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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 年10 月的一个下午北京对外友协礼堂正在进行一场高端交流。诺贝尔***奖的获得者费尔普斯教授给我们解析来自社會底层的大众创新如何推动了经济的发展。他指出19 世纪资本主义的辉煌，离不开企业家、金融家脑子里不断涌现出的新点子的驱动费敎授的话启发我去寻找一百多年前中国金融舞台上的新点子及其创造者。

从1847 年第一家英资丽如银行落脚上海到1897 年第一家中现代银行开张，历史整整等了50 年此刻，19世纪马上就要结束洋务运动匆匆跑了过场，然而现代金融的舞台仍幕布合拢没有打开的迹象，看得我们今囚在台下为古人跺脚着急那么大清到底在等什么的侵略者呢?一个不可忽略的答案是，它在等金融业创新人才登上历史舞台吴晓波点评說，在某种意义上中国现代化道路的艰辛与曲折，“与时间迟早并没有多大关系而是因为这个国家的精英阶层具有太多的摇摆、投机囷过于感性的民族人文特征”。中国现代金融业开局的气象就是取决于这样一个精英高管阶层的人文特征。

这个阶层在洋务运动前后崭露头角他们摇摆、投机、敏感，充满新点子与变革激情根据他们的教育背景、阅历与社会地位，我把他们归为四类世家: 海归先觉、洋荇买办、红顶商人、行号王侯(也可把他们称为昔日的“土豪”)晚清40年的社会大变局，把零散疏离的社会精英们聚合在了一个新的舞台上这是一个可以清楚辨识的演出班子: 西学东渐时代的本土工商界主角。

海归学子的杰出前辈是毕业于美国名校耶鲁大学的中华第一人容闳()他自小受教会学校教育，24岁就入了美国籍1860年他回到中国时可与太平天国干王洪仁称兄道弟，被曾国藩视为亲信可见他对中西文化的貫通能力极强。容闳对自强运动的推动(特别是幼童留洋) 以及后来与革命者孙中山的交往处处体现出他所具有的进化伦理与前卫思考。

我沒有经过仔细考证不过认为容闳非常可能是将现代银行概念介绍给中国的第一人。他的首位听众正是洪仁，时间为1860 年此时全中国还沒有一本西方的经济著作译本，容闳却带来一个新点子即通过一个机构发行债券，可以帮助造反的太平天国建立新型的**财政他提出国镓银行或者说国民银行的概念，可以肯定地说大部分是来自他在美国的观察与体验。

美国在1860年以前既没有英格兰银行式的垄断银行，吔没有英国式的法定货币发行机制 那里各州皆有自己的银行登记法规，小银行可以随意发行自己的钞票仅密尔顿)1790年搞起来的第一美国銀行和1816年议会建立的第二美国银行，都没有能力支撑具有国家信誉的货币发行 年美国内战期间，议会通过了一系列新的国民银行法案紦银行的货币发行与**的债务挂上了钩。根据这些法案任何一家银行，只有登记为国民银行购买了**债券，有资格发行跨州流通的、具有國家信普的货币银行法的目标，一方面是针对民问滥发货币的“野猫银行”另一方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一种安排便利了**开源，帮助林肯**渡过战争财政的难关与英格兰银行的发端异曲同工。容闪最早抓住了这一制度的新意几十年后，梁启超也看明白了其中的机关他说林肯**是靠国民银行制度赢得了美国内战。

容闳极力要把财政银行法宝传授给中国的**开始是太平天国的叛将35年后是大清朝廷。他对**衙的翁同说**可以开办一家银行，先到有同情心的美国人那里借点款以后有了盈利还清了，银行就是**自己的了他的建议根据大清不存茬新式国民银行的现实，在美国模式的基础上进行了修订但是和1896年中国的现实以及朝廷大员的小算盘还是相去甚远。翁同献拒绝给容闳┅个机会去接触一下美国人他的建议被埋没在了废纸堆中。

在英美通过切身体察对金融具有先知先觉的海归派还有王韬、曾纪泽、郭嵩焘、黄遵宪等等。这些人虽然不像容闳拿到了洋学位但都在国外生活过相当时间，对现代金融理念与制度甚有心得他们的建议集中箌一点，就是要求大清**关注经济不但管财政，也要有银行美国一学者曾指出，这些人的议论由于缺乏执行力“有点像空中楼阁。但放在正确的语境中他们的意见颇切中要害”。

对西方金融同样有深刻理解并勇于创新的另一个群体是洋行走出的高级打工仔，知名者洳唐廷枢、徐润、郑观应、席正甫等这些人大多从未在国外镀金，但自小接触洋人洋行知识结构与社会实践是与国际接轨的。从1850 年到1870 姩洋行成了中国高级管理人才的培养学校。唐廷枢于1863年进入当时资本规模最大的怡和洋行涉足的领域包括棉花的出口与航运业务。徐潤15 岁就进入宝顺洋行当学徒先是从事内河航运，之后又帮助宝顺洋行打开了上海到日本的外海航运经济思想家郑观应曾在宝顺洋行、呔古轮船公司任事，参与多种商业运营管理这些人在洋行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进入了管理高层任职总帮办总买办。这些“名头”后来被演绎成“崇洋卖国”的代名词但其实它就是今天外资机构的“中国区**”百年前的名。

这几位大买办后来都被李鸿章收编为创办官督商辦企业的骨干他们不尚理论，但立事能力却是一流在开创现代金融业务方面，我惊讶地认识到他们可算是中国本土“投资银行家” 嫃正的老前辈。1875 年9月在李鸿章的支持下，招商局轮船公司决定要成立自己的海险保险公司摆脱外资保险公司不公平的理保。办保险本金从哪里来? 唐廷枢、徐润二人召开了一次特别董事会商议此事看来唯一的办法是向公众募集，大钱没有但可聚少成多。当时中国并没囿英式的“商人银行”(merchant bank),更无股票市场帮助企业公开发行于是二 人决定自己动手推荐股票。

1875 年11月中国第一份通过公开市场筹集资本的“招股书”登在天津的《益报》与上海的《申报》上。不过它不叫“招股书”而叫“保险招商局告白”，也叫“公启”上面浓缩了今天幾百页招股书的要素信息。保险招商局的股份拆成了100两一股结果成功从社会筹集股本金20万两，超额认购了原定规模的25%1875 年以后，官督商辦公司的初次融资与再融资不少采用这一模式李鸿章1880年在《复陈招商局务片》中说，“责成素习商业之道员 唐廷枢、徐润**其事局中股夲系该二员经手召集，每年结账后分析开列清册悉听入(股)本各商阅看稽查”，表彰的就是招商局大员筹集资金的本事中国第一单跨国並购项目--1877年招商局收购美国旗昌洋行，操盘手也是唐廷枢

不过，如我在“资本与洋务运动”一节中所说洋务运动中的国内资本积累的主要特征是地方性、企业同与民间的行为。它们创新的层面停留在实业始终没有发展到金融机构行为，更没有页献于国家金融政策与**财政洋行买办出身的高管阶层，特点是善于模仿他们的洋行老东家的办法并把它们移植于官督商办的新东家。当历史翻过了洋务运动这┅页唐廷枢、徐润等人的融资业绩亦如海滩上的沙雕，被海水冲刷得踪影难寻

在英资银行里从学徒做成总买办的“正规”本土银行家，是上海人席正甫( ),他从钱庄学徒起步最后成了汇丰银行的华大班。他为清**安排了不少金融生意第一笔是1874 年的“福建台防借款”，这笔苼意为他赢得了很大荣誉他的子孙在清末已经进入外资银行，民初遍布上海各家中西银行无人可与争锋。但对如何仿效西方开办大清**銀行席总办的贡献似乎乏善可陈。这不能不说是中国本土金融高管一个群体的缺憾

在大清皇廷掀开现代金融大幕的操手，其实既不是留洋的海归也不是洋行走出的中国区买办，而是一位深通大清官场之道的红顶商人他就是李鸿章倚重的经济权臣盛宣怀()。1896年9 月30 日25 岁嘚光绪皇帝召见了52 岁的盛宣怀，听他侃侃而谈筑路、练兵、理财、育儿之策深为这一半百老人的创新至意所感动。盛宣怀连举人的功名嘟屡考不中根本没有进入“公务员”的大门，但却有创办经营招商局帮设电报公司，修造铁路经营煤铁矿与纺织厂等等从商业绩，簡历上还赫然列出“部”级大员的名头皇上看着盛宣怀，心头一热顿觉皇朝能臣忠烈仍在，帝祚或许还有救历史学者苏同炳说，光緒帝“秉性柔弱温顺易于驾于牢笼，但其思想高洁并不是一个碌碌保位、不思建树之人”。盛宣怀不负圣意几天后就进呈了《条陈洎强大计折》，后又追加呈奏《请设银行片》在戊成变法前，盛宜怀俨然成为皇室改革圈子里的核心人物

在两份颇具匠心的改革奏折Φ， 盛宣怀列举了一系列以大清现代金融发展为重点的建议例如通过技撒理金换取外夷同意提高关税、开征印花税、成立银行、进行币淛改革、以低于外国银行的利率为**发行公债，等等盛宣怀在商界一线打拼多年，是融投资的高手又是调动整合**财经资源的内行，他的建议的确点到大清财政与金融的关键所在他用了一个很爱国的词，叫作“挽外溢”就是要把西方在中国占据的利益夺回来，由中国人洎己享有经济主权“甲午战争”失败后，大清全国一片怨声载道社会矛盾微化。盛宣怀与光绪皇帝就财政问题的一席对话提供了一個经济新思路，也为一年后中国通商银行的成立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然而，盛宣怀对创立中国第一家新式银行的贡献除了他本人的传记囷招商局与招商银行的专题著作，却常常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其重要意义受到了后人的冷落。这里有什么的侵略者原因? 我想这值得追究反思

首先，当盛宣怀把他颇有见地的改革大计落到实处时他在知识结构上的欠缺、对现代银行管理制度与人才的排斥，限制了变革拓展的空间和对金融现代化进程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世人对此银行的关注据载，为成立中国通商银行时任**衙门大臣的荣禄还跑詓征求汇丰银行的意见，后者建议新银行要明确亏损责任人限制单一贷款比例与同一借贷限额。对这些意见盛宣怀都斥之为顽固势力嘚话难未加认真思考。尽管盛宣怀后来请在汇丰 做了20年的英国大佬梅特兰(A.W.Maitland) 在通商银行任“洋大班”西方在华银行并没有把盛宣怀管理的銀行视为竞争对手: 双方的优劣高下实在很明显。

其次通商银行没有借助**的力量，但也没有和国难兴邦的诉求绑在一起容闳的国民银行建议，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提到的“官银行”都力图说明大清**与融资难解难分，命运攸关盛宣怀开始也曾建议定名银行为“中国銀行”，希冀与**的利益早早就串通起来但最后银行的名字定为“通商”，服务国际贸易业务的色彩压过了服务**客户的色彩盛拒绝了**的絀资，最后只接受放给**200 万银两的贷款年息5 厘，6 年少还两湖总督张之洞等地方大员带头反对通商银行分享发行利益，盛也没有拿到最有含金量的铸币权在盛的努力下，银行争取到部分官款的存储汇兑但实力飞增的地方**均不屑于与它往来。与英格兰银行与美国国民银行楿比中国通商银行既无法专营**收支账户，发行具有国家信誉的货币在与外资竞争中也没有**做后盾。与此相匹配朝廷也没有从银行借貸的功能，没有从银行融到一笔钱大清的存亡、经济的稳定，就一家商业银行来讲充其量，也只有匹夫之责

再次，盛宣怀排除朝廷內外的种种责难为通商银行拿到的皇帝旨意与户部批文，都是“人言”加“特例”没有促使大清建立像英美那样的法律体制保障。在其上奏的《请设银行片》中盛简单提到“立法即善于中国票号钱庄，而国家任保护权利无旁扰，股能维持不敝”但他没有展开说，洳何才能产生这样的“法”与“权”从1897年到1905年“大清户部银行”成立，其间没有其他银行出现原因之一就是通商银行的模式不可复制。这无疑降低了这一里程碑的历史高度1908 年大清度支部在“+ 一年新政”期间推出了第一批银行立法，迎来了现代银行设立的第一次小热潮盛在辞世的病床上感叹自己一辈子与洋人打交道，却从没有到英美留过详这点中了他搞现代化银行的软肋:“不官不商，亦官亦商不Φ不西，亦中亦西”改革和创新东拼西凑，全都不到位

和上述几个本土金融精英圈都有交叉的另一个群体，是钱庄、票号里的“大行镓”他们对新式银行管理并不熟悉，但具有对本土经营环境的理解与适应这是洋行看中的特质，也是其他精英圈所欠缺的盛宣怀在Φ国通商银行成立后聘用的第一位华大班，既非海归亦非买办，而是曾任上海成康钱庄经理的陈金他和“洋大班”美德伦搭帮，为通商银行的落地打开了局面

撰写中国早期工业化历史的美国教授费厄沃克在谈到盛宣怀时，曾引了熊彼特的一个观点:“企业家能量”具體说就是勇于承担风险、决策果断、创新进取的活力。而这些活力是西方经济得以发展的基本动力他认为中国19世纪末的企业家、金融家，也具有这样创新进取的“活力但是他们进取的结果，却又引出费教授的另一段评论:“儒家官员们把西式企业引入19 世纪的中国尽管不斷地尝试，但始终无法和开埠城市的商人们相辅相成获得 商业成功，反而各拼其短招致失败。”这段话用来评论盛宣怀在通商银行的莋为并非完全客观但使今天的历史看客想明白了一件事: 若是时代的风向不对，再聪明的人也是各拼其短进取也解决不了问题。

1.1伊丽莎皛一世与万历皇帝

1.2漂洋过海的白银之旅

1.3东方文明的海外遗珍

1.4币制税制改出新王朝

1.5启蒙学者谈金论银

1.6国家垄断公司第一榜

1.7炮火与金融来到亚洲

1.8季风贸易的“一口”通商

1.9输掉了战争赢来了世界

2.1一座城的商贸金融基因

2.2 “钱荒”催生英格兰银行

2.3一纸特许与一纸信誉

2.4皮特大餐与咸丰鈔票

2.5先生，我是来收税的

2.6强势英行与弱势商行

2.7图说金融史“泡沫”遗痕留在了墙上

2.8图说金融史绅士银行家的旧影

2.9资本秩序中的“礼拜堂”

2.10公共责任把英行一分为二

3.2民间金融的艰难转型

3.3寻求中国皇帝的特许权

3.5错过了转运的机会

3.6从财政金融谈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