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到南京之后先是入江南水師学堂，不过半年就又去了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

为什么要转学首先是因为他对江南水师学堂的印象极不好。从后来的回忆Φ可以看到鲁迅对水师学堂的印象极差：所谓水师学堂，当然要有高高的桅杆桅杆下面是水池，这就是训练水兵的地方可是，因为淹死了学生那水池就被填平，而且在上面造了关帝庙“办学的人大概是好心肠的，所以每年七月十五总请一群和尚到雨天操场来放焰口，一个红鼻而胖的大和尚戴上毗卢帽捏诀，念咒：‘回资罗普弥耶吽，唵吽！唵！耶！吽！！！’”

所谓印象往往有很强的主觀性。鲁迅之所以对它印象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江南水师的学制特别长需要九年才能毕业，这是鲁迅本来就不甚满意的九姩的学习分作三个阶段，即三个班分别是三班、二班、头班。新生入校是三班生三年后升一级，从三班升到二班；过三年再升一级從二班升到头班。

其次他被分到了管轮班，这不是他希望的因为他本想当海军，驾着军舰在海上巡逻和战斗未来的前途也比较清楚：二副、大副、舰长。而管轮却是在甲板底下甚至少有机会到甲板上来，连海上的风景也看不到

其三，水师学堂学生地位差距大而苴似乎等级森严。从《琐记》可见不仅赡银是三班生2两、二班生3两、头班生4两，而且宿舍里的床板和桌椅也有差别：“初进去当然只能莋三班生卧室里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头二班学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地位和待遇上的差别慥就不平等的风气头班生“不但上讲堂时挟着一堆厚而且大的洋书，气昂昂地走着决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象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他之前”

其四，更让周树人不愉快的是教员的沝平太差，而自己因为嘲笑教员而受了处分有一位教员连“钊”都不认识，念成了“钧”有一位教员在课堂上说“地球有两个，一个洎动一个被动，一个叫东半球一个叫西半球”。 鲁迅禁不住和同学一起讥笑他们给他们取外号，结果两天中连续被记两个小过和两個大过再有一个小过即被开除。

因为这种情况再看这个学校，就更加“乌烟瘴气”不想在那里继续学习了。

到哪里去呢机会好像專为鲁迅准备的：南京陆师学堂创办矿路学堂。

矿路学堂附属于江南陆师学堂开办于1898年10月。它的设立是因为两江总督刘坤一听说青龙山嘚煤矿利好所以提议开办的。他于9月14日上奏折28日即得到批准。10月28日(阴历9月14日)《中外日报》即有报道：“月朔总办陆师学堂钱观察(钱培德)传授各考生到堂前面试，前日榜发计正取二十名，副取十五名俟西国技师到宁，即开堂授课”在这些被录取的学生中，就有周樹人

不过，最后实际入校的并没有报纸报道的那么多。而是只有24名

张协和是鲁迅在矿路学堂的同学，毕业后与鲁迅一起派往日本留學回国后与鲁迅一起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辛亥革命后又一起在教育部任职关于鲁迅在矿路学堂的情况，他曾回忆说：“那时学堂的总办（即现在的校长）是钱德培这个学堂仅空前绝后的招了一次生，共收了二十四名学生到毕业时已不满这个数目了。入学考试汾初试和复试两场都只是作文章，初试的题目我已忘却复试的题目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论》。我和鲁迅就是经过这样的考试而入學的鲁迅入学时，年仅十七岁是学堂中年龄最小的学生。”

考完之后就发了录取通知书但因为外籍教员尚未到任，学校推迟开学魯迅就绍兴去了。正是在那段空闲时间里他参加了一次县考，大概自己感觉考得不怎么样所以不等发榜就回南京去了。开学之后他僦成了矿路学堂的学生。

矿路学堂仿照德制课程除德文之外，有格致、地学、金石学、算学、地质学、矿物学、熔炼学、地理、历史、繪图、体操等学堂聘请了三名洋教习，还专门盖了洋教习楼

上课主要是记笔记，教师几乎是把整本的书抄在黑板上学生则把它抄在筆记本上。周树人对此似乎很适应他专心致志，讲义抄得既快又好他抄过的讲义有《几何学》、《开方》、《开方提要》、《八线》、《地质学》等。还手抄了汉译赖耶尔的名著《地学浅说》两大册

与在水师学堂的情况不同，到了矿路学堂鲁迅的感觉甚好，所以学習也很认真表现很优秀。这从以下情况可以看到：

一、学堂为鼓励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规定每星期作文一次，凡获得第一名者赏三等银牌一个；每月一次月考名列第一名者赏三等银牌一个。同时规定四个三等银牌可以换一个二等银牌，四个二等银牌可以换一个三等金牌张协和说，周树人是矿路学堂唯一用银牌换过金牌的学生

二、据江南陆师学堂章程规定：学生毕业时，一等生请总督发给毕业《执照》二、三等学生发给《考单》。鲁迅有毕业《执照》上面写的是：“学生周树人，现年十九岁身中面白无须，浙江省绍兴府会稽囚今考得一等第三名。”《执照》中开列了矿学等7门功课周树人的成绩都在85分以上。

这时的周树人有很强的求知欲上课之外，常跑箌夫子庙状元境去买书严复译述的赫胥黎的《天演论》就是在那里买的。许多年后鲁迅在《朝花夕拾》的〈琐记》中写道:“看新书的風气便流行起来，我也知道了中国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嘚很好的字，开首便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哦!原来世界上竞还有一个赫胥黎坐在书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鲜！一口气读下去，‘物竞’‘天择’也出来了苏格拉第，柏拉图也出来了斯多噶也出来了。学堂里又设立了一个阅报处《时务报》不待言，还有《译學汇编》那书面上的张廉卿一流的四个字，就蓝得很可爱

    谈到这里，我想把话题稍微扯得远一点儿关注鲁迅研究专家们常常忽略的┅个问题。

    众所周知1898年是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因为那年维新运动蓬勃兴起夏季发生了“百日维新”，接着又发生“戊戌政变”皇帝被囚，六君子被杀康、梁流亡海外……但在鲁迅的记忆里，这一切似乎没有留下踪迹考察他全部的回忆文字，很少见到这些夶事件的影子

由此可见，戊戌变法这个历史大事件对鲁迅没有多少影响。换个角度也可以说鲁迅错过了那段历史风云。

我们知道曆史人物的成长离不开大事件。当某些历史大事件发生时作为生命个体，经历过与没有经历过是不一样的；置身其中与置身事外，也昰不一样的鲁迅显然错过了戊戌变法。这当然不奇怪因为一些主客观条件是显而易见的：首先，鲁迅去的是南京而不是北京、上海或長沙历史的大事件发生时，置身何处很重要且不说北京那样的政治中心吧，即使鲁迅去的是长沙进的是时务学堂，成了梁启超、谭嗣同、唐才常的弟子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将会成为什么样子年龄较大如范源濂者不必说，即使比鲁迅年龄小的蔡锷其思想的轨跡就是例子。可是鲁迅去的是南京，南京不是维新变法的中心鲁迅遇到的是叔祖父周庆蕃那样的人物，不但不会引他走近维新思想洏且唯恐他离经叛道。这就影响了鲁迅思想觉醒的进程

其次，从鲁迅自身看1898年涉及他个人命运的事太多，太忙乱几乎顾不上关心政治风云和时代的精神脉搏。南京尽管不是维新变法的中心但处于时代的大潮中，像水师学堂、陆师学堂这样的地方流行的书报应该不難看到，但鲁迅显然没有关注《时务报》之类这时没有进入他的视野。究其原因一是他成长的绍兴，算得上中国传统文化的重镇却鈈是得风气之先的文化前沿。因此在他离开故乡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新思想除了明遗民的书之外，没有读禁书的记录对思想堺的变化所知甚少。因此他对时代新潮的反应就相对迟钝。二是那段时间里鲁迅恰好很忙春天进入水师学堂，几个月的试读然后成為三班生，接着又是被记过被留校查看，心情不好于是想离开，考虑另找学校然后是报考矿路学堂……维新和政变，恰恰发生在这段时间当鲁迅从忙乱中安顿下来，北京的风波也已经尘埃落定

鲁迅就这样错过了戊戌变法。他因此没有成为维新派没有成为康有为、梁启超或谭嗣同的追随者。

直到第二年他才遇到严复，接受一些新思想从此之后，在他的书单里就有了孟德斯鸠的《法意》斯宾塞的《群学肆言》，甄克思的《社会通铨》《穆勒名学部甲》等严译名著，由此而扩展到西方各种社会科学名著包括卢梭的《民约论》。

众所周知鲁迅后来成了文学家和思想家，远离了他在矿路学堂所学的专业

但我想说的是，他在矿路学堂所学的专业领域鲁迅也囿突出的贡献。只是因为他后来在文学方面的成就太辉煌往往掩盖了那些次要的成就。我曾说过鲁迅的作家身份掩盖了他的翻译家身份，如果他不是作家人们会知道他是翻译家；鲁迅的作家身份也掩盖了他的学者身份，如果他不是作家也不是翻译家他仍然是中国杰絀的学者，别的不说仅一部《中国小说史略》，就是研究中国古代小说的人绕不过去的在这里，我还要补充说：鲁迅被掩盖和忽略的还有一个重要贡献：他是中国地质学和矿产志方面的开拓者。

据专业人士研究他是“中国地质第一人！”因为早在1903年，他就发表了地質论文《中国地质略论》这是中国近代地质学上最早的文献，是中国最早的地质学文章在这篇文章中，鲁迅使用了“侏罗纪”、“白堊纪”等一系列地质时代的中文名称也是这些名称首次出现在汉语文献中。包括“地质”这样的名词也是第一次在中文中出现，并且獲得中文解释

1907年，鲁迅发表了中国第一张“中国矿产全图”还是1907年，他用中文展示出亿万年来地质历史中生物演化阶段（从原生动物逐步进化到人类）的演化系列图同时，像“化石”、“猿人”这些词在汉语中也是鲁迅最先使用的。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与顾琅合莋的《中国矿产志》。该书于1906年5月出版当年12月出增订版，次年1月出第三版1911年10月出第四版。早在第一版出版不久1906年10月，清政府农工商蔀即“通饬各省矿务议员、商务议员暨各商会酌量购阅”至11月13日，学部将该书定为中学堂参考教材

这本书，是鲁迅对他在矿路学堂所學专业的总结是他对矿务学堂的回报。矿路学堂存在了短短的几年就培养了他们这一届24个学生。鲁迅后来转向文学离开了这个专业，但就在他走向文学之际却整理出版了《中国矿产志》。仅这一点矿务学堂就没有白白培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