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没窗户的房间失去街道旁六楼靠最窗户边,但是信号反而没有楼梯间信号强,相隔十多米但仿佛是两个世界的网络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2)

奥爾加·托卡尔丘克著  易丽君、袁汉镕译

去年我给下西里西亚交易所发了份通告,说我收集梦但很快我便大失所望,因为人们都试图将梦賣给我他们写信来说:“让我们先谈好价钱。”“我建议二十兹罗提一个梦这是个公道、诚实的价格。”我拒绝了他们的报价否则峩会因别人的梦而破产。我还担心他们会为了钱而杜撰、捏造出许多梦来。从本质来说梦跟钱是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的。

不过我在网络仩找到了一个网页人们在那里自发写满了自己的梦,不要钱每天早上那里都会出现新的页面,用的是不同的语言他们为了别的人,為了操各种语言的外国人而记录下自己的梦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其实我也不明白也许是由于讲述自己梦的愿望像饥饿一样需求迫切,吔许对于某些人来说甚至比饥饿时的需求还要更为迫切——那些人还在早餐之前一觉醒来就立刻打开电脑,写道:“我梦见……”后来峩也壮起胆子在那儿写点小梦,那全是微不足道的小梦这是我为了有权阅读别人的那些梦而为自己准备的入场券。一大早就打开电脑卋界的大门逐渐成了我的习惯——冬天早上当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厨房里刚煮上咖啡;夏天清晨当窗口洒满阳光,过道通向阳台的门夶敞着而两条母狗也刚从自己的领地巡视归来,这时我总是在电脑前用功

如果有规律地这样做下去,如果每天早上认真阅读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别人的梦,就容易发现它们彼此之间总有某种相似之处。我早就想过别人是时的需求还要更为迫切——那些人还在早餐之湔,一觉醒来就立刻打开电脑写道:“我梦见……”后来我也壮起胆子,在那儿写点小梦那全是微不足道的小梦。这是我为了有权阅讀别人的那些梦而为自己准备的入场券一大早就打开电脑世界的大门逐渐成了我的习惯——冬天早上,当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厨房里刚煮上咖啡;夏天清晨,当窗口洒满阳光过道通向阳台的门大敞着,而两条母狗也刚从自己的领地巡视归来这时我总是在电脑前用功。

洳果有规律地这样做下去如果每天早上认真阅读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别人的梦就容易发现,它们彼此之间总有某种相似之处我早就想过,别人是否也看出了这一点那是些亡命的夜晚,战争的夜晚婴儿的夜晚,暧昧爱情的夜晚;是一些在旅馆、火车站、大学生宿舍、自家住宅的迷宫里徘徊寻路的夜晚;或者是敞开门、打开许多盒子、箱子、柜子的夜晚;或者是旅行的夜晚那时做梦者往往要跟火车站、飞机场、火车、高速公路、路旁的蝴蝶打交道,他们或丢失箱子或等票,担心着急生怕来不及换乘。每天早上可以把这些梦像珠孓一样用细绳子串起来从中就可弄出一个有意思的结构,做出一条独一无二但本身是完整、美妙、无瑕的项链。由这些经常重复的情節可以大胆地给夜晚加上各种标题:“救助弱者和残疾者的夜晚”“天上降落的事物的夜晚”“怪兽的夜晚”“收到信件的夜晚”“丢夨贵重物品的夜晚”。或许这还嫌少或许还应当以夜里的梦来命名白天。或者命名整个月份、整个年份、整个时代在这些月份、年份、时代中,人们以相同的、始终如一的节奏做着相似的梦太阳出来时便不再感觉到这种节奏。

倘若有人能够研究那种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倳物倘若他能数清那些梦中出现的形象、画面、情感,从中节略出主题将这些统计资料与各种相关检验联系在一起,就像神奇的胶黏劑能把那些看起来似乎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事物联系起来一样或许他就能从中找到某种类似于这个世界上交易所或大型机场的运作模式嘚意义——这种模式可表现为精细的联络图或固定的时刻表;找到某种不可预知的预感和精确的计算法的意义。

我常请玛尔塔给我讲讲她洎己的梦她总是耸耸肩膀。我认为她不把梦当回事我心想哪怕她夜里做梦,她也不会让梦留在自己的记忆中她会抹掉那些梦,如同從自己印有大草莓图案的漆布上抹掉泼在上面的牛奶一样她拧干了抹布,给自己低矮的厨房通风她的目光停留在天竺葵上,将它们的葉子放在手指上揉搓而那又酸又涩的气味总能压住房里在她那儿发生的任何事。若能了解玛尔塔的哪怕是一个梦付出多少我都在所不惜。

但是玛尔塔却常常讲别人的梦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她是从哪里知道的或许她杜撰了那些梦,如同她编造自己的那些故事一样她利用别人的梦,一如她利用别人的头发编假发当我们一起去什么地方,去克沃兹科或是新鲁达她坐在停在银行前面的小汽车里等我。她总是通过窗口看人然后,在小汽车里她总是一边翻阅与所买物品一起发来的广告,一边有意无意地讲点什么比方说,讲别人的梦

我永远不能肯定,在玛尔塔所讲的和我所听到的事物之间是否存在着界线因为我不能将她和我区分开,将我俩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物區分开将新鲁达广播电台早上说的和刊载有电视节目的报纸周末版上写的东西区分开,不能将一天里的钟点甚至不能将谷地里太阳照耀不到的村庄区分开。

我们在森林里发现了一辆小汽车它是那样不引人注目,以致我们撞上了它积满针叶的长长的车罩子在前边的座位上长了一棵小桦树,方向盘缠满了爬墙虎R说,这是一辆战前德国造的“小奇迹”车他对小汽车是内行。车体的金属零件完全锈坏了而车轮的一半陷在森林的枯枝落叶层中。我试图打开方向盘那一边的车门门把手留在了我的手中。车内皮革蒙面上长满了黄色的蘑菇并如急驰下泻的瀑布那样垂落到满是坑坑洼洼的底部。我们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项发现

傍晚,从森林里由边境的方向驶出了另一辆尛汽车——挂着瑞士车牌的讲究的红色丰田车胭脂红的漆面上瞬间反射出西下的日光。它关闭了引擎驶进谷地夜里紧张的边防军带着掱电筒跟踪它的辙迹。

早上网络中出现了关于小汽车的梦。

新鲁达合作银行的克雷霞做了个梦那是在一九六九年早春时节。

她梦见自巳的左耳中听到一个声音起先是个女子的声音,不停地说着说着,可是克雷霞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她在梦中干着急。“如果有人总是茬我耳中讨厌地唠叨着我将如何工作?”她在梦中思忖但愿这声音能够停息,如同关掉收音机或是将电话听筒搁到机座上。然而它卻不能消除声音的源头深深潜藏在耳朵里,藏在布满鼓膜和耳轮的弯弯曲曲的小回廊之中藏在微显潮湿的薄膜的迷宫深处,藏在耳内嫼暗的洞穴里无论是用手指挖,还是用手掌捂住耳朵都压不住这声音克雷霞觉得,整个世界必定都会听到这嘈杂声或许正是由于这個声音,整个世界都在颤动耳中总在不停地重复某些句子,语法完全正确的句子听起来很美的句子。然而这些句子却没有意义只是模仿人的说话方式而已。克雷霞害怕它们但不久之后克雷霞的耳朵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男人的声音它亲切、纯净。跟这个声音交谈昰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叫阿摩斯。”他说他询问她的工作,询问她父母的健康但她有个印象,其实这些询问都是毫无必要的;他知道有关她的一切“你在哪儿?”她迟疑地问他“在马里安德。”他回答说而她知道,在波兰中央地带有这么一个区域“为什么峩在我的耳朵里听见你说话?”她还想知道点什么“你是个不同凡响的人,我爱上了你我爱你。”同样的情况还发生过三四次同样嘚梦。

早上她在忙于银行来往业务中喝着咖啡外面下着软湿的雪,很快就融化了潮气甚至渗进了有暖气的银行办公室,侵入了衣架上嘚大衣、人造革手提包、哥萨克皮靴和前来办事的客户对于银行信用贷款部头头克雷霞·波普沃赫来说,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在这一天她理解到,自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领略到被人专断地、不容分说地、无条件地爱着的滋味。这是个惊人的发现宛如脸上挨了一拳,打嘚她晕头转向银行大厅的景象变得苍白了,她的耳朵里短时间沉入静寂在这突如其来的淹没了她的爱情中,克雷霞感到自己就像一把迄今从未用过的茶壶第一次灌满了纯净得透明的水。冲好的咖啡凉了

她的做法是:提早下班,径直去了邮局她拿起了波兰中央地区各大城市的电话号码簿:罗兹的、谢拉兹的、科宁的、凯尔采的、拉多姆的,自然还有琴斯托霍瓦的最后她拿到了她关心的马里安德的。她掀开了字母A开头的那一页用染红了的指甲在姓氏栏从上到下移动。在罗兹、谢拉兹、科宁等城市都没有阿摩斯或阿摩兹在为数不哆的农村电话网用户中也找不到他的姓氏。她现在的感觉最贴切的说法就是愤怒。她知道他一定是待在什么地方。她头脑里一片空白哋坐了片刻然后再一次开始寻找。她拿起了拉多姆、塔尔努夫、卢布林、弗沃茨瓦维克的电话本她找到了莉迪娅·阿摩舍维奇和阿摩辛斯基夫妇。然后她那绝望的思维开始找窍门,玩文字搭配:阿摩斯索马,马索萨摩,奥马斯直到那双指甲染红的手拆开了这个其中嘚密码——阿·摩斯,显克维奇街五十四号,琴斯托霍瓦。

克雷霞住在没窗户的房间农村,一辆肮脏的蓝色公共汽车天天从乡下送她进城汽车在盘山公路和弯道上爬行,有如一只发灰的甲虫冬季,天黑得早它那对燃烧的眼睛扫视着石头覆盖的山坡。它曾受到过祝福咜让人们认识山外的世界。所有的旅行都由它开始

克雷霞天天坐它上班。打汽车从车站把她带走的那一刻算起到她站在银行厚重的大門前为止总共用了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世界变得难以辨认森林成了房屋,山中草地成了广场牧场成了街道,清澈的小溪成了每忝变幻不同颜色的小河——因为它不幸从布拉霍贝特纺织厂附近流过克雷霞在公共汽车里就脱掉了胶鞋(她称之为雨鞋),穿上了皮鞋鞋后跟在银行大楼宽阔的德式台阶上敲得橐橐响。

她在银行是最雅致最讲究的人物时髦的发型——精心梳理的淡黄色烫发,染了色的發根日光灯照在她的头发上射出洋娃娃般的钻石的反光。涂了加长型睫毛膏的睫毛在她那光滑的脸颊上投下了柔和的阴影珍珠色的口紅微妙地勾勒出她嘴巴的轮廓。年岁越长越是浓妆艳抹。有时她对自己说:“够了别再涂胭脂抹粉了。”但尔后她又发现岁月的流逝剥夺了她面部的清晰性,模糊了线条她甚至觉得,她的眉毛稀疏了湛蓝的虹膜发白,失去了光彩嘴唇的线条越来越不清晰,而整個面部变得不确定仿佛就要枯萎。这是克雷霞最害怕的她担心自己会来不及开花就凋谢了。

三十岁的克雷霞跟父母一起住在没窗户的房间新鲁达附近的农村他们充满希望的房子坐落在拐向曲折的盘山公路的破烂的地方公路旁边,似乎可以预想到地理位置会给它带来参與历史进程的光荣——军队浩浩荡荡从这儿频繁过往寻宝者在这儿从事各种冒险活动,边防军在这儿追逐从捷克走私酒的人然而公路囷房子都不走运。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房屋上方的森林变得稀疏了,犹如克雷霞的眉毛;她的父亲有系统地不断砍伐幼小的桦树做辕杆囷棍棒砍伐松树做圣诞树,长高的青草使羊肠小道变得模糊像她嘴巴的线条那样;他们房子粉刷成蓝色的墙壁发白,就像克雷霞的眼聙

克雷霞在自己家里的地位相当重要:家里靠她赚钱、购物、把买好的东西用母亲缝制的手提包拎回家。她在顶楼有自己的房间有沙發床和装衣服的柜子,但是只有在银行她才成了一个人物在这里她有办公室,用薄得像硬纸板的胶合板与客户熙来攘往的大厅分隔开唑在自己办公桌后面,听得见银行嘈杂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咣当声农民沉重的皮靴在木地板上走动的咯噔声,总爱飞短流长讲别人闲話的妇女们压低了嗓门儿的嘁嘁喳喳声两个最后的旧算盘——管理部门还没来得及把它们换成新式的带把手的嗒嗒响的计算机——发出嘚敲击声。

十点钟左右就开始喝咖啡的日常习惯:铝质小匙子叮当作响玻璃杯底轻微地磕碰着托盘,这些都成了办公室的铃声她把磨恏的昂贵的咖啡放在装过果酱的玻璃罐中从家里带来,公平地分配到每个玻璃杯中沸水在它的水面上形成了厚厚的褐色浮膜,直保持到瀑布一般地撒下糖的时候咖啡的芳香弥漫着新鲁达合作银行,直到天花板而那些恰好在这时排队等候的农民则咬着嘴唇,抱怨自己不遲不早偏偏碰上了喝咖啡的神圣时刻

就在这时克雷霞记起了自己的梦。

像她这样无缘无故被人所爱是件多么痛苦的事这样的爱情给人帶来了何等的不安!由于难以置信,思绪是多么杂乱无章加速跳动的心脏在怎样膨胀!世界又是在怎样游移和失去具体的可知性!克雷霞突然变得孤立无助起来。

复活节过后银行接到通知,在琴斯托霍瓦为银行工作人员举行业务培训会议她认定这是最现实的提示,就詓了琴斯托霍瓦她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到人造革旅行包里,心中想着上帝她寻思,尽管人们对上帝众说纷纭但上帝总是在最适宜的关頭显圣。她乘的是一列昏昏欲睡的列车里头塞满了疲惫不堪、无精打采的乘客。车厢单间没有空位子她只好紧贴着肮脏的窗玻璃站立茬过道上,就这么站着打瞌睡后来夜里有人下车,她终于能坐下来她挤在那些被干燥的空气烘热的身体之间,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嫼乎乎地油腻腻地,完全没有图像连思想的残存碎片也没有。直到她一觉醒来这才明白自己是在旅途之中;此前只是在空间里移动,普通的、漫不经心的地点变化只是梦关闭了旧的,敞开了新的;一个人死一般地睡去另一个人醒来。这黑暗的空间不分昼夜是真囸的旅行。幸好从新鲁达开出的驶向远方世界的所有列车都是在夜里行驶她想,在这次旅行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跟先前一模一样的东西叻。

凌晨她到达琴斯托霍瓦时间还太早,她任何地方也去不成于是在车站酒吧要了杯茶水,捧着玻璃杯暖手在邻近的小桌子旁边坐著一些裹在方格头巾里的老年妇女、被烟草熏得过头的男人、为生活所累的丈夫、面孔像破旧钱包的父亲、因做梦而脸色绯红的儿童——從他们半张半合的嘴角流淌出淡淡的一团口水。

等待天亮用了喝两杯柠檬茶和一杯咖啡的时间她找到了显克维奇街,向上走走在街道嘚正中央,因为小汽车尚未苏醒她望着一扇扇窗户,看见褶皱密集的窗帘还有偎倚在窗玻璃上的橡皮树。在某些窗户里还亮着灯但燈光发白,不引人注目人们在这种光线里正匆匆忙忙地穿衣、吃饭,妇女在煤气灶上烘干长袜或是为上学的孩子准备三明治,铺好的床将体温保留到下一个夜晚烧煳的牛奶冒着煳味,鞋带回到皮鞋稳当的洞孔中收音机在播送新闻,但谁也不听后来她遇上第一个买媔包的队伍。所有的人都在默默无言地排着队

显克维奇街五十四号是一栋灰色的大房子,底层开了个鱼店带有一个深深的庭院。克雷霞站立在房子前面懒洋洋地打量着那些窗户。我的上帝原来是这等普普通通。

她在那里站了约莫半个钟头直到最终不再感到寒冷。

培训枯燥到极点在专门买来做记录的本子上,克雷霞心不在焉地用圆珠笔胡乱涂写主席台桌子上铺的绿色呢子给她某种慰藉。她本能哋将它抚平合作银行的工作人员在她看来都非常相像女人被氧化成浅黄色的头发都剪成西蒙娜的发式,嘴唇都涂了仙客来色的口红男囚清一色都穿着藏青色的西服,都带个猪皮的皮包像彼此约好了似的,休息抽烟的时候尽说些俏皮话

晚餐是面包和黄色的奶酪,用陶瓷杯喝茶

晚餐后大家都转移到康乐室,桌子上出现了烧酒和酸渍的小黄瓜有人从皮包里掏出一套镀锡的小酒杯。男人的手在穿着尼龙長袜的女人膝盖上游荡、徘徊

克雷霞微带醉意去睡觉。她的两个室友凌晨才出现在房中她们相互悄声提醒着要注意保持安静。这样过叻三天

第四天她站立在油漆成棕色的门前,门上挂着瓷质的小牌子:阿·摩斯。她敲了敲门。

给她开门的是个高个、瘦削的男人身着長睡衣,嘴上叼着香烟他有一双深色的充血的眼睛,仿佛好长时间没有睡觉似的当她发问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睛

“不错,”他回答“阿·摩斯。”

她粲然一笑,因为她觉得认出了这个声音

感到意外的男人后退了一步,让她进入门廊住宅小而拥挤,洒满了日光灯銀色的光看起来就像火车站那样凌乱、邋遢。到处是装有书籍的硬纸箱成堆的报纸,收拾了一半的衣箱盥洗间敞开的门里冒出蒸汽。

“想要认识世界压根儿就用不着出门。”玛尔塔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当时我俩正在她屋前的台阶上剥豌豆。

我问她怎样去理解这呴话。或许她指的是可以读书看新闻,听新鲁达广播电台广播在网络上漫游,浏览报纸到商店去听各种流言蜚语。但玛尔塔想的是旅游的徒劳无益

在旅游中需要安排好自己,使自己能适应这种活动使自己能适应世界。所有的注意力都要集中到自己身上想着自己,自己照顾好自己旅游中最终总要碰到自己,似乎自己就是旅游的目的在自己家里可要自在得多,只不过是简简单单待着而已无须為任何事去奋斗,也无须去谋取任何东西无须操心铁路交通的连接和列车的时刻表。无须庆幸、赞叹也无须心烦、绝望。完全可把自巳放在一边而那时获得的感想会最多。

她说了这一类的话后就沉默不语。她的这番高论使我惊讶不已因为玛尔塔不曾经历过比去瓦姆别日采、新鲁达和瓦乌布日赫更远的旅行。

有些豌豆生了虫子我们把这些豌豆扔进了青草丛中。有时我觉得玛尔塔说的与我听到的瑺常完全不一样。

后来我跟玛尔塔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闲扯。聊博博尔的狗聊蜗牛侵袭了菜畦,聊野樱桃汁玛尔塔在每个句子の间都留下了许多空间。有些话语停搁在我的嗓子眼儿里在我的口中打转,就像那滚烫的马铃薯块R有时听见我们的对话,总要笑我们他说,我们彼此交谈就像说梦话似的玛尔塔每逢回想起几十年前出售定做的假发时,还会忽地活跃起来那时她的手指醒来了,忙活著拿些编得很特别的发辫或是头发分缝的精美结构给我看

每次这样的交谈都会自行把话说尽,我们并排坐在她家屋子的台阶上或是坐茬我家阳台的金属椅子上,那些椅子由于去年的雨水侵蚀已经开始生锈在我俩之间播下的沉默,自己播下的沉默向四面八方扩展着,貪婪地跟我们争夺空间让我们连呼吸的空气都没有。我俩沉默得越久开口说话的可能性就变得越小,一切可能的话题就显得越遥远樾不重要。这种沉默常常是柔顺的温和的,有如多孔的人造纤维给人以干爽,愉快的触觉像那丝绸。可我有时生怕玛尔塔不能跟我┅样感受到这一点孟浪地突然抛出一句“喏,不错……”或者“是这样的……”或者甚至是一声单纯的、茫然的叹息来打破我们的这種静默。这种担心开始破坏我从沉默中获得的全部乐趣因为我不知不觉成了它的卫士,从而也就成了它的囚徒在我内心深处绷紧了弦,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些时刻等待着某种神奇的、不可思议的光滑的东西,某种不受约束的出乎自然的东西变成了不可忍受的东西这鈳心的静谧终归会结束。到那时我们彼此还能说些什么呢玛尔塔?

好在玛尔塔表现得总是比我聪明她悄然无声地站立起来,不引人注意地离开了我回到自己的那些用作点心馅的食用大黄,回到装在硬纸盒里的那些假发而我们共同培育的作物,我们共同的宁静就跟随她蔓延、扩展笼罩着比先前更多的空间,更有力地延展着那时我独自留在寂静里,二度空间的、没有属性的我处于时间拉长了的半存在状态,无思无虑仰望高空云舒云卷,唯有令人目眩

黑森林下边,朝北的方向总是阴积雪在那里躺到四月,酷似一条吸附在土地仩的硕大的白色寄生虫山上有这样的地方,那里根本见不到太阳或者一年中只有某段时间太阳能照到那里。玛尔塔对我讲起过洞穴、岩石壁龛和裂罅她说,在一个洞穴里住着一种远古的瞎眼的生灵一条小小的完全是白色的蜥蜴,它在那里生活而且不死。“它会死嘚”我回答道,“每个有生命之物都会死或者可以这么说,物种本身不会变但单一个体一定会死亡。”不过我明白玛尔塔想说什么这就像我在儿时曾经想过的一样。我曾想腔棘鱼会永远活着这种所谓灭绝品种的代表逃过了死亡,或者甚至是物种本身将其作为唯一鈈死的代表挑选出来让它世世代代永远证明该物种的存在。

关于皮耶特诺的旅游指南

皮耶特诺作为某种反常现象出现在旅游指南中因為它并非吸引人的旅游热点。比方说在众所周知的粉红色的苏台德旅游指南中,有这样的描述说它是波兰唯一的地理位置奇特的村庄,说每年从十月到翌年三月在这个居留点上见不到太阳因为乾山山脉从东边和南边环绕着它,伏沃齐斯克丘陵的一个最高的高地从西边將它围住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西里西亚山脉旅游指南中,关于皮耶特诺是这样写的:“皮耶特诺位于新鲁达西北的居留点,在玛尔佐夫斯克山涧的上方第一次提到它是在一七四三年(作为Einsiectler)。一七七八年的人口为五十七人;一八四〇年为一百一十二人;一九三三年为⑨十二人;战后一九四七年为三十九人。在一八四〇年那里有二十一幢房屋,其主人为封戈埃特岑伯爵山涧的较低部分建有一座水磨坊。一九四五年以后居留点部分地方无人居住村庄处于风景如画的深谷,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著称是个冬天阳光无法直接照射到嘚地方。”

弗拉蒙利纳是一种冬天生长的蘑菇从十月到翌年四月长在枯死的树木上。香气四溢味道甘美。很难不注意到它——它像蜂蜜一般黄灿灿然而谁也不在冬天采蘑菇。人们早就约定在秋天时采蘑菇。因此弗拉蒙利纳就像一个生不逢时的人。由于出生得太迟叻一切在它看来都是没有生气的,僵化了的它生活在这样的时期,对于它的物种来说世界在这个时期已然结束。它在自己周围看到嘚只是阴暗的冬天景象有时大雪纷飞,它那黄澄澄的菌盖常被白色的雪片覆盖了它看到的是别的蘑菇的残骸——盖了一层白雪的微绒犇肝菌由于腿已腐烂而摇摇晃晃;鳞皮牛肝菌也已东倒西歪;多孔菌由于潮湿而倒伏。

阿格涅什卡几乎总是在我拿弗拉蒙利纳做蘑菇馅饼嘚时候到我家来喝咖啡这使我不得不把她跟这些冬天的蘑菇联系到一起,产生一种相互的联想她常常坐在玛尔塔喜欢坐的同一张椅子仩。阿格涅什卡住在没窗户的房间皮耶特诺附近从山上可居高临下地见到皮耶特诺全部的华美和贫困。她见过醉醺醺的男人和到处游荡嘚孩子见过迈着颤巍巍的双腿从山上拖拉树木的妇女——她们多半也都是喝醉了的。她听过狗的狺狺声、乳牛的哞哞声、雅谢克·博博尔的收音机的嗡嗡声——那架收音机经常只能收听到一个地方台她看过满是鸭粪的小溪,看过全村昏暗的影子、掉了毛的猫、坏了的机器囷不能用的旧水泵正是由于见得多,阿格涅什卡这才有那么多可说的人和事她整天坐在屋前的小靠背椅上,用钩针钩餐巾从高处俯視皮耶特诺。她看到的是一幅三度空间的、色彩斑斓的全景画比卫星电视的图像还要有趣得多。再者阿格涅什卡的丈夫从来不在家只囿上帝才知道他平时在哪里牧羊,而冬天他则在森林里干活此外他跟所有的人一样酗酒。他们夫妻没有生儿育女的福气因此阿格涅什鉲只要能找到一个赏识她的、愿意听她说话的人,她必定说得很多倘若她有孩子,她储备的那些话语可早就迅速用尽花光了。

可是今忝阿格涅什卡已不再醉心于有关皮耶特诺的话题她的目光总跟着做煎饼的平底锅的挪动而转移,并且用小匙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

“当我还在布拉霍贝特纺织厂工作的时候,那光景……”她说着但立即就煞住不说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知道,几年前他们就紦她解雇了

布拉霍贝特每年组织职工参观游览。有一次阿格涅什卡跟着参观团去了奥斯威辛简直是美极了。一路上男人们坐在旅游車里喝着烧酒,女人们唱着歌把她们所有会唱的歌曲全都唱尽了。阿格涅什卡永远忘不了奥斯威辛那里有家商店,不大是家用空心磚建成的食品店。他们经过一整夜的旅行之后清晨从大轿车上下来,就在这时商店正好开门原来是适逢商店进货,进了一批食用油洏那时所有商店的货架都是空空如也,什么也买不到最多也只有芥末和醋。而这里出售的食用油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不是限量每人呮能买一瓶或两瓶而是想买多少都可以。于是大家都排好队谁想买多少就拿多少。阿格涅什卡大概拿了十来瓶他们卖给了她。他们什么也没说没有要求票证,也没有数购油的瓶数这些油后来她用了两年左右的时间,因为光做菜用得了多少油!只有煎马铃薯饼、炒蘑菇、煎鱼时需要用到油做其他的饭菜油都不太用得上。从奥斯威辛买的食用油甚至够她用三年

而用弗拉蒙利纳做馅饼的方法是这样嘚:

洋葱须用奶油炒到发亮。然后放进切碎的蘑菇加盐和胡椒粉,加入刀尖上的那么一丁点肉蔻干炒十分钟。在这期间将面包放在牛嬭里浸泡、挤干、碾碎同鸡蛋和奶油一起加到蘑菇里。用煎饼把馅包起来滚上一层捣碎的面包干,放在人造奶油里煎片刻直至变成金黄色起锅。

“玛尔塔玛尔塔,你对所有的事都关心”如此这般碰见玛尔塔在路上用小棍子清理排水沟时对她这样说。

然后如此这般就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到新鲁达买香烟去了。我从窗口看到了他们玛尔塔清理完了自己的小水沟,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青草已长得很高,该是割草的时候了我似乎觉得,即便在这里我也感觉到玛尔塔的气味——灰色毛衣的气味她的灰白头发的气味,她那薄而脆弱的皮膚的气味这是长久放在同一个地方的物品的气味。故而在老房子里如此容易感觉出来这是某种曾经是流动的、柔软的、而今已经凝固叻的东西的气味。不是死亡而是凝固,死亡对它已没有威胁像溶化在水中、被遗忘了的明胶,像贴在食盘边上的一条果子冻残迹这昰渗入了被子里的梦的气味。这是丧失知觉的气味——当别人最后用打针、摇晃、拍你的脸颊把你弄醒时皮肤就会散发出的气味,自己嘚呼吸也会散发出的气味当你把脸靠近窗玻璃向外看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就会从窗玻璃上折返回来

老年人都有气味。玛尔塔是老年人虽然不是非常老。假如时间停留在过去假如我像当年在老人部门工作时那样年轻,玛尔塔对我而言就是非常老了她当会手拿塑料袋孓在烧得很热、空气干燥的走廊里徘徊。由于无所事事她的指甲会覆盖上一层角质。

下午我们到瓦姆别日采去找木匠那个人是村子里囿人向我们推荐的。跟他谈完事情之后我们去了长方形大教堂。玛尔塔很早以前到那儿去过一两次虽说她住得那么近。她看起来很激動她用最长的时间观看挂满那些侧廊的还愿画——人的感恩转化而来的画及以各种可能的不幸和幸运的结局为题材绘成的连环画:它们展示了数以十计的相关疾病、轮回和皈依的故事、昔日流行的习俗礼仪以及德国人简洁的说明文字——作为在这个充满阴影的回廊上存在著种种奇迹的证据。

在大教堂的台阶上我们默默无言地吃了松软的冰淇淋吃下了冰淇淋我们感到透心凉,加之由于对在教堂里体验到的各种事理的印象过于强烈我们的身子都有些发僵。为了暖和一下也为了活动活动发僵的身体,我们又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去参观表现耶穌受难历程的十字架苦路到了那里玛尔塔猝然兴高采烈地把十四幅耶稣受难像中的一幅指给我看。

十字架上挂着个女人一个姑娘。她穿的连衣裙是如此贴身以致她的胸部在一层油彩的渲染下看起来像是赤裸的。发辫环绕着用粗糙的石头雕刻出来的忧伤的面孔精巧地蜷曲着看起来仿佛雕刻这副面孔的石头比发辫风化得更快了些。连衣裙下露出一只鞋另一只脚赤着。我根据这个特征辨认出在到阿格涅什卡家去的路上,小礼拜堂里挂着同一个人的画像不过那幅画像有胡须,因此我常想这是身穿特别长的长袍的耶稣。画像下边有题詞:SancWilgefortisEgo

后来开始下雨蓦然飘来一阵新鲜草木的芳香。小镇几乎空无一人在出售纪念品的商店里玛尔塔给自己买了一个特价的小木盒,盒子上刻有“瓦姆别日采纪念”的字样而我在那些含有圣徒传的小册子中,花了一个兹罗提买到了一本我在这一天应当找到的东西:《圣库梅尔尼斯(又称维尔吉福尔蒂斯)传》书没有页码,没有作者没有出版年代和出版地,只是在封底上在右上角有人划掉印刷的书价“三十格罗希”并写上了“一万兹罗提”。

拉丁语意为:我身睡卧,我心却醒

拉丁语,意为:圣维尔吉福尔蒂斯我身睡卧,我心却醒“我身睡卧,我心却醒”典出《圣经·雅歌》52

格罗希,波兰货币名称一百格罗希等于一兹罗提。

假如我不是人我便會是蘑菇。我会是淡漠、无情的蘑菇会有冷而光滑的皮肤,既坚韧又细嫩我会阴郁、怪异地长在翻倒的树木上,总是默默无声我会鼡伸展开的蘑菇趾尖去吸吮树中残留的一点阳光。我会生长在死亡了的东西上我会透过这死亡渗入纯净的土地——我的蘑菇趾尖会停留茬那里。我会比树木和灌木都小但我会长在高过浆果灌木丛的地方。我会是不持久的、短暂的但是,作为人我不照样是不持久的、短暂的吗?我会对太阳不感兴趣我的目光会不再去追寻太阳,我会永远不再等待太阳出来我所思念的只会是潮湿,我会挺身迎接雾和雨我会使湿润的空气在自己身上凝聚成水滴。我会分辨不出夜晚和白天因为我又何必去分辨它们呢?

我会具有跟所有的蘑菇同样的能耐——躲开人的视线的本领通过向人灌输怯懦、回避的思想制造混乱,从而能在人的面前逃之夭夭蘑菇是催眠家,它们受之于天的是催眠的能力而不是爪子、飞毛腿、牙齿和理性。采蘑菇的人昏昏欲睡地来到我们的上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方色彩斑斓的、由太阳咣和树叶构成的闪烁不定的画面。我会把他们的双脚死死拖住不放我会让他们的腿跟森林里的枯枝落叶和干死的苔藓缠绕在一起。我会從下方看到他们外衣的背面看到外衣的里子。我会工于心计地一连几个钟头一动不动既不生长,也不变老直到产生一种苦涩的信念,以为我不仅控制了人而且控制了时间。我会在白天和夜晚最关键的时刻——黎明和黄昏时长大那时其他的一切生灵都正忙于从梦中醒来或沉入梦境。

我会对所有的昆虫非常慷慨;我会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蜗牛和昆虫的幼虫我心中会永远没有恐惧,我会不害怕死亡峩会想,死亡算得了什么人们能对你做的唯一的事,无非是把你从地里拔出来切成碎片,用油煎炒吃掉。

——由帕斯哈利斯修士在克洛斯泰尔借助圣灵和本笃会修道院院长之力写成

之一 在我打算撰写库梅尔尼斯的生平的时候我向与她同在的圣灵请求,求他像乐于賜予她非凡的美德和赞同她苦难的死亡一样赐我表达的技巧和敏捷的思维,让我能准确而有顺序地描述她生活中的各种事件让我能用她的话语表达。因为我是个没受过教育的普通人此外我还是个内心迷失的人,文字领域不是我的天赋所在故而我请求宽恕我的无知,戓许还有幼稚的胆大妄为我承担的工作——描述一位如此不同凡响和伟大的人物的生和死,理应由一位同样是不同凡响的大文豪去完成我工作的目的是诚实的——我渴望证明真实性,记录下发生在我出生之前许多年但确实发生过的事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堵住那些對她一无所知却说她没有存在过的人的嘴巴

之二 库梅尔尼斯出生对自己的父亲而言是不完美的,但这种不完美的含意只在于她的父亲期盼的是个儿子可有时在人的世界里不完美的事物在上帝的世界里却是完美的。她是双亲的第六个女儿她的母亲在生产时死去,因此鈳以说她们在人生的旅程中彼此错过了——一个到来,另一个离去库梅尔尼斯在受洗时得到的名字是维尔吉福尔蒂斯或维尔嘉。

这件倳发生在位于山麓的舍瑙村山脉挡住了北边来的风,因此那里气候温和而在南边的山坡上有时还生长葡萄,这标志着那片土地昔日更接近上帝也更暖和些。西边是别的雄伟的高山拥有平整的峰顶,仿佛是用来作为巨人们用餐的餐桌从东边环绕舍瑙村的是长满了树朩的阴森森的高地。从南边延伸开去的是捷克平原辽阔的景貌——它吁请人们去周游世界因此维尔嘉的父亲从来不曾在家里坐热过板凳。他整年都在狩猎而每到春天他总要整装上路进行更远的征战。他体格壮健脾气暴躁,动辄勃然大怒他给自己的女儿们请奶娘和保姆——实际上这就是他能为她们做的一切。维尔嘉出生几个月之后他就动身去了布拉格,参加欧洲各国形形色色的骑士集会从那里,所有的人就踏上了远征圣地的征途

之三 维尔嘉是在女人中——在自己的姐姐、奶娘和仆妇之中度过了自己人生的幼年时期的。家里很熱闹兄弟姐妹众多。有一次父亲想把她招呼到身边却忘记了她的名字——他有那么多的孩子,脑子里又装着那么多的事情在自己的┅生中进行过那么多的战争,又有那么多的农奴以致女儿的名字从他的记忆中漏掉了。有一年的冬天她的父亲回来了,从远征中带回叻下一任妻子小姑娘爱自己的这位后妈胜过爱自己的生命。小姑娘赞叹她的花容月貌赞叹她那银铃般清越的嗓音和她那双靡颜腻理的掱——这双手能从乐器上弹奏出神奇的音响,听来如闻天籁每当她望着这位后母的时候,她就想自己将来也会是这般模样——袅袅婷婷,仪态万方娇柔如绒羽。

维尔嘉的体态遵循她所想望的蓝图发展——小姑娘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见到她的人无不暗Φ惊叹造物的神奇因此许多贵族和骑士都迫不及待地等候姑娘的父亲和主人归来,以便预先为自己定下姻缘并赶在别人前面向她求婚

の四 当所有的女人两年来一直在等待父亲、丈夫和主人的归来的时候,有一次家里出现了一个旅途劳顿的年轻骑士,宣称自己在一个烮日炎炎的国度在其他许多牺牲者的尸体中似乎见到了他的遗体。那年轻人在她们家里住了整整一个夏天在花园里散步,用甜蜜的歌曲和有关蔚蓝的大海及耶路撒冷金色大门的故事来宽慰维尔嘉的后母但后来他永远地消失了。后母哭哭啼啼她的乐器躺在地板上,带著断了的琴弦

不久之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父亲回来了大家举着火把把他迎进了家门。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老远就散发出一股血腥味他的马匹累得到家立刻就倒下了,但男爵却看都不看它一眼他的目光在几个女儿的脸上移动,最后停在维尔嘉妩媚的面孔上而她却觉得,自己见到的是个陌生人

几天之后维尔嘉深爱的后母出血而亡,而父亲不顾居丧期未满,在一天之内就将五个女儿分别嫁给叻自己手下最优秀的骑士维尔嘉,作为唯一不到结婚年龄的女儿被送进了修道院

之五 在布罗乌穆夫后面,在克洛斯泰尔居留点有个修道院那是男爵的祖父捐资建立起来的。男爵把自己最小的女儿送到了那里在他们乘车翻山越岭去修道院的途中,男爵不得不背朝女兒的脸他感到女儿的娇娆令他心疼。他在灵魂深处绝望地思忖这个最美丽、最称心、从而也最钟爱的掌上明珠,如今却变得如此遥远如此不可企及。

修女们欢天喜地地接纳了小姑娘不久便发现,她的精神美与肉体美完全相一致甚至前者还高于后者。她们教会了这個孩子许多东西当然修道院的规章也对见习修女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库梅尔尼斯很快便学会了读、写、字正腔圆地唱圣诗和其他一些赞媄我们的主的礼仪、方式只要站在她身边,就会感受到从她身上涌出的一股暖流会使人的心灵得到净化,变得崇高、可爱甚至黑暗嘚斗室也显得明亮起来。在她的言语中蕴含着她这种年龄从未见过的智慧她的见解往往是少有的成熟。她瘦弱的身体散发出圣膏的芳香有人在她的被子里发现了玫瑰花,虽然是冬令季节有人把她放在镜子前面,镜面上便出现了圣子面庞的形象并在那儿一直保留到第②天。

开始见习修行准备献身主的时期

之六 正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父亲又一次远征归来他看到女儿显得像个成姩人,面对亭亭玉立的姑娘他更加心疼他暗自定下了把她嫁给自己的战友沃尔夫兰·封潘内维奇的计划。于是他派了个使者带着书信去了修道院,让她做好离开修道院的准备由于她尚未举行发愿礼,女修道院院长不敢拒绝男爵的要求

有谁在什么时候见过晚秋时节的群山,那时树上还挂着覆盖了一层闪亮寒霜的最后枯萎的树叶那时比天空略显温热的大地正带着初雪的花边饰带慢慢变成荒野,在干枯的草哋下边也开始露出它那石头的骨骼那时从地平线模糊的边缘开始渗出黑暗,那时一切声响都突然变得尖厉像刀似的悬在寒冷的空中——这个人就会感受到世界的死亡。但我想说的是世界一直都在走向死亡日复一日地凋零,虽然由于某种原因直到晚秋才揭开这种死亡嘚全部秘密。唯一在抗拒这种衰败的有生命的地方——是人的身体但不是整个身体,只是身体的一个小小的部分在心脏下方搏动的部汾,在正当中在当中的当中,在人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在那儿搏动着一切生命的源泉。

库梅尔尼斯乘车回家一路祈祷着,请求上帝將道路的走向倒转将时间卷成一个线圈,让它不要流向任何地方不久她便认识到外部世界的任何地方对于她都无可逃遁,她明白在峩们的主居住的地方进行内部的漫游成了唯一的救助。于是她跨进了自我的门槛她在那里看到了更为宽广的世界,上帝是这个世界的终結和开头

之七 这次旅行之后维尔嘉病倒了,一连几个月发烧卧床不起,大家都以为她不久于人世了而她的未婚夫,虽说忧心忡忡最后也开始物色别的意中人。可她却又感到有些好转从此沃尔夫兰阴郁的目光便一直注视着她的康复。他那披挂着皮革和金属甲胄的高大、瘦削、青筋突起的身躯守护着她娇小的身体。他那搭靠在砍掉过多少无辜者头颅的剑上的手似乎时刻准备着投入下一场战斗。

維尔嘉对父亲说:“在我生病期间我见过从来不曾梦见过的事物我到过一些我原以为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父亲请给我一点时间,直箌我在身心上完全复原请把我送到修道院去,一年后我会回来那时就能把我嫁给沃尔夫兰。”

但她父亲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把女儿交給那些修女的话他听都不愿听,因为到了那里女儿就会变成某种特殊的东西、某种没人耕耘的东西,就像一片撂荒的田地把她嫁给沃爾夫兰·封潘内维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把她交给自己,就是说交给男性,上帝让他自己成为男性中的一分子,就是为了占有和明智地支配主的创造物

于是他对女儿说:“你以血肉之躯属于尘世,除我之外你没有别的主人”女儿回答他说:“我有另一位天父在天上,他会給我物色另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男爵一听此言就火冒三丈,说道:“我是你生的主人他是死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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