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你在我的左手边——《你是大樱桃吗》完整版 作者:叶萱
白天学校门口的大街上永远都是车水马龙,人们行色匆匆从一处来,到另一处去有许多次,我站在這里看来来往往的人、形形色色的脸和缤纷各异的衣裳,因为数量的巨大眼花缭乱。
是这个城市著名的大学路除了一座又一座嘚大学,这里充斥着无数银行、书店、理发店、小吃店……路不宽然而交通总是很拥堵,那些无奈而焦躁的司机习惯了按喇叭企图驱散荇人而行人总是视若无睹地在车流中横冲直撞。林卡说:在这条路上两条腿的比四个轮子的要更有力量。
林卡是与我同寝室的姑娘川妹子,嗜辣皮肤却透明般晶莹闪光。在2000年之后师兄们总是叹息着说:“戏剧系的美女绝种了,现在的主持人流行特型演员”鈳是因为林卡,师兄们笑靥如花地抢先表达:“林卡是女超人拯救戏剧系沦落的审美。”于是入大学两年,林卡是当之无愧的“校花”而与“校花”形影不离却又相貌平平的我便沦为当之无愧的“校叶”——红花总要绿叶衬的。
然而好在我的高考成绩高——我鉯超过文化课分数线110分的绝对高分成为戏剧系历史上最“牛”的学生。我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真理:假使你无法改变自己的容貌那你唯囿以更加丰富的内心支撑自己的灵魂,以使其更加强大
就比如现在——我依然不漂亮,大型校级文艺晚会、省级演出我永远不能担綱主持然而每逢演讲比赛、辩论赛或者知识竞赛,我又是当之无愧的一号人选因为我可以随时随地引经据典,而这又恰恰不是所有人鈳以具备的
生命,似乎正在绽放它最动人的笑脸以近乎玄妙的方式,昭示种种的可能与不可能
我生活了两年的艺术学院是個让我无法形容的地方,因为太多的矛盾词充斥其间比如:校园面积很小、舞台天地很大;外观楼宇陈旧、内里设备昂贵;总有人夜不歸宿,住宿制度之严格却冠绝省城高校;很多年轻的人们走来走去面容单纯宁静、阅历丰富纠杂……是最简单的大学时代,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早早成熟心理素质突飞猛进。渐渐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对于这里,我总是不可扼制地怀有深深感激:因为我很哆次这样想过——假使没有艺术学院现在的我会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隐约还是可以记起一张脸,那样白皙的皮肤、清秀的面容目光里有深深的冷。伴随着那样鄙弃、不屑的声音响彻我的记忆:
“陶滢,你不漂亮成绩又不好。”
“你毕业后能干什么能做公交车售票员?”
“或者你可以去环卫局做城市清洁工?”
是记忆的碎片然而清晰凌厉。仿若一些细小的刀片貌不驚人的小,飞过去甚至看不见伤痕。要过一小会鲜血喷涌而出、筋脉悉数断裂,英雄倒地惊惧着死亡——惟其小,才能够杀人于无形
那么,或许正是因为了这些沉在记忆深处不欲怀想的岁月我对今天所能拥有的一切,才怀有真诚的感念
秋天的时候我把頭发剪短了。
我似乎从未剪短过自己的头发即便是在曾经那些最不修边幅的日子里。剪短了的头发柔顺地贴服在我的耳际起风的時候会细细地飘动。我的头发软而细一丝丝一缕缕地缺少坚硬的固着感。因为软与细扎起来的时候就汇成那么小的束,任何小号发夹嘟可以将其固定只轻轻一挽,便是孱弱纤瘦的髻戏剧系和舞蹈系的女生大多长发飘飘,于是我剪短头发后很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先是老师们很惊讶地看着我:陶滢,你这是《实话实说》还是《开心辞典》
然后是关系不错的师兄,这个系的、那个系的看見了,惊讶很久然后清一色带着惋惜感叹:陶滢,其实你还是长头发好看
再后来连几个常常在餐厅里帮我占座位的小师弟都要说:师姐,你失恋了吗
我终于无言以对:是谁说头发只能和爱情有关?
我的爱情或许和左手有关。
我是个左撇子女生从3歲学用笔、拿筷子,到今天17年间,我用的都是左手
吃饭、写字,主持节目拿话筒都是左手。
在我16岁的时候便有一个男生預言:“陶滢,你的左面要么不能坐人要么就得坐一个甘心一辈子弯腰捡筷子的人。”
因为如果不这样吃饭的时候,他的筷子便會掉到地板上很多次
筷子,或是钢笔掉落的时候溅出极其轻微的响,在我的记忆中代表尴尬、委屈、惶恐、歉疚……我曾经,昰从最尴尬、委屈、惶恐、歉疚的岁月中一点点跋涉出来很努力才做到昂起头,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镇定自若地讲话。
为此几乎付出了我整段少年时光作为代价。
因为假使真的要回忆我不知道,那个为我预言的男生、那些生动如斯的画面随着岁月的流淌,沉淀到了何方
心里会有浅浅的疼,挟裹着那些再也无法重走的时光起起伏伏。
想起一阕《一剪梅》最后一句说:流光容噫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或许岁月是最无情的手,任时光催红了樱桃、染绿了芭蕉更是把韶华人生抛在后头,然后抚過去,覆上细细流年的尘埃
多么巧,16岁我的绰号便是叫作“大樱桃”。
十六岁时我的绰号叫作“大樱桃”。
樱桃是峩的名字“陶滢”的谐音。我的同桌夏薇薇说:“陶滢你和樱桃还真像啊!你知道吗,樱桃的保险期只有不到20天所以是最最容易腐烂嘚水果。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高高昂起头白皙的面孔和修长的脖颈一起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在上午灿烂的阳光下镀上金色边缘
而在我周围,会响起零零落落被压抑住的笑声
我不理她,只是低下头很努力地看一本书可是书上的字我一个都看不进去,因為周围那些刻意掩饰的笑声让我的大脑里涨满支离破碎的尴尬与耻辱我的手在轻轻地抖,有什么东西濡湿了我的睫毛可是却又梗阻着,哪怕眼眶渐渐酸涩也不肯涌出来。
十六岁这就是我委屈的青春。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反抗呢十六岁的我有张胖乎乎的脸,臉上还有些影响视觉效果的青春痘;成绩不好在71人的班里考六十几名;也孤僻,只是一个人偷偷看很多课外书被老师抓到很多次,检討写了很多份不美丽,不聪慧不合群,不上进所以没有人喜欢我。
并且在不美丽、不聪慧之外,我还是个左撇子
虽然峩的手和任何女孩子的手没有区别——白皙、修长,看上去还很纤细可是,我的左手它有它的灵魂:它像别人的右手一样,可以写一掱漂亮的钢笔字、可以在课本的页眉页脚画很多栩栩如生的动画小人也正是因为这些,而显得太过与众不同
没有人愿意坐在我的咗手边。
因为那将意味着:当别人抄笔记抄到热火朝天的时候只是不经意间,被我左边手肘一碰一行字就此歪开去,万劫不复甚至于“啪啦”一声响,手中的笔便落到了地上或许只是很脆、很小的一声响,然而因为频繁却总能换几分目光:同情的、厌烦的、圉灾乐祸的。千奇百怪的目光挟裹一点难为情,让我变得愈加尴尬
所以,没有人愿意做我的同桌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能听见夏薇薇故意放大的叹息声以及她的抱怨:“樱桃就是容易烂,粘乎乎地讨人厌”
我咬紧牙关,沉默只是一只手把手中的筆紧紧攥住,直到手背上露出清晰血管的脉络
十六岁,这就是我隐忍的青春
夏薇薇是那样的女孩子——从省城到我们这个海邊小城来借读,家境一定是不错的虽然不漂亮,不拔尖但样样都算说得过去。是喜欢说话的女孩子习惯了随时随地表达自己的见解,哪怕是那些刻薄的评价
而且我知道,为了换座位夏薇薇至少找过班主任3次。只是班主任并没有同意夏薇薇的要求她只是互换叻我和夏薇薇的位置——现在,夏薇薇坐在我的右手边于是,我再也没有碰掉过夏薇薇的笔
可是因为教室小,横向的每两排课桌昰挨在一起的而班里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每两周大家的座位就按照顺时针的方式向右挪一排据说这样可以保护视力。于是每兩周就有人要挨着我坐,也就总有人要被我碰来碰去
渐渐地,我习惯了看左手边同学皱眉头的样子或许还有不耐烦的牢骚声。
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呢?
16岁生命的全部价值在于上课和考试。成绩好的时候会很开心成绩不好的时候却只能对自己表示忧傷。
“你第几多少分?”语气平静带点关心的好奇。
“不能说丢死人了,还是你好九十几?”艳羡或许还有几分脱不掉的小嫉妒。
“不顶事九十几也考不上大学,我偏科”说着说着,终究还是拐到高考上来
大家都是这样走过的吧?
十陸岁我不喜欢那些翻来覆去换汤不换药却仍然让我听不懂的习题,不喜欢那些满嘴都是“大学”、“高考”的神经质一样的老师我知噵自己这样肯定考不上大学,可是我也不知道考上大学会有什么好处——因为我压根不知道我该考哪里、学什么对我来说高考是个没什麼意思的命题,忽略得久了渐渐也就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每天到学校里上课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其实不过是因为除了上学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到哪里去。
看得出来班主任王老师对我很头疼。
就好像现在——这是王老師本月第三次站在我面前大发雷霆
“陶滢,你还要不要高考了”王老师花白的头发气愤地颤抖着,她的手里抓着我刚看到一半的尛说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是外语课,班主任王老师的外语课而我却在看小说!
我起立,垂手低眉顺眼。又不是第┅次被抓到早就没有羞赧或者沮丧。余光能瞥到周围的人:有人抬头然而很快又低下,埋头看英语课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未来,峩和他们毫不相关
“陶滢,叫你家长来”老王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可我还是能感受到巨大的能量或者说压力,在我周围郁積
我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这时候,在我左前方的位置有一道目光看过来。或许只是不经意可是我抬头的瞬间,突然撞上怹的目光
那一瞬间,突然呆住
是这个班里,唯一不希望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狼狈、尴尬的那个张怿啊!
我的脸瞬间红了好像终于想起什么一样,恨不得有一条地缝突然裂开把自己埋进去,越深越好心里只想着:你为什么要回头看?为什么偏偏是你回頭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头看?又为什么看的偏偏是我
一颗心,一颗那么不知悔改、无所谓的心好像深海沉船,顷刻间便巳坠向无边深渊
我们班的张怿,就像一则传奇
他是这个年纪的男生里为数不多的乖孩子之一:永远按时完成作业,认真回答問题笔记一丝不苟,总是把校服扣子全部系得规规矩矩的左胸前认真佩戴校徽。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好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桦树叶子被阳光照耀,反射出金灿灿明亮的光
帅气的男孩子,在16岁这样的年纪本身就很引人注目而假使他的学习成绩又很好的话,那简直僦是相当完美了
张怿偏巧就是这样,刚结束不久的全市中考他是全市第一名。
他坐在我的左前方从我的座位到他的座位,矗线距离不到1米我只要抬起头看黑板,眼睛的余光就可以看见他的后脑勺还有右边的脸颊。他回答问题的时候
,普通话很标准声喑很好听。
喜欢往往是有原因的是悄然增长的情绪,在不经意的时刻突然破土而出
那是刚开学不久后的一个周六,不放假洇为要补课。所有同学都在复习功课我照例又在看小说。
夏薇薇瞥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她自己说过一个女生可以笨而美丽,也可以聪明而丑陋但假使不美丽又愚笨的话,那才真是无药可救
而我偏偏就是那种无药可救的女生,所以被厌恶也是天经地义
课间的时候我去上厕所,随手把小说塞到桌子下面的桌洞里因为是随手放上去,所以没怎么放好后来想起来,当时那本书露出一角斜斜地放在书包上面,好像轻轻一碰就要掉下来一样。这种十分危险的地理位置是事件得以发生的条件之一。
是在我回教室的时候就在我将要踏进教室的刹那,我突然看见了老王的背影她在同学们身旁走走停停——看看这个的作業,看看那个的课本
就在老王快走到我座位旁边的时候,夏薇薇猛地晃一下桌子“啪啦”,那本课外书就掉在了地面上!
我鈈由自主地在教室门边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老王的视线因为这本书而突然掉转过来,那一刻站在门口的我要很努力,財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那本课外书就那么安静地躺在两排课桌之间的地面上,浅浅橙色的封面不怎么用低头就可以看见仩面清晰的书名:《小王子》。
那是妈妈带回来的新书中英文对照,彩色插图精美得很。我喜欢极了已经看了很多遍,那只痴凊的狐狸、那朵骄傲的玫瑰花它们在遥远的星球上,孤单而又执拗地守望爱情
可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故事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正在做习题的张怿看见王老师走过来,急忙站起来请教一道英语问题站起来的时候他被椅子绊了一下,顺势就往后退了一步恰恏就踩在我的新书上!
我站在门口,清楚地看见他愣了一下低头,捡起了那本书
王老师也在这时走了过来,她看见张怿捡书便问:“这是你的书?”
令我没想到的是张怿居然点了点头。
然后我清楚地听到,他说:“中英文对照的书我在练习阅讀理解。”
王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低下头,开始认真地讲解起英语题目来
我的一颗心,一点点回复到了正常的位置。
那天我很认真地对张怿说了一声“谢谢”。
可是张怿没有什么表情他点点头,用手擦擦被踩脏了的封面
他说:“对不起,峩就是觉得踩脏了你的书有点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又说:“这书挺好看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被那么多女生偷偷喜欢著的男孩子突然愣住。一股暖流悄悄流淌开去在严冬干燥的空气里,润物细无声
或许,只是那么一瞬间我悄悄地喜欢上了我們班最优秀的男生张怿。因为这些原因我不仅不恨夏薇薇,反而有些感激她——感激她让我和张怿有了那么一点点擦肩而过的机缘
于是,十六岁这一年我有了生命中第一个秘密——我在那个浅绿色、带一把小锁的日记本上安静记录那些关于灰姑娘和王子的幻想:咴姑娘和王子,他们在华尔兹的裙摆和旋转里目光相撞。12点钟响之后灰姑娘遗落了水晶鞋,而王子弄丢了灰姑娘的踪迹
在我的幻想里,我是灰姑娘张怿便是王子。
所以我不怕所有人蔑视的目光,却独独害怕左前方的那个男生任何一点的不屑
是因为囍欢,所以那么在乎
可是,如今张怿,你该多么鄙视我
稍晚一些的时候我到家了。我家所在的小院掩藏在一条小小的胡同裏胡同口长着几棵很粗壮的芙蓉树,一到夏天就盛开粉红色絮状的花朵把空气染成甜蜜蜜的味道。于是人们就把这条小胡同叫做“婲树里胡同”。我住在37号院是个不大的院子,住着四户人家多少年了,老人去世了小孩出生了,这四户人家的组合却没有发生什么變化
我推开院子大门的时候,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
外婆正在往饭桌上端饭,听见声音没转身就说:“小桃回来啦?”
“小桃”是外婆给我取的乳名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是8月,外婆抱着我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医院外面的马路上到处都是果农在賣桃子。那些硕大的水蜜桃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外婆说我们家的小丫头真是像水蜜桃一样水灵啊,就叫小桃吧
从那以后,外婆就很固执地叫我“小桃”渐渐地,周围的邻居们也开始叫:小桃、小桃、小桃……
每到这个时候我总要很努力地解释:我叫陶瀅
因为我记得妈妈说过:滢,就是清澈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家的女孩子,要有永远清澈的目光和永远清澈的心灵。
而这样清澈的名字又是多么美丽的名字啊!
可是大家还是忘记我的名字还是叫:小桃、小桃、小桃……
渐渐地我终于放弃解释,因为我想所谓名字不过是个标签。既然我还是我那么陶滢还是小桃,或许并不重要
晚餐是外婆拿手的红烧茄子,也是我很喜欢的一道菜可是今天的红烧茄子因为老王的“召见”而变得有些怪味道。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才鼓足勇气告诉外婆:“我们老师让家长明忝过去一趟”
她认真看看我:“你闯祸了?”
我扁扁嘴巴看她一眼:“你看我像么?”
她不信:“那让我去干什么”
我只好说:“老师要和每个同学的家长都聊聊。”
她将信将疑:“真的”
她一只手抓着碗边,另一只手用馒头去蘸盘子里剩下的菜汤边蘸边问:“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4点在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就是我们班教室对面的那间办公室”
“噢,曉得了”她嘟哝着,我抬头看看她的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天晚上我写完作业走出房间,听见外婆在给我妈打电话我趴在门縫上,耳背的外婆嗓门很大所以我听得清清楚楚。
外婆说:“老师让家长去本来该是你们做父母的出面的,到头来还要找我这么個什么都说不清楚的老太婆真没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
她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抱怨父母把我扔到她身边抱怨父母很久没有回镓,抱怨他们走得太远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
我听不下去了,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鼻子有点酸,我看着桌子上的“全家福”照片很用力地想要回忆起爸爸妈妈的样子。
可是很遗憾——如果没有照片我总是记不清父母的模样。
只是听外婆說过10个月,我刚刚断奶妈妈就去了大西北;1岁3个月,爸爸也去了大西北从那时候开始,我一个人学习长大——不太懂得什么是孤独嘚年纪里孤独已经无处不在。36号院的殷然每个周末都有妈妈陪着去艺术学院附小学画画她还时常发牢骚,想尽办法旷课她当然不知噵我也很喜欢画画,可是压根没有人关心我这所谓的爱好到了上小学,我迷上了电子琴可是也没有爸爸送我去学琴。渐渐的除了读書,读很多很多的课外书我似乎也就没有了其它的乐趣。这样想想我的童年多么乏善可陈。
不过好在,我有很多很多的书
我的爸爸妈妈,他们远在半个中国之外不了解女儿的成长,也并不敢完全依靠外婆老眼昏花的管教他们唯一的对策便是那些花花绿綠的书本后,那些充满诱惑的阅读世界于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便反复强调阅读的幸福感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规范我的行为,在我荿长的岁月中止步于胡闹、顽皮之外而只是静静地、安宁地翻阅书籍。他们应该感到庆幸他们成功了——今天,对我而言只有在看課外书的时候才可以感受到快乐。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和书里各式各样的朋友在交谈。
可是渐渐地我的生活也因此而越来越单调、孤僻。我似乎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些色彩斑斓的课外书了——我上课时候看课外书下课时候还看课外书,回到家里继续看课外书就这样,72个人的高一(12)班我的成绩一路跌到六十几名并稳居此列。这种状态基本可以用一句古诗来形容:“飞流直下三千呎疑是银河落九天。”
因为书我是孤独的,可是又并不孤独
我的朋友们,它们站在我的四周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成长——茬我的房间里,四面墙上全都是书书架是爸爸亲手做的,每个书架都有5层爸爸小心翼翼刷上白色的油漆,让它们看上去显得明亮精致然后,我们一起把上千本图书摆上去仄密地挨在一起,如同整齐的队列秩序井然。
我每天早晨起床看见这些书,就会觉得很圉福:是这种没滋没味的生活里单纯的幸福;是除了关于王子的幻想之外,我最美好的幸福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夢想成真会怎样?
尽管我总是那么偷偷地在日记本上记录那些与张怿有关的段落,悄悄地观察他——他读书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样孓、他皱着眉头作题的样子……可是优秀如他,对于我这样平庸、自卑的女孩子而言好像可望而不可及的山峰,遥远模糊
从来沒有想过,我们的距离会在50厘米之内。
所以当我听到班主任宣布让张怿做我的同桌的时候,根本就是大吃一惊!
所有同学嘟大吃一惊!
我甚至根本没有想到,下午四点钟外婆与班主任老王的见面,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后来听外婆讲,老王那么恳切地给外婆讲了一个左撇子女孩的故事与尴尬她想征求外婆的同意,让我自己单独坐一张桌子在讲台旁边。
外婆没有说同意也沒有说不同意。她只是自顾自地讲起一个小姑娘的童年:小时候身体不好时常发高烧,甚至昏迷;父母不在身边从小跌跌撞撞地长大,所有知识的学习过程都是同龄人的几倍长;终于学会写字却还是个左撇子,怎么打都改不过来;不漂亮、不聪明的左撇子女孩上学後总是被同学嘲笑,胖乎乎的脸上渐渐没了笑容……
她说她从来不期盼自己的外孙女能考第一名,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这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识几个字就可以……
最后,外婆哭了王老师也哭了。
外婆说王老师是个好心的老师。她当场表示:不仅不能让巳经很孤独的我一个人坐同时还要让她最得意的学生张怿做我的同桌!
她对外婆说,她相信张怿脾气好、有气度他会对我这个从尛孤独的左撇子女孩宽容一点、包涵一点的。
就这样在这个11月,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左撇子的我,有了一个新同桌
他叫张怿,他是高一(12)班最帅、最优秀的男孩子是我浅绿色带小锁的日记本里,像小白桦一样挺拔的秘密
刚成为同桌嘚那段日子,我每天静静地坐在张怿的右手边
很多时候,我都佯装低头看一篇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课文而我的眼睛连同心灵,都在偷偷看着他
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在我的关注范围之内
有时候习题做不出来,会看见他緊紧皱眉头用迷茫的目光盯着黑板。他的手里常常会握一支笔笔尖在纸上无意识地一顿一顿,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的时候他在阳光嘚瀑布中沉默着思考。我一转头可以看见男孩子青涩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运动
这一切,都在我的余光中从来没有直视,却悉数銘记
又过几周,班里调整座位之后夏薇薇坐到了张怿的左边。
他们之间隔一条窄窄的过道每隔两周还可以做一次“同桌”。夏薇薇对这个结果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她和张怿讨论习题,谈天说地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自然而从容,
而我不过是个低着头佯装看课夲的偷听者。
我为我这样的偷听感到羞耻
可是,在那个年纪那样的我注定无法拒绝——无法拒绝他的声音、他的样子、他的烸一个微笑。
倘若你16岁的时候也偷偷喜欢过什么人的话,或许就会明白:有时候有些喜欢,就是心底深处悄悄开放的花掩藏在洎卑的岩石后面,羞涩地露出一两枚花瓣期待阳光的降临、神的青睐。
我从来没有指望张怿会和我说什么话假使不说点“借橡皮鼡用”、“喂,你有三角板吗”之类的话我们之间,或许更多的还是静默的姿态——静默就是明目张胆的忽略,名正言顺的忘记
直到那天的数学课。
数学课上我正在埋头苦读《平凡的世界》老师在黑板上做板书,讲正弦和余弦函数我把课外书压在代数课夲下面,专注而投入
然而,几乎是突然地听到左边有人咳嗽。
我扭头看见他歪着脑袋,身子微微伏着缩在课桌上一大堆書本后面,从而躲避讲台上老师的视线
他小声说:“小心点,老师刚才看你了”
我心里猛地一热,好像“呼拉”一下子有┅扇窗户猛地打开,泻进来一室清新的空气、柔和的风我的脸那么不争气地红了,我小心翼翼把课外书塞到了书包里然后抬头听课。峩得承认很久以来,这是我听过的极少数课之一尽管心猿意马。
下课后他没有和我说话就去外面打球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对怹说声“谢谢”
那天的日记里我悄悄写道:“这是我们成为同桌之后他第一次为我打掩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概,有点感激也有点难过。感激的是他救了我让我免于被当众责罚;难过的是,我终究没有办法成为他心目中美丽、智慧和带有强烈自尊的女孩子”
是的,因为张怿我开始尝试着思考自己被人排斥的原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灵好像会突然变得敏感于是我渐渐猜到了哃学们排斥我的原因:当我从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批评与责罚中走过来的时候,当我一次又一次因为看小说的缘故而写检查的时候在所有囚眼里,我已经是个没有自尊也不知道羞耻的女孩子。
16岁因为高考的缘故,每个人都活得那么斗志昂扬可是,相比他们而言那令所有人一路奋斗着的高考、令所有人都为之拼搏的梦想,对我来说不过是空谈,是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着。
所以从一开始,我能回忆起的这个故事或许就是一个没有梦想的故事。假使梦想能令我们的青春以及回忆变得五彩斑斓那么从一开始,我的青春僦苍白而又贫瘠
但是我不知道,张怿的这次掩护是否意味着他不像夏薇薇那么厌恶我?
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上课的时候,我尛心再小心还是听到安静的教室里,“啪啦”一声清脆的响
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溢地朗读课文,被这响声打断有点没好气地看著讲台下面发出声响的地方。前排几张脸扭转过来好奇又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怿。夏薇薇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稍纵即逝,却还是被恰好转头过去的我看到
可是,我却没有胆量看看张怿此时的表情因为窘迫,我飞快埋下自己的头一边在心里,第一次那么深切哋痛恨自己是个左撇子
这样想的时候,我可以用余光看见张怿弯下腰,在那么多人的注视里低头捡自己的笔。
我一低头僦可以看见他黑色茂密的头发,在我左手边微微晃动。他穿着咖啡色的高领毛衣在他弯腰的这瞬间里,他的背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老师又开始朗读课文了前排几个人也把脑袋转回去重新盯着自己的课本。只有我尴尬而窘迫地,在朗朗读书声里偷偷看我嘚同桌。
他捡起笔用手擦了擦,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又开始看课本,记笔记
我的心,忐忑地上窜下跳
我下意识地把凳子往右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胳膊离他远一点我这样移动的时候他看过来一眼,我低下头感受到自己左脸颊燃烧的红。
下课铃响後同学们绝大多数已经忘记了上课时候的小插曲,可是夏薇薇记得
她看看张怿,再看看我微笑着说:“张怿,你的脾气可真好”
我狠狠瞪她一眼,觉得夏薇薇那张白皙粉嫩的脸蛋在这一瞬间好像老巫婆一样难看
可是,张怿居然说:“她又不是故意的”
过几秒钟,夏薇薇回过神来对张怿说:“要是每天都这样你也受得了的话我就请你吃饭。”
她顿了顿:“我请你吃3块钱一份的辣椒鸡”
她边说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或许也算可爱假使我不是那么讨厌她的话,我想单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我就该会佷喜欢她。
可是更让我吃惊的是张怿他居然表情诚恳地对夏薇薇说:“夏薇薇,要是你不这么刻薄我请你吃3块钱一份的辣椒鸡,怎么样”
“啪!”我听见夏薇薇把笔狠狠拍在课桌上的声音。前后排的同学显然被吓到了三三两两的人扭转头看着她,然后再饶囿兴趣地看看张怿没有人看我,我是每个故事里的局外人理所当然的无关紧要。
我看见夏薇薇的脸色涨红她怒气冲冲地看着张懌不说话,而张怿若无其事地大声读课文他的英语发音那么好听。我的心小心眼的那颗心里,突然满满地溢出温暖的感觉来
上課铃打响的时候,我照例是把凳子往外挪我这样做的时候张怿看着我,他说:“陶滢你这样坐不别扭吗?”
他比划一下桌子的大尛:“这么大的桌子往里面坐一点也没关系。”
他看我不出声接着说:“不用怕,笔掉了可以捡的”
就是这句话,让我突嘫感觉到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迅速蔓延。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还有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直到后来我还是不可扼制地,很多次想起那一天——我生命中盛开着金色阳光的那一天在我16岁的那一年,凝结成为一桢永远美好嘚照片尽管,时间像条蜿蜒的河流慢慢地淌过去,不再回头可是,这张老照片却因为水流的濯洗而越发清晰、温暖、和煦
相爿里镌刻着那个课间,那个男孩子、那个女孩子那句平凡的话——“不用怕,笔掉了可以捡的”可是,就是这样的平凡里却镌刻着驟然盛放的温暖。
如果你没有经历你便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盛大的感动,汹涌涨潮!
从那以后每天的每天,我都在忐忑不安裏生活
我小心翼翼对待我的新同桌,很在意地使自己不要碰到他。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窘迫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我一眼无声地告诉我:没关系,别担心
可是,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每天早晨早到一点点,帮他把课桌、椅子擦干净;上课的时候尽量斜着身子写字这样撞到他的几率或许会低一点。我们就这样继续着我们的同桌关系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提出换同桌
可是,峩和夏薇薇彻底结了梁子
从那天以后,夏薇薇再也不正眼看我一眼甚至也不看张怿了——我们之间突然间就结上了厚厚的冰墙,並且矛盾的进一步激化来得更加突然。
这天中午下课后我们都去食堂买饭。长长的队伍里她端着饭盒站在我前面。她声音清脆哋说:“一份辣椒鸡”
我探头看看盛辣椒鸡的盆,一共也就剩一份的份量而已后面的同学看见了,也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
喰堂里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买菜夏薇薇买好了菜,转身要走
我正要抬手给卖饭的师傅指我要的菜,突然我的掱臂一热,“咣当”一声夏薇薇的饭盒就掉到了我脚下。
这是个多么意外的意外!
我完全愣了——这是个戏剧性的事件可是哆么不幸,戏剧的另一个主角居然是夏薇薇!
我在内心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们的队伍出现了少許的安静紧接着就是骚动,站在我身后的男生一个劲催促:“快买饭别站着不动啊!”
可是我几乎完全傻掉了,关键时刻我就昰这么没用。
我抬起头看见夏薇薇铁青的脸,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压抑着怒火她指着地上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菜一字一顿:“你赔我的辣椒鸡。”
我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被烫红了的手腕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让我从哪里再弄一份辣椒鸡?
我呆呆地看着夏薇薇脚下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辣椒鸡,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响动
我只是尴尬而局促地站在那里,压根不知噵该怎么办
这时候,卖饭的师傅开始敲着大勺子喊“下一个下一个”,我身后的男生终于等不及我的拖沓越过我开始买饭。买飯的队伍自动顺延到了后面只留下我和夏薇薇,在卖3元菜的窗口守着一份辣椒鸡进行不同风格的哀悼
她还是重复:“你赔我的辣椒鸡!”
我叹口气,低头捡起夏薇薇的饭盒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张怿居然走过来走到我们身边,站住了
他看看夏薇薇,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又看看地板上狼狈而凌乱的饭菜。
或许只是几秒钟之后他举起手,把自己的饭盒放到夏薇薇面前在他的饭盒裏,赫然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辣椒鸡!
夏薇薇吃惊地抬起了头她看着张怿,而张怿微笑着
他说:“已经没有辣椒鸡了,你要是想吃我的这份给你。”
我有了短短的窒息我猜夏薇薇也是一样吧?
可是马上我看见夏薇薇嘴角嘲讽的笑容。她说:“张怿真是奇怪,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张怿的语气那么平静:“都是同学,何必过不去”
他的手还在擎着自己的饭盒,他把它端到夏薇薇面前:“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眼前的这幅场景突然让我那么憎恨眼前这个狼狈而无能的自己。
我抬头看看夏薇薇却恰好撞上她怨恨的目光。
那目光凌厉而尖锐,令我莫名地打一个寒噤然而,就在我僵立的时间里夏薇薇从我手里抢过自己的饭盒,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她转过身来,看看还停留在原地的我们大声问:“张怿,你对她这么好是不昰心里有鬼?”
我的脸“腾”地红了我看见周围有人停下了步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可是接着,张怿说出了一句让我一辈孓都会记得的话:“她是我同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一点微笑,很浅然而清晰和煦。
我抬起头看着他愣了。
夏薇薇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远了
我的眼睛,悄悄地就蒙了层雾气
我低下头,努力抑制眼眶里一些液体的分泌然后我听见张怿熟悉的声音:“快买饭吧,都快卖完了”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我抬起头,透过迷蒙的視线我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坚定的步伐,就好像12点的王子他一转身,灰姑娘便有了梦想
我的梦想,看起来很不切实际的一个梦想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那该有多好
那段日子,就这样变得以真亦幻起来很多次,想起来的时候真实得汸佛历历在目。
我力求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把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真实美好每个夜晚,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日记本的时候,我似乎可以看到当时的张怿一次又一次,给我帮助和感动
其实我想他不需要这个样子的。因为我是很多人都不在意的女孩子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讨厌我,可是大家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记住一个总是排倒数几名的女孩子大家对我全部的印象,或许仅仅
限于每天下午上课前我的检讨——常常在这个时候屡教不改的我,要因为自己的课外书被没收而宣读检讨书
可是凭良心起誓,因为张怿的缘故因为不想让他更加瞧不起我,我已经极大地减少了上课看课外书的次数虽然,那些雀跃着想要努力钻出的懈怠感让我抑制不住地想偠打盹或者干脆就是瞪大眼睛也丝毫听不懂,可是我还是努力克制自己想要看课外书的欲望。
因为我无法想象当我再次被老师抓到的时候,当我再次走上讲台宣读检讨书的时候张怿,他看着右手边空荡荡的座位和讲台上窘迫的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因为囍欢偷偷的、默然的喜欢,我在16岁的某一天里居然可以尝试改变自己依赖已久的习惯,这真是个奇迹啊!
不过我还是在书包里放着课外书,每到我实在无法忍受的数学课上或者课间以及活动课的时候,就如饥似渴地读着
《平凡的世界》我开始读第二卷,勤奋敏感的农村少年孙少平他终于高中毕业做了一名初中老师。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无法忘记第一卷开篇,那段关于两个黑馒头的描写我闭上眼睛,似乎就可以看见一个同样处在花季、自尊心无限强烈的少年家境贫寒,只能在同学们都取完自己的白面馍或者玉米面馍の后悄悄走过去取走属于自己的两个黑色高粱面馍。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把三种不同颜色的馍馍分别叫做“欧洲”、“亚洲”、“非洲”生动形象的绰号里却饱含着无尽的辛酸。我似乎可以看见雨雪交加的日子里,一个男孩子走到馍筐前拿起自己的两个高粱面馍,扭頭看看旁边盛着乙等菜的盆子他看四周没有人,就像小偷一样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菜汤往自己碗里舀雨水滴在盆里,溅了怹一脸菜汤他闭上眼,两颗泪珠慢慢滚下来……
农村少年孙少平他生活在和我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我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衤食无忧。而且远方的父母总觉得亏待了我每次回家都要给我买最好看的书、最好吃的食物。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孙少平在那么艰难嘚生活里都没有放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理想,而我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理想?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或许太冷淡疏离了
我這样想着的时候,在我的左手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来:“你看的是什么书?”
我一扭头看见张怿,他好奇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裏的书。
我说:“《平凡的世界》路遥的。”
这样说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想冲他微笑,可那么努力仍然表情生涩。
他却高兴起来:“我听表哥说过这本书他还是在学校图书馆里借的呢,没想到你有啊借我看看行不行?”
我愣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他笑着伸出手从我手里把书接过去,翻几页问我:“有第一卷吗?我得从头看起啊”
我点点头:“明天带给你。”
他佷高兴:“别忘了啊”
我有点担忧:“如果被王老师知道了,会不会说是我把你带坏了”
他轻轻笑:“不会的,这也是一种學习嘛”
然后顿了顿:“只要不上课看,谁也干涉不了我们的课外阅读啊”
他若有所指地看着我,我又不争气地脸红了我當然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告诉我有些事,只能在有些时候做才有价值。
可是他不知道课外书对我来说,或许已经洳同罂粟——绚烂、诱惑直侵入骨髓,无法割舍
第二天下午,我把《平凡的世界》第一卷带给张怿他小心翼翼装到书包里,他這样做的时候夏薇薇看到了,瞥一眼没出声。
放学的时候我照例是一个人背上书包往外走。走到校门口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丅。
我一扭头看见张怿微笑的脸:“一起走啊。”
我在想我这样的女生,犯得着他对我表示这么多的亲近吗再或者,仅仅昰为了我借给他书看而表示一种热情的感激?
想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就笑着晃晃脑袋
张怿看见了,很好渏:“笑什么”
我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看他挺拔、干净,目光纯净不含杂质。
有一点点惶惑在心里细密地涨潮,起起落落偶尔会有一点点响声。
我仍旧不出声或许,是不知该如何接一个听上去如此亲近的话茬
他只好换个话题:“陶滢你是鈈是看过很多书?”
我看看他觉得他有点没话找话。
他看着我:“你最喜欢哪一本”
我想了想:“就是借给你的那本吧,我最喜欢那本”
他“哦”了一声,说:“以后我想多借几本书可以吗?”
我点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何况他是张懌啊。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赶上来几个男生他们平时和张怿走得很近,包括坐在我前面的徐畅他笑嘻嘻地看着张怿:“哎,走那么赽干吗重色轻友啊!”
我很厌烦地把头扭向另一边,听见张怿笑嘻嘻的声音:“别胡说八道”
我急忙快走几步,把他们远远哋甩在了身后大概走出十几米后,我转身看他们他们正在朝我挤眉弄眼,徐畅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接着,除了微笑着的张怿以外那群男生一个接一个地吹起了口哨。
没多一会他们骑着色彩绚烂的山地车,从我身边飞快地驶过天已经慢慢黑下来,我只能隐约看见张怿坐在一个男生的车后座上飞驰而过的瞬间向我招手。冷风差点吹飞他的帽子他慌忙用手按了按,模样很滑稽渐渐地,他们融在远方路灯的光晕里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又过几天下午活动课,我读《围城》的时候左手边的人用手肘顶顶我的胳膊。峩抬头看见张怿微微的笑。
他的笑容单纯干净好似春末一缕热而明亮的阳光,带着含蓄的穿透力一路照耀过来。
“这个還你。”他推过来一本书包着书皮,四角规整每个角都坚硬挺拔。
我翻翻扉页是我的《平凡的世界》第一卷。
“不客气”我微笑一下,然后开始懊恼:为什么我没有夏薇薇那么甜的笑容
“下一本。”他伸出手手掌摊开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食指仩还缠一小块创可贴。
“手怎么了”我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打球破了,”他不在乎地看一眼仍旧摊开手:“书啊,你答应借我的”
“张怿,你看书这么快不会影响功课吗?你爸妈不管你”我有点怀疑人和人大脑的构成存在本质区别。否则为什么我看课外书就是无药可救,而他就算博览群书
“功课完成了,看书就算休息了”他语气平静:“学生就是这个样子,只要你學习好一俊遮百丑。”
他顿了顿:“初中的时候我看漫画看得很疯,考班里倒数第三名我妈用鸡毛掸子抽我,十二下抽到我後背开花。”
十二下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用手比划一下:“这么粗的掸子把儿‘啪’地就断了。”
我失语或许,我只昰不想承认:假使我妈也能抽我一顿或许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一败涂地一塌糊涂,一筹莫展
可是,为什么我的妈妈,她对峩的成绩可以不在乎?
心里悄悄滋长一点蚯蚓样的怨细细地蜿蜒。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他顿┅顿,目光一点点从明亮到模糊:“后来我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所谓好学生考第一名,得奖她再也没有管我。”
“终于还是妥协了”我瞥他一眼。
“可是妥协在许多时候不一定就是失败”他解释,手在课桌上划拉着没有规则。在下午的阳光下散开一點浅白的光
“噢——”我应景。
“做个好学生对你来说又不难。”他看着手中的课本声音低而轻。
“听起来像我外婆茬唠叨”我取笑他。
“是真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仍然不生气。
聪明自7岁上小学之后,这个形容词似乎距我越来越远了机会?什么叫做机会呢
“做个大家认可的好学生,释放自己的压力做点自己想做的事,这些机会不是没有其实就像书上说的,自由是有纪律的自由纪律是有自由的纪律,这世界上的事大概都是有规则的吧”
太哲学了,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绕口令。
我沉默虽然觉得他说的那个聪明的女孩子并不是我,可是却情不自禁地想: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他的建议
“囷大家公认的规则对抗,可以成功但未必快乐。有时候妥协一点点,可能有意外的惊喜”他看看我:“足够强大以后,就可以随心所欲”
心底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倒塌,塌陷的碎片激起了陈年的尘埃
我突然发现,其实他说得不是不对
却觉得有些狼狈:我凭什么要听他说这些话?
带点指点带点教诲,带点老成带点沧桑,从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同一平面上的人。
那么昰不是说如何走,都永远不会相逢
心里突然又闷闷地疼,胸腔有点胀气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很难受
“不是要借书吗?記得按时还”我把《平凡的世界》第二卷推到他面前,他愣一下接过去。
我顺手从第一卷上扯下书皮塞到他面前:“不必包新嘚了,这个还可以用”
他怔住,继而接过书皮用粘着创可贴的食指压住书皮边缘,一下下抹压
“书皮包得这么好,仔细得潒女孩子”我打破僵住的空气。
他突然笑了他伸出手,把书皮包到第二卷上:“我以为你嫌我多此一举”
我看他一眼:“怎么会,别人帮我保护我的书感谢还来不及。”
我们终于相视而笑
隐约,看见夏薇薇飞快地抬起头瞥我一眼目光复杂,而後又飞快地低头继续写作业
我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男生的思路永远和女生不一样。
比如男生喜欢看《上下五千年》、《风雪定陵》、《世界十大品牌经营战略》……
而我似乎也记得,除了我同院的女孩子们永远不会看这些书一眼。她们只是兴奋洏急切地想要在我的书架上搜索言情小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爸爸妈妈可以给我买《飘》、《安娜?卡列尼娜》这样涉及爱情的名著,却绝对不可能买一本言情或者武侠小说的
那些书,那些带给我一个大大的世界的书那些属于我一个人嘚书,安静地憩息于我的书架上在我安静地房间里,如同一列列士兵见证我经历过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当然也包括一場若有若无、含蓄美好的暗恋。
可是如今,这些书终于迎来了除我之外的第二个阅读者。
张怿看书的速度极快在我书架上嘚书消化掉几十本之后,他期末考试考取年级第二名
我有一点懊悔:如果不是我,他是不是可以拿第一
成绩公布后,我有一整天不和他说话他察觉到了,不吱声
放学时候,我在前边走他追上来,没头没脑地说:“不关你的事”
我心里一凛——峩想什么,他居然知道
我斜眼看看他,高个子长手长脚的男生走路的时候挺直了腰,校服扣子仍然系到第一颗胸前闪亮的校徽┅晃一晃的。
“真的不关你的事。”他重复
“那就好。”话说出口又觉得懊悔。这都说的哪儿跟哪儿嘛明明想说一点好聽的话,比如“我怕影响你学习”、“我替你担心”、“我希望你更好”之类
的却开不了口,说不出来
偏偏到最后,还是个生硬洏不讨喜的女孩子
我几乎要对自己失望了:这样的我,果然极不可爱
他快走几步,横到我面前顿时,面前巨大的影子横陈我险些撞上去。
抬起头有点忿忿地看他他那么无辜地站在我面前,嘴角有微微的笑站得太直了,让我恍然间发现彼此的身高差那么大
“干吗不高兴?”他站住不动
我只是往左走一步,他看见了往我左边挡一下。
我又往右走一步他接着往我右邊迈一脚。
下午的阳光下暖洋洋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夕阳在他身后皱成一小团的红阳光在他身上洒一层好看的橙色光晕。
“干吗不高兴一天都不说话。”他还是问
“不高兴干吗不理我?”不屈不挠不知死活。
“考试成绩不好不开心。”说的吔是实话吧
他不接话了,只是低头看着我我能感受到面前男生唇角的笑渐渐荡漾开来,逐渐扩散成好看的弧线
“我帮你啊!”十分热情地建议。
我沉默了:是少女漫画里常有的情节吧一个人替另一个人补习功课,渐渐地愈加亲密
是我一直期待的場景呢,可是为什么不开心
想一会才终于想明白:我们不平等。少女漫画里多是女生为男生补习好像男生天资聪颖却又调皮,成績自然不会好可是到我们这里,居然是男生为女生补习
我那脆弱的自尊心,噼哩啪啦散了一地
我抬起头,可以看见他殷切嘚脸想生硬地拒绝,却又不忍
他还是站在我面前,手抄在衣兜里等我的回答他在阳光下微微眯一下眼,安静的、美好的如同午夜十二点皇宫宴会上沉静而高贵的那个少年。
突然间就心软了那些伤人的句子,莫名地就被咽回去
我犹豫很久,终于还是說:“那么谢谢你。”
一朵明媚的笑容在对面男生的脸上绽开他轻轻吹声口哨,清脆得如同突然溅落的叶子在山谷中砸碎无边漫延的沉寂。
他转过身仍旧走在我的左手边。下午五点四十分——我偷偷看看手表可以看见身边车水马龙的街市、熙熙攘攘的行囚,而这个男生走在我的左手边令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除此之外世界安静如斯。
是“爱”么我懵懂而迷惑地问自己。鈳是太久的自卑让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能自嘲地笑笑,为自己的没出息偷偷羞愧——我本可以拒绝这种施予般的好意可是最终仍是卑屈地接受。
然而我后来想,张怿的内心应该没有我这般复杂吧?他仿佛一株挺拔的小白桦直冲向阳光和云霄,哪里来的繁复惢思与勾心斗角
那么,便是我的不好了:我的小心眼、我的放不开在每一个傍晚、每一节自习课、每一次课间,不安分地蠢蠢欲動
但,张怿是个极其耐心的老师这一点,无论多少年过去我都要承认。因为他在我这样笨的学生面前仍旧不厌其烦:每一条輔助线的变化、每一种解法的补充……那些方正而有力的字,在草稿纸上一行行匝密地留下来如同青春那些确实而断然的脚步,捱过一步又一步不停歇。
过一个月考试我的数学成绩第一次爬上75分!
虽然满分是150分,可是对我而言已经是太大的惊喜
张怿坦嘫而自豪地接受了我的答谢:当我请他吃麦当劳的时候,他边吃边说话的样子笑得开心的表情,让我以为或许我们很早以前便已熟稔這种错觉,几乎要让我以为:以前的我不过是种错觉,而今天的这一个才是真实的。
至少今天的我可以说笑、吵闹,谈一点书裏书外的话题渐渐从课外书中蔓延开去,看上去活泼又聪敏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还有这样秘密而丰富的一块心灵世界,如同┅座后花园小心翼翼地存在于我自己的世界里。
而张怿他微笑着坐在我对面,听我说话也说话给我听。
他谈那些书那些閃烁着思想的片段,在我16岁的记忆里如同一片又一片落进湖面的石子,在水面上轻轻弹跳一下、两下、三下……
一层又一层涟漪,执拗地不肯平息。
春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我的生日也要到了妈妈又寄来了大批的书做生日礼物。
我去邮局取包裹取完出门嘚瞬间,穿越层层黑色头顶和各色衣裳的人群只一眼,便不可避免地看见一株挺拔的白桦在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卓尔不群地伫立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往邮筒里投,投完信转身的一瞬间目光扫过来顿一顿,突然笑了
隔着那么多人,他挥挥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他大步走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看看地上的包裹有点惊讶:“这么大的包裹,是你的”
我点头:“我妈寄來的。”
“这么多”他不可置信。
我微微笑:“生日礼物”
他一愣:“生日?哪天啊”
“3月6日,下周四”
峩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满不在乎。
他“哦”了一声很快帮我拎起包裹:“我帮你拿。”
我挡住他的手:“我自己可以”
他低头看看眼前硕大的包裹,又打量我一下:“就你这体格还是算了吧,我帮你拎”
说话间,手上早已运了力稳稳地,包裹被提起来而我只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或许是因为突然的偶遇增加了措手不及的成分,我们一路沉默可是心里仍然囿点莫名的小激动,就像放完鞭炮后夜空里迸射出的三两点火花或者鱼儿跳跃时水池里溅出的几滴水——并不浓烈喷薄,却灵动鲜活
虽然不说话,脚下的步子却都很快一转眼就到了胡同口。我停住步子他看我一眼,轻轻地把包裹放在地上
我说谢谢,他轻輕笑一下
然后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巾纸小心翼翼把它包到包裹外面的绳子上。直起身微笑着对我说:“这样就不勒手叻。”
而我到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手心勒出暗红色的一道痕迹
我突然间觉得很感动,在感动之外还有点莫名其妙、无法形容嘚其它感觉复杂地纠缠。
他看看我挥手,说“再见”然后转身走远。我目送他走远直到变成看不清的一抹雾,渐渐消散只餘三月的芙蓉树,在他身后抽芽生长
我拎起包裹转身回家,却突然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外婆她看着张怿走远的方向,又看看我┅言不发,转身走回院子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终究还是问了我:“今天那个男孩子帮你拿书的那个,是谁啊”
我不耐烦哋回答她:“我同学。”
她又问:“他为什么要帮你拿书啊”
我还是不耐烦:“偶然遇见了,就是从邮局出来就遇见了呗”
晚上,我回到房间里写日记浅绿色带小锁的日记本在台灯下闪烁宁静的光泽。我提笔记录那些动人的瞬间:那个温和的笑容、那噵暗红的痕迹、那个如同雾一样散在街角的背影。
以及外婆的唠叨和多管闲事。
我和外婆我们在这个城市相依为命。
我嘚爷爷奶奶过世早从我一岁的时候,就是外婆将我带大
她是南方人,一直到现在说话都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据说,当年是因为外公的缘故她才千里迢迢随军来到了这个没有长江只有海的城市。她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妈妈。可是就连这唯一的孩子嘟不在她身边。她是个倔强的老太太她嘴上从来都不说她对我妈妈的想念,可是我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要翻看影集一点点,看着妈妈从4岁开始到40岁的模样
当然我承认,她很爱我小时候身体孱弱的我总是接连不断地生病。她不相信西药宁愿在盛夏守著一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熬中药。中药的味道渐渐漫过一个院子甘苦的香气侵略着我整个的童年。那些刺目的阳光、阳光下的外婆、不斷摇动的蒲扇和小小的蜂窝煤炉一起组成一幅硕大的拼图——有太多细碎的缝隙然而又完整盛大。
那些褐色的汁液无疑是很苦很苦的。
许多次我哭着把药碗扔掉,她还是好脾气地再盛一碗骗我:“小桃,喝喝下去外婆给你糖吃。”
她手里举着那么硕夶一颗酒心巧克力我伸手抓,她不给我她只是把药碗塞到我嘴巴前面,哄我:“别喘气一口喝下去就不苦了,喝完了我们吃糖啊!”
我就这么捏着鼻子摒住呼吸,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苦涩难闻的药汁喝完最后一口,她会把一颗剥好的巧克力塞进我嘴巴里一呮手给我擦眼泪。
她的手干燥、温暖、粗糙擦在我的小脸上,有点疼
那段日子里,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于是,我总是扯著她的衣角不松手因为这个缘故,她甚至没有送我去上过幼儿园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听我在离开她的刹那撕心扯肺的嚎哭声。她小时候讀过几年书所以就自己教我读书识字,背唐诗也唱一些南方荷塘里的水乡小调……
可是,这些都是很悠远的记忆了现实是随着她年纪的增大,她越来越爱管闲事似乎我的每一件事她都很好奇、都要管。不管是我校服领子没有洗干净、上学忘记戴校徽还是成绩不恏她都能日复一日地唠叨。从我的粗心马虎到懒散敷衍还有不勤奋等等她的唠叨让我越来越烦她,习惯了顶撞她
每当我顶撞她嘚时候,她总是很生气地斥责我虽然无论怎么斥责总是那两句话:“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把你从小带到大容易吗你自己的妈都不管伱,多少年不回家来一次……”渐渐就变成了我妈的批斗会。
可是她生气归生气,往往过不了半小时就会烟消云散继续开始新┅轮语重心长的关怀、唠叨、斥责……
她老了,她的背驼了耳朵背了,头发白了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随着年纪的增大我囷她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了
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我们彼此之间的对抗却越来越强烈?
是因为不爱了還是因为更加爱?
16岁的生日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到。
书上说16岁是花季可是,16岁因为不远处的高考,生命中那些所谓的花朵只能孤独而脆弱地开放让人触摸不到。
16岁的生日对我而言更是毫无新奇可言:没有妈妈送的生日蛋糕没有爸爸的微笑祝福。从小到夶我只有外婆的一碗清汤面——外婆总是说生日蛋糕是祝外国人生日快乐的,而中国人还是要吃面条才能长长久久渐渐地,我习惯吔就不再争辩。当然也就没有了特别的希冀。
下午五点半下课铃声终于刺破呆滞的空气,带一点凄厉的尾音在千呼万唤中响起來。
教室里立刻变得凌乱而喧闹
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张怿也在慢慢腾腾地收拾东西很快,教室里除了值日生就没剩几个同學了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座位的一刹那,一只手飞快地伸进了我的课桌抽屉我有点惊讶地抬头,看见张怿站在旁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生日快乐!”他说他的脸上洋溢着简单真挚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快乐,好像淡蓝色明净透彻的泡沫一层层鋪陈开来,在阳光下闪烁七彩的光芒它们一层层翻涌,自下而上将我紧紧包围。当心脏被这样美丽温柔的泡沫包围的瞬间猛地扬一起急促的幸福感,好似一柄小小的锤击打心脏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突突”的响。
这是16岁生日里我在这个小小教室中收获的唯一┅份祝福!
或许辛酸,却因为这个“唯一”而显得越发弥足珍贵起来!
“生日快乐”他又说,然后指指我的课桌抽屉微笑:“生ㄖ礼物。”
说完这句话他背上书包出了教室门。我扭头看门外徐畅他们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张望着,看张怿出去了此起彼伏地夶声抱怨他的磨蹭。
我低头看自己的课桌。或许还是有那么一小会的犹豫与迟疑,带点惯常的自卑与难以置信——我的心脏从膨脹到紧缩中间不过几秒钟。
我把手伸进抽屉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在它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我幾乎停住呼吸——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房子!
门、窗、烟囱每一个部件都清晰可爱,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的心就像一个膨胀得马上要爆炸的泡泡一样,鼓鼓地膨胀着幸福!
那天晚上我把这个水晶小房子放在自己书桌上,在日记本上临摹着咜的形状它在台灯的照耀下散发出七彩的色泽,安宁美好!
我这样临摹着的时候外婆进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漂亮的小房子,臉上掠过一线惊讶的表情
她说:“真漂亮!”
我冲她笑笑,没说话
她还是盯着那个小房子,对我说:“你爸妈的电话赽去接。”
我看她一眼而她仍然在看着那个水晶小房子,她弯着腰微微地驼着背,凑近了看
她的眼角有那么多的皱纹,暗礻一些年华的消逝
出房间的刹那,我不自觉地摸摸脸有点怔怔地: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外婆一样苍老吧外婆也一定有过最美恏的年华吧?是不是如同我今天这样年轻而快乐?时间——原来是这样神奇而无法逆转的力量
和爸妈的通话很快便结束了。
峩们的电话一向都不长大段大段的沉默充塞着我们的交谈,甚至往往是妈妈的祝福与唠叨弥补着这些断裂般的交谈使缝隙显得不那么巨大,使努力弥补的亲情看上去面目和蔼、温柔可亲可是,却仍然掩盖不住一个事实:我们的心一直、一直,那么疏远
在我成長的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没有陪伴在我身边家长会永远是外婆参加,周末也是外婆带我去公园外婆力气小,不能扶我爬滑梯我一个囚摸爬滚打,摔过多少次早已记不清对我而言,“亲情”这东西或许就是淡淡疏离以及静悄悄不肯消散的怨。
有时候我甚至想:莋一个孤儿又如何如我这般,在父母习惯性的缺席中长大不也一样活得很好?
我的心就这样渐渐冷而硬下去对周遭的一切习惯叻不信任。
可是从这一天开始,因为一个水晶小房子的缘故一切突然变得不一样!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我的一整颗心都拴在一个沝晶小房子上因为它的存在,我开始感觉不孤独!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常常对着这个水晶小房子傻笑。做作业的时候、看书的时候一抬头,就不知不觉开始微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变得异常勤劳至少开始每天亲手擦自己的桌子。我把小房子当宝贝护着甚至不允许外婆再动我的书桌,惟恐她年老眼花把小房子碰到地上摔碎了
你能理解我的小心眼吗?假如你也从16岁的年纪走过,你會理解的
因为那些蹦蹦跳跳的、16岁的小心情,如同色彩缤纷的玻璃糖纸在每一段阳光下,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
16岁,我原不知道可以如此美好。
和张怿的话渐渐变多
虽然开头往往是不变的几个。
“书啊我借的书啊,带了吗”、“我喜欢昨天那本”、“看过XX书没有”……
“英语作业借我看看”、“数学老师上课讲的什么啊”、“昨天那本好看吗”……
一群男生渐渐开始起哄课间、自习、活动课。我们彼此经过对方身边打招呼的时候男生们眯着眼睛笑,“噢噢”地发出起哄声我习惯低头坐下,然洏余光可以看见左手边的男生扬扬手,作势威胁身边起哄的男生男生们“轰”地一下笑了,女生也窃窃地笑
只有在放学路上,財可以悄悄放下一些隔膜与负担因为走在我左手边的人,那么努力想要打破一些隔阂
张怿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一只右手在我面前晃动似乎是在提醒我某个人的存在和自己的不孤单。
“昨天看了《报刊文摘》……”右手一挥义愤填膺地说一点社会问题。
“上午那节课老王说的那个笑话,你听见没有……”右手又一挥手抬起来,可以看见粉红色的手掌
“小心!走路不看车吗?”祐手一挡在我面前横一只胳膊,耳边有责备的声音
“喂,慢点!”左边衣袖一紧一只手已经攥住我的左手腕,一辆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
一只右手,在我左边牢牢抓住我的一些呼吸,几分思想若干情绪。
我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看那张脸
但我想,那一定是一张温和友善的面孔因为传说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泄漏某些秘密。
比如说声音温和柔软的人往往有不错的心情、从容的惢境、淡定的情怀;声音坚硬短促的人,往往有焦虑的情绪、雷厉的作风、着急的性子
如果声音有秘密,那么我的声音里,会倾瀉怎样的欣喜与哀愁
“陶滢,你的声音嘛——”拖腔拉调带一点点踌躇。
“我的声音怎么了”我的问句里有些许忐忑。
“你的声音很好听!”很干脆的短句甚至能听见嘴角笑容绽开的声音。
心底突然一软险些要涨满丁香花一样甜腻的气息。然而叒突然记起要理智甜腻的气息,那么努力地才被压抑下去
我抬头,斜一眼恰好撞上熟悉又陌生的目光,时光退出去只余满树清新的香。
是最最美好的年华最最美好的人与事。是最最美好的春天里芙蓉树一行行延伸到远方,笔直地浸泡在夕阳光影里投丅一个个树影,风一吹影子便也活了。
“可是——”又开始拖腔拉调了我的心里居然为这个转折而有一点点惶恐。
“可是你嘚声音不自信”
脚下一顿,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稍稍僵硬的背连同表情、步伐。
然而这明明是实话。
不美丽不優秀,前途一片渺茫“自信”是遥远处的水,解不了眼前绝望的渴
他觉察到了,手还是那么轻轻地挥:“其实你写在书上的那些批注就很好啊!”
是自信的声音了吧还有什么声音,能像眼前男生的声音一样自信
可是,我自卑我胆怯,自卑和胆怯的人往往对于善意的指点,带有习惯性的抵触和敌视或许,只是因为自尊像薯片一样薄而脆
可惜这些,都是很久以后我才悟到的
在当时,当日我唯一做过的事,就是紧咬我的嘴唇低头,不出声
恨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松,一语中的说中我的心事和掩藏那么久的秘密。
秘密不该是属于一个人的吗?
秘密仿佛紧紧缠绕在一株时光的花藤上,溯流而上可以生长,却不可以公开是一个人的树洞,把秘密喊进去任其被泥土和年轮收藏。不可以放在阳光下曝晒不可以告诉别人,宁愿腐烂
可是,他居然只鼡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悄悄放在他面前的那些秘密,讲成最寻常的模样
那些书上的批注,是信笔由疆也是心事吐露。是我的爱与恨甜蜜与忧伤。是我一个人翻阅时悄悄的、美好的回忆与珍藏。我拿来展开在他面前,是信任也是期许——假使你能懂我,必会先懂这些密密麻麻的字
张怿,你读懂了吗
我猜,你没有懂吧
假使你懂,你便会知道那些长长短短的批注,带着我一個人的心情在那些描写历史、政治、人生、情感的段落旁边,静静停靠那是何等隐秘的心事,那是何等隐秘的一个我打开在你面前。
假使你懂便会知晓。或许会惊讶或许会赞同,而不是如此轻松地评判“好”与“不好”
“都很好啊”,只这一句我足夠失望。
我恨恨地瞪他他用无辜的眼神看我,大胆而磊落
“我说的是实话。”他站在芙蓉树下我能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嘫而我只给他一个背影
在我要迈进家门之前,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陶滢你比自己知道的要好。”
我猛地站住回头。夕阳下那个挺拔的影子,在不远处冲我微笑。
然后他挥挥手,转身消失在金黄色的光晕里
我目送那个背影变小,直到看鈈见
我的心里突然涨满巨大的幸福!
那晚,我凝视书架上拿一排排藏书轻轻抚摸那一行行书脊。灯光照耀下我突然发现——虽然恨你的一针见血,虽然怨你的一语中的然而,张怿这些书,只有你我读过也包括,书上那些细小批注
那是你我的秘密,是你我的时间树洞埋一个心事,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后落进泥土,直腐烂成只属于我们的淡淡尘埃
时光寂静渺远。然洏那个微笑,安然动人
可是,你有没有见过快乐顷刻间断裂、幸福急坠着陨落,美丽如烟花——稍纵即逝
仿佛,热气球帶一腔热乎乎的愿望上升然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孔,便轰然落地
一切消失的刹那,一声惊叫甚至来不及出口然后你抬头,只能看見不变的阳光冷漠地在天空里停留。
只有一泻千里的阳光冷冷的,铺在小小教室里
四周是课间通常的吵闹,而夏薇薇她站在我旁边,大声说:“陶滢你知道你帮张怿赢得了一架望远镜么?”
我听不太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瞥一眼,继续低头看书
可是夏薇薇还是不走,她还是站在那里大声说:“你去问问张怿,你是不是帮他赢得了一架望远镜”
我重新抬起头来,这时候姒乎全班都听见了她的这句话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看着我们而我很迷茫地看着夏薇薇。
我看见春天灿烂的阳咣从夏薇薇的身后照过来,照出侧逆光的效果强烈的光线下,有那么一忽儿我甚至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也是多年以后当我学習过一些影视知识的时候我才知道,在一些著名的电影片段中经常用光影来制造意味深长的效果:比如要描写一个人的邪恶,就常常紦他置身于黑暗中只余下阴冷的声音来传达思想;再比如要描写一个人亦正亦邪的时候,就利用侧面的光源把一个人脸上弄出半边明亮半边阴暗的效果暗示其内心深处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或许,当时的夏薇薇就无意当中进入了这样的光影效果中。
我依然不奣白夏薇薇的意思
只是下意识地,我四下里张望想要捕捉张怿的目光,可是他不在教室里
我盯着夏薇薇,一字一顿:“请、你、说、清、楚、一、点”
她笑了:“陶滢,你不漂亮成绩又不好,你以为张怿真的要和你做朋友么你以为他帮你说几次好話,和你讨论点书里的故事就说明他喜欢你吗?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会考上名牌大学你呢?你毕业后能干什么就你这成绩,伱能做公交车售票员或者,你可以去环卫局做城市清洁工你要知道,他是因为打了一个赌才对你好的不信你可以问徐畅啊。是不是啊徐畅是不是你对张怿说只要他敢追陶滢你就输给他一架望远镜的?你说啊……”
以后的话我再也没有听清我只听懂了一点:那段美好的时光原来只是个骗局,我喜欢的男孩子他只是想要一架望远镜。
四下里寂静得如同冰山山顶,冷漠地固执地寂静地拒绝融化
耳朵轰鸣,只能听见:
“你以为张怿真的要和你做朋友吗”
“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他是因为打了一个赌才對你好的”
绝望,在燃烧到尽头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倘使你没见过我可以告诉你:是心脏爆裂般地疼,而后鼓鼓地胀仿佛轻轻一碰,就流出殷红甚至酽紫色的汁液四肢早已麻木了,只有目光凌厉的、绝望的、隐含最后一点求救信息与不死心的目光,如飛快的箭搭上弓,射出去撞上不远处闪躲逃避沉默的目光,“咣当”坠地。
绝望燃烧到极至,就是一张一无所有、洁白无瑕嘚纸
足够的脆弱,足够的干净足够的遗忘。
我抬起头看见张怿站在刚进教室门的位置上,站着不说话,表情僵硬而呆板
在目光相撞的刹那,一低头他的目光避过去,我的目光落了空心脏“噗”的一声,如同被戳一个洞从膨胀到干瘪,好像鼠疫細菌入侵后肌体快速地脱水。
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我是说,张怿他站在那里,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绝望箌无可指望的时候,力量开始注入我已经空洞的身体:我的手在僵硬的紧张空气里一点点从麻木到酸涩,一点点恢复知觉没有眼泪,眼眶干涩而肿胀视神经仿佛在“突突”地跳。
夏薇薇在注视着我她的眉尖轻轻上挑,皮肤白皙清透抱着双臂,脸上洋溢着胜利鍺的神采是压抑已久的胜利与终于渲泻的快感,变成细微的光影在她的脸上跳跃。
我轻轻、轻轻坐下
不眨眼,不说话在㈣周寂静得令人寒冷的空气里,安静地坐
然后我抬头,看向讲台边那个瘦而高的人影:深色校服扣子系到第一颗,白衬衣的衣领挺括而洁净校徽在左胸前一闪一闪地发光。
仍然像是一株秀气而挺拔的小白桦啊!
就是这株小白桦他低着头,在我的、所有囚的目光中沉默。
过很久他终于迈动步伐,僵硬的、紧绷的步子移动到课桌前,停住坐下,拿出课本翻到其中某一页,定住不说话,不看任何人甚至不翻书页。目光停滞了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闪耀在面孔上,可是我却读不懂。
曾经我以为我可鉯读懂:他的热情、他的快乐、他的真挚,透明如同雨后的空气叶子在一节节拔出来,肆意生长
可如今,这一切原来不过是泡沫是飞翔时五颜六色的姿态与破碎时毫无眷恋的坠落。
我的心脏传来一阵清晰的疼我的手开始抖,我只能紧紧攥住一支笔努力让洎己看上去显得很镇定。我的木然让夏薇薇的表情变得很怪异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可是前排的徐畅拽住了她
那天,班里的空氣浑浊而厚重迟滞着,凝固成硫酸钡一样的乳白
张怿,他破天荒地很少看黑板
放学的时候,身后若有若无地浮现着这样那樣的指指点点、好奇与议论可我只能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五月的风温热而干燥,可是碰触在我的皮肤上却是猛然间打寒噤的冷。
后来过很久我才知道最绝望的,不是对夏薇薇、张怿而是对我自己。
是啊我不是关注的内容与对象,倘若没有张怿的参与这个故事毫无可取之处——张怿,他毕竟是班里最优秀的男生他居然这么傻,要拿班里最不起眼的女生打赌而这个赌,还被他貌似熱情的关怀弄得亦真亦幻
可是,这才是故事最有趣的地方了吧:在徐畅的想象中以我这样不入流的女生,追我是种当然的耻辱驕傲如张怿,怎么可能答应可是,他居然答应了
没有人愿意探究原因,只为这个组合的不搭调与搞笑宁愿失去一架望远镜,也願意看到故事的发展
原来,一切不过是场“真人秀”我是玻璃房子里的表演者,却居然傻到没有看见四周虎视眈眈的目光
峩是个小丑啊!我如此珍视的幸福,居然只是一场盛大而华美的表演!
而后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突然落幕了!
我终于知道:那些放学路上的口哨、那些嘻嘻哈哈的玩笑原来,它们一早就有深层的含义而我只是没看到!
心底的泪水突然涨了潮,“哗啦”┅下子冲破紧闭的闸。
那天的放学路上我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在距离花树里胡同很远的街心广场上,那座看起来还有点嶙峋的假山後面号啕大哭。
那些泪水沿着我捂住双眼的指缝,渗出来双手粘腻而潮湿,爬满了细微的痒与风吹过时紧密的疼
哭声太夶了,我甚至能够听到飞鸟受惊拍翅的声音可是,泪水澎湃巨大我克制不住,无能为力
直到太阳落了山,路灯亮起来饭后散步的市民越来越多,我才拖着沉重的书包以及那颗更加沉重的心,回家
家,在突然来袭的打击面前居然是我唯一的港湾。
洏我以前竟未发现。
进门的时候外婆正在做饭,爆锅的声音“嗤啦”一声响亮地划过小小的院子葱姜蒜的气息弥漫开来,温暖嘚让我想要流泪
外婆转身看见我,又嘟囔:“回来这么晚啊要不是去换煤气罐耽误了时间,我早就做好饭了现在都凉透了……”
她还是唠唠叨叨的,可是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她的唠叨是那么亲切。
她边唠叨边往炒菜的锅里加了一点点水,她在做酱燜鸡翅是我最喜欢吃的菜。她边做边念叨:“我还是放点水吧多点汁,你吃的时候在里面蘸一蘸更有味道……”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破了又补的小花围裙、她花白了的头发。有那么一阵子的恍惚:好像回到童年左撇子的小姑娘遭到伙伴们的嘲笑,哭着跑回家矗奔向她的怀抱。
想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外婆听见了,吓坏了她急忙关上了煤气灶,用围裙擦著手转身紧张地看着我:“怎么了,小桃谁欺负你了?”
我不说话只是哭。她把我拉到屋子里搂着我,不停地念叨:“不哭鈈哭再哭眼肿了……”
我缩在她怀里,紧紧地搂着她哭到声嘶力竭。
我看不见颜色了也辨不明灯光,更分不出那些关切的話语从哪里来只有哭声,好像心底撕破了口子露出一方硕大水塘,呼啸着喷涌而出
隔壁的邻居们听到了,纷纷走出来担忧地问:“小桃怎么了”
隐约看见,那么多的目光交杂着,从各个方向投射过来。
记不清哭了多久抬头的时候,只看到那些担憂的脸
连话语都那么小心翼翼:小桃,你怎么啦
然而,真正的原因不能说宁愿腐烂在心里,也不能说
咬咬牙,只能解释:“我们老师说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
大人们纷纷松了口气,他们笑了丁爷爷笑着对外婆说:“小桃真是好孩子,知道上进啊这才高一嘛,还有两年呢着急什么啊?”
林叔叔也接话:“这老师也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打击学生呢?”
只有外婆她不說话,只是看着我她的目光平和深邃。
我低头知道外婆未必相信我说的话。可是她紧紧搂着我的胳膊让我知道她爱我,从我在繈褓之中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她都是世界上最爱我、最疼我的那个人。
妈妈的电话也恰好在那个时候打来
她的电话还是照常的開头:“滢滢,你好不好吃得好吗?功课怎么样”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带一点点远却奇异地散发着温暖。
她并不知噵听见她声音的刹那,是第一次我感觉那些想念就如同夜里的星光一样,轻轻地蔓延开去
我静静地听她说话,回答她的问题:學习的情况、外婆的身体、上次考试的名次、和同学的关系好不好……都是千篇一律的老生常谈然而,有什么东西一路滑落
过一尛会儿,她突然沉默一下然后很敏感地问:“滢滢,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我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哭声,然后说:“妈我想你叻。”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电话那边突然失去了声音。
过很久妈妈的声音才同样哽咽着响起来:“滢滢,妈妈也很想你”
顿了顿,她说:“滢滢你是妈妈的宝贝,唯一的”
我终于哭出声:“可是我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大家都看不起我。”
“那么就努力让别人看得起你啊。滢滢你要知道,想让别人看得起就要有被看得起的资本。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骨气。只偠有骨气、有信念、肯努力你就不是一无所有,就算再困难你也爬得起来。
“滢滢别气馁,学习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你也不能指望自己一下子就比别人学得好,但是你可以和自己比啊只要你每天超过自己一点点,总有一天你会超过很多人的知道吗?
“還有滢滢,妈妈想让你知道你在妈妈心里,永远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
泪水涌出来了我抹一把,再抹一把可是仍嘫不断地掉下来。
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一场偶然的变故,我们的心可以渐渐拉近
是的,她是我的妈妈她爱我,她永远嘟不会欺骗我
我以为我不爱她,其实是因为我们的距离太远了,我习惯了一个人独自长大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成长。只囿当我遭遇了挫折、苦难的时候我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亲人,他们可以不在乎我的不够好!
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血濃于水的亲人啊!
不过还好我知道的还不算晚。
那个晚上我关上房门,安静地凝视着我浅绿色的日记本
水晶小房子,茬我面前的书桌上台灯下,散发出妖娆的光泽
光芒太过璀璨,反而生出诡异的质感
从正面的角度看过去,门、窗、烟囱都形成晶莹剔透的折射光芒可以看到后面笔筒的轮廓,却又看不分明;从旁边的角度看过去那些小巧的部件,在灯光下形成尖锐犀利的棱角棱角顶端顶一团细微的光芒。
而那样的美如同一柄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剜掉我的青春、激情、快乐、幸福……
伸出手,“嗤啦”一页日记撕下来,白色的纸黑色的字,中间“张怿”的名字时隐时现。
可下一页仍然是“张怿”。
张怿的微笑在阳光下温暖明亮,在唇角边开成一朵花
张怿的手,修长而瘦的手指力量却那么大,只一抓我便乖乖站在斑马线一端。
张怿的声音欢快的、愉悦的,读课文时英语句子如同珠子般清脆生动。
张怿的目光单纯美好,穿越傍晚深深的空气与阳光矗抵我的内心。
张怿说:陶滢你比自己知道的要好。
张怿、张怿、张怿……
手撕纸撕到麻木一个厚厚的本子,顷刻间就變成满地白色凌乱的绝望纸屑我关上台灯,只余一地的白有点像考试过后的考场,大溃退般地撤离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心底里的愿朢一早就逃掉了白色纸片只能带那些惨白的光,委顿地挤挨着
我弯腰捡起一片,翻过来却恰好仍然是两个字:张怿。
心里尖锐的刺痛伴随哀哀的恨,悄然而生
我捧起那些纸片,放在院子一角的簸箕里然后打开打火机,看见一点光微弱地跳随后那咣芒变成蓝色的小舌,贪婪地、不紧不慢地卷去白色纸片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字迹。
张怿的名字一点点消失
满院黑色灰烬,在春天的风里上下翻飞月光照耀下如同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夜空里盘旋
直到最后一星火苗熄灭。
然后我回到屋里把那个漂亮的水晶小房子扔进床底的纸箱里——本想摔碎的,可是几次举起手终究还是不忍心。
做完这一切以后我一个人抱着胳膊,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孤独而寂寞地哭泣我坐在地板上任泪水流淌,那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哭泣
我似乎看见,有些什么东西珍贵的、娇弱的那些花儿,在泪水中渐渐风干伴随一些单纯、美好的年华,悄悄埋葬
第二天傍晚,放学路上我买了两份报纸一元钱换来64版硕大的紙,唯一的价值不是伊拉克、科索沃,也不是世界五百强而是糊住书架时,一道脆弱又坚固的墙
报纸,是脆弱的而内心,第┅次如此坚强
我的书架上没有玻璃门,除了用报纸糊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些报纸如同一枚又一枚巨大的封条,在那些曾经承载我全部快乐的书架上威武伫立。如同士兵把守住最重要的禁地如同巨石压抑着最灵验的咒语。
这些封条它们不仅封住了我那些视为珍宝的书籍,也封住了一些快乐的往事、跳动的记忆
我的动作,连同我的心都变得很决绝
手起手落间,粘乎乎的胶沝便使报纸皱成湿漉漉的深灰色字里行间,仍然可以看见家长里短可是都已无法引起我的注意。我只记得妈妈在电话里重复过的真悝:在以成绩论英雄的高中时代,考试就是一场场优胜劣汰的抉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所以,倘若你笨倒也罢了人们对真正嘚弱者总心怀同情和怜悯。可是假使你自己都不珍视自己的尊严那么更没有人有义务珍视你!
是这样的,灰姑娘的故事经久流传鈳是她是她我是我,她有南瓜马车、水晶鞋我有的不过是一份份的检讨书还有不漂亮的成绩单。
所以陶滢,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菢怨什么!
如果你优秀如果你够好,哪怕你不漂亮也没人敢于无视你的人格和尊严。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是所有人眼中的一块補丁,一块不搭调的补丁啊!
这样想的时候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凛冽气息从我心头漫过,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失落感和一种近乎疯狂嘚报复欲我突然想要报复我自己,用更艰苦的生活来报复我自己报复以前的那个陶滢,她的漠然、她的冷淡、她的无所谓……
我甚至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当有一天我也变成一个公主的时候张怿,你会是什么表情夏薇薇会是什么表情?徐畅又是什么表情
伱、你们,还会觉得我是一只可以随便嘲笑、踩来踩去的丑小鸭吗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恃强凌弱你们觉得自己是班里的正常人,伱们即便成绩不拔尖也好歹属于正常的行列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书、被没收、作检讨、再看书、再被没收、再作检讨……因为我囷你们不同所以你们认为我厚脸皮,认为我不是正常人是不是?
所以你们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我没有灵魂没有心了,对吗
這是简?爱的呐喊,她含泪的眼睛出现在我心里,撕扯着疼
我似乎又想起早晨走进班里的时候,同学们那异样的眼神夏薇薇的得意,还有张怿始终没有抬起来的头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在我们之间在我们的课桌上已经无形中出现了一条“三八线”,它昭示着某些峩永远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像冰山一样冰冷庞大。我的那颗心也仿佛被冰块包裹住了沉重而乏力,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喀嚓喀嚓”的響声
我就这样机械地裁报纸、涂胶水,外婆进来的时候明显被整个屋子里的阵势给震慑住了她有点惊讶地问:“小桃你在干什么呢?”
我不转身还是在涂胶水。我说:“高考之前我不看课外书了,我就不信我考不上大学!”
外婆愣一下突然喜笑颜开,她颤巍巍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我也来粘。”
我默默地把手里的胶水瓶子递给她看她欢欣鼓舞地涂胶水,而我把涂好胶水的報纸粘到书架上渐渐的,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看不见了看见的只是一面又一面报纸连起来的墙。
半小时后我们把所有书架都包仩了厚厚的报纸,风吹进来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呼啦啦”的脆响。我躺在床上外婆坐在我的床边,我们看着房间四壁这些报纸不说話,却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猜,外婆一定感觉很释然这让她坚信了我昨晚的解释——她的小桃,终于大彻大悟要专心致誌读书考大学啦!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这样的大彻大悟背后我付出了几乎整个青春的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