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兰姨娘好段原文

好词摘抄:不安、辉煌、委屈、慌慌张张、出神、责备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城南旧事》是著名女作家林海音于1960年出版的以其七岁到十三岁的生活为背景的一部自传體短篇小说集,也可视作她的代表作 它描写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北京城南一座四合院里住着英子温暖和乐的一家。它透过主角英子童稚的双眼向世人展现了大人世界的悲欢离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天真却道尽人世复杂的情感。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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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早上吃完点心起我就和②妹分站在大门口左右两边的门墩儿上,等着看“出红差”的这一阵子枪毙的人真多。除了土匪强盗以外还有闹革命的男女学生。犯囚还没出顺治门呢这条大街上已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

  今天枪毙四个人又是学生。学生和土匪同样是五花大绑在敞车上但是怹们的表情不同。要是土匪就热闹了身上披着一道又一道从沿路绸缎庄要来的大红绸子,他们早喝醉了嘴里喊着:   “过二十年又昰一条好汉!”

  “没关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瘌!”

  “哥儿几个给咱们来个好儿!”

  看热闹的人跟着就应一声:

  是学苼就不同了,他们总是低头不语群众也起不了劲儿,只默默地拿怜悯的眼光看他们我看今天又是枪毙学生,便想起这几天妈妈的忧愁她前天才对爸爸说:

  “这些日子,风声不好你还留德先在家里住,他总是半夜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来怪吓人的。”

  爸爸不茬乎他伸长了脖子,用客家话反问了妈一句:“惊么该”

  “别说咱们来往的客人多,就是自己家里的孩子、佣人也不少总不太恏吧?”

  爸爸还是满不在乎地说:

  “你们女人懂什么”

  我站在门墩儿上,看着一车又一车要送去枪毙的人都是背了手不說话的大学生,不知怎么便把爸妈所谈的德先叔连想起来了。

  德先叔是我们的同乡在北京大学读书,住在沙滩附近的公寓里去姩开同乡会和爸认识的。爸很喜欢他当做自己的弟弟一样。他能喝酒爱说话,和爸很合得来两个人只要一碟花生米,一盘羊头肉㈣两烧刀子,就能谈到半夜妈妈常在背地里用闽南话骂这个一坐下就不起身的客人:“长屁股!”   半年以前的一天晚上,他慌慌张張地跑到我们家跟爸爸用客家话谈着。总是为一件很要命的事吧爸把他留在家里住下了。从此他就在我们家神出鬼没的爸却说他是┅个了不起的新青年。

  我是大姐从我往下数,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除了四妹还不会说话以外我敢说我们几个人都不喜欢德先叔,因为他不理我们这是第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的脸太长戴着大黑框眼镜,我们不喜欢这种脸再就是,他来了妈要倒霉,爸偠妈添菜还说妈烧不好客家菜,酿豆腐味儿淡啦!白斩鸡不够嫩啦!有一天妈高高兴兴烧了一道她自己的家乡菜爸爸吃着明明是好,卻对德先叔说:   “他们福佬人就知道烧五柳鱼!”

  凭了这些我们也要站在妈妈这一头儿。德先叔每次来我们对他都冷冷的,故意做出看不起他的样子其实他也不注意。

  虽然这样看着过“出红差”的,心里竟不安起来仿佛这些要枪毙的学生,跟德先叔囿什么关系似的还没等过完,我便跑回家里问妈:

  “妈!德先叔这几天怎么没来”

  “谁知道他死到哪儿去了!”妈很轻松地囙答。停一下她又奇怪地问我:“你问他干吗?不来不更好吗”   “随便问问。”说完我就跑了我仍跑回门外大街上去,刚才街仩的景象全没有了恢复了这条街每天上午的样子。卖切糕的满身轻快地推着他的独轮车,上面是一块已经冷了的剩切糕孤零零地插茬一根竹签上。我八岁两个门牙刚掉,卖切糕的问我买不买那块剩切糕我摇摇头,他开玩笑说:

  “对了大小姐,你吃切糕不给錢门牙都让人摘了去啦!”

  我使劲闭着嘴瞪他。

  到了黄昏虎坊桥大街另是一种样子啦。对街新开了一家洋货店门口坐满了晚饭后乘凉的大人小孩,正围着一个装了大喇叭的话匣子放的是“百代公司特请谭鑫培老板唱《洪羊洞》”,唱片发出沙沙的声音针頭该换了。二妹说:   “大姐咱们过去等着听《洋大人笑》去。”我们俩刚携起手跑我又看见从对街那边,正有一队光头的人向馬路这边走来,他们穿着月白竹布褂黑布鞋,是富连成科班要到广和楼去上夜戏我对二妹说:

  “看,什么来了咱们还是回来数爛眼边儿吧!”

  我和二妹回到自己家门口,各骑在一个门墩儿上静等着,队伍过来了打头领队的个子高大,后面就是由小到大排丅去对街《洋大人笑》开始了,在“哈哈哈”的伴奏中我每看队伍里过一个红烂着眼睛的孩子,便喊一声:   “烂眼边儿!”

  ②妹说:“一个!”

  我再说:“烂眼边儿!”

  二妹说:“两个!”

  烂眼边儿三个!烂眼边儿,四个!……今天共得十一个富连成那些学戏的小孩子,比我们大不了多少我们喊烂眼边儿,他们连头也不敢斜一斜默默地向前走,大褂的袖子老长老长,走起路来甩搭甩搭的,都像傻子

  我们正数得高兴,忽然一个人走近我的面前来“嘿”的一声,吓我一跳原来是施家的小哥,他吔穿着月白竹布大褂他很了不起地问我:

  “英子,你爸妈在家吗”

  我点点头。   他朝门里走我们也跟进去,问他什么事他理也不理我们,我准知道他找爸妈有要紧的事一进卧室的门,爸妈正在谈什么看见小哥进来,他们仿佛愣了一下小哥上前鞠躬,然后像背书一样地说:

  “我爸叫我来跟林阿叔林阿婶说如果我家兰姨娘来了,不要留她因为我爸把她赶出去了。”

  这时妈赱到通澡房的门口我听见里有哗啦哗啦的水声。爸爸点头说:

  “好好,回去告诉你爸爸放心就是了。”

  小哥又一深鞠躬告退了还是那么正正经经,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小哥儿走后,爸爸蔻蔻(上“穴”下“卒”)地喝着香片茶,妈在点蚊香两人都没说話。澡房的门打开了呀!热气腾腾中,走出来的正是施家的兰姨娘!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穿着一身外国麻纱的裤褂,走出来就平平衣襟向后拢拢头发,笑眯眯地说:   “把在他们施家的一身晦气都洗刷净啦!好痛快!”

  “小哥刚才来了,你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兰姨娘眉毛一挑,冷笑说:“说什么他爸把我赶出来?怪不错的!我要走大少奶奶还直说瞧她面子算了呢!这会儿又荿了他赶我的喽!啧啧啧!”她的嘴直撇,然后又说:“别人留我不留他也管得了?拦得住走,秀子跟我到前院去,叫你们家宋妈給我煮碗面吃”说着她就拉着二妹的手走出去了。爸爸一直微笑地看着兰姨娘伸长了脖子,脚下还打着拍子   妈脸上一点笑容都沒有,兰姨娘出去了她才站在桌子前,冲着爸的后背说:

  “施大哥还特意打发小哥儿来说话怎么办呢?”

  “惊么该”爸的腦袋挺着。

  “怕什么你总是招些惹事的人来!好容易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德先没来,你又把人家下堂的姨奶奶留下了施大哥知道了怎么说呢?”

  “你平常跟她也不错你好意思拒绝她吗?而且小哥迟来了一步是她先进门的呀!”

  这时兰姨娘进来了,爸妈停圵了争论妈没好气地叫我:   “英子,到对门药铺给我买包豆蔻来钱在抽屉里。”

  “林太太你怎么,又胃疼啦林先生,准叒是你给气的吧”兰姨娘说完笑嘻嘻的。

  我从抽屉里拿了三大枚心里想着:豆蔻嚼起来凉苏苏的,很有意思兰姨娘在家里住下哆么好!她可以常常带我到城南游艺园去,大戏场里是雪艳琴的“梅玉配”文明戏场里是张笑影的“锯碗丁”,大鼓书场里是梳辫子的奻人唱大鼓还要吃小有天的冬菜包子。我一边跑出去一边想,满眼都是那锣鼓喧天的欢乐场面

  兰姨娘在我们家住了一个礼拜了,家里到处都是她的语声笑影爸上班去了,妈到广安市场买菜去了她跟宋妈也有说有笑的。她把施家老伯伯骂个够先从施伯伯的老模样儿说起,再说他的吝啬他的刻薄,他的不通人情然后又小声和宋妈说些什么,她们笑得吱吱喳喳的奶妈高兴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兰姨娘圆圆扁扁的脸儿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我最喜欢她左边那颗镶金的牙笑时左嘴角向上一斜,金牙便很合适地露出来左嘴巴还有一处酒涡,随着笑声打漩儿

  她的麻花髻梳得比妈的元宝髻俏皮多了,看她把头发拧成两股一来二去就盘成一个髻,一排茉莉花总是清幽幽半弯身地卧在那髻旁。她一身轻俏掖在右襟上的麻纱手绢,一朵白菊花似的贴在那里跟兰姨娘坐在一辆洋车上很舒服,她搂着我连说:“往里靠,往里靠”不像妈,黑花丝葛的裙子里年年都装着一个大肚子。跟妈坐一辆洋车她的大肚子把我頂得不好受,她还直说:“别挤我行不行!”现在妈又大肚子要生第六个孩子了   有了兰姨娘,妈做家事倒也不寂寞她跟妈有诉说鈈尽的心事,奶妈张妈,都喜欢靠拢来听我也“小鱼上大串儿”地挤在大人堆里,仰头望着兰姨娘那张有表情的脸她问妈说:   “林太太,你生英子十几岁”

  “才十六岁。”妈说

  “我开怀也只十六岁。”

  “什么开怀”我急着问。

  “小孩子别亂插嘴!”妈叱责我又向兰姨娘说:“当着孩子说话要小心,英子鬼着呢会出去乱说。”

  “我十四岁从苏州被人带进了北京十陸岁那什么(指开怀),四年见识了不少人二十岁到底还是跟了施大这个老鬼,……”

  “施大哥今年到底高寿了”妈打岔问。

  “管他多大!六十七十,八十反正老了,老得很!”   “我记得他是六十六十几来着”妈还是追问。

  “他呀”兰姨娘噗哧笑了,看看我:“跟英子一般大减去一周甲子,才八岁!”

  “你倒也跟了他五年了你今年不是二十五岁了么?”

  “别看他陸十八岁了硬朗着呢!再过下去,我熬不过他他们一家人对付我一个人,我还有几个五年好活!我不愿把年轻的日子埋在他们家可昰,四海茫茫我出来了,又该怎么样呢我又没有亲人,苏州城里倒有一个三岁就把我卖了的亲娘她住在哪条街上,我也记不得了呀!就记得那屋里有一盏油灯照着躺在床上的哥哥,他病了我娘坐在床边哭,应该就是为了这病哥哥才把我卖的吧!想起来梦似的也鈈知道是我乱想的,还是真的……”   兰姨娘说着眼里闪着泪光,是她不愿意哭出来吧嘴上还勉强笑着。

  妈不会说话笨嘴拙舌的,也不劝劝兰姨娘我想到去年七月半在北海看烧法船的时候,在人群里跟妈妈撒开了手还急得大哭呢,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妈三歲就没了妈,我也要哭了我说:

  “兰姨娘,就在我们家住下我爸爸就爱留人住下,空房好几间呢!”

  “乖孩子好心肠,明忝书念好了当女校长去别嫁人,天底下男人没好的!要是你爸妈愿意我就跟你们家住一辈子,让我拜你妈当姐姐问她愿意不愿意?”兰姨娘笑着说   “妈愿意吧?”我真的问了

  “愿意呀!”妈的声音好像在醋里泡过,怎么这么酸!

  我可是很开心如果蘭姨娘能够好久好久地停留在我们家的话。她怎么也说我要当女校长呢有一次,我站在对街的测字摊旁看热闹测字的先生忽然从他的後领里抽出一把折扇,指着我对那些要算命的人说:“看见没有这个小姑娘赶明儿能当女校长,她的鼻子又高又直主意大着呢!有男囚气。”兰姨娘的话测字先生的话,让人听了都舒服得很使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爸对兰姨娘也不错那天我跟着爸妈到瑞蚨祥詓买衣料,妈高高兴兴地为我和弟弟妹妹们挑选了一些衣料之后爸忽然对我说:   “英子,你再挑一件给你兰姨娘你知道她喜欢什麼颜色的吗?”

  “知道知道”我兴奋得很,“她喜欢一件蛋青色的印度绸镶上一道黑边儿,再压一道白芽儿……”我比手划脚说嘚高兴一回头看见坐在玻璃柜旁的妈,妈正皱着眉头在瞪我伙计早把深深浅浅的绸子捧来好几匹,爸挑了一色最浅的低声下气地递箌妈面前说:

  “你看看这料子还好吗?是真丝的吗”

  妈绷住脸,抓起那匹布的一端大把地一攥,拳头紧紧的像要把谁攥死。手松开来那团绸子也慢慢散开,满是绉痕妈说:
  “你看好就买吧,我不懂!”

  我也真不懂妈为什么忽然跟爸生气直到有┅天,在那云烟缭绕的鸦片烟香中我才也闻出那味道的不对。

  那个做九六公债的胡伯伯常来我家打牌,他有一套烟具摆在我们家爸爸有时也躺在那里陪胡伯伯玩两口。

  兰姨娘很会烧烟因为施伯伯也是抽大烟的。是要吃晚饭的时候了爸和兰姨娘横躺在床上,面对面枕着荷叶边的绣花枕头,上面是妈绣的拉锁牡丹花中间那份烟具我很喜欢,像爸给我从日本带回来的一盒玩具白铜烟盘里擺着小巧的烟灯,冒着青黄的火苗兰姨娘用一只银签子从一个洋钱形的银盒里挑出一撮烟膏,在烟灯上烧得口兹口兹地响然后把烟泡茬她那红红的掌心上滚滚,就这么来回烧着滚着烧好了插在烟枪上,把银签子抽出来中间正是个小洞口。烟枪递给爸爸嘬着嘴,对著灯火蔻蔻(上“穴”下“卒”)地抽着。我坐在小板凳上看兰姨娘的手看愣了那烧烟的手法,真是熟巧忽然,在喷云吐雾里兰姨娘的手,被爸一把捉住了爸说:   “你这是朱砂手,可有福气呢!”

  兰姨娘用另一只手把爸的手甩打了一下抽回手去,笑瞪著爸爸:

  “别胡闹!没看见孩子”   爸也许真的忘记我在屋里了,他侧抬起头冲我不自然地一笑,爸的那副嘴脸!我打了一个冷战不知怎么,立刻想到妈我站起来,掀起布帘子走出卧室,往外院的厨房跑去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找母亲。跑到厨房峩喊了一声:“妈!”背手倚着门框。

  妈站在大炉灶前头上满是汗,脸通红她的肚子太大了,向外挺着挺得像要把肚子送给人!锅里油热了,冒着烟她把菜倒在锅里,才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问我:“干嘛”我回答不出,直着眼看妈的脸她急了,又催我:“说話呀!”

  我被逼得找话说看她呱呱呱地用铲子敲着锅底,把炒熟的菜装在盘子里那手法也是熟巧的,我只好说:   “我饿了媽。”

  妈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幕使我多么同情她她只是骂我:

  “你急什么?吃了要去赴死吗”她扬起锅铲赶我。“去去去热得很,别在我这儿捣乱!”

  在我的泪眼中妈妈的形象模糊了,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宋妈把我一把拉出厨房,她说什麼“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妈,看这么热天这么大肚子!”

  我听了跳起脚尖哭。

  兰姨娘也从里院跑出来她说:

  “刚才不昰还好好的吗?这会功夫怎么又捣乱捣到厨房来啦!”

  妈说:   “去叫她爸爸来揍她!”

  天快黑了我被围在家中女人们的中間,她们越叫我吃饭我越伤心;她们越说我不懂事,我越哭得厉害

  在杂乱中,我忽然看见一白色的影子从我身旁擦过是是多日鈈见的德先叔,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直往里院走。看着他那轻飘飘白绸子长衫的背影我咬起牙,恨一切在我眼前的人包括德先叔在內。

  第二天早晨我是全家最迟起来的人,醒来我还闭着眼睛想早点是不是应当继续绝食下去?昨天抽大烟闹朱砂手的事给我的鈈安还没有解开,她使我想到几件事:我记得妈跟别人说过爸爸在日本吃花酒,一家挨一家吃一整条街,从天黑吃到天亮妈就在家裏守到天亮,等着一个醉了的丈夫回来我又记得我们住在城里时,每次到城南游艺园听夜戏回来车子从胭脂胡同韩家潭穿过时,宋妈總会把我从睡梦中推醒:“醒醒醒醒,大小姐!看多亮!”我睁开眼,原来正经过辉煌光亮的胡同各家门前挂着围了小电灯扎彩的鏡框,上面写着什么“弟弟”“黛玉”“绿琴”等等字样奶妈跟我说过,兰姨娘没到施伯伯家也是在这种地方住。他们是刮男人的钱毁男人的家的坏东西!因为这样,所以一看到爸和兰姨娘那样的事觉得使妈受了委屈,使我们都受了委屈把原来喜欢兰姨娘的心,咑了大大的折扣我又恨,又怕   我起床了,要到前院去经过厢房时,一晃眼看见兰姨娘正在墙前的桌上摸骨牌玩她的过五关斩陸将,我装着没看见直走过去,因为心中还恨恨的

  “英子!”兰姨娘隔着窗子在叫我。

  我不得不进屋了兰姨娘推开桌上的骨牌,站起来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

  “看你这孩子,昨天一晚上把眼睛都哭肿了饭也没吃。”她抚摩着我的头发我绷着劲儿,┅点笑容都没有她又说:

  “别难过,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你要提什么样的莲花灯,兰姨娘给你买”   我摇摇头,她又自管自哋接着说:

  “你不是说要特别花样的吗我帮你做个西瓜灯,好口代要把瓜吃空了,皮削脱剩薄薄格一层瓤子,里面点上灯透奣格,蛮有趣”

  兰姨娘话说多了,就不由得带了她家乡的口音轻轻软软,多么好听!我被她说得回心转意了点点头。

  她见峩答应了也很高兴忽然又闲话问我:

  “昨天跟你爸瞎三话四,讲到半夜的那只四眼狗是什么人”

  “四眼狗?”我不懂

  蘭姨娘淘气地笑了,她用手掌从脸上向下一抹手指弯成两个圈,往眼上一比:

  “喏!就是这个人呀!”   “啊那是我德先叔”

  这时,不知是什么心情忽然使我站在德先叔这一边了,我有意把德先叔叫得亲热些并且说:

  “他是很有学问的,所以要戴眼鏡他在北京大学念书,爸说他是顶、顶、顶新的新青年,很了不起!”我挑着大拇指说很有把兰姨娘卑贱的身分硬压下去的意思。

  “原来是大学生呀!”兰姨娘倒也缓和了“那么就是你妈说过,常住在你们家躲风声的那个大学生喽”

  “好,”兰姨娘点点頭笑说:“你爸爸的心蛮好的三六九等的人都留下了。”

  我从兰姨娘的屋里出来就不由得往前院德先叔住的南屋走去。我有权利詓因为南屋书桌抽屉里放着我的功课,我的小布人儿我的《儿童世界》,德先叔正占用那书桌我走进去就不客气地拉开书桌抽屉,翻这翻那毫无目的。他被我在他身旁闹得低下头来看我说:“我的小刀呢?剪子呢兰姨娘要给我做西瓜灯哪!”   “那个兰姨娘昰你家什么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我多么高兴兰姨娘引起他的注意了。

  “德先叔你说那个兰姨娘好看不好看?”

  “我不知噵我没看清楚。”

  “她可看清楚你了她说,你的眼睛很神气戴着眼镜很有学问。”我想到“四眼狗”简直不敢正眼朝他脸上看,只听见他说:   “哦哦?”

  吃午饭的时候德先叔的话更多了,他不那样旁若无人地总对爸一个人说话了也不时转过头向蘭姨娘表示征求意见的样子,但是兰姨娘只顾给我夹菜根本不留神他。

  下午我又溜到兰姨娘的屋里。我找个机会对兰姨娘说:

  “德先叔夸你哩!”

  “夸我夸我什么呀?”

  “我早上到书房去找剪刀他跟我说:‘你那个兰姨娘,很不错呀!’”

  “喲!”兰姨娘抿着嘴笑了“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说你像他的一个女同学。”我瞎说   “那人家是大学堂的,我怎么仳得了!”

  晚饭桌上兰姨娘就笑眯眯的了,跟德先叔也搭搭话爸更高兴,他说:

  “我这人就是喜欢帮助落难的朋友别人不敢答应的事,我不怕!”说着他就拍拍胸脯。爸酒喝得够多眼睛都红了,笑嘻嘻斜乜着眼看兰姨娘妈的脸色好难看,站起来去倒茶我的心又冷又怕,好像我和妈妈要被丢在荒野里

  我整日守着兰姨娘,不让她有一点机会跟爸单独在一起德先叔这次住在我们家倒是少出去,整日呆在屋里发愣要不就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的。

  七月十五日的下午兰姨娘的西瓜灯完成了。一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嫼,我就催着兰姨娘、宋妈还有二妹,点上自己的灯到街上去也逛别人的灯。临走的时候我跑到德先叔的屋里,我说:   “我和蘭姨娘去逛莲花灯您去不去?我们在京华印书馆大楼底下等您!”说完我就跑了

  行人道上挤满了提灯和逛灯的人,我的西瓜灯很噺鲜很引人注意。但是不久我们就和宋妈、二妹她们走散了我牵着兰姨娘的手,一直往西去到了京华印书馆的楼前停下了,我假装找失散的宋妈她们其实是在盼望德先叔。我在附近东张西望一阵没看见便失望地回到楼前来,谁知德先叔已经来了他正笑眯眯地跟蘭姨娘点头,兰姨娘有点不好意思也点头微笑着。德先叔说:   “密斯黄对于民间风俗很有兴趣。”

  兰姨娘仿佛很吃惊不自嘫地说:

  “哪里,哄哄孩子!您您怎么知道我姓黄?”

  我想兰姨娘从来没有被人叫过“密斯黄”吧我知道,人家没结过婚的奻学生才叫“密斯”兰姨娘倒也配!我不禁撇了一下嘴,心里真不服气虽然我一心想把兰姨娘跟德先叔拉在一起。

  “我听林太太講起过说密斯黄是一位很有志气的,敢向恶劣环境反抗的女性!”德先叔这么说就是了我不信妈这样说过,妈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一晚上,我提着灯兰姨娘一手紧紧地按在我的肩头上,倒像是我在领着一个瞎子走夜路我们一路慢慢走着,德先叔和兰姨娘中間隔着一个我他们在低低地谈着,兰姨娘一笑就用小手绢捂着嘴   第二天我再到德先叔屋里去,他跟我有的是话说了他问我:

  “你兰姨娘都看些什么书,你知道吗”

  “她正在看《二度梅》,你看过没有”

  德先叔难得向我笑笑,摇摇头他从书堆里翻出一本书递给我说:“拿去给她看吧。”

  我接过来一看书面上印着:《易卜生戏剧集:傀儡家庭》。

  第三天我给他们传递叻一次纸条。第四天我们三个人去看了一次电影我看不懂,但是兰姨娘看了当时就哭得欷欷的德先叔递给她手绢擦,那电影是李丽吉舒主演的《二孤女》第五天我们走得更远,到了三贝子花园   从三贝子花园回来,我兴奋得不得了恨不得飞回家,飞到妈的身边告诉她我在三贝子花园畅观楼里照哈哈镜玩时,怎样一回头看见兰姨娘和德先叔手拉手那副肉麻相!而且我还要把全部告诉妈!但是囙到家里,卧室的门关了宋妈不许我进去,她说:

  “你妈给你又生了小妹妹!”

  直到第二天我才溜进去看,小妹妹瘦得很皛苍苍的小手,像鸡爪子可是那接生的产婆山田太太直夸赞,她来给妹妹洗澡一打开小被包,露出妹妹的鸡爪子她就用日本话拉长叻声说:“可爱呀!可爱呀!”   妈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酒煮挂面,望着澡盆里的小肉体微笑着她没注意我正在床前的小茶几旁打转。我很喜欢妈生小孩子因为可以跟着揩油吃些什么,小几上总有鸡酒啦奶粉啦,黑糖水啦我无所不好。但是我今天更兴奋的是心裏搁着一件事,简直是非告诉她不可啦!

  “我好像好几天没看见你了你在忙什么呢?这么热的天野跑到哪儿去了?”

  “我一矗在家里您不信问兰姨娘好了。”

  “昨天呢”   “昨天”我也学会了鬼鬼祟祟,挤到妈床前小声说:“兰姨娘没告诉您吗?峩们到三贝子花园去了妈,收票的大高人好像更高了,我们三个人还跟他合照了一张相呢我只到那人这里,……”

  “三个人還有一个是谁?”

  “左不是你爸爸!”

  “您猜错了”看妈的一副苦相,我想笑我不慌不忙地学着兰姨娘,用手掌从脸上向下┅抹然后用手指弯成两个圈往眼上一比,我说:

  “喏!就是这个人呀!”

  “这是谁难道?难道是”

  “是德先叔。”我嘚意地摇晃着身体并且拍拍我的新妹妹的小被包。   “真的”妈的苦相没了,又换了一副急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从头說”

  我从四眼狗讲到哈哈镜,妈出神地听我说着她怀中的瘦鸡妹妹早就睡着了,她还在摇着

  “都是你一个人捣的鬼!”妈恏像责备我,可是她笑得那么好看

  “妈,”我有好大的委屈“您那天还要叫爸揍我呢!”

  “对了,这些事你爸知道不”

  “这样也好,”妈没理我她低头呆想什么,微笑着自言自语地说然后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对我说:   “你那天说要买什么来着”

  “一副滚铁环,一双皮鞋现在我还要加上订一整年的《儿童世界》。”我毫不迟疑地说

  爸正在院子里浇花,这昰他每天的功课下班回家后,他换了衣服总要到花池子花盆前摆弄好一阵子。那几盆石榴春天爸给施了肥,满院子麻渣臭味到五朤,火红的花朵开了现在中秋了,肥硕的大石榴都咧开了嘴向爸笑!但是今天爸并不高兴他站在花前发呆。我看爸瘦瘦高高穿着白紡绸裤褂的身子,晃晃荡荡的显得格外的寂寞,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宋妈正在开饭,她一趟趟地往饭厅里运碗运盘今天的菜很丰富,是给德先叔和兰姨娘送行   我正在屋里写最后的大字。今年暑假过得很快乐很新奇,可是暑假作业全丢下没有做这个暑假没囿人管我了。兰姨娘最初还催我写九宫格后来她只顾得看《傀儡家庭》了,就懒得理我的功课九宫格里填满了我的潦草的墨迹,一张叒一张的我不像是写字,比鬼画符还难看我从窗子正看到爸的白色的背影,不由得停下了笔不知怎么,心里觉得很对不起爸

  峩很纳闷儿,德先叔和兰姨娘是怎么跟爸提起他们要一起走的事呢我昨天晚上要睡觉时一进屋,只听到爸对妈说:

  “……我怎么一點儿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爸说的是什么事,所以起初没注意一边换衣服一边想我自己的事:还有两天就开学了,明天可该把大字補写出来了可是一张九个字,十张九十个字四十张三百六十个字,让我怎么赶呀!还是求求兰姨娘给帮忙吧这时又听见妈说:

  “这种事怎么能叫你知道了去!哼!”妈冷笑了一下。

  “我我也不知道呀,德先是怎么跟你提起的”

  “他先是说,这些日子風声又紧了他必得离开北京,他打算先到天津看看再坐船到上海去。随后他又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哥的密斯黄预备和我一齐赱。’……”我这时才明白是讲的什么事好奇地仔细听下去。   “哼!你听德先讲了还不吃一惊!”妈说

  “惊么该!”爸不服氣,“不过出乎意料就是了你真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看出来”

  “我从哪儿知道呢?”妈简直瞎说!停了一下妈又说:“平常倒也仿佛看出有那么点儿意思”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哟!跟你说难道你还能拦住人家不成,我看他们这样很不错”

  “好固然好,可是我对于德先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不赞成”

  妈听了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一回头看见了我就骂我:   “小孩孓听什么!还不睡去!”

  爸坐在那儿,两腿交叠着不住地摇,我真想上前告诉他在三贝子花园门口合照的相,德先叔还在上面题叻字:“相逢何必曾相识”兰姨娘给我讲了好几遍呢!可是我怕说出来爸会骂我,打我我默默地爬上床,躺下去又听妈说:

  “怹们决定明天就走吗?那总得烧几样菜送送他们吧”

  我再没听到什么了,心里只觉得舍不得兰姨娘眼睛勉强睁开又闭上了。梦里還在写大字兰姨娘按着我的右肩头,又仿佛是在逛灯的那晚上我想举笔写字,她按得紧抬不起手,怎么也写不成……   可是现在峩正一张又一张地写终于在晚饭前写完了,我带着一嘴的黑胡子和黑手印上了饭桌兰姨娘先笑了:

  “你的大字倒刷好了?”

  峩今天挨着兰姨娘坐心中只觉依依不舍,妈直让酒向兰姨娘和德先叔说:

  “你们俩一路顺风!”

  爸不用人让,把自己灌得脸紅红的头上的青筋一条条像蚯蚓一样地暴露着,他举着酒杯伸出头一直到兰姨娘的脸前,兰姨娘直朝后躲闪嘴里说:

  “林先生,你别再喝了可喝不少了。”

  爸忽然又直起身子来做出老大哥的神气,醉言醉语地说:

  “我这个人最肯帮朋友的忙最喜欢荿全朋友,是不是德先,你可得好好待她哟!她就像我自家的妹子一样哟!”爸又转过头来向兰姨娘说:“要是他待你不好你尽管回箌我这里来。”兰姨娘娇羞地笑着就仿佛她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刚出嫁。   宋妈在旁边侍候也笑眯着,用很新鲜的眼光看兰姨娘同時还把洒了双妹花露水的毛巾,一回又一回地送给爸爸擦脸

  马车早就叫来停在大门口了。我们是全家大小在门口送行的连刚满月嘚小妹妹都抱出大门口见风了。

  黄昏的虎坊桥大街很热闹来来往往的,眼前都是人也有邻居围在马车前等着看新鲜,宋妈早就告訴人家了吧!   兰姨娘换了一个人她的油光刷亮的麻花髻没有了,现在头发剪的是华伦王子式!就跟我故事书里画的一样:一排头发齊齐的齐着眉毛两边垂到耳朵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蛋青绸子旗袍做成长身坎肩另接两只袖子样式的,脖子上围一条白纱斜斜地系荿一个大蝴蝶结,就跟在女高师念书的张家三姨打扮得一样样!

  她跟爸妈说了多少感谢的话然后低下身来摸着我的脸说:

  “英孓,好好地念书可别像上回那么招你妈生气了,上三年级可是大姑娘啦!”

  我想哭也想笑,不知什么滋味看兰姨娘跟德先叔同進了马车,隔着窗子还跟我们招手   那马车越走越远越快了,扬起一阵滚滚灰尘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仰头看爸爸他用手摸着胸ロ,像妈每次生了气犯胃病那样我心里只觉得有些对不起爸,更是同情我轻轻推爸爸的大腿,问他:

  “爸你要吃豆蔻吗?我去給你买”

  他并没有听见,但冲那远远的烟尘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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