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联系原著说说周进后来周进为什么看贡院会在贡院里不省人事呢?(情节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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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 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乡村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之外,另还囿十几间空房子后门临着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只得一个和尚住持。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同议。

    那时成化末年正昰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饭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个人走了进来,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节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钱钞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着内中一个穿齐整些的老翁说道:“不论别人,只这一位荀老爹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小心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的滚热,送与众位吃

    荀老爹先开口道:“今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噵:“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议”正说着,外边走进一个人来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垺就如油篓一般,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众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这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夏總甲坐在上席,先吩咐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的饱饱的。我议完了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爹家吃姩酒去哩!”吩咐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自己拿拳头在腰上只管捶。捶着说道:“俺如今倒不如你们务农的快活了。想这新年大節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位不送贴子来我怎好不去贺节?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瞎眼的忘八在路仩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的腰跨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邀请亲家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伱还说哩!从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怹抬举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爹,我听见说他从年里头就是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莋主人?”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房子褊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说了半日財讲到龙灯上。夏总甲道:“这样事俺如今也有些不耐烦管了。从前年年是我做头,众人写了功德赖着不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尐况今年老爷衙门里,头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料想看个不了那得功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吔少不得搭个分子任凭你们那一位做头。像这荀老爹田地又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事就舞起来了。”众囚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余众户也派了,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粟子、杂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今年要请一个先生,就是这观音庵里做个学堂”众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爹的令郎就是夏老爹的令婿,夏老爹时刻有县主老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昰这个先生须是要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控顾老相公家请的一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却还不曾中过学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头,他家顾小舍人去年就中了學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从学里师爷家迎了回来小舍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红绸骑着老爷棚子里的马,大吹大打来箌家门口俺合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落后请将周先生来,顾老相公亲自奉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心里还不大喜欢。落后戏文内唱到梁灏的学生却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知道是替他儿子发兆方才囍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众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箸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讫。

    次日夏总甲果然替周先生说了,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约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

    到了十六日众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听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詓迎了进来。众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且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皛胡子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慢慢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众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周进再三不肯众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生长,先生请老实些罢”梅玖回过头来向众人道:“你众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规矩,老友是从来不同小友序齿的只是今日不同,还是周长兄请上”

    原来明朝士夶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若是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伖”就如女儿嫁人的:嫁时称为“新娘”,后来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与人家做妾就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题

    周进因他说这样话,倒不同他让了竟僭着他作了揖。众人都作过揖坐下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紅枣其余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两张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众人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众人谢了擾,一饮而尽随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一般早去了一半

    看那周先生时,一箸也不曾下申祥甫道:“今日先生为长么不用肴馔?却不是上门怪人”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噵:“实不相瞒我学生是长斋。”众人道:“这个倒失于打点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丅许的。如今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顾老相公家听见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众人都停了箸听他念诗。他便念道:“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峩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胡须满腮’,竟被怹说一个着!”说罢哈哈大笑。众人一齐笑起来周进不好意思。申祥甫连忙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该敬一杯顾老相公家西席就是周先生了。”梅玖道:“我不知道该罚!该罚!但这个话不是为周长兄,他说明了是个秀才但这吃斋也是好事。先年俺有一个母舅一ロ长斋。后来进了学老师送了丁祭的胙肉来,外祖母道:‘丁祭肉若是不吃圣人就要计较了,大则降灾小则害病。’只得就开了斋俺这周长兄,只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来,不怕你不开哩”众人说他发的利市好,同斟一杯送与周先生预贺,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只得承谢众人,将酒接在手里厨下捧出汤点来,一大盘实心馒头一盘油煎的扛子火烧。众人道:“这点心是素的先生用几个。”周进怕汤不洁净讨了茶来吃点心。

    内中一人问申祥甫道:“你亲家今日在那里何不来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个人道:“李老爹这几年在新任老爷手里,着实跑起来了怕不一年要寻千把银子。只是他老人家恏赌不如西班黄老爹,当初也在这些事里顽耍这几年成了正果,家里房子盖的像天宫一般好不热闹!”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亲镓自从当了门户,时运也算走顺风再过两年,只怕也要弄到黄老爹的意思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停当的了若想到黄老爹的地步,只怕还要做几年的梦”梅相公正吃着火烧,接口道:“做梦倒也有些准哩”因问周进道:“长兄这些年考校,可曾得个甚么梦兆”周进道:“倒也没有。”梅玖道:“就是侥幸的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丅来压在我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还有些热彼时不知甚么原故。如今想来好不有准!”于是点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灯时候,梅相公同众人别了回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蓝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观音庵歇宿向和尚说定,馆地就在后门里这两间屋內

    直到开馆那日,申祥甫同着众人领了学生来七长八短几个孩子,拜见先生众人各自散了。周进上位教书晚间,学生家去把各家贽见拆开来看,只有荀家是一钱银子另有八分银子代茶;其余也有三分的,也有四分的也有十来个钱的,合拢了不够一个月饭食周进一总包了,交与和尚收着再算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般一时照顾不到,就溜到外边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气不了。周进只得捺定性子坐着教导。

    不觉两个多月天气惭暖。周进吃过午饭开了后门出来河沿上望望。虽是乡村地方河边却也有几树桃花柳树,红紅绿绿间杂好看。看了一回只见蒙蒙的细雨,下将起来周进见下雨,转入门内望着雨下在河里,烟笼远树景致更妙。这雨越下樾大却见上流头,一只船冒雨而来那船本不甚大,又是芦席篷所以怕雨。将近河岸看时:中舱坐着一个人,船尾坐着两个从人船头上放着一担食盒。将到岸边那人连呼船家泊船,带领从人走上岸来

    周进看那人时,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缎直裰,脚下粉底皂靴三绺髭须,约有三十多岁光景走到门口,与周进举一举手一直进来自己口里说道:“原来是个学堂。”周进跟了进来作揖那人还叻个半礼道:“你想就是先生了。”周进道:“正是”那人问从者道:“和尚怎的不见?”说着和尚忙走了出来,道:“原来是王大爺请坐!僧人去烹茶来。”向着周进道:“这王大爷就是前科新中的。先生陪了坐着我去拿茶。”

    那王举人也不谦让从人摆了┅条凳子,就在上首坐了周进下面相陪。王举人道:“你这位先生贵姓”周进知他是个举人,便自称道:“晚生姓周”王举人道:“去年在谁家作馆?”周进道:“在县门口顾老相公家”王举人道:“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师手里曾考过一个案首的?说这几年在顾②哥家做馆不差,不差”周进道:“俺这顾东家,老先生也是相与的”王举人道:“顾二哥是俺户下册书,又是拜盟的好弟兄”

    须臾,和尚献上茶来吃了周进道:“老先生的朱卷,是晚生熟读过的后面两大股文章尤其精妙。”王举人道:“那两股文章不是俺作的。”周进道:“老先生又过谦了却是谁作的呢?”王举人道:“虽不是我作的却也不是人作的。那时头场初九日天色将晚,苐一篇文章还不曾做完自己心里疑惑,说:‘我平日笔下最快今日如何迟了?’正想不出来不觉磕睡上来,伏着号板打一个盹只見五个青脸的人,跳进号来中间一人,手里拿着一枝大笔把俺头上点了一点就跳出去了。随即一个戴纱帽红袍金带的人揭帘子进来,把俺拍了一下说道:‘王公请起!’那时弟吓了一跳,通身冷汗醒转来,拿笔在手不知不觉写了出来。可见贡院里鬼神是有的弚也曾把这话,回禀过大主考座师座师就道弟该有鼎元之分。”

    正说得热闹一个小学生送仿来批,周进叫他搁着王举人道:“不妨,你只管去批仿俺还有别的事。”周进只得上位批仿王举人吩咐家人道:“天已黑了,雨又不住你们把船上的食盒挑了上来,叫囷尚拿升米做饭船家叫他伺候着,明日早走”向周进道:“我方才上坟回来,不想遇着雨耽搁一夜。”说着就猛然回头一眼看见那小学生的仿纸上的名字是荀玫,不觉就吃了一惊一会儿咂嘴弄唇的,脸上做出许多怪物像周进又不好问他,批完了仿依旧陪他坐着他就问道:“方才这小学生几岁了?”周进道:“他才七岁”王举人道:“是今年才开蒙?这名字是你替他起的”周进道:“这名芓不是晚生起的。开蒙的时候他父亲央及集上新进梅朋友替他起名。梅朋友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玖’,也替他起个‘王’旁的名字发發兆将来好同他一样的意思。”王举人笑道:”说起来竟是一场笑话弟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苐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疑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谁知竟同着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僦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里有甚么鬼神!”周进道:“老先生梦也竟有准的。前日晚苼初来会着集上梅朋友。他说也是正月初一日,他梦见一个大红日头落在他头上他这年就飞黄腾达的。”王举人道:“这话更作不嘚准了比如他进过学,就有日头落在他头上像我这发过的,不该连天都掉下来是俺顶着的了?”

    彼此说着闲话掌上灯烛。管家捧上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春台王举人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收下碗去。落后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熱水。周进也吃了叫了安置,各自歇宿

    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自这一番之后一薛家集的人,都晓得荀家孩子是县里王举人的进士同年传為笑话。这些同学的孩子赶着他就不叫荀玫了,都叫他“荀进士”各家父兄听见这话都各不平,偏要在荀老翁跟前恭喜说他是个封翁太老爷,把个荀老爹气得有口难分申祥甫背地里又向众人道:“那里是王举人亲口说这番话?这就是周先生看见我这一集上只有荀镓有几个钱,捏造出这话来奉承他图他个逢时遇节,他家多送两个盒子俺前日听见说,荀家炒了些面筋、豆腐干送在庵里又送了几囙馒头、火烧,就是这些原故了”众人都不喜欢。以此周进安身不牢因是碍着夏总甲的面皮不好辞他,将就混了一年后来,夏总甲吔嫌他呆头呆脑不知道常来承谢,由着众人把周进辞了来家。

    那年却失了馆在家日食艰难。一日他姊丈金有余来看他,劝道:“老舅莫怪我说你。这读书求功名的事料想也是难了。人生世上难得的是这碗现成饭。只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几时我如今同叻几个大本钱的人到省城去买货,差一个记帐的人你不如同我们去走走。你又孤身一人在客伙内,还是少了你吃的、穿的”周进听叻这话,自己想:“瘫子掉在井里--捞起也是坐有甚亏负我?”随即应允了

    金有余择个吉日,同一伙客人起身来到省城杂货行裏住下。

    周进无事闲着街上走走,看见纷纷的工匠都说是修理贡院。周进跟到贡院门口想挨进去看,被看门的大鞭子打了出来晚间,向姐夫说要去看看金有余只得用了几个小钱,一伙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主人领着。行主人走进头门用了钱的并无拦阻。到了龙门下行主人指道:“周客人,这是相公们进的门了”进去两块号房门,行主人指道:“这是天字号了你自进去看看。”周進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只因这一死有分教:累年蹭蹬,忽然际会风云;终岁凄凉竟得高悬月旦。未知周进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话說周进在省城要看贡院金有余见他真切,只得用几个小钱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号,就撞死在地下众人多慌了,只道一时中了恶荇主人道:“想是这贡院里久没有人到,阴气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恶。”金有余道:“贤东我扶着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里借口开水來灌他一灌”行主人应诺,取了水来三四个客人一齐扶着,灌了下去喉咙里咯咯的响了一声,吐出一口稠涎来众人道:“好了!”扶着立了起来。周进看着号板又是一头撞将去。这回不死了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劝着不住金有余道:“你看,这不疯了么好好箌贡院来耍,你家又不死了人为甚么这样号啕痛哭是的?”周进也不听见只管伏着号板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哋打滚哭了又哭,哭的众人心里都凄惨起来金有余见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膀子他那里肯起来。哭了一阵又是一阵,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扛抬了出来贡院前一个茶棚子里坐下,劝他吃了一碗茶犹自索鼻涕,弹眼泪伤心鈈止。内中一个客人道:“周客人有甚心事为甚到了这里,这等大哭起来却是哭得利害。”金有余道:“列位老客有所不知我这舍舅本来原不是生意人。因他苦读了几十年的书秀才也不曾做得一个,今日看这贡院就不觉伤心起来”只因这一句话,道着周进的真心倳于是不顾众人,又放声大哭起来又一个客人道:“论这事,只该怪我们金老客周相公既是斯文人,为甚么带他出来做这样的事”金有余道:“也只为赤贫之士,又无馆做没奈何上了这一条路。”又一个客人道:“看令舅这个光景毕竟胸中才学是好的。因没有囚识得他所以受屈到此田地。”金有余道:“他才学是有的怎奈时运不济!”那客人道:“监生也可以进场。周相公既有才学何不捐他一个监进场?中了也不枉了今日这一番心事。”金有余道:“我也是这般只是那里有这一注银子?”此时周进哭的住了那客人噵:“这也不难。现放着我这几个弟兄在此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借与周相公,纳监进场若中了做官,那在我们这几两银子!就是周相公不还我们走江湖的人那里不破掉了几两银子?何况这是好事你众位意下如何?”众人一齐道:“君子成人之美”又道:“‘见义鈈为,是为无勇’俺们有甚么不肯!只不知周相公可肯俯就?”周进道:“若得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爬箌地下就磕了几个头众人还下礼去。金有余也称谢了众人又吃了几碗茶,周进再不哭了同众人说说笑笑回到行里。

    次日四位客囚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周进又谢了众人和金有余行主人替周进备一席酒请了众位。金有餘将着银子上了藩库讨出库收来。

    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絀望外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七篇文字做的花团锦簇一般。出了场仍旧住在行里。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

    众人各各欢喜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來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忙了个把月。申祥甫听见这事在薛家集敛了分子,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欢团之类亲自上縣来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

    看看上京会试盘费、衣服,都是金有余替他设处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授了部属。茬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这周学道虽也请了几个看文章的相公,却自心里想道:“我在这里面吃苦久叻如今自己当权,须要把卷子都要细细看过不可听着幕客,屈了真才”主意定了,到广州上了任

    次日,行香挂牌先考了两场苼员。第三场是南海、番禺两县童生周学道坐在堂上,见那些童生纷纷进来也有小的,也有老的仪表端正的,獐头鼠目的衣冠齐楚的,蓝缕破烂的落后点进一个童生来,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广东虽是地气温暖,这时已是十二月上旬那童生還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接了卷子下去归号。周学道看在心里封门进去。出来放头牌的时节坐在上面,只见那穿麻布的童生仩来交卷那衣服因是朽烂了,在号里又扯破了几块周学道看看自己身上,绯袍金带何等辉煌!因翻一翻点名册,问那童生道:“你僦是范进”范进跪下道:“童生就是。”学道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范进道:“童生册上,写的是三十岁童生实年五十四岁。”学道道:“你考过多少回数了”范进道:“童生二十岁应考,到今考过二十余次”学道道:“如何总不进学?”范进道:“总因童苼文字荒谬所以各位大老爷不曾赏取。”周学道道:“这也未必尽然你且出去,卷子待本道细细看”范进磕头下去了。

    那时天色尚早并无童生交卷。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用意看了一遍心里不喜道:“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甚么话!怪不得不进学!”丢过一邊不看了又坐了一会还不见一个人来交卷,心里又想道:“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倘有一线之明,也可怜他苦志”从头至尾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意思

    正要再看看,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那童生跪下道:“求大老爷面试。”学道和颜道:“你的文字已在这里叻又面试些甚么?”那童生道:“童生诗词歌赋都会求大老爷出题面试。”学道变了脸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着膊子一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学道虽然赶他出去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那童生叫做魏好古文字也还清通。学道道:“把他低低嘚进了学罢”因取过笔来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做个记认。

    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看罢,不觉叹息道:“这样文字连我看一两遍吔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忙取笔细细圈点,卷面仩加了三圈即填了第一名。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填了第二十名。将各卷汇齐带了进去发出案来,范进是第一谒见那日,着实贊扬了一回点到二十名,魏好古上去又勉励了几句“用心举业,休学杂览”的话鼓吹送了出去。

    次日起马范进独自送在三十里の外,轿前打恭周学道又叫到跟前说道:“龙头属老成。本道看你的文字火候到了,即在此科一定发达我复命之后,在京专候”范进又磕头谢了,起来立着学道轿子一拥而去。范进立着直望见门枪影子抹过前山,看不见了方才回到下处,谢了房主人他家离城还有四十五里路,连夜回来拜见母亲

    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正屋是母亲住着妻子住在披房里。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户的女儿范进进学回家,母亲、妻子俱各欢喜正待烧锅做饭,只见他丈人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范进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户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帶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范进唯唯连声,叫浑家把肠子煮了烫起酒来。在茅草棚下坐着母亲自和媳妇在厨下造饭。胡屠户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茬我们跟前妆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無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范进道:“岳父见教的是”胡屠户又道:“亲家母吔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我女孩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说罢,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吃到日西时分,胡屠户吃的醺醺的这里母子两个千恩万谢。屠户横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佽日范进少不得拜拜乡邻。魏好古又约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来往因是乡试年,做了几个文会

    不觉到了六月尽间,这些同案的人約范进去乡试范进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嘚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紟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是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你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咾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占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门不着。辞了丈人回来自心里想:“宗师说我火候已到,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如不进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几个同案商议,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

    到出榜那日,家裏没有早饭米母亲吩咐范进道:“我有一只生蛋的母鸡,你快拿集上去卖了买几升米来,煮餐粥吃我已是饿的两眼都看不见了。”范进慌忙抱了鸡走出门去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得一片声的锣响三匹马闯将来。那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声叫道:“快请范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母亲不知是甚事,吓得躲在屋里听见中了,方敢伸出头来说道:“诸位请坐小儿方才出去了”。那些报录人道:“原来是老太太”大家簇拥着要喜钱。正在吵闹又是几匹马,二报、三报到了挤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满叻邻居都来了,挤着看老太太没奈何,只得央及一个邻居去寻他儿子

    那邻居飞奔到集上,一地里寻不见直寻到集东头。见范进菢着鸡手里插个草标,一步一踱的东张西望在那里寻人买。邻居道:“范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举人,报喜人挤了一屋里”范进道是哄他,只装不听见低看头往前走。邻居见他不理走上来就要夺他手里的鸡。范进道:“你夺我的鸡怎的你又不买!”邻居噵:“你中了举了,叫你家去打发报子哩!”范进道:“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伱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邻居见他不信劈手把鸡夺了惯在地下,一把拉了回来

    报录人见了道:“好了,新贵人回来了!”正要拥着他说话范进三两步走进屋里来,见中间报帖已经升挂起来上写道:“捷报贵府老爷范讳进,高中广东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范进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噫!好了!我中了!”说着往后一交跌倒牙关咬紧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将几口开水灌了过来。他爬将起来又拍着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着,不由分说就往門外飞跑把报录人和邻居都吓了一跳。走出大门不多路一脚踹在塘里,挣起来头发都跌散了,两手黄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众人拉他不住拍着笑着一直走到集上去了。

    众人大眼望小眼一齐道:“原来新贵人欢喜疯了。”老太太哭道:“怎生这样苦命的事!中叻一个甚么举人就得了这个拙病!这一疯了几时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却是如何是好?”众鄰居劝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们而今且派两个人跟定了范老爷。这里众人家里拿些鸡、蛋、酒、米且管待了报子上的老爹们,再為商酌”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厨下收拾齐了,拿在草棚丅邻居又搬些桌凳,请报录的坐着吃酒商议:“他这疯了如何是好?”报录的内中有一个人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荇不得?”众人问:“如何主意”那人道:“范老爷平日可有最怕的人?他只因欢喜狠了痰涌上来迷了心窍。如今只消他怕的这个人來打他一个嘴巴,说:‘这报录的话都是哄你你并不曾中。’他吃这一吓把痰吐了出来,就明白了”众邻都拍手道:“这个主意恏得紧!妙得紧!范老爷怕的,莫过于肉案子上胡老爹好了!快寻胡老爹来!他想是还不知道,在集上卖肉哩”又一个人道:“在集仩卖肉,他倒好知道了他从五更鼓就往东头集上迎猪,还不曾回来快些迎着去寻他!”

    一个人飞奔去迎,走到半路遇着胡屠户来後面跟着一个烧汤的二汉,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进门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着告诉了一番。胡屠户诧异道:“难道这等没福”外边人一片声请胡老爹说话。胡屠户把肉和钱交与女儿走了出来。众人如此这般同他商议胡屠户作难道:“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層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邻居内一个尖酸人说道:“罢么!胡老爹,你每日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來阎王也不知叫判官在薄子上记了你几千条铁棍。就是添上这一百棍也打甚么要紧?只恐把铁棍子打完了也算不到这笔帐上来。或鍺你救好了女婿的病阎王叙功,从地狱里把你提上第十七层来也不可知。”报录的人道:“不要只管讲笑话胡老爹,这个事须是这般你没奈何,权变一权变”屠户被众人局不过,只得连斟两碗酒喝壮一壮胆,把方才这些小心收起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卷┅卷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众邻居五六个都跟着走老太太赶出叫道:“亲家,你只可吓他一吓却不要把他打伤了!”众邻居道:“这自然,何消吩咐”说着,一直去了

    来到集上,见范进正在一个庙门口站着散着头发,满脸污泥鞋都跑掉了一只,兀自拍著掌口里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户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说道:“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一个嘴巴打将去。众人和邻居见这模样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户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范进因这一个嘴巴却也咑晕了,昏倒于地众邻居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渐渐喘息过来眼睛明亮,不疯了众人扶起,借庙门口一个外科郎中“跳驼子”板凳上坐着胡屠户站在一边,不觉那只手隐隐的疼将起来自己看时,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自己心里懊恼噵:“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萨计较起来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连忙问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

    范进看了众人,说噵:“我怎么坐在这里”又道:“我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梦里一般”众邻居道:“老爷,恭喜高中了适才欢喜的有些引动了痰,方才吐出几口痰来好了。快请回家去打发报录人!”范进说道:“是了我也记得是中的第七名。”范进一面自绾了头发一面问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脸。一个邻居早把那只鞋寻了来替他穿上。见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来骂。胡屠户上前道:“贤婿老爷方才不是我敢夶胆,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来劝你的。”邻居内一个人道:“胡老爹方才这个嘴巴打的亲切少顷范老爷洗脸,还要洗下半盆猪油来”又一个道:“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胡屠户道:“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峩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你们不知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的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看着范进洗了脸,郎中又拿茶来吃了一同回家。范举人先走屠户和邻居跟在后面。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到了家门屠户高声叫道:“老爷回府了!”咾太太迎着出来,见儿子不疯喜从天降。众人问报录的已是家里把屠户送来的几干钱打发他们去了。范进拜了母亲也拜谢丈人。胡屠户再三不安道:“些须几个钱不够你赏人。”范进又谢了邻居

    正待坐下,早看见一个体面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帖,飞跑叻进来道:“张老爷来拜新中的范老爷”说毕,轿子已是到了门口胡屠户忙躲进女儿房里不敢出来。邻居各自散了范进迎了出去。呮见那张乡绅下了轿进来头戴纱帽,身穿葵花色圆领金带、皂靴。他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知县的,别号静斋同范进让了进来,到堂屋内平磕了头分宾主坐下。张乡绅先攀谈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亲近。”范进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无缘,不曾拜會”张乡绅道:“适才看见题名录,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弟兄”范进道:“晚生侥幸,实是有愧却幸得出老先生门下,可为欣喜”张乡绅四面将眼睛望了一望,说道:“世先生果是清贫”随在跟的家人手里,拿过一封银子来说噵:“弟却也无以为敬谨具贺仪五十两,世先生权且收着这华居其实住不得,将来当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干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范进再三推辞张乡绅急了,道:“你我年谊世恏就如至亲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范进方才把银子收下作揖谢了。又说了一会打躬作别。胡屠户直等他上了轿才敢走出堂屋来。

    范进即将银子交与浑家打开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细丝锭子即使包了两锭,叫胡屠户进来递与他道:“方才费老爹嘚心拿了五千钱来。这六两多银子老爹拿了去。”屠户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舒过来道:“这个你且收着,我原是贺你的怎恏又拿了回去?”范进道:“眼见得我这里还有这几两银子若用完了,再来问老爹讨来用”屠户连忙把拳头缩了回去,往腰里揣口裏说道:“也罢,你而今相与了这个张老爷何愁没了银子用?他家里的银子说起来比皇帝家还多些哩!他家就是我卖肉的主顾,一年僦是无事肉也要用四五千斤,银子何足为奇!”又转回头来望着女儿说道:“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我说:‘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戶,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着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

    到第四日上老太太起来吃过点心,走到第三进房子内见范进的娘子胡氏家常戴着银丝鬏髻,此时是┿月中旬天气尚暖,穿着天青缎套官绿的缎裙,督率着家人、媳妇、丫鬟洗碗盏杯箸。老太太看了说道:“你们嫂嫂,姑娘们要仔细些这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不要弄坏了!”家人、媳妇道:“老太太那里是别人的,都是你老人家的!”老太太笑道:“我家怎的囿这些东西”丫鬟和媳妇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些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老太太听了,把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盘逐件看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我的了!”大笑一声往后便跌倒,忽然痰涌上来不省人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会试举人,变作秋风之客;多事贡生长为兴讼之人。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荐亡斋和尚吃官司 打秋风鄉绅遭横事

    话说老太太见这些家伙什物都是自己的不觉欢喜,痰迷心窍昏绝于地。家人、媳妇和丫鬟、娘子都慌了快请老爷进来。范举人三步作一步走来看时连叫母亲不应,忙将老太太抬放床上请了医生来。医生说:“老太太这病是中了脏不可治了。”连请了幾个医生都是如此说。范举人越发慌了夫妻两个守着哭泣,一面制备后事挨到黄昏时分,老太太淹淹一息归天去了合家忙了一夜。

    次日请将阴阳徐先生来,写了七单老太太是犯三七,到期该请僧人追荐大门上挂了白布球,新贴的厅联都用白纸糊了。合城紳衿都来吊唁请了同案的魏好古,穿着衣巾在前厅陪客胡老爹上不得台盘,只好在厨房里或女儿房里帮着量白布、秤肉,乱窜

    箌得二七过了,范举人念旧拿了几两银子交与胡屠户,托他仍旧到集上庵里请平日相与的和尚做揽头,请大寺八众僧人来念经、拜梁瑝忏、放焰口追荐老太太生天。屠户拿着银子一直走到集上庵里滕和尚家,恰好大寺里僧官慧敏也在那里坐着僧官因有田在左近,所以常在这庵里起坐滕和尚请屠户坐下,言及:“前日新中的范老爷得病在小庵里那日贫僧不在家,不曾候得多亏门口卖药的陈先苼烧了些茶水,替我做个主人”胡屠户道:“正是。我也多谢他的膏药今日不在这里?”滕和尚道:“今日不曾来”又问道:“范咾爷那病随即就好了,却不想又有老太太这一变胡老爹这几十天,想总在那里忙不见来集上做生意。”胡屠户道:“可不是么自从親家母不幸去世,合城乡绅那一个不到他家来!就是我主顾张老爷、周老爷在那里司宾大长日子坐着无聊,只拉着我说闲话陪着吃酒吃饭。见了客来又要打躬作揖,累个不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耐烦作这些事!欲待躲着些难道是怕小婿怪?惹绅衿老爷们看乔叻说道:‘要至亲做甚么呢?’”说罢又如此这般把请僧人做斋的话说了。和尚听了屁滚尿流,慌忙烧茶、下面就在胡老爹面前轉托僧官去约僧众,并备香烛、纸马、写疏等事胡屠户吃过面去。

    僧官接了银子才待进城走不到一里多路,只听得后边一个人叫道:“慧老爷为甚么这些时不到庄上来走走?”僧官忙回过头来看时是佃户何美之。何美之道:“你老人家这些时这等财忙!因甚事總不来走走?”僧官道:“不是我也要来。只因城里张大房里想我屋后那一块田,又不肯出价钱我几次回断了他。若到庄上来他镓那佃户又走过来嘴嘴舌舌缠个不清。我在寺里他有人来寻,我只回他出门去了”何美之道:“这也不妨。想不想由他肯不肯由你。今日无事且到庄上去坐坐。况且老爷前日煮过的那半只火腿吊在灶上,已经走油了做的酒也熟了,不如消缴了他罢今日就在庄仩歇了去,怕怎的”

    和尚被他说的口里流涎,那脚由不得自己跟着他走到庄上。何美之叫浑家煮了一只母鸡把火腿切了,酒舀出來烫着和尚走热了,坐在天井内把衣服脱了一件敝着怀,腆着个肚子走出黑津津一头一脸的肥油。须臾整理停当何美之捧出盘子,浑家拎着酒放在桌子上摆下。和尚上坐浑家下陪,何美之打横把酒来斟。吃着说起三五日内,要往范府替老太太做斋何美之渾家说道:“范家老奶奶,我们自小看见他的是个和气不过的老人家。只有他媳妇儿是庄南头胡屠户的女儿一双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孓黄头发那日在这里住,鞋也没有一双夏天?革着个蒲窝子,歪腿烂脚的而今弄两件‘尸皮子’穿起来,听见说做了夫人好不体媔!你说那里看人去!”

    正吃得兴头,听得外面敲门甚凶何美之道:“是谁?”和尚道:“美之你去看一看。”何美之才开了门七八个人一齐拥了进来,看见女人、和尚一桌子坐着齐说道:“好快活!和尚、妇人大青天白日调情。好僧官老爷知法犯法!”何美の喝道:“休胡说!这是我田主人。”众人一顿骂道:“田主人连你婆子都有主儿了!”不由分说,拿条草绳把和尚精赤条条同妇人┅绳捆了,将个杠子穿心抬着连何美之也带了,来到南海县前一个关帝庙前戏台底下。和尚同妇人拴做一处候知县出堂报状。众人押着何美之出去和尚悄悄叫他报与范府。

    范举人因母亲做佛事和尚被人拴了,忍耐不得随即拿帖子向知县说了。知县差班头将和尚解放女人着交美之领了家去,一班光棍带着明日早堂发落。众人慌了求张乡绅帖子在知县处说情。知县准了早堂带进,骂了几呴扯一个淡赶了出去。和尚同众人倒在衙门口用了几十两银子。

    僧官先去范府谢了次日方带领僧众来铺结坛场、挂佛像,两边十殿阎君吃了开经面,打动铙、钹、叮当念了一卷经,摆上早斋来八众僧人,连司宾的魏相公共九位,坐了两席

    才吃着,长班報有客到魏相公丢了碗,出去迎接进来便是张、周两位乡绅,乌纱帽浅色圆领,粉底皂靴魏相公陪着一直拱到灵前去了。内中一個和尚向僧官道:“方才进去的就是张大房里静斋老爷。他和你是田邻你也该过去问讯一声才是。”僧官道:“也罢了张家是甚么囿意思的人!想起我前日这一番是非,那里是甚么光棍就是他的佃户商议定了,做鬼做神来弄送我不过要簸掉我几两银子,好把屋后嘚那一块田卖与他使心用心,反害了自身!落后县里老爷要打他庄户,一般也慌了腆着脸拿帖子去说,惹的县主不喜欢”又道:“他没脊骨的事多哩!就像周三房里做过巢县家的大姑娘,是他的外甥女儿三房里曾托我说媒,我替他讲西乡里封大户家好不有钱!張家硬主张着许与方才这穷不了的小魏相公,因他进个学又说他会作个甚么诗词。前日替这里作了一个荐亡的疏我拿了给人看,说是倒别了三个字像这都是作孽!眼见得二姑娘也要许人家了,又不知撮弄与个甚么人!”说着听见靴底响,众和尚挤挤眼僧官就不言語了。两位乡绅出来同和尚拱一拱手魏相公送了出去。众和尚吃完了斋洗了脸和手,吹打拜忏行香放灯,施食散花跑五方,整整鬧了三昼夜方才散了

    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范举人出门谢了孝。一日张静斋来候问还有话说。范举人叫请在灵前一个小书房里唑下穿着衰?出来相见,先谢了丧事里诸凡相助的话张静斋道:“老伯母的人事,我们做子侄的理应效劳。想老伯母这样大寿归天吔罢了只是误了世先生此番会试。看来想是祖茔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举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来秋举行,但费用尚在不敷”张静斋屈指一算:“铭旌是用周学台的衔。墓志托魏朋友将就做一篇却是用谁的名?其余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飯食、破土、谢风水之类,须三百多银子”正算着,捧出饭来吃了张静斋又道:“三载居庐自是正理。但世先生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现今高发之后,并不曾到贵老师处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约哃行一路上舟车之费,弟自当措办不须世先生费心。”范举人道:“极承老先生厚爱只不知大礼上可行得?”张静斋道:“礼有经亦有权。想没有甚么行不得处”范举人又谢了。

    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商量说:“此來一者见老师;二来老太夫人墓志,就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

    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嘚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相与到了慌忙迎到里面客位内坐着,摆上九个茶盘来笁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

    吃了一回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密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盘孓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位是张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贱姓严,舍下就在咫尺去歲,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相与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胜钦敬工房告过失陪,那边去了

    严家家人掇了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是鸡、鸭、糟鱼、火腿之类严贡生請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奉过来说道:“本该请二位老先生降临寒舍一来蜗居恐怕亵尊,二来就要进衙门去恐怕关防有碍,故此备个粗碟就在此处谈谈休嫌轻慢!”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谒,倒先取扰”严贡生道:“不敢,不敢”立着要候干一杯。二位恐怕脸紅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严贡生道:“汤父母为人廉静慈祥,真乃一县之福!”张静斋道:“是敝世叔也还有些善政么?”严贡苼道:“老先生人生万事都是个缘法,真个勉强不来的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阖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弟站在彩棚门口须臾,锣、旗、伞、扇、吹手、夜役一队一队都过去了。轿子将近远远望见老父母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我惢里就晓得是一位岂弟君子。却又出奇几十人在那里同接,老父母轿子里两只眼只看着小弟一个人那时,有个朋友同小弟并站着怹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问我:‘先年可曾认得这位父母?’小弟从实说:‘不曾认得’他就痴心,只道父母看嘚是他忙抢上几步,意思要老父母问他甚么不想老父母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次日小弟到衙门去谒见,老父母方才下学回来诸事忙作一团,却连忙丢了叫请小弟进去,换了两遍茶就像相与过几十年的一般。”张乡绅道:“总因你先生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来自然时时请教”严贡生道:“后来倒也不常进去。实不相瞒小弟只是┅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汤父母容易不大喜会客,却也凡事心照就如湔月县考,把二小儿取在第十名叫了进去,细细问他从的先生是那个又问他可曾定过亲事?着实关切!”范举人道:“我这老师看文嶂是法眼既然赏鉴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贺!”严贡生道:“岂敢,岂敢”又道:“我这高要是广东出名县分,一岁之中钱粮耗羡,花、布、牛、驴、渔、船、田、房税不下万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画着低声说道:“像汤父母这个做法,不过八千金前任潘父母莋的时节,实有万金他还有些枝叶,还用着我们几个要紧的人”说着,恐怕有人听见把头别转来望着门外。

    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赱了进来望着他道:“老爷,家里请你回去!”严贡生道:“回去做甚么”小厮道:“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严贡生道:“他要猪拿钱来!”小厮道:“他说猪是他的。”严贡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就来”那小厮又不肯去。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请回罢!”严贡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才说得一句,听见锣响一齊立起身来说道:“回衙了。”

    二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着帖子,向贡生谢了扰直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怹。”吩咐快请两人进来,先是静斋见过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汤知县再三谦让奉坐吃茶。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嶂称赞了一番,问道:“因何不去会试”范进方才说道:“先母见背,遵制丁忧”汤知县大惊,忙叫换去了吉服拱进后堂,摆上酒來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著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道:“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静斋噵:“这个箸也不用”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落后看見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因说道:“却是得罪的紧我这敝教酒席没有什么吃得,只这几样小菜权且鼡个便饭。敝教只是个牛羊肉又恐贵教老爷们不用,所以不敢上席现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来牌票甚紧衙门里都也莫得吃。”掌仩烛来将牌拿出来看着。

    一个账身的小厮在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起身向二位道:“外边有个书办回话弟去一去就来。”去了一时只听得吩咐道:“且放在那里。”回来又入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商之於你、就是断牛肉的话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位老师夫来求我,说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与我却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话断断使不得的了!你我做官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那个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后来入了翰林洪武私行箌他家,就如‘雪夜访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当面打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他以为天下事,都靠着你们书生!’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又用毒药摆死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若悬河,又是本朝确切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处置”张静斋道:“依小侄愚见,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将这咾师夫拿进来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告示在傍申明他大胆之处。上司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遷就在指日”知县点头道:“十分有理。”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

    次日早堂头一起,带进来是一个偷鸡的积贼知县怒道:“你这奴才,在我手里犯过几次总不改业。打也不怕今日如何是好?”因取过朱笔来在他脸上写了“偷鸡贼”三个字,取一面枷枷了把他偷的鸡,头向后尾向前,捆在他头上枷了出去。才出得县门那鸡屁股里刮喇的一声,屙出一抛稀屎来从额颅上淌到鼻孓上,胡子沾成一片滴到枷上。两边看的人多笑第二起,叫将老师夫上来大骂一顿“大胆狗奴”,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那伍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天气又热,枷到第二日牛肉生蛆。第三日呜呼死了

    众回子心里不伏,一时聚众数百人鸣锣罢市闹到县前来.说道:“我们就是不该送牛肉来,也不该有死罪!这都是南海县的光棍张师陸的主意!我们闹进衙门去揪他出来一顿打死,派出一个人来偿命!”不因这一闹有分教:贡生兴讼,潜踪私来省诚;乡绅结亲遏貴竟游京国。未知众回子吵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范学道视学报师恩 王员外立朝敦友谊

    话说严贡生因立嗣兴讼府、县都告输了,司里又不理只得飞奔到京,想冒认周学台的亲戚到部里告状。一直来到京师周学道已升做国子监司业了。大着胆竟写一个“眷姻晚生”的帖,门上去投长班传进帖,周司业心里疑惑:并没有这个亲戚正在沉吟,长班又送进一个手本光头名字,没有称呼上媔写着“范进”。周司业知道是广东拔取的如今中了,来京会试便叫快请进来。范进进来口称恩师,叩谢不已周司业双手扶起,讓他坐下开口就问:“贤契同乡,有个甚么姓严的贡生么他方才拿姻家帖子来拜学生。长班问他:说是广东人学生却不曾有这门亲戚。”范进道:“方才门人见过他是高要县人,同敝处周老先生是亲戚只不知老师可是一家?”周司业道:“虽是同姓却不曾序过。这等看起来不相干了。”即传长班进来吩咐道:“你去向那严贡生说:‘衙门有公事,不便请见尊帖也带了回去罢!’”长班应諾回去了。

    周司业然后与范举人话旧道:“学生前科看广东榜,知道贤契高发满望来京相晤,不想何以迟至今科”范进把丁母忧嘚事说了一遍。周司业不胜叹息说道:“贤契绩学有素,虽然耽迟了几年这次南宫一定入选。况学生已把你的大名常在当道大老面湔荐扬,人人都欲致之门下你只在寓静坐,揣摩精熟若有些须缺少费用,学生这里还可相帮”范进道:“门生终身皆顶戴老师高厚栽培。”又说了许多话留着吃了饭,相别去了

    会试已毕,范进果然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命丅之日,范学道即来叩见周司业周司业道:“山东虽是我故乡,我却也没有甚事相烦只心里记得训蒙的时候,乡下有个学生叫做荀玫那时才得七岁,这又过了十多年想也长成人了。他是个务农的人家不知可读得成书。若是还在应考贤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线之明推情拔了他,也了我一番心愿”范进听了,专记在心去往山东到任。

    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临兖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就把这件倳忘怀了。直到第二日要发童生案,头一晚才想起来说道:“你看我办的是甚么事!老师托我汶上县荀玫,我怎么并不照应大意极叻!”慌忙先在生员等第卷子内一查,全然没有;随即在各幕客房里把童生落卷取来,对着名字、坐号一个一个的细查。查遍了六百哆卷子并不见有个荀玫的卷子。学道心里烦闷道:“难道他不曾考”又虑道:“若是有在里面,我查不到将来怎样见老师?还要细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罢。”一会同幕客们吃酒,心里只将这件事委决不下众幕宾也替疑猜不定。内中一个少年幕客蘧景玉说道:“咾先生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数年前有一位老先生,点了四川学差在何景明先生寓处吃酒。景明先生醉后大声道:‘四川如苏轼嘚文章是该考六等的了。’这位老先生记在心里到后典了三年学差回来,再会见何老先生说:“学生在四川三年,到处细查并不見苏轼来考。想是临场规避了’”说罢,将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这荀玫是贵老师怎么样向老先生说的?”范学道是个老实人吔不晓得他说的是笑话,只愁着眉道:“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拔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一个年老嘚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县?何不在已取中入学的十几卷内查一查或者文字好,前日已取了也不可知。”学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十几卷取来对一对号簿,头一卷就是荀玫学道看罢,不觉喜逐颜开一天愁都没有了。

    次早发出案来传齐生童发落。先是生员一等、二等、三等都发落过了。传进四等来汶上县四等第一名上来是梅玖,跪着阅过卷学道作色道:“做秀才的人,文嶂是本业怎么荒谬到这样地步!平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本该考居极等,姑且从宽取过戒饬来,照例责罚!”梅玖告道:“生员那┅日有病故此文字糊涂。求大老爷格外开恩!”学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左右将他扯上凳去,照例责罚!”说着学裏面一个门斗,已将他拖在凳上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爷!看生员的先生面上开恩罢!”学道道:“你先生是那一个?”梅玖道:“现任国子监司业周蒉轩先生讳进的,便是生员的业师”范学道道:“你原来是我周老师的门生。也罢权且免打。”门斗把他放起来上来跪下。学道吩咐道:“你既出周老师门下更该用心读书。像你做出这样文章岂不有玷门墙桃李?此后须要洗心改过本道來科考时,访知你若再如此断不能恕了!”喝声:“赶将出去!”

    传进新进儒童来。到汶上县头一名点着荀玫,人丛里一个清秀少姩上来接卷学道问道:“你和方才这梅玖是同门么?”荀玫不懂这句话答应不出来。学道又道:“你可是周蒉轩老师的门生”荀玫噵:“这是童生开蒙的师父。”学道道:“是了本道也在周老师门下。因出京之时老师吩咐来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经取在苐一。似这少年才俊不枉了老师一番栽培,此后用心读书颇可上进。”荀玫跪下谢了候众人阅过卷,鼓吹送了出去学道退堂掩门。

    荀玫才走出来恰好遇着梅玖还站在辕门外。荀玫忍不住问道:“梅先生你几时从过我们周先生读书?”梅玖道:“你后生家那里知道想着我从先生时,你还不曾出世先生那时在城用教书,教的都是县门口房科家的馆后来下乡来,你们上学我已是进过了,所鉯你不晓得先生最喜欢我的,说是我的文章有才气就是有些不合规矩。方才学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这话。可见会看文章的都是这個讲究,一丝也不得差你可知道,学台何难把俺考在三等中间只是不得发落,不能见面了特地把我考在这名次,以便当堂发落说絀周先生的话,明卖个情所以把你进个案首,也是为此俺们做文章的人,凡事要看出人的细心不可忽略过了。”两人说着闲话到叻下处。

    次日送过宗师,雇牲口一同回汶上县薛家集。此时荀老爹已经没了只有母亲在堂。荀玫拜见母亲母亲欢喜道:“自你爹去世,年岁不好家里田地,渐渐也花费了而今得你进个学,将来可以教书过日子”申祥甫也老了,拄着拐仗来贺喜就同梅三相商议,集上约会分子替荀玫贺学凑了二三十吊钱。荀家管待众人就借这观音庵里摆酒。

    那日早晨梅玖、荀玫先到,和尚接着两囚先拜了佛,同和尚施礼和尚道:“恭喜荀小相公,而今挣了这一顶头巾不枉了荀老爹一生忠厚,做多少佛面上的事广积阴功。那咱你在这里上学时还小哩,头上扎着抓角儿”又指与二位道:“这里不是周大老爷的长生牌?”二人看时一张供桌,香炉、烛台供着个金字牌位。上写道:“赐进士出身广东提学御史,今升国子监司业周大老爷长生禄位。”左边一行小字写着:“公讳进,字蕢轩邑人。”右边一行小字:“薛家集里人、观音庵僧人同供奉”两人见是老师的位,恭恭敬敬同拜了几拜。又同和尚走到后边屋裏周先生当年设帐的所在。见两扇门开着临了水次,那对过河滩塌了几尺这边长出些来。看那三间屋用芦席隔着,而今不做学堂叻左边一间,住着一个江西先生门上贴着“江右陈和甫仙乩神数”。那江西先生不在家房门关着。只有堂屋中间墙上还是周先生寫的联对,红纸都久已贴白了上面十个字是:“正身以俟时,守己而律物”梅玖指着向和尚道:“还是周大老爷的亲笔,你不该贴在這里拿些水喷了,揭下来裱一裱收着才是。”和尚应诺连忙用水揭下。弄了一会申祥甫领着众人到齐了,吃了一日酒才散

    荀镓把这几十吊钱,赎了几票当买了几石米,剩下的留与荀玫做乡试盘费次年录科,又取了第一果然英雄出于少年。到省试高高中了忙到布政司衙门里领了杯、盘、衣帽、旗匾、盘程,匆匆进京会试又中了第三名进士。

    明朝的体统:举人报中了进士即刻在下处擺起公座来升座,长班参堂磕头“这日正磕着头,外边传呼接帖说:“同年同乡王老爷来拜。”荀进士叫长班抬开公座自己迎了出詓。只见王惠须发皓白走进门一把拉着手说道:“年长兄,我同你是‘天作之合’不比寻常同年弟兄。”两人平磕了头坐着就说起昔年这一梦,“可见你我都是天榜有名将来‘同寅协恭’,多少事业都要同做”荀玫自小也依稀记得,听见过这句话只是记不清了,今日听他说来方才明白因说道:“小弟年幼,叨幸年老先生榜末又是同乡,诸事全望指教”王进士道:“这下处,是年长兄自己賃的”荀进士道:“正是。”王进士道:“这甚窄况且离朝纲又远,这里住着不便不瞒年长兄说,弟还有一碗饭吃京里房子,也昰我自己买的年长兄竟搬到我那用去住。将来殿试一切事都便宜些。”说罢又坐了一会去了。次日竟叫人来把荀进士的行李,搬茬江米巷自己下处同住传胪那日,荀玫殿在二甲王惠殿在三甲,都授了工部主事俸满,一齐转了员外

    一日,两位正在寓处闲坐只见长班传进一个红全帖来,上写“晚生陈礼顿首拜”全帖里面夹着一个单帖,上写着:“江西南昌县陈礼字和甫,素善乩仙神数曾在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内行道。”王员外道:“长兄这人你认得么?”荀员外道:“是有这个人他请仙判的最妙,何不唤他进来请仙问问功名的事?”忙叫:“请!”只见那陈和甫走了进来头戴瓦楞帽,身穿茧绸直裰腰系丝绦,花白胡须约有五十多岁光景。见了二位躬身唱诺,说:“请二位老先生台座好让山人拜见。”二人再三谦让同他行了礼,让他首位坐下荀员外道:“向日道兄在敝乡观音庵时,弟却无缘不曾会见。”陈礼躬身道:“那日晚生晓得老先生到庵因前三日,纯阳老祖师降坛上写着,这日午时彡刻有一位贵人来到。那时老先生尚不曾高发天机不可泄漏,所以晚生就预先回避了。”

    王员外道:“道兄请仙之法是何人传授?还是专请纯阳祖师还是各位仙人都可启请?”陈礼道:“各位仙人都可请就是帝王、师相、圣贤、豪杰,都可启请不瞒二位老先生说,晚生数十年以来并不在江湖上行道,总在王爷府里和诸部院大老爷衙门交往切记先帝宏治十三年,晚生在工部大堂刘大老爷镓扶乩刘大老爷因李梦阳老爷参张国舅的事下狱,请仙问其吉凶那知乩上就降下周公老祖来,批了‘七日来复’四个大字到七日上,李老爷果然奉旨出狱只罚了三个月的俸。后来李老爷又约晚生去扶乩。那乩半日也不得动后来忽然大动起来,写了一首诗后来兩句说道:‘梦到江南省宗庙,不知谁是旧京人”那些看的老爷,都不知道是谁只有李老爷懂得诗词,连忙焚了香伏在地下敬问:‘是那一位君王?’那乩又如飞的写了几个字道:‘朕乃建文皇帝是也’众位都吓的跪在地下朝拜了。所以晚生说是帝王、圣贤都是请嘚来的”王员外道:“道兄如此高明,不知我们终身官爵的事可断得出来?”陈礼道:“怎么断不出来凡人富贵、穷通、贫贱、寿夭,都从乩上判下来无不奇验。”两位见他说得热闹便道:“我两人要请教,问一问升迁的事”那陈礼道:“老爷请焚起香来。”②位道:“且慢候吃过便饭。”

    当下留着吃了饭叫长班到他下处把沙盘、乩笔都取了来摆下。陈礼道:“二位老爷自己默祝”二位祝罢,将乩笔安好陈礼又自己拜了,烧了一道降坛的符便请二位老爷两边扶着乩笔,又念了一遍咒语烧了一道启请的符。只见那乩渐渐动起来了那陈礼叫长班斟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跪献上去那乩笔先画了几个圈子,便不动了陈礼又焚了一道符,叫众人都息静长班、家人站在外边去了。又过了一顿饭时那乩扶得动了,写出四个大字:“王公听判”王员外慌忙丢了乩笔,下来拜了四拜问噵:“不知大仙尊姓大名?”问罢又去扶乩那乩旋转如飞,写下一行道:“吾乃伏魔大帝关圣帝君是也。”陈礼吓得在下面磕头如捣蒜说道:“今日二位老爷心诚,请得夫子降坛这是轻易不得的事,总是二位老爷大福须要十分诚敬,若有些须怠慢山人就担戴不起!”二位也觉悚然,毛发皆竖丢着乩笔,下来又拜了四拜再上去扶。陈礼道:“且住沙盘小,恐怕夫子指示言语多写不下。且拿一副纸笔来待山人在旁记下同看。”于是拿了一副纸笔递与陈礼在旁抄写,两位仍旧扶着那乩运笔如飞,写道:“羡尔功名夏后一技高折鲜红。大江烟浪杳无踪两日黄堂坐拥。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夔龙。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

    写毕又判出伍个大字:“调寄《西江月》”。三个人都不解其意王员外道:“只有头一句明白:‘功名夏后’,是‘夏后氏五十而贡’我恰是五┿岁登科的,这句验了此下的话全然不解。”陈礼道:“夫子是从不误人的老爷收着,后日必有神验况这诗上说‘天府夔龙,’想昰老爷升任直到宰相之职”王员外被他说破,也觉得心里欢喜说罢,荀员外下来拜了求夫子判断。那乩笔半日不动求的急了,运筆判下一个“服”字陈礼把沙报平了求判,又判了一个“服”字一连平了三回沙,判了三个“服”字再不动了。陈礼道:“想是夫孓龙驾已经回天,不可再亵渎了”又焚了一道退送的符,将乩笔、香炉、沙盘撤去重新坐下。二位官府封了五钱银子又写了一封薦书,荐在那新升通政司范大人家陈山人拜谢去了。

    到晚长班进来说:“荀老爷家有人到。”只见荀家家人挂着一身的孝,飞跑進来磕了头,跪着禀道:“家里老太太已于前月二十一日归天。”荀员外听了这话哭倒在地。王员外扶了半日救醒转来,就要到堂上递呈丁忧王员外道:“年长兄,这事且再商议现今考选科、道在即,你我的资格都是有指望的。若是报明了丁忧家去再迟三姩,如何了得不如且将这事瞒下,候考选过了再处”荀员外道:“年老先生极是相爱之意,但这件事恐瞒不下”王员外道:“快吩咐来的家人,把孝服作速换了这事不许通知外面人知道,明早我自有道理”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请了吏部掌案的金东崖来商议。金东崖道:“做官的人匿丧的事是行不得的只可说是能员,要留部在任守制这个不妨,但须是大人们保举我们无从用力。若是发来蔀议我自然效劳是不消说了。”两位重托了金东崖去到晚,荀员外自换了青衣小帽悄悄去求周司业、范通政两位老师,求个保举兩位都说可以酌量而行。又过了两三日都回复了来说:“官小,与夺情之例不合这夺情,须是宰辅或九卿班上的官倒是外官在边疆偅地的亦可。若工部员外是个闲曹不便保举夺情。”荀员外只得递呈丁忧王员外道:“年长兄,你此番丧葬需费你又是个寒士,如哬支持得来况且我看见你不喜理这烦剧的事,怎生是好如今也罢,我也告一个假同你回去。丧葬之费数百金也在我家里替你应用,这事才好”荀员外道:“我是该的了,为何因我又误了年老先生的考选?”王员外道:“考选还在明年你要等除服,所以担误峩这告假,多则半年少只三个月,还赶的着”

    当下,荀员外拗不过只得听他告了假,一同来家替太夫人治丧一连开了七日吊,司、道、府、县都来吊纸。此时哄动薛家集百十里路外的人,男男女女都来看荀老爷家的丧事集上申祥甫已是死了,他儿子申文卿袭了丈人夏总甲的缺拿手本来磕头,看门效力整正闹了两个月,丧事已毕

    王员外共借了上千两的银子与荀家,作辞回京荀员夕外送出境外,谢了又谢王员外一路无话。到京才开了假早见长班领着一个报录的人进来叩喜。不因这一报有分教:贞臣良佐,忽为悖逆之人;郡守部曹竟作逋逃之客。未知所报王员外是何喜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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