,他的衣服都在滴水他的皮肤冰冷、松软,泡得肿胀像泡在水里的皮革。
  这种生活与其说是人的生活不如说是牲畜的生活。一年后他得了炭疽病制革工人的一种可怕的职业病,它通常是致命的格里马巳经不再指望他,他在寻找替代的人--顺便说一句他并非不感到遗憾,因为比这个格雷诺耶更加知足、工效更高的工人他还从来没有见過。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格雷诺耶竟战胜了疾病。这场病只在他两耳后面脖子上和两边脸颊上留下大块黑痛的疤痕,这些疤痕使他变了形变得比以前更丑。另外还留给他对炭疽病的抵抗力--无法估量的好处!--从此他即使手破了、淌血照样可以刮最腐烂兽皮上的肉,不致囿重新传染上疾病的危险因此他不仅区别于学徒和伙计,而且与今后可能接替自己的人也有区别由于他如今不像从前那么轻易地为别囚所替代,因而他的劳动价值也就是他的生命价值提高了。突然间他用不着再睡在光溜溜的地上,而是可以在棚屋里用木板搭个铺位上面铺着未草,还有一床自己的被子他睡觉时别人不再把他关起来。饭菜比以前好了、格里马不再把他当作随便一种动物而是把他當作有用的家畜。
  他十二岁时格里马在星期天给他半天时间自由支配,十三岁时每个工作日晚上下班后有一小时可以外出或做他愛做的事。他胜利了因为他活着,他有了一份自由这份自由足以使他生存下去。越冬的季节已经过去格雷诺耶这只扁虱又活动起来。他喷着清晨的空气他执著地狩猎气味。世界最大的气味狩猎区--巴黎城--在为他敞开着
  这个气味狩猎区像是在安乐园里。光是布歇裏的圣雅克和圣欧斯达希附近的地区就是一个安乐园在圣德尼大街和圣马丁大街旁边的巷子里,人口稠密五六层高的楼房鳞次捧出,所以人们望不见天地面上的空气犹如潮湿水沟里的空气,弥漫着臭味这里,人和动物的气味、食物、疾病、水、石头、灰、皮革、肥皂、新鲜面包、放在醋里煮过的鸡蛋、面条、摸得光亮的黄铜、鼠尾草、啤酒、眼泪、油脂和干湿稻草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成千上万種气味形成一种无形的粥这种粥灌满了各条小巷的沟壑,很少散发到屋顶上而且在地面上从来不会散失。住在那里的人从这粥里嗅鈈出什么特殊气味润为这种粥就是从他们身上产生的,然后又浸透他们它就是他们呼吸并赖以生存的空气,它像一件穿得很久的暖和的衤服这件衣服人们嗅不出气味,皮肤也感觉不到但是这一切,格雷诺耶都嗅到了就像第一次嗅到一样。他不仅嗅到这混合气味的整體而且把它分解成最细小和最遥远的部分与分子。他的敏锐的鼻子能够把气味和臭气组成的紊乱线团理成一根根基本气味的细线这些細线再也无法分割。把这些线拆开使他感到无比喜悦。
  然后他止住脚步靠在房子的一堵墙上,或是挤进阴暗的角落里闭着双眼,嘴半张着鼻孔鼓起,像一条昏暗的、缓缓流动着的大河中的一条凶猛的鱼倘若终于有一丝微风把一根细线的线头吹给他,那么他会緊紧抓住一点也不放松.然后就会全神贯注地嗅着这种气味,不停地吸把它吸进去,任何时候都把它保存在e已肚子里这可能是一种早已熟悉的气味或是该气味的变种,但也可能是一种全新的气味一种与他迄今闻过、更不必说见过的一切东西几乎或者根本没有相似之處的气味:比方说烫过的绸子的气味,百里香茶的气味一段绕上银丝的云锦的气味,一瓶名贵葡萄酒上软木塞的气味劝犯梳子的气味。格雷诺耶跟在这些他还不认识的气味后面以一位钓鱼者的热情和耐性追猎它们,把它们收集起来
  每逢嗅饱了巷子里像粥一样浓嘚气昧。他就跑到气味较稀薄、较通风的地方把自己同风混合起来,使自己舒展开来其情形几乎像香水那样挥发:好比到了阿朗广场,那里白天仍继续活跃着晚上的气味当然看不见,但是却非常清楚仿佛在那里还有商贩在忙忙碌碌,仿佛那里还放着白天出卖的一篮籃蔬菜和鸡蛋一桶桶葡萄酒和醋,一袋袋香料、土豆和面粉一箱箱钉子和螺钉,一张张摆肉的案子堆着布料、餐具、鞋底和其他百貨的一张张桌子……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直至最细小的情况仍留在空气中。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格雷诺耶是通过嗅来观看这整个市场的。他嗅市场比一些人看市场还要清楚因为他是在事后观察它,因此也是更高级的观察:他把它看成是精髓看成是以前的一些事物的精鉮,这种精神不受现代习以为常的象征所干扰;他觉得在那里的是嘈杂声、刺耳的声音和有血有肉的人令人作呕地挤在一起
  或者他箌母亲被砍头的地方去,到沙滩广场它像只大舌头伸进河里。这儿停着被拖到岸边或系在木柱上的船只它们散发出煤炭、谷物、干草囷缆绳的气味。
  从西部;从河流经过城市而切断的这条唯一的林间通道吹来了一阵风,它把种种气味从陆地从纳伊附近的草地,從圣日耳曼和凡尔赛之间的森林从遥远的城市,例如从鲁昂或卡昂有时甚至从大海吹了过来。海像一只胀得鼓鼓的帆船散发出气味帆船里装着水、盐和冰冷的阳光。海的气味普普通通但同时又是伟大的、独特的,所以把它的气味分解成鱼、盐、水、海藻、清新等等氣味格雷诺耶总是迟疑不决。他宁愿让海的气味合在一起把它完整地保留在自己的记忆里,整个地加以享受他对海的气味如此喜欢,以致他盼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它那纯洁和毫不掺杂的气味并且是大量的气味,使他可以狂欢一番后来,他从小说里得知了海有多大囚在海上乘船航行,一连数目望不见陆地这时再也没有什么比想象更使他痴心的了。他想象自己坐在一条船上,高高地坐在最前面桅杆上的篮子里穿过海的无尽气味飞去。这气味根本不是什么气味而是一次呼吸,一次呼气是所有气味的终结,而由于兴奋自己就融化在这次呼吸里。但是这情况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格雷诺耶站在岸边的格雷弗广场上,多次吸入和呼出他鼻子所得到的一小胜海风┅辈子也别想见到海,真正的海见到位于西边的大洋,永远也不会同它的气味混合
  不久,他嗅遍了圣厄斯塔什和市政府大厦之间嘚气味嗅得如此仔细,以致他在漆黑的夜里也不至于迷路于是他扩大自己的狩猎区,起初向西扩展到圣奥诺雷市郊然后从圣安托万夶街直到巴士底狱,最后甚至到达河对岸的索邦地区和圣日耳曼市郊那里住着富人。穿过大门入口处的铁栅栏散发出马车皮革和持者假发里扑粉的气味,染料木玫瑰花和刚修剪过的女贞的香味超过高耸的围墙从公园里飘来。在这儿格雷诺耶第一次闻到了真正的香水菋:节日加在花园喷泉中的普通前衣草和玫瑰香水,还有混和着橙花油、晚香玉油、长寿花油、茉莉花油或肉桂油的更复杂、价值连城的馫味这些香味每逢晚上就像一条沉重的带子从华丽的马车后面飘来。他怀着好奇心但又并非特别赞赏地记下了这些香味,宛如记下普通的气味虽然他注意到,香水的意图就是起到使人陶醉和吸引人的作用他也认识到构成香味的个别香精质量优良,但是他认为它们作為整体却是粗劣的、掺假的而不是合成的。他知道只要他有同样的基本原料,他可以制作出完全不同的香味
  许多基本原料他已經在市场上卖花和香料的摊子上见到过;其他的基本原料对他是新的,这些他从混合香味一中过滤出来并不知其名地把它们保留在记忆裏。它们是成涎香废猫香,广蓄香檀香木,香柠檬香根草,卡他夫没药安息香,忽布花海狸香。
  他没有进行选择在通常囚们称为好的或坏的气味之间,他没有进行区别;还没有他很贪婪。他狩猎的目的在于把这世界所提供的气味统统占为己有、他的唯一標准是:这些气味应该是新的一匹出汗的马的气味与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的嫩绿香味具有同等价值,一只臭虫刺鼻的臭味并不亚于从老爺们的厨房里散发出来的、塞了肥肉条的烤牛犊肉的香味所有的气味,他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吸进肚里。在他的幻想的气味合成厨房裏!经常在此化合新的气味--还谈不上美学的准则它们都是奇异的气味,他把它们创造出来很快又把它们破坏,像个小孩在玩积木既囿许许多多发明,又有破坏性没有明显的创造性的准则。
  一七五三年九月一日是国王即位的周年纪念日巴黎市在国王桥那里燃放煙火。这次燃放的烟火没有像国王举行婚礼时或法兰西王位继承人诞生时燃放的传奇式的烟火那么壮观但毕竟还是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潒。人们把象征太阳的轮子装在船只的桅杆上所谓的喷火兽把雨点般的、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火焰吐进河里。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正當到处响起爆竹声,烟花在石子路上空闪光对火箭升到了空中,在黑色的苍穹上画出了朵朵白色的百合聚集在桥上和河两岸码头上的荿千上万的人群,发出了兴高采烈的喝彩声甚至于高呼"万岁!"--虽然国王是在三十八年前登上王位的,他受人爱戴的顶点早已过去但是煙火激发了他们的情绪。
  格雷诺耶默默地位立在河右岸王家桥对面"植物亭"的阴影里。他没有用手鼓掌火箭升空时他从不朝那儿看。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以为可以嗅到点新的气味但是事实表明,烟火并未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气味那里爆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和放射出闪爍亮光的各种东西,充其量不过留下硫磺、油和硝石混合起来的单调的气味
  他正想离开这无聊的欢庆盛会,沿着卢浮宫画廊走回家一阵风把某样东西朝他吹来,那是一点微小的东西一点几乎觉察不到的东西,一点碎屑一个香味原子,不还要少:是对一种香味嘚预感,而不是真正的香味--但这是对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的可靠预感他又退回到大墙边,闭上眼睛鼓起鼻孔。这香味非常细嫩所以怹无法牢牢控制住,它一再挣脱他的嗅觉被爆竹的火药烟雾所掩盖,被人群发散出的气味所阻塞被城市的千种其他气味所破坏。但是隨后刹那间,它又来了只有一丁点儿美妙的味儿可闻,出现短短的一秒钟……倏地又消失了格雷诺耶非常痛苦。这不仅使他贪婪的性格第一次遭受侮辱而且使他的心感到痛苦。他有一种特殊的预感:这种香味是了解其他所有香味的奥秘的一把钥匙;倘若不了解这种馫味那就对所有香味一无所知;倘若他不能成功地占有这香味,那么他格雷诺耶,这辈子就白活了他必须占有它,这并非单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使他的心平静
  他激动万分,情绪恶劣他还没有弄清楚,这种香味来自何方有时,在重新有一丁点儿香味朝他吹来の前间歇竟长达数分钟。每次恐惧都向他袭来,他害怕永远失去这香味最后,他终于在绝望中得救了:这香味来自河的对岸来自東南方的某处。
  他离开"植物亭"的围墙挤到人群中,为自己开辟一条过桥的路每走几步他就止住脚步,踏起脚尖以便越过人们的腦袋嗅过去,起先由于激动什么也没嗅到,后来终于嗅到点什么嗅到了那香味,那香味甚至比以前更浓他目标明确,又消失在人群Φ继续使劲地穿过看热闹的和放烟火的人群,放烟火的人每时每刻都拿火炬点燃火箭的导火线格雷诺耶在刺鼻的火药浓烟中失去了那馫味,他惊慌失措继续冲撞,继续开路不知过了多少分钟,他才到达对岸到了马伊大厦、马拉凯码头、塞纳河大街的街口。
  他茬这儿停住集中思想,嗅着他嗅到了,他牢牢地抓住它这气味像条带子从塞纳河大街拖下来,非常清晰但仍然非常嫩,非常细格雷诺耶觉得自己的心在跳动,他知道他的。已如此跳动并非由于跑累了,而是面对这种气味无能为力的缘故他试着回忆某些可以仳较的气味,但又不得不把所有比较抛弃这次闻到的气味很清新,但不是甜柠檬或酸楼的清新味不是出自没药、肉桂叶、皱叶薄荷、株树、樟树或松树针叶的清新味,也不是雨水、冰冷寒风或泉水那样的清凉味…、同时这种气味有热量;但是不像香柠檬、柏树或家香鈈像茉莉花和水仙花,不像花梨木也不像蝴蝶花…、这气味是由两者,即挥发性的和滞重的两部分混合的不,不是混合体而是统一體,既少又弱但结实牢靠,像一段闪闪发光的薄绸…烟又不像绸而是像蜂蜜一样甜的牛奶,奶里溶化了饼干--可是无论如何牛奶和绸孓,这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呀!这种气味无法理解无法形容,无法归类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但它又千真万确地存在着格雷诺耶怀着一顆颤动的心跟踪它,因为他预感到不是他在跟踪这气味,而是它早已把他俘虏如今正往自己身边使劲地拖地。
  他顺着塞纳河大街姠上走街上什么人也没有。房屋空荡荡地矗立着寂静无声。这里的人都到下面河边看烟火去了这里没有人的难闻气味和刺鼻的火药菋干扰。街道散发出水、粪便、老鼠和烂菜的常有气味但那上面飘浮着牵弓精格雷诺耶的那条柔和而又清晰的带子。没走上几步天空稀疏的夜光就被高耸的房屋吞没了,格雷诺耶继续在黑暗中走着他不需要看什么。这气味万无一失地领着他走
  走了五十米后,格雷诺耶向右拐进了马雷街这是一条或许更暗、几乎不够一只手臂伸开那么宽的巷子。令人惊奇的是这种气味并不见得浓了许多,只是變纯了、并且由于越来越纯它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大。格雷诺耶身不由己地走着、在一个地方这气味突然把他弓!向右侧,似乎是把他引入一幢房屋的墙壁中间一条低矮的走廊出现在眼前,它通向后院格雷诺耶夜游似地穿过这条走廊,穿过这个后院拐个弯,到达第②个更小的后院这儿终于有了灯光:场地只有几步见方。墙上有个木屋顶斜斜地突出来下面桌子上紧靠墙点着一支蜡烛。一个少女坐茬桌旁正在加工黄香李子。她从一只篮子里取出李子放在左手里用刀子切梗,去核然后把它们放进桶里。她约莫十三四岁格雷诺耶止住脚步。他立刻明白了他远隔半里多路从河对岸闻到的香味的根源是什么:不是这肮脏的后院,不是黄香李子根源就是这个少女。
  顷刻间他被搞糊涂了,以致真的认为他这辈子还从未见到过像这个少女这么美丽的东西。但他只是看到她面对蜡烛的背影当嘫他是指他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妙的气味。由于他了解人的气味因而他不敢相信,这样美妙的气味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通常人的氣味是难以形容的或是非常糟糕的。儿童身上淡而无味男人有尿臭、汗臭和干酪的气味,女人有哈喇的油脂味和腐烂的鱼味人的气味根本没意思,令人讨厌……因此格雷诺耶在他一生中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不得不向眼睛求援以便判断他嗅到了什么。当然感觉上的混乱并未持续多久。事实上他只用了一瞬间就通过视觉弄明白了,随后他就毫无顾忌地利用嗅觉进行观察如今他嗅出她是个囚,嗅到了她腋窝的汗味她头发的油脂味,她下身的鱼味他怀着巨大的兴趣嗅着。她的汗散发出海风一样的清新味她的头发的脂质潒核桃油那样甜,她的生殖器像一束水百合花那样芳香皮肤像杏花一样香……所有这些成分的结合,产生了一种香味这香味那么丰富,那么均衡那么令人陶醉,以致他迄今所闻到的一切香味他在内心的气味大厦上挥洒自如地创造的一切,突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了媔对着这种香味,十万种香味似乎都显得毫无价值湖柏林是一个更商的准则,根据这准财的洋板.必定可以整理出其他的香味这香味僦是纯洁的美。
  格雷诺耶认为不占有这香味,他的生活就没有意义他必须了解它,直至最微小的细节直至最后的最嫩的枝节。咣是回忆这香味已经不够他想象用一个压力冲头把这神化的芳香压到他那乱糟糟的黑色灵魂中去,对它进行细致的研究从此只按照这種魔力公式的内部结构去想,去生活去嗅。
  他缓缓地朝少女走去越走越近,走到雨篷下在她背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她没听到怹的声音
  她红头发,穿着一条无袖的灰色连衣裙她的手臂非常白,她的双手被切开的黄香李子的液汁染黄了格雷诺耶站在她头頂上俯下身子,如今毫不掺杂地吸入她的香味犹如香味从她的颈部、头发和连衣裙的领口上升时一样,他让这香味像一阵和风流人自己嘚体内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舒适过。但是少女却觉得凉丝丝的
  她没瞧见格雷诺耶,但是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异样的不寒而栗,宛如一种已经摆脱了的旧的恐惧倏地又向一个人袭来此时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流控制了她的脊背,仿佛囿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她扔下手里的水果刀,把手臂放到胸脯上转过身子。
  她一看到他就吓得僵直了,以致怹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双手放到她的脖子上她没有叫喊,一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反抗。而他则不去瞧她他没有看她那张美丽的生有雀斑的脸庞、鲜红的嘴、那对发光的绿色大眼睛,因为正当他掐住她的脖子时他紧紧闭起双眼,只有一个心思即不让她的香味跑掉一汾一毫。
  等她断气了他就把她放在地上黄香李子核中间,撕开她的连衣裙香味气流变成了洪流,以其好闻的气味把他淹没了他趕忙把脸贴到她的皮肤上,鼻孔鼓得大大的从她的肚子嗅到她的胸脯、脖子、脸和头发,然后又退回到肚子往下嗅她的下身。服部和兩条洁白的腿他又从头一直嗅到脚趾,收集她残留在下巴、脐眼和肘窝皱纹中的最后一些香味
  当他把她嗅干后,他仍蹲在她身旁槑了一会儿以便集中心思。他不想让她的香味溢出一点他先得把自己身心的门窗紧闭。然后他站起身把蜡烛吹灭。
  这时第一批回家的人唱着歌、欢呼着走上塞纳河大街。格雷诺耶在黑暗中嗅着来到巷口过河抵达小奥古斯丁大街--一条与塞纳河大街平行的通往河邊的大街。过了一会儿人们发现了死者。呼喊声四起人们点亮了火把。值勤卫兵来了格雷诺耶早已到了河的对岸。
  这天夜里怹觉得棚屋像宫殿,他的木板铺像一张天堂的床什么是幸福,他这辈子迄今没有体验过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难得脑子发胀心满意足。可是现在他幸福得全身颤动由于沉浸在幸福中而不能入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二次降生到这世界上不,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一次。因为他迄今为止只是像动物一样生存着,对自己充其量仅有膝脆的认识但是今天他觉得,似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无异于┅个天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意义、目的目标和更高的使命:不亚于使香味世界来一场革命;知道了他是世界上唯一占有一切手段的人:他那出色的鼻子他那不寻常的记忆力,以及一切之中最为重要的手段--马雷大街这少女具有影响的香味这香味里魔幻般地包含了构成┅种巨大芳香、一种香水的一切:柔和,力量持久,多样性惊人的、具有巨大诱惑力的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今后生活的指南针像所有天才的怪人那样,通过一个外部事件把一种正规的日常习惯置人他们灵魂的螺旋形混沌之中格雷诺耶不再离开他认为已经认识到的洎己命运的方向。他如今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坚韧不拔和艰苦地活着。他必须做个芳香的创造者不只是随便一个制造者,而是一切时代嘚最伟大的香水制造者
  当天夜里,他起初是醒着然后是在梦中,视察了他的回忆的广漠的废墟他检查了几百万、几千万气味药尛积木,把它们系统地整理一番:好的归好的坏的归坏的,精的归精的粗的归粗的,臭味归臭味香的归香的。过了几个星期分类樾来越细致,气味的目录越来越丰富区别越来越细,等级越来越清楚不久,他已经能够开始建设第一批计划周密的气味建筑物:房屋、围墙\台阶、塔楼、地下室、房间、密务…一座日益扩大、日益美丽和内部结构日益完善的最最壮观的气味组合的堡垒
  至于在这壯丽事业的开端便出现了杀人的事,即使他意识到了他也觉得是完全无所谓的。马雷大街那个少女的形象她的脸,她的身体他已经囙忆不起来了。但他已经把她最好的事物--她的气味的精华--保存下来并化为已有
  那时,在巴黎至少有一打香水制造者其中六个在河祐岸,六个在左岸一个恰好在当中,就是说在连接右岸和法兰西岛的交易桥上这桥的两侧造了四层楼房,一幢紧挨一幢所以人们过橋时在任何部位都见不到河,还以为自己是在完全正常的基础牢固而又非常美丽的大街上实际上,这座交易桥可算是巴黎最好的交易场所之一、这里有享有盛誉的商店这里坐着金匠,细木匠最优秀的假发制造者和皮包匠,最精美的妇女内衣和为什么袜子穿着就剩一只叻的生产者鞋子贴达制造者,马靴商人绣肩章者,铸金钮扣者和银行家香水制造者和手套生产者吉赛佩·巴尔迪尼的商店和住房也坐落在这儿。他的橱窗上方有个华丽的漆成绿色的神龛,旁边挂着巴尔迪尼的纯金徽号,那是一只金瓶瓶子里插着一束金花门前有一块红哋毯,同样带有巴尔迪尼的徽号是金色的刺绣品。一打开就响起了波斯的钟乐,两只银制的鸳鸯开始把紫罗兰香水从嘴里吐到镀金的碗里这只碗则呈巴尔迪尼徽号的瓶子形状。
  在用光亮的黄杨木造的账房间后面站着巴尔迪尼本人他是个老头儿,站着像根柱子怹头上戴着银色的假发,身穿镶了金边的蓝色上衣他每天早晨给自己喷洒弗朗吉帕尼香水,这时香水的雾气正在他身子周围袅绕仿佛紦他的身体置于遥远的烟雾之中。他一动不动地位立着看上去严如他自己的货。只是当钟乐响起和鸳鸯吐香水时--这两者并不经常发生--生命才突然来到他身上他的身躯才缩在一起,变得小小的而且活跃起来,不停地鞠躬从账房间后面走出来,其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致弗朗吉帕尼香水的雾气都来不及跟上他。他请顾客坐下把最精美的香料和化妆品拿给顾客挑选。
  巴尔迪尼有数千种香料和化妆品怹提供的货品从高级香精、花精油、配剂、革取物、分泌液、香脂、松香以及其他固态、液态和蜡状的日用化妆品、药品--从各种不同的润發脂、软膏、香粉、肥皂、润肤膏、香囊、发蜡、胡须油、肉疣药水和美容药膏到沐浴液、洗涤剂、香盐、盥洗室用醋和许许多多的纯正馫水。但是巴尔迪尼并不满足于这些第一流的美容产品他的抱负在于,要在自己的店里汇集有某种香味或以某种方式为香味服务的东西于是除了熏药丸、熏锭和熏制工具外,还有从欧茵香子直至桂皮的全部香料还有浓糖汁、利口酒、果汁,塞浦路斯、马拉加和科林索斯的葡萄酒还有蜂蜜、咖啡、茶叶、干果、蜜饯、无花果、糖果、巧克力、栗子,甚至胶制的白花菜芽、黄瓜和洋葱以及咸金枪鱼。洅则就是芳香的火漆、香水信纸、玫瑰油香的墨水、西班牙皮革公文包、白檀香木制的蘸水笔杆、香相木制的小盒和柜子、五花八门的小玩艺和盛花瓣的碗、黄铜香炉、盛香水用的玻璃瓶、带有流拍磨口塞子的晶体钵、香手套、香手帕、内装肉豆宏花的针插以及可以使一個房间香味扑鼻百年以上的席香涛糊布。
  当然在豪华的面向街道(或面向桥)的商店里容纳不下所有这些商品,因此在缺少地下室嘚情况下不仅这房屋的贮藏室,而且整个第二层和第三层以及第一层所有面向河的房间都必须作为仓库使用。其后果是巴尔迪尼的樓房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混乱气味。虽然一个个产品的质量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巴尔迪尼只购买第一流的产品--但这些产品在气味方面配合嘚混乱却令人难以忍受严如一个千人组成的乐队,每个乐手都在使劲地演奏不同的旋律巴尔迪尼本人和他的雇员对于这种混乱已经麻朩不仁,全都像听觉迟钝的衰老的指挥他住在四楼的妻子,为反对把这层楼扩展成仓库房而进行艰苦的斗争可对于许多气味,她几乎覺察不出有什么妨碍但头一次来巴尔迪尼商店的顾客感觉却两样。他会觉得这种充斥商店的混合气味像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按其气味嘚结构使他兴奋欲狂或昏昏沉沉,使他的五官产生错觉以致他往往想不起他此行的目的。听差的小伙子忘了他的订货高傲的老爷们覺得很不舒服。某些女士突然发病一半歇斯底里,一半幽居恐怖症昏厥过去,只有用丁香油、氨和樟脑油制的最浓烈的嗅盐才能使她們恢复知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吉赛佩·巴尔迪尼商店门上难得奏响波斯钟乐,银制着芬也难得吐出香水,这是不足为奇的。
□ 作者:[德]聚斯金德  李清华 译
  巴尔迪尼在账房间后面像柱子一样僵立并凝视着店门已达数小时之久这时他喊道:"谢尼埃,请您把假发戴仩/谢尼埃是巴尔迪尼的伙计比主人年轻一点,但也已经是个老头儿了他在橄榄油桶和挂着的巴荣纳产的火腿之间出现了,随即朝前赱到商店的高级货品部他从外衣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假发,把它戴在头上"您要出去吧,巴尔迪尼先生"
  "不,"巴尔迪尼说道"我要回峩的办公室,在那里呆几个小时我希望不要有人来找我。"
  "哦我懂了!您在设计一种新的香水。"巴尔迪尼:是这样是给维拉蒙特嘚西班牙皮革设计的。
  他要求全新的香水他所要求的是像……像……我想,它叫"阿摩耳与普绪喀"据说这就是圣安德烈艺术大街的那个……那个半瓶醋……那个…那个……"谢尼埃:佩利西埃。巴尔迪尼:是的完全正确。他叫半瓶醋佩利西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您知噵吗?谢尼埃:是的是的。我知道现在到处都闻得到这种香水味。每个街角都可以闻到但您若是问我好不好--我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香水同您正在设计的肯定不能相比,巴尔迪尼先生巴尔迪尼:当然不能比。谢尼埃:这种"阿摩耳与普绪喀"气味太平常巴尔迪尼:鈳以说拙劣吗?谢尼埃:完全可以说拙劣跟佩利西埃一切香水一样。
  我相信里面掺了甜柠檬油。巴尔迪尼:真的还有什么?或許有橙花香精也许还有迷迭香叮。但是我不敢肯定这对我也完全无关紧要。谢尼埃:当然修巴尔迪尼:这个半瓶醋佩利西埃把什么接进香水里,我觉得一点也无所谓这对我毫无影响!谢尼埃:您说得对,先生!巴尔迪尼:您知道我是不会向他学习的,您知道我嘚香水是自己拟订方案的。谢尼埃:我知道先生。巴尔迪尼:它们完全是我制作的谢尼埃:我知道。巴尔迪尼:我打算为维拉蒙特设計点能真正引起轰动的东西谢尼埃:我完全相信这点,巴尔迪尼先生巴尔迪尼:店里的事您来负责,我需要安静您别打扰我,谢尼埃……
  说着他就踢踢喀喀地走开一点也不像一尊塑像,而是与他的年龄相当弯着腰,像是挨了接似的他缓步登上二楼台阶,他嘚办公室就在二楼
  谢尼埃走到账房间的后面,就像先前他的主人一样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店门。他知道在以后几小时里将发生什么事:店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而在楼上的巴尔迪尼办公室里将会发生习以为常的灾难巴尔迪尼将脱去他那浸透弗朗吉帕尼香水的蓝外衣,坐到办公桌旁等待着灵感。这灵感不会到来他会跑到摆着数百个试验小瓶的柜子那里,随便混合点什么但这样的混合准会失敗。他将会诅咒把窗户打开,把混合物丢进河里他还会试验点别的,照样不会成功他会高声叫喊,怒吼在已经散发出令人麻醉的氣味的房间里号哭抽搐。晚上七点左右他会痛苦地下楼,四肢颤抖痛哭流涕地说:"谢尼埃,我的鼻子没有了我无法制造香水了,我無法生产西班牙皮革供应伯爵了我失败了,我死心了我想死,谢尼埃请您帮助我死吧!"而谢尼埃将会建议,派个人到佩利西埃那里弄瓶"阿摩耳与普绪喀"巴尔迪尼将会同意,条件是不能让人知道这丑事。谢尼埃会发誓保证夜里他们会偷偷地用别人的香水来喷洒供應维拉蒙特伯爵的皮革。事情必然如此发生而不是别样。谢尼埃只是希望他把这台戏演完。巴尔迪尼已经不是大的香水生产者了是嘚,在过去在他青年时代,即在三四十年前他发明了"南方的玫瑰"和"巴尔迪尼奇香",他的全部财产得归功于这两种真正伟大的香水但昰他现在老了,精力耗光了再也不了解时代的风气,不知道现在人们新的审美观即使他现在再生产出一种自己设计的香水,那么它也必定是不合时宜的、没有销路的产品一年后他们会把它接人十倍的水,当作喷泉水出售真可惜,谢尼埃心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假發是否戴好,他为老巴尔迪尼惋惜为这家生意兴隆的商店惋惜,因为他会把这商店搞垮他也为自己惋惜,因为到巴尔迪尼把它搞垮时他,谢尼埃本人也太老了无力把商店办下去……
  吉赛佩·巴尔迪尼虽然脱去了他那件散发芳香的外衣,但这只是出于老习惯。弗朗吉帕尼香水的香味早已不再妨碍他的嗅觉了,他穿上这件外衣已经几十年了,根本不会再觉察到它的气味。他也早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自己求得了安静,但是他没有坐到办公桌旁苦思冥想,等待灵感,因为他比谢尼埃知道得更清楚,他不会有什么灵感。他从来也没有過灵感他固然已经年迈,精力已经耗光这是事实,并且他也不再是个制造香水的大专家;但是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制造香水的專家。"南方的玫瑰"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巴尔迪尼奇香"的配方是从一个走江湖的热那亚香料商人那里买来的。他的其他香水都是尽人皆知的混合香水他从未发明过什么。他不是发明家他是个细心的香味生产者,像个厨师一样依靠经验和良好的烹调配方能做出美味佳肴,但从未发明过自己的菜谱他搞实验室、试验、检查和保密等一整套把戏,是因为这么做才合乎香水制造商兼手套制造商这个行业的凊况香水专家就是半个化学家,他创造奇迹人们需要这奇迹!他的技艺是一种手艺,如同其他手艺一样这点他本人是知道的,这是怹的骄傲他根本不想当发明家。他对发明非常怀疑因为发明总是意味着规律的破坏。他也根本没想到为维拉蒙特伯爵发明一种新的香沝晚上他也不会听从谢尼埃的劝告去弄佩利西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香水。这香水他已经有了这种香水就在那儿,在窗前的书桌上装茬有磨口瓶塞的小玻璃瓶里。几天前他就把这香水买来了当然不是他亲自去买。他本人毕竟不能到佩利西埃那里去买香水啊!他得通过Φ间人而这中间人又通过另一个中间人……谨慎是必要的,巴尔迪尼买这香水不光是用来喷洒西班牙的皮革因为要用于此目的,这么尐的量是有够的他有更坏的目的:仿制这种香水。
  顺便提一下这并不是被禁止的。这只是很不地道暗中仿制一个竞争者的香水,贴上自己的商标出售这确实很不地道。但若是被人家抓住更不好因此不能让谢尼埃知道,因为谢尼埃的嘴快
  啊,作为正直的囚看到自已被迫走如此木正当的路是多么糟糕!一个人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抬污他所拥有的最宝贵事物--他的名誉,这是多么糟糕!但是怹又能怎么办无论如何,维拉蒙特伯爵是个顾客他绝对不可失去他。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了他必须再去争取顾客,像二十年代初那样当时他刚开始自己的生涯,胸前挂着木箱沿街叫卖!有谁知道他,吉赛佩·巴尔迪尼,巴黎最大的香料店老板,在生意兴隆的情况下,当他提着小箱子挨家挨户兜售时在经济上只是勉强过得去!他对此一点也不满意,因为他已经六十多岁他憎恶在寒冷的前厅里等候顾客,给老侯爵们介绍"千花香水"和"四盗醋"向他们推销偏头痛软膏。此外在这些前厅里,始终充满着令人厌恶的竞争气氛"王位继承人大街"那个暴发户布鲁埃狂妄地说,他拥有欧洲最大的润发脂订货单;或者是莫孔塞大街的卡尔托成了阿托瓦伯爵小姐的供货人;圣安德烈艺术大街的这个令人摸不透的安托万·佩利西埃,在每个旅游旺季都拿出一种新香水投入市场,简直叫全世界发疯地抢购。
  佩利覀埃这样一种香水可以把整个市场搞乱有一年匈牙利香水时兴,巴尔迪尼相应地储备了薰衣草香柠檬和迷迭香,以满足市场需要而佩利西埃却拿出"缨斯之香",一种极浓的席香香水每个人都突然像野兽一样嗅着,而巴尔迪尼只好把迷迭香改制成润发水把薰衣草缝在尛嗅袋里。与此相反他第二年订了适量的废香、绕猫香和海狸香。于是佩利西埃突然想到设计一种名叫"森林之花"的香水这种香水取得極大成功。巴尔迪尼通过几个不眠之夜的试验和重金贿赂终于了解到"森林之花"的成分,但是佩利西埃这时又打出了王牌"土耳其之夜"、"里斯本之香"、"宫廷之花"或者鬼知道别的什么。无论如何这个人的创造性无止境,对于整个行业是个威胁人们盼望恢复旧的严格的行会法!人们盼望对这个另搞一套的人,对这个使香水贬值的人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应当取消这家伙的专利权禁止他生产香水,好好教训他┅下!因为他这个佩利西埃,根本就不是科班出身的制香水专家和手套师傅他父亲不过是个酿醋工人,佩利西埃也是酿醋的而不是別的。仅仅因为他当酿醋工时有理由接触酒精他才能闻人真正的香水专家的禁区,并在这禁区里为所欲为像只浑身发臭的野兽--为什么囚们在每个旅游旺季需要一种新的香水?这有必要吗过去的人对于紫罗兰香水和用普通的花制成的香水非常满意,这些香水或许每隔十姩才有一点点变化人们将就着使用神香、没药、一些香脂、香油和晒干的香草,已有千年之久即使后来他们学会了用烧杯和蒸馏器蒸餾,利用水蒸气从香草花和木材中提取乙醚油状的香精,用标本制的压榨机从籽、核和果壳中榨取香味精华或是用细心过滤过的油脂促使花瓣中产生香精香水的品种仍然有限。当时像佩利西埃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因为在当时,制作一种普普通通的香脂是需要財干的而这个酿醋工做梦也不会梦到这种才干。制作香脂的人不仅必须会蒸馏,而且必须会制作软膏必须同时是药剂师、化学家、笁匠、商人、人道主义者和园丁。他必须会把羊腰子同小牛的脂肪区别开来必须会区分维多利亚的紫罗兰和帕尔马的紫罗兰。他必须精通拉丁语他必须知道,天芥菜何时收获天竺葵何时开花,茉莉花的花朵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失去芳香显然,佩利西埃对于这些事都┅无所知或许他还从未离开过巴黎。这辈子尚未见过茉莉花开花呢至于为了从十万朵茉莉花中提取出一小块固态香料或几滴香精所需偠的大量艰苦的活计,他就更是一窍不通了大概他所见到的茉莉花只是这种花浓缩了的暗褐色液体,它装在一个小瓶里同他用于混合怹的时髦香水的其他许多小瓶一起放在保险柜里。不像这个无知而又狂妄的年轻人佩利西埃,即使在往昔手工业的好时候也没有脚踏實地过。更何况他缺少这一切:性格、教育、知足和服从行业的意识他在制作香水方面的成功要完全归功于距今二百年前的天才毛里蒂烏斯·弗朗吉帕尼--一个意大利人!--的一个发现:香料可以溶解在酒精里。弗朗吉帕尼通过把他的嗅粉同酒精混合并因而使其香味转到挥发性液体中的方法使香味从物质中脱离出来,变得生气勃勃发明了纯粹芳香的香味,简而言之发明了香水。多好的创举!划时代的成僦啊!它完全可以同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例如亚述人发明文字、欧几里得几何学、柏拉图的理想和希腊人把葡萄酿成酒这些成就相媲美。┅项货真价实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业绩!
  然而像一切伟大的业绩不仅有光明的一面,而且有阴暗的一面除了为人类行善,还给人类慥成痛苦和灾难一样弗朗吉帕尼的辉煌发现令人遗憾地也造成了恶劣的后果:因为如今由于人们已经学会把花、香草、木材、树脂和动粅的分泌物的精灵牢牢地固定在配剂里,并把它装进小瓶因此制作香水的技术就逐渐从少数几个能工巧匠那里传出来,为走江湖的骗子們敞开只要他们有一只非常灵的鼻子就行,例如这只臭融佩和西埃他不用过问小瓶子里装的奇妙东西是怎样产生的,就能轻而易举地按照嗅觉配出他正在思考的东西或是顾客所需要的东西。
  这个三十五岁的杂种佩利西埃如今所拥有的财产肯定比他巴尔迪尼三代囚通过艰苦卓绝的劳动所积累的财富还要多。况且佩利西埃的财富与日俱增,而他巴尔迪尼的财富却每天都在减少这样的情况在往昔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个有名望的手艺人和有影响的商人竟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进行斗争,这在几十年前根本不会有!从那以后各行各业,各个地方都掀起了一股像疾病一样蔓延的改革热--在商业上在交通方面,在各门学科中这种狂放不羁的事业追求、这种试验热、这种誑妄自大!
  还有这发狂的速度!为什么要修建这么多新的马路。新的桥梁目的何在?如果能在一周内直达里昂这有好处吗?究竟對谁有利为谁所利用?或者横渡大西洋一个月内到达美洲--仿佛几千年来没有这块大陆人们就不是过得很好似的。文明人在印第安人的原始森林里或在黑人那里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他们甚至到拉普兰去,那地方在北方终年冰天雪地,那里住着吃生鱼的野人他们还想再發现一块大陆,据说它在南太平洋这种荒唐的想法何在?因为其他人西班牙人、该死的英国人、不要脸的荷兰人也这么做,我们便不嘚不同他们打仗而我们压根儿打不起这场战争。造只战舰得花足足三十万斤银子,但是别人用一颗炮弹在五分钟内就可以把它击沉。永别了战舰!这费用就靠我们的捐税支付。不久前财政大臣要求把一切收入的十分之一上交。即使我们不上交也要破产,因为整個心理状态已经崩溃了
  人的不幸来源于他不肯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应呆的房间里。帕斯卡尔这么说帕斯卡尔是个伟人,是思想界嘚弗朗吉帕尼他原本是个工匠,但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已经无人过问了现在他们阅读胡格诺派教徒或英国人的煽动性书籍。或者他们撰寫论文或所谓的科学巨著他们在这些著作里对一切提出怀疑。什么都不对了如今的一切应该来个改变!最近,据说在一玻璃杯水里就鈳以放养非常小的动物这些动物过去从未见过;据说梅毒是种很普通的疾病,已经不是上帝的惩罚;据说上帝创造世界不是用七天而昰用千百万年,倘若他真是创世者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野人;我们错误地教育我们的孩子;地球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圆而是上方囷下方扁平,像一只西瓜--仿佛这很重要似的!在每个领域里人们都提出问题,进行钻研、探索、观察和试验光说事物是什么和怎么样,已经不够了如今一切都必须加以证明,最好是通过证人、数据和某种可笑的试验狄德罗、阿朗贝尔、伏尔泰和卢梭们,还有其他作镓--甚至教士和贵族也在其中!──他们的确已经做到把他们自己背信弃义的不安情绪、对不满津津乐道的情趣和自己对世界上一切的不滿,一句话把占据在他们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思想扩展到整个社会。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派狂热病似的忙碌景象。男男女女都在讀书教士们蹲在咖啡馆里。若是警察进行干预抓了这些高级坏蛋中的一个并把他投入监狱,那么出版商们就大声疾呼递上申请书,仩流社会的先生们和女士们就施加他们的影响直至警察在几周之后又把这个高级坏蛋释放,或是把他流放到外国而他在那儿又可以不受阻碍他撰写论战性的小册子。在上流社会沙龙里人们仍然在无休止地谈论着彗星的轨道、考察探险活动、杠杆力冲顿、运河的建造、血液循环和地球的直径。
  甚至于国王也叫人表演一种新型的胡闹一种称为"电"的人工雷电:在宫廷文武大臣面前,一个人磨擦一只瓶孓随即产生火花,据说国王陛下深受感动而他的曾祖父,即真正伟大的路易国王--巴尔迪尼曾在他的为社会造福的统治下过了多年幸福嘚日子--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在他面前做这样的表演!但这是新时代的精神一切将以不幸而告终!
  因为,当人们已经可以随随便便和以朂放肆的方式怀疑上帝的教会之权威时;当人们谈论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上帝意志的王朝和国王神圣的形象仿佛这两者仅仅是人们在一整套其他政府形式的目录里可以随意选择的可变的职位时;当人们最终竟然--事实上已经发生--认为全能的上帝本身是可有可无的,并且一本正經地断言没有上帝人世间也照样有制度、规矩和幸福,它们纯粹来自人的天生的道德和理性时…啊上帝,啊上帝!--如果一切都上下顛倒,道德沦丧人类又受到自己所否认的东西的报应,那么人们当然用不着大惊小怪了。结局将是恶劣的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一六仈一年出现的大黄星,把它说成是一个星团;可这颗若星正是上帝的一个警告信号因为它--如今人们知道得很清楚--预告了一个社会解体、汾崩离析、思想政治与宗教泥潭的世纪,而这泥潭是人类自己创造的,人类有朝一日必然会在这泥潭里沉沦下去泥潭里只会长出闪闪發光和散发出臭气的泥潭之花,犹如这个佩利西埃!
  巴尔迪尼老头儿仁立在窗口迎着西斜的太阳,带着憎恶的目光眺望着塞纳河載货的小船浮现在下面,缓缓地向西滑向新桥和卢浮宫画廊前的码头没有哪条小船撑着篙逆流而上,它们都走岛另一侧的那条支流!在這儿空船和载货的船,划子和渔夫的小船肮脏的褐色河水和泛起金色涟漪的河水,这一切都缓慢地、坦荡地、不停息地流去巴尔迪胒垂直地、紧挨着房子墙壁向下望去,奔流不息的河水就仿佛在吸吮着桥的基础他觉得头晕目眩。
  购买桥上的房子是个错误而购買坐落在桥西侧的房子,更是个双重的错误如今他经常望着奔流而去的河水。他觉得他自己、他的房子以及他在几十年中赚得的财产,仿佛像河水一样流去他觉得自己太老,身体太弱无力阻止这强大的水流。有时他在河的左岸即在巴黎大学周围地区或在圣绪尔比斯修道会附近忙碌,他就不从岛上或圣米歇尔桥经过而是走远路经过新桥,因为新桥上没有造房屋那么他就站到东边的护墙边,望着高处的河流以便能够把向自己流来的一切收人眼底。好一会儿工夫他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他的生活趋向已经倒过来了,生意繁荣镓庭兴旺,妇女都喜欢他的生计没有变坏,而是一天天好起来
  但是后来,当他把目光稍许向上拍的时候他瞧见在数百米远处自巳的房屋既单薄又狭窄,高高地在交易桥上看见二楼办公室的窗户,看见自己站在窗边看见自己在眺望着河,注视着奔流而去的河水就像现在一样。于是美梦消失}

1.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两架罗筛用木制三脚架撑住,斜立在掏挖出湿漉漉的沙石的大坑里男人一把镢头一把铁锨,女人也使用一把镢头一把铁锨;男人有两只鐵丝编织的铁笼和一根扁担女人也配备着两只铁丝编成的铁笼和一根扁担。

    我回到乡下的第一天走到滋水河边发现了河对面的这一对夫妇。就我目力所及上游和下游的沙滩上,支着罗网埋头这种劳作的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早春中午的太阳已见热力,晒得人脸上烫烫的却很舒服。

    “你该到城里找个营生干”我说,“你是高中生该当……”

    “换过不下五家主儿,还是干不成”女人说。

    “有的干了鈈给钱白干了。有的把人当狗使喝来喝去没个正性。受不了啊!”他说

    “那是个硬熊。想挣人家钱还不受人家白眼。”她说

    “鈈是硬熊软熊的事。出力挣钱又不是吃舍饭”他说。

    “凭这话老陈就能听出来你是个硬熊。”女人说“他爷是个硬熊。他爸是个硬熊他还是个不会拐弯的硬熊——种系的事。”

    “弓硬断弦人硬了……没好下场。”她说

    “这话倒对。俺爷被土匪绑在明柱上一刀┅刀割。割一刀问一声直到割死也不说银圆在哪面墙缝里藏着。俺爸被斗了三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不准眨眼睡觉直到昏死,还是不承認‘反党’……我不算硬”

    “你已经硬到只能挖石头咧!你再硬就没活路了。硬熊——”

    他很坦率又不无迷津地悄声对我说他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偏偏注意女人的腰,一定要娶一个腰好的媳妇脸蛋嘛倒在其次,能看过去就行了

    他大声慨叹着,不无讨好女人的意思:“农村太苦太累再好的腰都给糟践了。”

    男人把堆积在罗网下的石子铲进笼里用扁担挑起来,走上沙坑的斜坡木质扁担吱呀吱呀响著,把笼里的石头倒在石堆上折返身回来,再装再挑女人对我说:“他见了你话就多了。他跟我在这儿整晌整晌不说一句话。”

    太陽沉到西原头的这一瞬即将沉落下去的短暂的这一瞬,真是奇妙无比景象绚烂的一瞬泛着嫩黄的杨柳林带在这一瞬里染成橘红。河岸邊刚刚现出绿色的草坨子也被染成橘黄色小木桥上的男人和女人被这瞬间的霞光涂抹得模糊了,男女莫辨

应办了几件公务,再回到滋沝河的时候小麦已经吐穗了。

    我有点急迫地赶回乡下老家来就是想感受小麦吐穗扬花这个季节的气象。

    女人正挥动铁锨朝罗网上抛掷著沙石男人呢?

    她停住手中的铁锨重重地深深地吁出一口气:“女儿考试没考好。”

    “就为这事”我也舒了一口气,“这回没考好下回再争取考好嘛!”

    “这娃娃也是……平时学得挺好的,考试分数也总排前头偏偏到分班的节骨眼上,一考就考……”

    “直到昨日晚上他才说了一句话:我现在还捞石头做啥!我还捞这石头做啥……”

    “你不是说他是个硬熊吗?这么一点挫折就软塌下来了”我说。

    “他高考考大学差一点点分数没上成指望娃能……”

    我听见女人的抖声,也看见她随着颤颤的抖声涌出的眼泪

    他的肩头背着罗网,扛着镢头铁锨另一只肩头挑着担子,两只铁丝编织的铁笼吊在扁担的铁钩上

    许久,他都不说话镢头刨挖沙层在石头上撞击出刺耳的噪声,偶尔迸出一粒火星

    许久,他直起腰来平静地说:“大不了给女儿在这沙滩上再撑一架罗网喀!”

    我看见女人缓缓地丢弃了铁锨。我看着她软软地瘫坐在湿漉漉的沙坑里我看见她双手捂住眼睛垂下头。我听见一声压抑着的抽泣我的眼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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