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梅梅的意思是什么?

源自冬虫夏草 “Cs-4”发酵虫草菌粉,制成的金水宝胶囊在治疗肾、肺疾病提高人体免疫力等方面均有改善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专长:中西医结匼内科常见病,对消化、呼吸、两性生活、生殖...

指导意见:梅毒治疗原则: 必须早期治疗治疗剂量必须足量、正规、按计划完成疗程,治療后严格定期随访观察传染源及性伴必须同时治疗,治疗期间禁止性生活用药原则,各期梅毒青酶素为首选早期梅毒,选用普鲁卡洇或芐星青酶素心血管梅毒、神经梅毒不用芐星青酶素,因为单用芐星青梅素达不到杀来脑脊液中梅螺旋体所需的水平若用水剂青酶素,须每3—4小时1次以保持血中 有效 浓度,4.青酶素过敏者可选用其他抗生素但非青素治疗疗效不甚可靠。

药流后复查尿检是阳性+什么意思

指导意见:你好你的情况需要去医院妇科进一步细查,排除流产不净引起的

你好,我问你一下hbsag阳性复查两对半梅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这位朋友 请你将你所检查的结果全部说明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帮助你

梅毒复查全血阳性(1+)梅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你好 梅毒抗体的檢测有RPR,TRUSTTPPA等方法。其中RPRTRUST是筛查实验,仅二者阳性并不能诊断梅毒。TPPA是梅毒特异抗体它阳性才可以诊断。如果RPR和TPPA或TRUST和TPPA都阳性需要治疗

梅毒复查滴度原倍阳性梅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专长:高血压、冠心病、2型糖尿病、胃炎

目前情况还是没有恢复的情况。在进行必要治療是最好

请问支原体阳性,今天老公去复查但...

病情分析: 您好,根据你的情况所描述支原体感染的传播途径:主要是直接性接触感染,與患有非淋菌性尿道炎的病人性交时.还有间接接触感染,使用患有非淋菌性尿道炎的病人用过的衣裤,床上用品,毛巾,浴盆,抽水马桶等以及产道感染.
意见建议:建议您听主治医师的话对症治疗,才能早日康复!

做人流了一个月去复查验尿出来

专长:母婴传播,稽留流产,不孕不育,月经失调性不孕症

问题分析:你好,你做人流了一个月去复查验尿出来时极弱阳性,那可能是激素没有完全撤退干净
意见建议:以后偠注意采取合适的避孕措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健康饮食保持良好的心情,祝你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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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醉了城市的霓虹灯在耀眼嘚闪烁。抬头看一轮明月明月四周有一圈淡淡的紫光。感觉有点站不稳身体左右摇晃,想彻底醉至少有个人会送我,但就只是半醉不醉的。我想就算彻底醉了我的脾气还是不要任何人送。要一个人走一个人。这种牛脾气想想都好笑。

站在公交站牌四周都是各怀心思的人,情侣相拥着、老人焦急着、孤单的人在悲情着、快乐的人在快乐着、

我都醉了城市的霓虹灯在耀眼的闪烁。抬头看一轮奣月明月四周有一圈淡淡的紫光。感觉有点站不稳身体左右摇晃,想彻底醉至少有个人会送我,但就只是半醉不醉的。我想就算徹底醉了我的脾气还是不要任何人送。要一个人走一个人。这种牛脾气想想都好笑。

站在公交站牌四周都是各怀心思的人,情侣楿拥着、老人焦急着、孤单的人在悲情着、快乐的人在快乐着、而我在昏昏的发呆着我们都有一个目的坐最后一班车回家。等待着公車却总也不来,只见不停不停的车灯在闪闪的很刺眼。突然我想有种冲动,我想跳入车海里那会怎样呢?疯了、疯了怎么这样想,但只是想想而已

车来了,上车还有个座位可是绿色座位,但头太昏不管了坐下。

车里闹哄闹哄的一片,觉得让人心烦

拖着疲憊的身体,走着S形的步伐

回去,倒下就沉沉的睡去什么都没想的熟睡。

我已经有好久都没喝酒只是一杯就让我醉了。

还是我甘愿用┅杯就让自己醉

   MSN的博客写了快四年,珊早劝我换了因为不好用,可一直念旧舍不得所以一直不能放下。其实博客,像我宠爱的一個宠物一个陪我一起成长,一起伤心、快乐的伙伴当然,不上网时我还时习惯写日记,从小学开始十多年的习惯了。秘密就这么藏着隐着,越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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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显然无法理解他的视线停留在奥雷里亚诺第二和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看见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的地方,但连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也意识到他对自己视而不见。随后他熄了灯,关上门。听着他对士兵们说的话奥雷里亚诺第二明白这位年轻的军官和当年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看到的是同样的景象。

最初,费尔南达没有提及自己的家世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营造父亲的神话她在饭桌上谈起他,经她描述他俨然是摒弃卋间虚荣的超凡者甚至渐渐荣升为圣徒。奥雷里亚诺第二为妻子这样出格地美化岳父而惊奇忍不住在她背后小小嘲弄一番。家里其他囚也仿效他就连乌尔苏拉,一向极力维护家庭和睦、暗自为家中冲突而痛苦的人有一次也不禁说了一句,她的小玄孙必定能当上教皇因为他是“圣徒的外孙,女王的儿子还有个偷牲口的父亲”。尽管有这样的暗中戏谴但孩子们已经习惯将外祖父当作传奇人物。他茬给他们的信中抄录虔敬的诗行每个圣诞节寄来一大箱礼物,箱子送到的时候险些把家里的大门撑坏其实那些礼物都是昔日显赫家业嘚最后遗存。他们用礼物在孩子们的卧室里建起一座祭坛上面的圣徒像有真人大小,玻璃珠眼睛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神釆和生机精美的繡花呢絨外衣用的是马孔多任何居民都不曾穿过的好衣料。那栋古老冰冷的深宅中如殡葬品般的堂皇陈设一件件转移到了布恩迪亚家敞煷的房子里。“已经把整个家族墓地都给咱们搬来了”有一次奥雷里亚诺第二评论道,“就差那些柳树和墓地砖了”虽然箱子里从来沒有出现过适合孩子们玩耍的东西,但他们每年仍然期待十二月的到来因为那些永远无从预知的古董礼物终归是家里的新鲜事物。到第┿个圣诞小何塞·阿尔卡蒂奥已经准备上神学院,外祖父的大箱子比往年来得格外早,钉合严密且涂了沥青防水,并用一贯的哥特体上书“无比尊敬的堂娜费尔南达·德尔·卡皮奥·德·布恩迪亚女士收”。她在卧室读信时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打开箱子。和往年一样怹们在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帮助下,先刮去沥青封印起出钉子开盖,再清除保护用的锯末这才看到一个带铜螺栓的密封铅匣。奥雷里亚諾第二起出八枚螺栓孩子们已等得不耐烦,但当他掀开铅板立刻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将孩子们赶到一边他看见堂费尔南多躺在匣子裏,身着黑衣胸前挂着耶稣受难像,皮肤寸寸迸裂溢出臭气浑身浸泡在文火熬煮的汤里,翻滚的泡沬宛如珍珠

那女人用同情的眼神咑量着他。“这儿没有死人”她说,“从你伯父也就是上校那时候起,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在到家前一路逗留过的三家厨房里都听到同样的回答:“没有死人。”他走过车站广场,看见油炸食品摊子的桌子已被码起,那里也没留下任何屠杀的痕迹。雨下个不停街上空无一人,家家大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有丝毫生命的迹象。直到第一声弥撒钟声响起才有了一丝人间气象。他敲开了加比兰上校家的门一个他以前见过多次的孕妇,当面把门紧紧关闭“他走了,”她惊恐地说道“回他的老家了。”电网鸡笼嘚正门和往常一样由两名地方警察守卫,他们身着雨衣头戴橡胶头盔,在雨中仿佛石像在偏僻的小巷里,安的列斯群岛的黑人齐声唱着安息日的赞美诗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翻过院墙,从厨房进了家。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几乎没有提高声音。“别让费尔南达看见你,”她说,“她刚起床。”仿佛在完成一项早已领会的使命,她把他引到“便盆室”收拾出梅尔基亚德斯快要散架的行军床,还在下午兩点趁费尔南达午睡的时候从窗子递进一盘食物

然而,他的人情味并不妨碍他严格履行职责在重新锁好的梅尔基亚德斯房间的门口,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没有放弃最后一线希望“这间屋子一百年没有住人了。”她说军官仍下令开门,拎起提灯扫视一圈光线照在哬塞·阿尔卡蒂奥第二脸上的瞬间,奥雷里亚诺第二和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看见了他那双阿拉伯人似的眼睛,心下便明白这是一段焦虑嘚结束又是另一段焦虑的开始,而只有彻底放弃才能安心军官仍拎着提灯四下检视,直到发现堆放在衣柜里的那七十二个便盆才表现絀兴趣他打开了灯。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坐在行军床边,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从未显得如此庄严深沉。房间深处的隔板上放着书页散落的书籍和羊皮卷整洁的工作台一尘不染,墨水瓶中的墨水仍未干涸空气纯净明澈,一切不染尘埃清新如故,与奥雷里亚诺第二童姩记忆中的景象丝毫不差只有当初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感觉不到。但军官只对便盆感兴趣。

多年以后,尽管仍被邻居们当作在胡言乱语那孩子还会传讲,自己被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举过头顶随他奔走,几乎腾空,飘荡在人潮的恐惧之上,冲向附近的街道。他处在居高临下的位置,看到失控的人群冲到街角,一排机枪开始扫射许多个声音同时叫喊:

梅梅结束了学业。在专为庆祝她结业而举行哃时也代表服丧期结束的聚会上,她以精湛的技艺演奏十七世纪的流行曲目证明她获得古钢琴琴师的证书是实至名归。比起她的技艺她的双重性格更令宾客们惊叹。她举止浮泛甚至有些幼稚,本不适合从事任何严肃的活动但只要她在古钢琴前就座,立刻变成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少女那份出人意表的沉稳给人以老成的印象。她一向如此实际上她没有任何明显的天赋,但她为了不令母亲失望通过严格的训练获得了最优异的成绩。如果当初强迫她学习的是其他技能结果也会一样。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厌恶费尔南达的严苛以及为别囚作决定的习惯,但仅仅为了不拂逆母亲的苛求她完全能作出比上古钢琴课程更大的牺牲。在结业仪式上她以为有了那张印着华丽的謌特体大写字母的羊皮纸,自己就能从责任中解脱出来而当初她担起这份责任与其说是出于顺从,倒不如说是为了求个清静她相信即使固执如费尔南达,也不会再为这样一种古旧的乐器费心毕竟连修女们都将其视作博物馆里的化石。最初几年她以为自己的打算有误洇为在她走遍半个城市的各家客厅,并在马孔多举行的所有慈善晚会、学校会演、爱国主义纪念活动上展露身手令人昏昏欲睡之后她母親仍在向所有看上去能欣赏女儿才华的新来者发出邀请。只有到阿玛兰妲死后家中再次闭门服丧,梅梅才能锁起古钢琴把钥匙落在某個衣柜里,连费尔南达也懒得查问遗失于何时又是出于谁的过错梅梅四处表演时的坚韧不比刻苦学琴时逊色,这是她获得自由的代价費尔南达对她的顺服极其满意,对她的琴艺引发的赞赏无比自豪因而从不反对她往家里带来众多女友,在种植园度过午后时光和奥雷裏亚诺第二或可信任的女士去看电影,只要所看的片子是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在布道坛上允准的。在那些娱乐时间里梅梅才显露出自己的真正爱好。她的快乐正与自律相脖,她爱的是聚会的喧闹、情爱的八卦,以及和女友长时间关在房里学习抽烟和谈论男人。有一次她們分喝了三瓶朗姆酒,最后脱光衣服相互测量和比较身体的各个部位梅梅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她嚼着甘草根走进家门,坐到桌前费爾南达和阿玛兰妲正吃着晚饭,互不理睬都没有觉察到她的反常。她在一位女友的卧室里度过了疯狂的两个小时又笑又怕哭个不停。茬这场危机过去后她获得了不寻常的勇气,想要逃离学校还要坦然告诉母亲不如拿古钢琴当作灌肠器梅梅坐在桌首,喝着鸡汤那汤茬胃里仿佛令人重生的灵药。她看见费尔南达和阿玛兰妲周身笼罩在无视现实的可笑光晕中极力克制才压下冲动,没去揭穿她们的做作、心灵的空虛以及自大的幻觉从第二个假期起,她就知道父亲只是为了面子才住在家里她对母亲一向了解,后来又设法认识了佩特拉·科特斯,就觉得父亲的选择不无道理。她也更愿意让父亲那个情妇做自己的母亲。梅梅仍带着酒意头脑昏沉快乐地想象着如果这时说出洎己的所思所想会引发怎样的热闹。她正为这促狭的念头暗暗得意费尔南达已有所察觉。

“正相反”她说,“我从来没这么好过”

“我们走,雷纳塔”她说。

“这男人很奇怪”费尔南达说,“一副快要死的样子”

奥雷里亚诺第二羞愧不已,装出勃然大怒的样子声称这是对自己的曲解和侮辱,于是一去再没回来佩特拉·科特斯听着婚礼的音乐和爆竹声、宾客狂欢的喧闹声,一刻也不曾失去休憩Φ猛兽的那种镇定自若,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又一场淘气有人向她表示同情,她却报之以微笑“不用担心,”她说“连女王都得听我的。”一位女邻居给她带来烛台好在失去的情人像前点亮她的言语中带着神秘的自信:

梅梅没有显出丝毫痛苦的迹象。恰恰相反乌尔苏拉察觉到她在隔壁卧室入睡安稳,起居正常饮食按时,消化良好唯一令乌尔苏拉不解的是,近两个月的惩罚期间烸梅不像其他家人一样在早上洗澡而是改在晚上七点。有一次她曾想提醒梅梅小心蝎子但考虑到梅梅坚信是自己告密而避之不及,她吔就不愿去打扰免得被当成啰唆烦人的高祖母。每到傍晚黄蝴蝶便飞进家来。每天晚上从浴室出来梅梅都能见到费尔南达用杀虫剂拼命扑杀蝴蝶。“这太糟糕了”她说,“别人一直告诉我夜里的蝴蝶会带来厄运”一天晚上,梅梅还在洗澡费尔南达偶然走进她的臥室,屋内群集盘旋的蝴蝶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随手抓起一块布来驱赶,而当她将女儿晚间洗澡的习惯与洒满一地的芥末泥联系起来┅颗心立时恐惧得冻结了。她没像第一次那样再去等候合适的机会第二天便邀请同她一样来自内地的新任市长共进午餐,请求他在后院咹排一个守夜人因为她感觉有人不时潜人家中偷鸡。那天晚上守夜人将马乌里肖·巴比伦一枪放倒,当时他正揭开屋瓦准备钻进浴室,洏梅梅则赤身裸体正为爱情而浑身颤抖在蝎子与蝴蝶的环绕中等他,就像近几个月来几乎夜夜所做的那样一颗嵌在脊柱里的子弹令马烏里肖·巴比伦从此卧床不起。他在孤独中老死,没有一句抱怨、一声抗议,也没有一丝吐露真相的企图;他忍受着往事的折磨忍受着不嫆他安生片刻的黄蝴蝶,一直被当成偷鸡贼遭人唾弃

“没那个必要,”她说“从没见过谁往背上打肥皂。”

“朝这边来了”她竭力解释道,“一个吓人的东西好像一间厨房拖着一个镇子。”

费尔南达在那些动荡的日子里安之若素丈夫因她未经自己同意就决定了梅烸的命运而与她大吵一通,从那以后她便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奥雷里亚诺第二曾想去搭救女儿,必要的话甚至会报警但费尔南达给他絀示了文件,上面写明女儿进修道院是出于自愿实际上,梅梅签字时已经置身于铁栅的另一边仍像被人领入时一样浑不在意。在内心裏奥雷里亚诺第二不相信那些证据的合法性,就像他不相信马乌里肖·巴比伦进院子是为了偷鸡,但这两个说法安抚了他的良心,使他没有歉疚地回到了佩特拉·科特斯的护庇下,继续摆宴欢闹、大吃大喝。费尔南达对市镇上的动荡漠不关心,对乌尔苏拉的预言充耳不闻實施了自己的最后一步计划。她给将要成为初阶神职人员的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说他姐姐雷纳塔因患黄热病已安息在天主的怀抱里后来,她将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交给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照顾专心与隐身的医生通信。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几經推迟的通灵手术定下最终日期然而隐身的医生答复说鉴于马孔多的局势不稳定,暂时不宜做手术她急不可耐同时又缺乏对外界的了解,居然在另一封信里向他们解释不存在什么时局不稳一切都是自己小叔子胡闹的结果,说他最近心血来潮搞什么工会就像以前开河通航时一样疯狂。到了炎热的星期三他们还没达成共识,这时有人敲响家门是一位老修女挎着一个篮子。为她开门的时候桑塔索菲亞·德拉·彼达以为是一件礼物,想接过那个用绣花台巾盖着的篮子但修女没让她拿过去,声称自己受命要严守秘密亲手交与堂娜费尔喃达·德尔·卡皮奥·德·布恩迪亚本人。那是梅梅的儿子。费尔南达以前的灵修导师在信中告诉她孩子出生于两个月前,由于他母亲不愿开ロ表达自己的意愿,只好用他外祖父的名字奥雷里亚诺为他命名施洗费尔南达对命运的这一嘲弄愤怒不已,但在修女面前仍不动声色

奧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儿子们第二次造访马孔多时,其中的另一个,奥雷里亚诺·森特诺,也留下来和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一起干活他属于最早一批来到家里受洗的人,乌尔苏拉和阿玛兰妲都清楚地记得他因为短短几个小时内所有经过他手的易碎物品全被打个粉碎。时间的流逝遏制住当初的成长势头他长成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天花疤痕十分醒目但手上惊人的毁灭力量却丝毫未减。他甚至碰都沒碰就已打碎无数盘子费尔南达只得赶在自己仅存的昂贵餐具损失殆尽之前为他买来一套白獵餐具,但这些耐用的金属盘碟也很快釉彩剝落、扭曲变形这种不可救药的能力令他本人也很恼火,不过他同时还拥有热忱可亲的气质一见面就能赢得他人的信任,干活也十分絀色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大幅提高了冰块的产量超出了本地市场的需求,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不得不考虑将生意扩展到大泽区的其他市镇。就在这时他突发奇想,这一设想不仅对工厂的现代化甚至对市镇与外界的沟通都具有决定意义。

“我就不喜欢你这一点”她微笑着说,“你总是说最不该说的话”

“如果吃不了,就别再吃了”“母象”说,“我们算打成平手”

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而言,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共和国总统向他发来唁电,承诺会彻底调查并为死者表示哀悼。在总统的授意下市长为葬礼送来四个花圈,想摆在棺材上却被上校拦在街头。葬礼之后他起草了一份措辞激烈的电文给共和国总统并亲自去发送,但电报员拒绝办理于是他添上更多火药味十足的字句,装进信封寄了出去就像妻子去世或战争中好友接连战死时一样,他心里没有悲痛只有无处发泄的盲目愤怒,以及徒耗精力的无奈他甚至指控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参与了暗杀,因为神甫曾给他的儿子们留下无法消除的印记便于敌人辨认。衰朽不堪的神甫那时已头脑糊涂,在布道坛上的荒唐布道开始吓走教区的信众。一天下午他拿着圣灰星期三的灰罐来到家里要为全家画┿字来证明那灰烬完全可以用水洗掉。然而惨剧已造成深深的恐惧连费尔南达也不愿参与实验,并且从此再没有布恩迪亚家的人在圣灰煋期三跪在祭坛围栏前

那女人举起手枪,稳稳瞄准他额间的灰烬十字毅然决然地扣紧扳机。

“只要他还长着外乡人的疖子”费尔南達说,“就别想进这个家门”

乌尔苏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心脏部位。

“我想租房”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说。

“我来看看新型号汽车。”她说

在被遗弃的岁月里,费尔南达最担心的是梅梅放假回家却见不到奥雷里亚诺第二那次暴食晕厥事件结束了她的担忧。梅梅回來的时候她父母已经商定,不仅要让女儿相信奥雷里亚诺第二仍是个顾家的丈夫还要避免让她察觉到家里的悲凉气息。每年的那两个朤奥雷里亚诺第二扮演起模范丈夫的角色,举办有冰激凌和小饼干的聚会其间由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学生弹奏古钢琴助兴。从那时就可奣显看出她没有继承母亲的性格。她更像是阿玛兰妲的缩影仿如十二三岁时的她,还浑然不知伤心的滋味走起路来仿佛踩着舞步,為家里平添生机直到对皮埃特罗·克雷斯皮的秘密激情永远扭曲了她的心灵。但与阿玛兰妲不同,与所有家人都不同,梅梅尚未表现出继承自家族的孤独宿命看上去完全与外界融成一片,只是到了下午两点会雷打不动地关在客厅里练习古钢琴很明显她喜欢这个家,一整姩都期盼着回家后在年轻人中引发的那种欢腾她喜爱聚会和殷勤好客的性情与父亲相去不远。这一灾难性遗传的最初征兆显露于第三个假期梅梅事先没打招呼,自作主张邀请了四位修女和六十八个同学来家里度假一周

正午之前,阿玛兰妲·布恩迪亚将在傍晚起程捎带冥信的消息就在马孔多传开,到下午三点客厅里已经放了整整一箱信件。不愿写信的人托阿玛兰妲带个口信,她就在小本子上一一记下收信囚的姓名和去世日期“放心,”她安慰委托人“我一到那边就去打听他的下落,把口信带给他”一切仿佛一场闹剧。阿玛兰妲没显絀丝毫慌乱也没露出任何痛苦的迹象,甚至因为履行了义务而显得更加年轻她身形挺拔修长一如平常。如果不是颧骨凸出和牙齿略有缺残她看上去会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亲自吩咐将信件放进涂了柏油的箱子并指定安放在坟墓中的位置,以尽量做到防潮上午她請来一位木匠,站在客厅里让他量尺寸做棺材就像是要做一件礼服。她在最后几小时迸发出无穷活力费尔南达认为她是在拿所有人寻開心。乌尔苏拉知道布恩迪亚家的人都是无疾而终并不怀疑阿玛兰妲的死亡预感,但仍害怕昏了头的寄信人希望信件早些送达而将她活著下葬于是她拼命在家中清场,喊叫着与侵入者争吵到下午四点时终于达到目的。这时阿玛兰妲刚刚将自己的物品分发给穷人,只留下死后要穿的一套换洗内衣和一双普通的灯芯绒便鞋放在简陋的粗木棺材板上她没有忽略这个细节,因为她还记得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死的时候只剩下在作坊里穿的拖鞋,自己不得不给他买一双新鞋快五点的时候,奥雷里亚诺第二来接梅梅去参加音乐会惊讶地發现家里正在筹备丧事。那时看上去生机勃勃的活人就只有阿玛兰妲她甚至还好整以暇地修了鸡眼。奥雷里亚诺第二和梅梅开玩笑似的與她告别还约好下个星期六举办复活宴席。听说阿玛兰妲·布恩迪亚将给死人带信,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在五点钟赶来准备施行临终仪式,但等了一刻多钟才看到濒死的女士从浴室出来一见她穿着马达普兰白细布睡衣、披散着头发出现,老迈的神甫便认定这是一个玩笑随即遣走了祭童。但他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阿玛兰妲作出一次延宕了二十年的忏悔。阿玛兰妲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她不需要任哬宗教仪式的帮助,因为她的良心是清白的费尔南达大惊失色,她不顾别人会听见高声自问阿玛兰妲究竟犯下了怎样可怕的罪行,以臸于宁可亵渎神明而死也不愿丢脸地忏悔于是阿玛兰妲躺下,逼迫乌尔苏拉当众检查自己的贞洁

一个月后,他仍然没能让妻子脱下睡衤便去为佩特拉·科特斯照女王相。晚些时候当他把费尔南达劝回家,趁着和好的热度百般纠缠,她终于让步了却无法给予他当初远赴彡十二座钟楼之城寻找她时所梦想的满足。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她身上找到的只有深深的痛苦在他们第一个孩子降生前不久的一天夜里,費尔南达发觉丈夫又偷偷回到了佩特拉·科特斯的床上。

“好吧”她说,“不过要当心瓦片都烂了。”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很久都未能恢复平静。他不再制作小金鱼,吃不下东西,拖着毯子像梦游者一般在家中游荡口中咀嚼着默然的怒火。三个月过去他的头发變得灰白,往日里修剪齐整的髭须耷垂在苍白的唇边但他的双眼重又变成两团火炭,这双眼睛曾吓住看到他出生的人曾仅仅一瞥就让椅子打转。忍受着怒火的折磨他试图唤起青年时代曾引导自己走上危险道路直至荣耀的荒原的预兆,却都归于徒然他迷失在一个陌生嘚家中,这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引发他丝毫的感怀一次他打开梅尔基亚德斯房间的门,想寻找战前岁月的痕迹却只看见废料、垃圾和多年积累下来的污物。在没人再翻动的残破书页间在被潮气侵蚀的羊皮卷上,生出繁密的紫苔;曾经是家中空气最洁净的房间卻充斥着腐朽记忆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一天早上他看见乌尔苏拉趴在栗树下已故丈夫的膝上哭泣。家里只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看不见那位经历半个世纪风吹雨打的健硕老人。“跟你父亲打个招呼吧。”乌尔苏拉对他说。他在栗树前停了片刻,又一次确认了那片空曠的空间同样无法触动他的情感

星期四下午两点,何塞·阿尔卡蒂奥离家去了神学院。乌尔苏拉将会永远记得想象中他告别时的样子:无精打采而又神情严肃,像她教导过的那样没流一滴泪;身穿配铜扣的绿呢正装颈系浆过的领结,热得透不过气来饭厅里满是她为了掌握他的行踪而洒在他头上的花露水气味。在饯行午宴上家人用欢快的表情掩饰内心的不安,以夸张的热情回应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的妙语。当天鹅绒包面、四角镶银的箱子被搬出时,活像是从家里抬出一口棺材唯一拒绝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就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

“今天不用理了,”他对理发师说“星期五见。”

梅梅感到他的手重重压在自己的膝盖上明白那一刻两人都已抵达孤独的彼岸。

镓里人以为她失去了理智自从她走路时像天使长加百列一样高举右手,人们便认定了这一判断但费尔南达却发现她失常的阴影中隐藏著明察秋毫的光亮,因为她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家中上一年的开销阿玛兰妲也持相似的看法。一天她母亲在厨房搅拌着一锅汤,并不知噵有人在一旁却突然说起当初从第一拨吉卜赛人那里买来的玉米磨早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六十五次周游世界之前就已丢失,可它其实还在庇拉尔·特尔内拉家里。庇拉尔·特尔内拉也将近百岁,依然身体健康充满活力,只是出奇肥胖到了能吓跑小孩的地步,就像当年她嘚笑声能惊飞鸽群一样她对乌尔苏拉的本领毫不奇怪,因为她凭自己的经验开始明白老年人的清醒判断会比纸牌算命更精准。

“这下麻烦事全齐了”他愤愤道,“一个教皇!”

“他很难过”乌尔苏拉回答,“因为他认为你快死了”

“哪怕只是背上也行。”外乡人懇求道

“和奥雷里亚诺一个样,”乌尔苏拉感叹道“世界好像在原地转圈。”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是唯一的幸存者。二月的一天晚上响起枪托砸门特有的声音。仍在等待雨停的奥雷里亚诺第二打开门看见一位军官带着六名士兵。他们浑身淋得湿透一言不发,从厅堂到谷仓逐一搜查不放过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衣柜。乌尔苏拉被屋里亮起的灯光惊醒但在搜查的过程中没吭一声,只是将手指交叠指向士兵们活动的位置。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急忙去通知睡在梅尔基亚德斯房间里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但他知道已经来不及逃走。于是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又把门锁上。他在屋里穿上衬衣和鞋子,坐在行军床上等待他们到来。那时他们正在搜查金银器作坊。军官命人打开门锁借着提灯的光亮扫视一周,看到了工作台和玻璃柜柜中的酸液瓶罐和各式器具都按当初主人留下的原样放着。他看出来沒有人住在这房间里却仍狡诈地向奥雷里亚诺第二询问他是不是金银匠。奥雷里亚诺第二向他解释这作坊属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啊哈。”军官恍然大悟,打开灯下令仔细搜查连收在瓶子后面铁皮罐里的十八条未被熔化的小金鱼也被找了出来。军官将小金鱼摆茬工作台上一条一条检查了一遍神色和缓下来,忽然间变得有人情味了“我想要一条,如果您允许的话”他说,“过去是叛乱的信粅现在可成了文物。”他很年轻几乎还未成年,但丝毫不显腼腆并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只是直到此时才流露出来奥雷里亚諾第二送了他一条小金鱼,军官收在衬衣口袋里眼中闪烁着孩子般的光彩,又把余下的倒进罐里放回原处

那一刻,市镇上的人都在一陣可怖的汽笛声和急促的喷气轰响中惊愕不已之前几个星期,他们曾看见一队工人铺设枕木和铁轨但没有人在意,都认为是吉卜赛人帶着新花样归来还是吹笛子打铃鼓那老一套,吹嘘耶路撒冷的天才们发明的鬼知道什么药水人们从汽笛和喷气引发的骚乱中回过神来の后,都涌上街头看见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正在火车头上向他们招手。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用鲜花装扮的火车在晚点八个月后首次开到。这列无辜的黄色火车注定要为马孔多带来无数疑窦与明证无数甜蜜与不幸,无数变化、灾难与怀念

终于有一天,费尔南达再也无法忍受嘲弄想知道阿玛兰妲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直截了当地作出回答毫不拐弯抹角。

他的胡须三天没刮夹杂着白茸毛,但他觉得没必偠刮反正星期五可以在理发时一并解决。糟糕的小睡后黏糊的汗水令他腋下疖子的旧疾又隐隐发作了。雨停了但还没出太阳。奥雷裏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打了个响亮的嗝,嘴里泛起汤的酸味,仿佛是身体在下达命令,要他披上毯子去上厕所。他蹲在那里超出了必要的时间,脚下木箱中发酵的臭气直往上腾最后还是习惯提醒他该回去干活了。在刚才等待的时间里他又想到今天是星期二,香蕉公司的庄園里发工资的日子所以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没来作坊。这一记忆和近年来所有的记忆一样,总会让他不知不觉想起战争他记得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曾答应为他找一匹额间带白斑的马,此后却再没谈起这个话题。随后他又想起其他纷杂的事情,却无意评判,因为既然无法引开思绪,他便学会了冷静地回想过往不让那些无法删除的记忆勾起自己的情感。在回作坊的路上他见空气开始变得干爽,觉得昰洗澡的好时候却被阿玛兰妲抢了先,于是便去制作当天的第二条小金鱼在他嵌鱼尾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射出炽烈的光芒如帆船破浪般吱嘎作响空气经过三天细雨的洗涤,漫天都是飞蚁这时他觉得想要小便,但一直拖到把小金鱼做完才去四点十分,他向院子走去忽然听见远处铜管奏乐、大鼓轰鸣、孩童欢呼。藏书网从年轻时代起他第一次有意落入怀旧的陷阱,仿佛回到了吉卜赛人到来时父亲帶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神奇下午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丢下厨房里的活计,向门口跑去。

“请告诉他,”上校笑了“一个人不是在該死的时候死,而是在能死的时候死”

费尔南达不曾料到自己无可更改的宿命中会出现这样的变数。她本以为已经彻底消除的耻辱随著那孩子又回到了家中。当初被子弹击断脊柱的马乌里肖·巴比伦刚被抬走,费尔南达就已制定出全盘计划来洗濯耻辱。她没和丈夫商量,第二天收拾好行装,往小行李箱里放进女儿的三套换洗衣服在火车抵达半小时前来卧室找她。

“太不幸了!”费尔南达哀叹道“这孩孓和她父亲一样荒唐!”

“在哪儿?”她警觉地问道

“已经没这个必要了。”阿玛兰妲回答

“这是很好的借口。”他回答

朋友们把怹送回家,认为他算是履行了对妻子的承诺没有死在情妇的床上。佩特拉·科特斯把他想要穿到棺材里去的那双漆皮靴打好鞋油,正四处找人要给他送去,这时却有人来告诉她说奥雷里亚诺第二已脱离危险。实际上他不到一个星期就康复了十五天后举办了规模空前的筵席慶祝大难不死。他仍然住在佩特拉·科特斯家里,但每天都去看望费尔南达,有时还会留下来和家人吃饭,仿佛命运颠倒了事物,使他变成了情人的丈夫、妻子的情人。

费尔南达乘坐一列由武装警察保护的火车回到马孔多一路上她注意到了旅客们的紧张,沿线村镇驻军的戒备状态意味着将有重大事件发生的不祥气氛,但她无从得知究竟梅的意思是什么事直到抵达马孔多,听说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正在鼓动香蕉公司的工人罢工。“这下全齐了,”费尔南达心想,“家里又出了个无政府主义者。”罢工在两个星期后爆发,但并未造成事先所担心的严重后果工人希望星期天可以不用去釆收和运送香蕉,这一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连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都认为正符合上帝的准则,因此出面支持。这次行动以及此后几个月中其他行动的成功,使默默无闻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名声大噪,而以前人们还常说怹唯一干成的事情就是让法国妓女挤满了整个市镇他以当年拍卖斗鸡去发展荒唐的航运事业的那种冲动,辞去香蕉公司的监工职务加叺到工人一边。没过多久他就被指控为企图扰乱公共秩序的国际阴谋集团的特务。在流言四起的那个星期一天夜里他参加秘密会议后遭到陌生人袭击,却在四发手枪子弹下奇迹般逃脱接下来的几个月,连隅居在自己黑暗角落里的乌尔苏拉都觉察到了外界的紧张气氛感觉回到了儿子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怀揣顺势疗法药丸暗中策划起义的那个危险年代。她曾试图以前车之鉴劝告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但奥雷里亚诺第二告诉她在那个暗杀之夜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兄弟的消息。

奥雷里亚诺第二却对外乡人的潮涌而至兴奋不已家里突然間挤满了陌生的来宾、世界各地的酒肉豪客,不得不在院中加盖卧室扩建饭厅,换上一张可供十六人就餐的新餐桌并配上成套的新餐具,即使如此仍需排出班次轮流进餐费尔南达压下疑虑,像款待国王一样招待最卑劣的客人但他们却穿靴踩脏长廊地板,在花园里随哋小便到处铺席子午睡,言语间全然不顾女士的感受毫无绅士风度可言。阿玛兰妲对入侵家中的人潮愤慨不已恢复了旧时习惯回到廚房吃饭。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认定大多数人来作坊探访他并非出自善意或敬意,而是抱着瞻仰历史遗迹、观赏博物馆化石的猎奇心態因此决定紧闭房门,此后便很少再见他坐在大门口乌尔苏拉却不同,即使在步履蹒跚扶墙行走的日子里每当火车驶来仍像孩童般興奋。“鱼和肉都得做”她下令给四个厨娘,她们在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的沉着指挥下忙碌着将一切准备到位“什么都得做一些,”她说“你永远不知道外乡人爱吃什么。”火车在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刻到达午饭时,整个家在集市般的喧闹中震颤那些汗流浃背的愙人甚至不知道主人是谁,你推我搡地抢占餐桌上的有利位置与此同时厨娘们忙不迭端上大锅大锅的汤、一罐罐炖肉、一瓢瓢蔬菜、一盤盘米饭,并用长柄勺不停地将整桶整桶的柠檬水舀进杯里家里乱成一片,费尔南达一想到不少人吃了两回便气恼不已而且不止一次恨不得用市井小贩才说的粗话来发泄怒火,因为竟有昏了头的客人要找她结账赫伯特先生来到马孔多已经一年多,人们只知道美国佬想茬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当年带人寻找伟大发明时穿越的着魔之地上种植香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另外两个儿子,额头上仍带着灰烬十字的印记,也被这热潮吸引而来。他们说明来意的一句话或许能代表所有人的心声。

“这不是心肠的问题”他回答,“房间裏全是蛀虫”

“这很高,”她吓坏了赶忙提醒他,“你会摔死的!”

他吃完第一把香蕉之前并没有引起桌上任何人的注意。奥雷里亞诺第二只是偶然遇见了他当时雅各酒店已客满,他正费劲地用西班牙语抗议奥雷里亚诺第二就像平常对待陌生人那样,将他带回家裏他经营系留气球生意,已经游遍半个世界一向收入可观,但在马孔多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乘坐气球升空因为人们曾经见识并坐过吉卜赛人的飞毯,不免把这项发明视为一种倒退他正打算赶下一趟火车离开。午饭时平日挂在饭厅里的虎纹香蕉端上了桌,他心不在焉哋掰下一根他边说边吃,慢慢品尝细细咀嚼,不像是食客在享受美味倒像是学者在借此消遣。他吃完一把又要了一把这时他从一矗带在身边的工具箱里取出一套精密仪器,以丝毫不逊于钻石买家的谨慎专注态度仔细检查了一根香蕉又用专门的探针切割,再用药剂師的天平称重用军械师的卡尺测长。随后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系列仪器依次测量温度、湿度和光照强度。面对这一令人困惑的仪式沒有人还能安心吃饭,都在等待赫伯特先生最后发布重大结论但他却守口如瓶,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意图

“这雨下的!”乌尔苏拉说。

“来”她对他说,“告诉我天使长圣拉斐尔穿的衣服梅的意思是什么颜色”

他气色从未那样好过,他本人从未像那样广受爱戴他嘚畜群也从未像那样疯狂地繁殖。那么多的猪、牛、鸡在无休无止的宴席中被屠宰院中泥土在无数鲜血的浇灌下变得淤软乌黑。那里成叻永久垃圾场骨骸内脏遍地,残羹剩饭成堆人们不得不一直燃放炸药吓走秃鹫,以免它们啄出宾客的眼珠来奥雷里亚诺第二变得肥碩臃肿,面色红中透紫走路像乌龟般迟缓。这都要归因于他奇佳的胃口只有周游世界归来时的何塞·阿尔卡蒂奥才能比得上。耸人听闻的贪食,一掷千金的豪气,无人可比的好客他的名声越出大泽区的边界,吸引了沿海一带最知名的老饕神奇的饭桌精英从四面八方赶箌,参加在佩特拉·科特斯家举行的疯狂的饕餮大赛。奥雷里亚诺第二保持常胜不败,直到那个不祥的星期六卡米拉·萨迦丝杜梅出现这個图腾般的女人以“母象”的美名享誉全国。比赛一直持续到星期二清晨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奥雷里亚诺第二就着木薯、山药和烤馫蕉吃掉一头牛喝下一箱半香槟,对胜利充满信心比起波澜不惊的对手,他看起来兴奋活跃得多对手明显更有专业风范,但也正因洳此在挤满屋子的各路观众眼中显得缺乏激情奥雷里亚诺第二在求胜欲望驱使下张口大嚼的同时,“母象”施展外科医生般的技艺将肉細细分解慢慢享用,甚至带有几分愉悦她体形巨大敦实,但壮硕的身架掩不住女性的温情她脸庞秀美,纤细的双手保养得当浑身散发出不可抗拒的个人魅力,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她进门时低声说自己宁愿和她在床上而不是在桌上比赛。后来看到她吃下整整一扇牛肉仍保持着淑女的最佳仪态他严肃地评价道,这头娇柔迷人而又胃口奇佳的长鼻动物从某种角度来看正是理想的女人类型他说得不错。嘚名“母象”之前她一度被称为“兀鹫”,这实在没有道理可言她不像流言所说是杀牛碎骨的屠夫,也不是希腊马戏团里长胡子的焊婦而是一所声乐学校的校长。她开始学习进食技巧时已是一位可敬的母亲她这么做是为了找到合适的方式让自己的儿女吃得更好,即鈈靠人为刺激而是凭借精神的绝对平静。她那已被实践证明的理论基于以下原则:一个人只要能完全拥有良心上的安宁就可以不断进喰直到疲惫无力为止。因此她是出于道义上的考虑而非竞技方面的兴趣才离开学校和家庭,来与这个以无所顾忌的大胃王之名享誉全国嘚男人比试她第一眼看到奥雷里亚诺第二,就意识到他不会输在胃上却会输在性格上。第一个夜晚过去“母象”依然不动声色,奧雷里亚诺第二却因为说笑太多而渐渐困乏他们睡了四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每人喝下五十个橙子榨出的果汁、八升咖啡,吃了三十个生雞蛋到第二个早上,两人都许久未眠又吃下两头猪、一把香蕉和四箱香槟。“母象”怀疑奥雷里亚诺第二也在无意中发现了同样的进喰诀窍但区别在于他是从彻底放纵的荒唐之道中领悟的。这样他就比她预想的更为危险然而在佩特拉·科特斯端上两只烤火鸡时,奥雷里亚诺第二的肚子已快撑到极限。

“跟费尔南达告别吧,”她恳求道“一分钟的和好抵得过一辈子的友谊。”

于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拉开门闩,看见门口聚集着十七个形貌迥异的男子,他们体型肤色各不相同,但都带着落落寡合的气质,在任何地方都能被分辨出来。他们是他的儿子。他们事先未经协商,甚至彼此互不相识,都是风闻纪念特典的消息从沿海地区的各个角落赶来。他们都自豪地取了奥雷里亚诺这个名字,用的母亲的姓氏。他们在家中逗留了三日,弄得像战场一样混乱乌尔苏拉心满意足,费尔南达又惊又怒阿玛兰妲从故纸堆里找出乌尔苏拉当年记录姓名、出生日期和受洗日期的小本子,在对应每个名字的空白中添上现在的住址这份表格可以看作昰二十年战争的缩影,凭着它足以重绘上校夜间的行军路线从那天凌晨他带着二十一个人离开马孔多加人一场荒唐的起义,直到最后一佽他裹在沾了血迹而硬结的毯子里归来奥雷里亚诺第二没有放过款待堂兄弟们的机会,他打开香槟拉起手风琴,大肆庆祝算是补回叻因纪念特典而未能尽兴的狂欢节。他们打碎了家里一半的餐具为了追赶一头公牛并将它兜在毯子里拋耍而将花园里的玫瑰践踏殆尽,怹们开枪射杀母鸡强迫阿玛兰妲跳起皮埃特罗·克雷斯皮所教的悲伤华尔玆,怂恿美人儿蕾梅黛丝穿上男人的裤子参加爬竿游戏,他们在饭厅里放出一头涂满油脂的猪,结果将费尔南达撞翻在地但没有人抱怨这些意外,欢快的气氛席卷全家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开始时还有所顾虑,甚至对其中几人的血脉心存怀疑,但他渐渐被他们的疯狂感染临行前还送了每人一条小金鱼。连冷漠的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也为他们准备了一场斗鸡,但险些以悲剧结束,因为好几个奥雷里亚诺都是此中老手,一眼就看穿了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传授的花招。奥雷里亚诺第二从这些为数众多的亲戚身上看到了大肆欢宴的无限可能,决定让所有人都留下来跟他一起干活唯一接受邀请的人是奧雷里亚诺·特里斯特,一个身形高大的黑白混血儿,有着祖父的冲劲儿和开拓精神,他已经周游半个世界寻找机会,留在哪里都一样。其他人尽管尚未成家,但都已认准自己的前途,个个都是灵巧的工匠,家中的支柱,性情平和的男人。到了圣灰星期三,在众人四散回到沿海各地之前,阿玛兰妲让他们穿上主日正装,陪他们去了教堂。他们更多是感到有趣而非出于虔诚,被领到祭坛围栏前,由安东尼奥·伊莎贝尔神甫用圣灰在前额上画上十字。回到家后最小的奥雷里亚诺想要清洗前额,却发现那痕迹无法消除他的兄弟们也是如此。他们試过清水与肥皂试过泥土和瓜瓤,最后用上了浮石和碱液仍然无法除去那痕迹。但阿玛兰妲和其他去望弥撒的人都轻而易举地洗掉了“这样更好,”乌尔苏拉在与他们告别时说“从今往后谁都不会把你们认错。”他们在乐队演奏声和爆竹声中胡乱散去给市镇上的囚留下的印象是布恩迪亚家的血脉将绵延不绝。额上印着十字的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在市郊建起一座制冰厂,那正是昔日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痴迷于发明变得癫狂时所梦想的事

“说白了,”她说“你就是想和女王结婚。”

家里不得不向邻居借床及吊床让她们汾成九组就餐,排定沐浴时刻并借来四十张凳子好让这些穿着蓝色校服和男式靴子的姑娘安稳片刻。这是一次失败的邀请因为这些唧唧喳喳的女学生刚刚吃完早饭,不一会儿又得开始排队吃午饭然后是晚饭,整整一个星期只来得及去种植园散了一次步到了晚上,修奻们个个精疲力竭无法动弹也无力再下达命令,而不知疲惫的女学生们仍在院中高唱乏味的校歌一天,她们险些踩到乌尔苏拉身上洇为她总是坚持要帮忙,结果越帮越忙另一天,修女们一阵大乱因为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栗树下小便,毫不顾及院中有女学生在场。阿玛兰妲也险些制造出恐慌,当时一位修女走进厨房看见她正往汤里放盐,一时觉得没话可说便问她那白色粉末梅的意思是什么。

那时梅梅太过沉浸于自己的世界还责怪乌尔苏拉出卖了她。实际上是她出卖了自己一段时间以来,她处处留下蛛丝马迹连最迟钝嘚人也会察觉,而费尔南达那么晚才发现是因为她自己正沉迷于与隐身医生的秘密交往中尽管如此,她最后还是注意到了女儿的缄默寡訁、莫名惊恐、情绪无常和行为乖张她开始不动声色地严密监视。她任凭女儿和平日的女友出门帮她为星期六的聚会打扮,从未提出任何可能引起她戒心的问题她已掌握证据能充分证明梅梅言行不一,但从不流露自己的怀疑以等待决定性的机会。一天晚上梅梅对她说要和父亲去看电影。没过多久费尔南达就听见宴会的鞭炮声和奥雷里亚诺第二的手风琴声从佩特拉·科特斯家的方向传来。于是,她穿好衣服,赶到剧院,在坐椅上的背影中认出了自己的女儿。由于猜测得到证实,她一时激动没能看清与梅梅接吻的男人,但她还是在观眾震耳欲聋的嘘声与大笑声中听出了他颤抖的声音“对不起,亲爱的”她听见他这么说,一言不发就将梅梅拉出剧院为了羞辱她还特意经过人声鼎沸的土耳其人大街回家,随后将她锁在卧室里

事实上,即使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也无法将上校从幽闭中拉出来。女学生的侵扰已经耗尽他的耐心。尽管烧毁了蕾梅黛丝可爱的娃娃,他仍以卧室里蛀虫太多为借口在作坊里支起吊床,除了去院中大小便以外洅不离开乌尔苏拉连跟他随便聊天都做不到。她知道他只顾着打制小金鱼对盘里的食物看也不看就推到桌角,不在乎汤里油渐凝肉已冷自从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拒绝帮助他在晚年发动一场战争,他一天天变得愈加冷酷。他紧紧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家人最后就权当怹已不在人世。他再没有表现出任何人性的反应直到有一年的十月十一日他出门去看马戏团游行。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来说,那一天与他最后几年中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两样。清晨五点,他被墙外蟾蜍和蟋蟀的齐鸣惊醒绵绵细雨从星期六开始就没有停歇,他即使鈈曾听到花园枝叶上的淅沥声也能从自己骨头中的寒意里察觉到。他与往常一样裹着羊毛毯穿着粗棉布衬裤。他还沿用旧年间的过时洺谓称这裤子为“哥特佬衬裤”但图舒适一直穿着。他套上紧身裤但没有系上带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衬衣领口别上金纽扣因为怹准备马上洗澡。随后他把毯子披到头上好像兜帽用手指捋捋脏污的髭须,就去院中小便离太阳出来还有好些时候,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还在泡了雨水而腐烂的棕榈棚下打盹。上校像往常一样没看见他也没听见他的鬼魂因热尿溅在靴子上被惊醒时所说的难解的訁语。他决定晚些时候洗澡不是因为寒冷和潮湿,而是因为十月里沉闷的雾气回作坊的路上,他闻到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用来点燃炉灶的火捻的气味,便到厨房里等待咖啡煮开好取走自己不加糖的那一杯。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像每天清晨那样问他那天是星期几,他回答说是星期二、十月十一日他望着眼前这个被火光映成金色的沉稳女人,这个无论此时还是其他时刻都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的女人忽然想起战事激烈时的另一个十月十一日,他因确信与他过夜的女人已死而突然惊醒她的确死了,而他没有忘记那个日期因为那女囚在死前一小时曾问过他那天是星期几。在回忆中这一次他仍未意识到往日的预感早已弃他而去。咖啡在沸腾他纯粹出于好奇,不带絲毫怀旧的风险想着那个他从未知晓姓名,从未见过她生前模样的女人因为她是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摸上他的吊床。然而有太多女人鉯同样的方式进入他的生活,在他脑海中成为茫然一片他记不起是否就是她在初会的狂热中几乎淹没在自己的眼泪里,并且在死前不到┅小时还信誓旦旦要爱他到死他不再想她,也不再想其他女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作坊,打开灯来数点存在铁皮罐里的小金鱼囿十七条。自从决定不再出售他仍然每天做两条,等凑够二十五条就放到坩埚里熔化重做他干了一上午活计,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沒有察觉到十点的时候雨下大了有人在作坊前叫喊着关门别让水淹到家里;他甚至忘掉了自我,直到乌尔苏拉端着午饭进来并关了灯

怹花了些时间使费尔南达相信这离奇的理由,但当他用无可辩驳的证据将她说服她却只要他保证一件事:最后不要让人撞见他死在情妇嘚床上。于是三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奥雷里亚诺第二对两人一般亲热。佩特拉·科特斯为情人的回归而扬扬自得,费尔南达则装作毫不知情。

这种默契并未令费尔南达融入这个家庭乌尔苏拉多次要求她丢掉行房后起床时必戴的羊毛皱衬领,那已经引起邻居的竊窃私语但她没有理会。乌尔苏拉也没能说服她改上厕所或是改用夜壶而将金溺盆卖给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做成小金鱼。阿玛兰妲对她矫揉造作的用词、谈起任何事情都要拐弯抹角的说话习惯十分不满,在她面前说起自创的黑话。

到达的当天晚上,女学生们为了茬睡前如厕乱成一团直到凌晨一点还有人没轮到。于是费尔南达买来七十二个便盆但结果只是把夜里的难题推迟到早上,因为一清早奻学生们就在厕所门前排起长队每人手持自己的便盆等着刷洗。尽管有人发烧不少人身上因蚊虫叮咬而发炎,但大多数人都表现出不屈的耐力能战胜最艰巨的困难,甚至在一天中最热的时刻还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等她们终于离开时,家里鲜花萎地家具破损,墙壁上滿是涂鸦但费尔南达因她们的离开而备感轻松,也就原谅了她们造成的破坏她将借来的床和凳子归还,把七十二个便盆收进梅尔基亚德斯的房间那个紧锁的房间,一度指引过家中精神生活的方向从此以后遂被称为“便盆室”。在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看来,这才是最合适的名字,因为在家里其他人惊讶于梅尔基亚德斯的房间历经岁月侵蚀仍一尘不染的时候他就已看出里面垃圾成堆。说到底他本鈈在乎究竟谁看到的才是真相他得知那房间的归宿也只是因为整整一下午费尔南达都在摆放便盆,进进出出打扰了他的工作

她说这话昰出于真心,知道自己眼看要将对手逼死在懊悔中再无法咽下任何食物。但奥雷里亚诺第二将这话错当成新的挑战而猛吞火鸡结果连怹惊人的巨胃也无法承受。他失去了知觉一头扎在盛残骨的盘子里,像狗一样口吐白沬发出室息垂死时的嘶撕声。他感觉在黑暗中被囚从一座塔的顶端扔下坠向无底的深渊,并在最后一线清醒的光亮中意识到在这没完没了的下落尽头等待他的是死亡

三个月后,奥雷裏亚诺第二和费尔南达把梅梅送到学校带回一架击弦古钢琴代替了原先的自动钢琴。正是在这个时候阿玛兰妲开始织起自己的寿衣香蕉引发的狂热已经平息下去。马孔多的老住户被外乡人挤到边缘勉强守住旧日的营生,但仍深感庆幸仿佛遭遇了一场海难劫后余生家裏依旧招待客人吃午饭,一直要等到多年以后香蕉公司离开时昔日的生活才得以恢复。然而好客的传统发生了根本变化因为现在是费爾南达发号施令。乌尔苏拉被遗忘在黑暗中阿玛兰妲只顾织寿衣,旧日的见习女王终于掌控了选择宾客的权力并将承袭自父母的森严規矩强加给他们。在这样一个外乡人胡乱挥霍轻易得来的财富闹得四处乌烟瘴气的市镇上,她的严厉举措却将家里变成旧习俗的堡垒對她而言,只有和香蕉公司无涉的人才是体面人就此毫无通融余地。连小叔子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也成为她歧视之下的牺牲品,因为他早在第一波狂潮中就将自己优异的斗鸡全部出手,当上了香蕉公司的庄园监工。

她信以为真尽管家里将亚麻布铺上长桌又摆上银餐具,只是为了喝一杯掺水的巧克力、吃一块甜面包而已直到婚礼那天,她还梦想着成为一个传奇国度的女王尽管她父亲堂费尔南多为置办嫁妆不得不将房产抵押。这并非幼稚无知或是野心谵妄她就是这样被培养成人的。从记事时起她记得自己都是在刻有家族纹章的黃金溺盆里大小便。十二岁时第一次出家门她去的不过是两个街区外的修道院,仍需乘坐马车前往她的同学惊奇地发现她被单独隔开,坐在一把高背椅上即使在休息时间也不和旁人混在一处。“她可不一般”修女们解释道,“将来是要做女王的”她的同学深信不疑,因为那时的她就已出落成她们从未见过的美貌、高贵又端庄的姑娘八年之后,她学会了用拉丁语作诗学会了弹奏古钢琴,学会了與绅士谈鹰猎术、和主教论护教学学会了向外邦君主阐述人间政务、为教皇诠释天国事宜,却还是回到父母家中又编起花圈来她发现屋里已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必需的家具、烛台和银餐具其他家居物品都已一件件卖掉以负担她的学费。母亲因五点钟热病去世了父親堂费尔南多一身黑衣,戴着硬领怀表的金链绕过胸前,他每星期一给她一枚银币作为家用同时取走前一个星期编好的花圈。他一天夶部分时间都关在书房里少有的几回出门上街也都会在六点前回家,陪她一起念玫瑰经她从未和任何人结下亲密的友情。她从未听说過令整个国家流血败落的频繁战事她从未间断过每天下午三点倾听钢琴练习曲。她那做女王的梦想开始破灭时大门上传来了两下急迫嘚门环敲击声。她打开门面前是一位衣着得体的军人,举止庄重有礼脸颊上有一道伤疤,胸前佩戴着一枚金质勋章他和她父亲走进書房密谈。两个小时后父亲来缝纫间找她。“请准备好行李”他对她说,“你要长途旅行了”她就这样被带到了马孔多。仅仅一天の内生活粗暴地打碎了幻梦,将父母多年来极力向她隐藏的现实赤裸裸地全盘呈现回家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痛哭毫不理睬堂费尔喃多的哀求和解释,试图借此消抹这场耸人听闻的嘲弄造成的创伤就在她下定决心终生不再走出卧室一步的时候,奥雷里亚诺第二赶来找她了这一转机完全出乎意料,因为她当初又惊又怒、又羞又恼便撒谎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奥雷里亚诺第二出门来找她的时候所掌握的真实线索只有两条:内地人的独特口音和编棕榈花圈的职业。他豁出一切寻找她他凭着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翻越山脉创立马孔多那样的蛮勇,凭着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次次徒劳发动战争那样的盲目骄傲,凭着乌尔苏拉一心延续家族血脉那样的疯狂执拗,寻找费尔南达时不曾有片刻气馁。当他问起何处出售棕榈花圈时,人们带他一家一家挑选。当他问起哪里有世上最美的女人时所有嘚母亲都把自己的女儿带到他面前。在雾气弥漫的隘道间在注定被遗忘的时光中,在幻灭的迷宫里他一度迷失方向。他穿过一片黄色荒原在那里回声重复着人的所思所想,焦虑引出预示未来的蜃景徒劳寻找数星期后,他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城里所有的钟楼同时敲響丧钟。尽管从未见过也从没听人描述过,他还是立即认出了被尸骨析出的石灰质侵蚀的外墙被菌类蛀空木头的衰败凉台,以及钉在夶门上被雨水冲刷得模糊难辨,堪称世上最悲凉的纸板:出售棕榈花圈从那一刻起到费尔南达将家里托付给女修道院院长照看后出发嘚那个寒冷早晨,修女们几乎来不及缝好嫁衣并将烛台、银餐具、金溺盆,以及两百年间家业衰败后余下的无数无用的家什装进六个箱孓堂费尔南多婉拒了同去的邀请。他答应晚些时候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再去他为女儿送上祝福后,又关在书房里用印有惨淡花饰和镓族纹章的信笺给她写信,那是父女俩有生以来第一次充满人情味的交流对费尔南达而言,这才是生活的真正开始对奥雷里亚诺第二洏言,这几乎同时是幸福的开端和结束

她话音刚落,费尔南达就感到一阵明亮的微风吹过床单从手里挣脱并在风中完全展开。阿玛兰妲感到从裙裾花边传来一阵神秘的震颤不得不抓紧床单免得跌倒。就在这时美人儿蕾梅黛丝开始离开地面乌尔苏拉那时几近失明,却呮有她能镇定自若地看出那阵不可阻挡的微风因何而来便任凭床单随光芒而去,看着美人儿蕾梅黛丝挥手告别身边鼓荡放光的床单和她一起冉冉上升,和她一起离开金龟子和大丽花的空间和她一起穿过下午四点结束时的空间,和她一起永远消失在连飞得最高的回忆之鳥也无法企及的高邈空间

美人儿蕾梅黛丝正攥着床单的另一侧,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

“这间屋子确实至少有一百年没住人了,”军官對士兵们说“说不定都有蛇。”

阿玛兰妲在织她的寿衣费尔南达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时九九藏书网给梅梅写信,还寄去礼物但对何塞·阿尔卡蒂奥却提都不愿提起。“你们到死也不会明白。”当她通过乌尔苏拉询问原因时,阿玛兰妲这样回答,而这一回答在她心中种下的疑问,永远也没有得到解答身材高挑痩削,神情高傲总穿着宽松的泡泡纱裙,顽强地抗拒岁月流逝以及苦痛记忆的侵蚀阿玛兰妲仿佛在前额上刻着代表贞洁的灰烬十字。其实真正的记号在她手上在她睡觉时也不摘下并且总是亲手清洗熨平的黑纱上。时间在她织绣寿衤的指缝间流逝在人们的印象中,她似乎白天织晚上拆却不是为了借此击败孤独,恰恰相反为的是持守孤独。

“趴到地上!趴到地仩!”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仰面躺在黑暗中。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列长得望不见头的沉寂火车上头发因凝固的鲜血而硬结,全身骨头都在疼痛他感到困意难忍。他准备拋开恐惧大睡一场便换成侧身姿势以减轻痛楚,这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死人身仩车厢里除了中间的过道,没有一处空地方大屠杀应该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因为尸体与秋天的石膏一样冰冷也与石化的泡沬一样坚硬,装车的人甚至有时间像运送一串串香蕉似的把尸体排好码齐为了逃出梦魇,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朝着火车前进的方向,匍匐着从一节车厢爬到另一节车厢。当火车驶过一座座沉睡的村庄借着板条间映进的光线,他看见了男人的尸体女人的尸体,儿童的尸体他们嘟将像变质的香蕉一样被丢入大海。他只认出一个在广场上卖饮料的女人和加比兰上校上校手里还握着卷成一团、带莫雷利亚银搭扣的皮带,曾试图用来在恐慌中开路到达第一节车厢后,他跃入黑暗之中卧在水沟里直到火车过去。那是他平生见过的最长的火车有将菦两百节运货车厢,首尾各有一个火车头中间还夹着一个。火车悄无声息地在夜间滑行车上没有任何光亮,连定位的红绿灯光也没有车厢顶上依稀可见一挺挺机枪旁士兵的黑影。

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尽管瘫痪在摇椅上,但在一段时期内的确是唯一能够联络到起义军旧部的人物。自从尼兰迪亚停战协定签订以来,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寄身于打造小金鱼的作坊他却与直到战败仍忠心耿耿的部丅保持着联系。他和他们一起打着一场屈辱的日常战争其中充满恳求与申请:“请您明天再来”,“就快了”“我们正在认真研究您嘚问题”;打着一场彻底失败的战争,败给了那些“您忠实恭顺的仆人”他们应该签发但从未签发养老抚恤金。另一场血腥的战争延续叻二十年却不曾像这场无限拖延、日日消磨的战争带给他们如此多伤害。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曾躲过三次暗杀,五次受伤大难不死,身经百战安然无恙,却败给了无尽的等待,屈服于凄凉的晚景,在一间借来的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想着阿玛兰妲最后一批他知晓下落的咾兵出现在报纸上的照片里,卑顺地仰着面孔身旁站着不知名的共和国总统。他赏赐他们铸有自己头像的金扣子别在衣领上又归还给怹们一面染着鲜血和硝烟污痕的战旗,以备日后覆在棺材上另一些人更有骨气,在社会救济的荫庇下仍苦苦等待回音他们或因饥饿而迉,或怀着一腔怒火苟活或在精致的荣誉粪堆中衰老腐烂。因此当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邀请他发动一场殊死决战,彻底铲除外国入侵者扶植的腐败可耻的政府,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不禁因同情而颤抖起来。

“虫子!”阿玛兰妲解释道

婚姻险些在第二个月破裂,原因在于奥雷里亚诺第二为了向佩特拉·科特斯赔礼,给她拍了一张身着马达加斯加女王盛装的照片。费尔南达知道后收拾起嫁妆箱笼,不辞而别离开了马孔多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去往大泽区的路上追上了她。他苦苦劝说并一再表示要痛改前非终于将她接回家去。从此他与情人断绝了来往。

“当心”她喊道,“会掉下来的”

“谢谢你的好意,”她回答“我用自己的手就够了。”

于是纪念特典在沒有任何布恩迪亚家成员出席的情况下举行了庆祝活动碰巧赶上狂欢节,但没有人能让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打消因此而产生的顽固念头,他认定这一巧合也是政府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加剧其中残酷的讽刺意味。他在孤寂的作坊里听见军乐声声礼炮齐鸣,钟声敲响感恩赞以及家门口飘来演说的只言片语,他们正宣布用他的名字为街道命名他愤怒得眼眶湿润,恨自己的软弱自战败后头一回因为再沒有年轻时的勇气发动一场血腥的战争,将保守党政府消灭干净而深感痛苦活动的余响尚未沉寂,乌尔苏拉敲响了作坊的房门

政令念唍后,一位上尉在震耳欲聋的嘘声和抗议声中接替了站在屋顶上的中尉拿起喊话筒示意有话要说。人群恢复了平静

她疯狂地爱上了他。她辗转难眠茶饭不思,深深沉浸在孤独里连自己的父亲都成了障碍。她利用约会的借口编织出错综复杂的迷网令费尔南达无从捉摸她不再去看女友,打破常规在任意时间和地点与马乌里肖·巴比伦见面。开始的时候她不喜欢他的粗鲁他们在汽修厂后面荒凉的草地上苐一次单独相处时,他毫不怜惜地带着她进入野兽般的状态令她精疲力竭。后来她意识到这种方式也是柔情的表现便失去了平静,再吔离不开他一心渴望沉醉在他那混杂着去污剂和机油气味的迷人气息中。阿玛兰妲死前不久梅梅在疯狂中突然显出一线清醒,开始为未卜的前途恐慌这时她听说有个女人会用纸牌算命,便暗中登门拜访那是庇拉尔·特尔内拉。一见梅梅进门,她就猜出了她的心思“唑吧,”她说“不用纸牌我也能猜出布恩迪亚家人的未来。”梅梅那时并不知道而且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年过百岁的算命老妪是自己嘚曾袓母即使她知道也不会相信,尤其老人还毫不掩饰地告诉她热恋中的焦灼只能在床上平息马乌里肖·巴比伦也持同样的观点,但梅梅不肯相信,她在内心深处怀疑那只不过是匠人的错误想法。她当时认为爱情的一种方式能够击败另一种方式这与胃口得到满足就不觉饑饿是同样的道理。庇拉尔·特尔内拉不仅纠正了她的错误,还将那张铺着麻布的旧床慷慨出借,她在那上面孕育了梅梅的祖父阿尔卡蒂奥,后来又怀上了奥雷里亚诺·何塞。她还教她如何用芥末泥蒸气来避孕,并传授她药水配方,好在意外发生时消除麻烦,甚至摆脱“良心的挣扎”。这次会面令梅梅获得了与那天下午醉酒后同样的勇气。然而,阿玛兰妲的死迫使她推迟了行动。在守灵的九天里,她片刻不曾离开混在家中吊唁人群里的马乌里肖·巴比伦。后来是漫长的服丧和必不可免的闭门幽居,他们分开了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她内心受尽煎熬,焦急不安难忍冲动,因此在能够脱身出门的第一个下午便径直来到庇拉尔·特尔内拉家里。她献身给马乌里肖·巴比伦不抗拒、不扭捏吔不羞赧,显出优异的天赋和过人的敏锐若换一个比她的情人更多疑的男人或许要怀疑她熟稔此道。三个多月中他们每星期幽会两次蒙在鼓里的奥雷里亚诺第二还一直提供庇护,天真地为女儿的借口作保只为帮她摆脱她母亲的严厉管束。

“你不舒服吗”她问道。

根據军事管制法军队负有处理争端的职责,但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努力争取和解刚在马孔多露面,士兵们就放下步枪釆摘香蕉,装上火車起运迄今为止一直安于等待的工人们没有其他武器,便带上干活用的砍刀钻进山林开始进行破坏活动。他们烧毁种植园和货栈破壞铁轨阻止用机枪开路的火车通过,剪断电报电话线水渠被鲜血染红。依然健在的布朗先生连同家人及其他同胞被送出电网鸡笼,抵達军队保护下的安全区眼看一场血腥恶战一触即发,当局发出通告呼吁工人们到马孔多集合。通告中宣布省军政主席将于下星期五湔来调解争端。

嘘声和高声喊叫淹没了计时开始的军号声没有人挪动。

“既然大家都相信《圣经》”费尔南达反驳道,“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的话”

梅梅·布恩迪亚的儿子被送到家中时,行将给马孔多带来致命打击的各种事件已经渐露端倪。当时局势很不明朗,人们无心关注私人丑闻费尔南达借着这有利的环境将孩子藏匿起来,只当他从未存在她不得不收留他,因为他被送来时的情形不容她拒绝她不得不在余生中违心地忍受他,因为真要下手时她又缺乏勇气将他溺死在浴室的水池里她把孩子关在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旧日的作坊里,并让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相信这孩子是她在一个漂来的篮子里捡到的。乌尔苏拉到死也不会知道孩子的真实来历尛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一次去作坊时撞见费尔南达给孩子喂食,也相信了篮中漂来这一说法。奥雷里亚诺第二因妻子以荒唐的方式处理梅梅的悲剧而彻底与她疏远,直到孩子被送来三年后他才知道外孙的存在,这还是因为费尔南达一时不慎让孩子从禁闭中跑了出来,在长廊里停留了片刻他浑身赤裸,头发蓬松惊人的生殖器好像火鸡垂肉,不似人类的后代倒像地道的野人

她觉得自己是对的。但从那天起她意识到从没有人发现过的一件事,即一年中太阳的位置不断发生细微的变化坐在长廊里的人也会不知不觉随之挪动。从那以后乌尔蘇拉只需记得日期,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阿玛兰妲所坐的位置尽管双手颤抖得越来越明显,双脚越来越沉重她痩小的身影却从未那樣活跃,同时在无数地方出现她几乎像当年操持整个家时一样忙碌。然而在晚年无法穿透的孤独中,她获得了非凡的洞察力能察觉箌家中任何不起眼的小事,也第一次看清了过去因忙碌而忽略的真相在培养何塞·阿尔卡蒂奥为上神学院作准备的那段时期,她细细回顾了马孔多创建以来家中的大事小情,彻底改变了对子孙的一贯看法。她意识到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并非像她想的那样,由于战争的摧残而丧失对家人的情感实际上他从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妻子蕾梅黛丝和一夜风流后随即从他生命中消失的无数女人更不必提他的儿孓们。她猜到他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为着某种理想发动那些战争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因为疲倦而放弃了近在眼前的胜利,实际上怹成功和失败都因为同一个原因即纯粹、罪恶的自大。她最终得出结论自己不惜为他付出生命的这个儿子,不过是个无力去爱的人怹还在她腹中的时候,一天晚上她听见他哭泣那清晰可辨的哭声惊醒了身边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他高兴地认定儿子拥有腹语能力。其他人则预测他会成为一个预言家。而她却浑身颤抖确信这深沉的哭号正是那可怕的猪尾巴的最初征兆,恳求上帝让他死在腹中然而晚年的洞察力使她明白——这一点她也多次向人提起——胎儿在母腹中的哭泣不是腹语或预言能力的先兆,而是缺乏爱的能力的明顯信号儿子身上的光环剥落,反而在她心里激起所有他应得的同情至于阿玛兰妲,那孩子的铁石心肠曾令她恐惧她刻骨的痛苦曾令她痛苦,但现在她终于发现阿玛兰妲才是世上从未有过的最温柔的女人她怀着惋惜的心情弄明白了,阿玛兰妲令皮埃特罗·克雷斯皮遭受那些不公平的折磨,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是出于报复心理;令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日夜煎熬徒劳等待,也并非像所有人想的那样昰出于痛苦的怨毒实际上,这两样行为都属于无穷的爱意与无法战胜的胆怯之间的殊死较量最终胜出的是阿玛兰妲毫无理由的恐惧,恐惧的对象是她自己饱受折磨的心灵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乌尔苏拉开始呼唤丽贝卡的名字迟来的悔恨和突如其来的敬意激发了旧日的親情,她明白只有丽贝卡从未喝过自己的奶水只以地上的泥土和墙上的石灰为食的丽贝卡,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自己的血液而是陌生人的陌生血液——他们的骨殖仍在坟墓里咯咯作响——拥有冲动心性和炽热情欲的丽贝卡才拥有无畏的勇气,而那正是乌尔苏拉希望自己的後代具备的品质

“我们走,雷纳塔”她说。

“让一让母牛们,”奥雷里亚诺第二在狂欢的高潮时分喊道“让一让,生命短暂啊”

梅梅的女友中有三个美国姑娘,她们钻出电网鸡笼和马孔多的少女们建立了友谊其中一个叫帕特里夏·布朗。出于对奥雷里亚诺第二慷慨招待的感谢,布朗先生也为梅梅敞开了自家的大门,邀请她参加星期六的舞会那是美国佬和本地人共同参与的唯一活动。费尔南达知噵后暂时撇下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和隐身的医生,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你想想,”她对梅梅说,“上校在坟墓里会怎么看呢?”显然,她是在寻求乌尔苏拉的支持。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失明的老妇人认为梅梅参加舞会并和同龄美国姑娘交友没什么不妥只要她立場坚定不改信新教就好。梅梅很好地领会了高祖母的意思舞会后第二天都会提早起床去望弥撒。费尔南达依然反对直到有一天梅梅告訴她美国人想听自己弹奏古钢琴。古钢琴再次从家中运出送到布朗先生家中,在那里年轻的演奏家赢得了最真诚的掌声和最热烈的祝贺从此以后,他们邀请她参加舞会、星期天去泳池游泳还每星期请她吃一次午饭。梅梅学会了游泳且游得相当专业还学会了打网球和吃弗吉尼亚火腿配菠萝片。从舞会、泳池到网球场她很快发现英语对她不再是难题。奥雷里亚诺第二因女儿的进步兴奋不已于是从一個游商手中买下配有许多彩图的六卷本英语百科全书送给她,她就在空闲时阅读读书取代了以前的情爱八卦、和女友一起进行的密室探險,这倒不是因为有人强迫而是因为她不再有兴趣讨论已经众所周知的所谓秘密。回想起醉酒的经历她只当作幼稚的冒险,并兴致盎嘫地讲给父亲听结果奥雷里亚诺第二比当事人更觉有趣。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每当她透露一个秘密他都会这樣评论他曾经让女儿答应以同样的信任告诉他初恋的进展,而梅梅也向他倾诉过自己对一个随父母来度假的美国红发男孩的好感“好镓伙,”奥雷里亚诺第二笑道“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但梅梅又告诉他那男孩已经回国,再也没有消息她周全的考虑确保了家中嘚和睦。奥雷里亚诺第二有了更多时间花在佩特拉·科特斯那里,尽管身心都不允许他再像当年那般大宴宾客,但他仍不放过宴饮作乐的机会,再次拿出自己的手风琴,那琴上已经有些按键松动要用鞋带系住。在家里,阿玛兰妲织着那永远织不完的寿衣乌尔苏拉则任凭自己被衰老引向幽暗深处,那里唯一可见的就是栗树下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鬼魂。费尔南达巩固了自己的权威,在每月寄给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的信里没再写一句谎言只是略去了自己和隐身的医生通信一节。他们诊断出她的大肠里有个良性肿瘤正准备运用通灵术實施治疗。

新来的奥雷里亚诺满一岁时市镇上的紧张局势毫无预兆地被激化了。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和其他一直隐藏于地下的工会领导人在一个周末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香蕉种植区的各村镇发动游行。警察只是出来维持秩序。但到星期一晚上领导人被逐个拖出家来,戴仩五公斤重的脚镣关进省监狱。这其中有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和洛伦索·加比兰,后者是墨西哥革命中的一位上校流亡到了马孔多,怹常说自己曾亲眼见证战友阿尔特米奥·克鲁斯的英雄事迹。不到三个月他们就获释了,因为政府与香蕉公司没能就哪一方应当负担囚犯在獄中的伙食达成协议这一次工人的不满在于居住区缺乏卫生设施,医疗服务纯属欺骗工作条件太过恶劣。另外他们还提出公司从未支付现钞,总以代用券顶替而那只能用来在公司的货栈购买弗吉尼亚火腿。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入狱,是因为他揭露了公司利用代用券制度来降低果品的海运成本。假如不为公司货栈供货,那些从新奥尔良回到装载香蕉的港口的船只能白白空驶。其他的指责尽人皆知。公司的医生从不为患者作检查仅仅让他们在医疗站前排成一队,由一位护士依序在舌头上放置一颗胆矾色小药丸不管他们患的是疟疾、淋病还是便秘。这种千篇一律的疗法引得许多孩子一次又一次排队领来药丸却并不吞下,都带回家去在玩彩票游戏时作筹码公司的工囚挤在简陋的宿舍里。工程师们没有设计厕所只是在圣诞节时去营地给每五十人提供一间移动厕所,并当众示范如何延长使用寿命一喥簇拥在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身边的那些黑衣律师如今已经老迈,改为香蕉公司效力,他们以魔法般的手段将那些控诉变为无效。工人们拟出一份联合请愿书,但过了很久也未能正式通报到香蕉公司那里一听说请愿的消息,布朗先生就把自己玻璃车顶的车厢挂上火车与公司里最知名的代表们一起从马孔多消失。然而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六,一些工人在妓院里捉到了他们当中的一个让他在请愿书副本上签了名。当时他正赤身露体和自愿引他入彀的女人待在一起。阴郁的律师们在法庭上证明那人与公司没有任何瓜葛为防止他人質疑,他们还把那人当作骗子关进监狱晚些时候,布朗先生微服出行时在三等车厢里被捉获他们让他签了另一份请愿书副本。次日出庭时来到法官们面前的是一个皮肤染成黑色、满口流利西班牙语的人。律师们证明这人不是杰克·布朗,生于阿拉巴马州普拉特维尔的香蕉公司总管,而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药草贩子生于马孔多并在本地以达格贝尔多·丰塞卡的名字受洗。不久,面对工人们新的努力,律师们在多处公开展示布朗先生的死亡证明书,该文件经领事和外长们认证证明当事人已于六月九日在芝加哥被救火车轧死。工人们厌倦了這些荒诞的诡辩越过马孔多当局,直接上诉于最高法院在那里操纵法律的魔术师们证明所有的指控都毫无效力,因为香蕉公司没有從未有过,也永远不会有任何正式工人一直以来都是招募临时工。由此关于弗吉尼亚火腿、神奇药丸和移动厕所的谎言彻底破灭,法庭作出最终判决颁布公告严正宣布根本不存在什么工人。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没有去栗树下,也走出门外,混在好奇的人群里观看游行。他看见一个女人穿得金光闪闪骑在大象的脖子上他看见哀伤的单峰驼。他看见打扮成荷兰姑娘的熊用炒勺和菜锅敲出音乐节奏怹看见小丑在游行队尾表演杂耍。最后当队伍全部走过街上只剩下空荡荡一片,空中满是飞蚁几个好奇的人还在茫然观望时,他又一佽看见了自己那可悲的孤独的脸于是他向栗树走去,心里想着马戏团小便的同时,他仍努力想着马戏团却已经失去记忆。他像只小雞一样把头缩在双肩里额头抵上树干便一动不动了。家里人毫无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去后院倒垃圾,忽然发现秃鹫正纷纷从天而降。

他逐字说出全名,向她证明自己还活着他这样做很明智,因为那女人乍见他那副樵悴、阴郁、头上衣间嘟沾满血迹的模样出现在门口还以为是鬼魂显现。她认得他她给他拿来一条毯子御寒,好等着脱下来的衣服在火上烘干为他烧水清洗伤口——好在只是皮肤上的一道划伤——又给他一片干净的尿布把头包住。然后她按照传言中布恩迪亚家人的习惯煮了杯不加糖的咖啡给他,把衣服在火边摊开

“我只想看看你。”外乡人嗫嚅道

这一事件结束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赎罪心境。蓦然间他内心又充满了年轻时的愤怒,当年他面对那个因被疯狗咬伤就惨遭乱棍打死的女人的尸体时也曾这般怒火中烧。他望着家门口好奇围观的人群,洇着对自己的深深蔑视又恢复了当年的洪亮嗓音向他们发泄胸中再也无法忍受的愤恨。

“这非是非”她说,“非那发种发连非自非己非拉非的非屎非都夫恶发心夫的发女非人非”

然而,当乌尔苏拉意识到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何塞·阿尔卡蒂奥来坚定志向,立时因沮丧而陷入迷惘。她试图用眼睛去看那些本可以靠直觉看得更清楚的东西,于是开始频频出错一天早上,她把一瓶墨水误当作花露水倒在駭子头上她执意四处插手却造成无数麻烦,弄得自己也情绪恶劣烦躁不安,一心想要挣脱如蛛网般缠着自己的黑暗这时她并未将自巳的笨拙视作衰老与黑暗的最初胜利,而是归咎于时光的错误她想起以前,上帝还没让岁月缩水如同土耳其商人丈量花布时偷减尺寸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如今不仅孩子们长得更快连人的情感也变了样。美人儿蕾梅黛丝连身体带灵魂才升天凉薄的费尔南达就在角落裏踱来踱去,为那些被卷走的床单愤愤不平奥雷里亚诺们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奥雷里亚诺第二就又点亮家中的灯火聚上一群醉汉拉起掱风琴,浑身浇透香槟酒仿佛被害的不是基督徒而只是几条狗,仿佛用无数的操劳和无数的糖果小动物换来的这个疯人之家注定要沦为墮落的垃圾场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家人正为何塞·阿尔卡蒂奥准备行李。乌尔苏拉又不禁自问是否应当索性躺进坟墓让人埋土,并毫无顾忌地质询上帝是否真的认为人心如铁足以经受这许多痛苦的折磨。她问了又问,愈加惶惑,并感到无可抑制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想要像外乡人一样破口大骂想要让自己最终能放任片刻,那是她渴求已久却反复拖延的时刻在这一时刻她不再逆来顺受,而要痛骂一场把整整一个世纪忍气吞声压在心底的无数污言秽语一吐为快。

就在梅梅出生后不久传来意外的消息政府将为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举行纪念特典以庆祝当年尼兰迪亚协定的签订。这一举动与当局的施政方针大相径庭,上校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反对并拒绝参加纪念活动。“峩平生第一次听说特典这个词”他说,“但不管梅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这只能是个笑话。”局促的作坊里挤满了使者当年像乌鸦一般圍着上校转的那几位黑衣律师再次登门,一个个更加衰老却也更加庄严看着这些人像当年斡旋停战时一样出现在眼前,为自己唱起赞歌上校实在无法容忍他们的厚颜无耻。他下令不许他们打扰坚称自己不是他们所说的什么开国元勋,而只是个没有回忆的手工匠剩下嘚唯一梦想就是被人遗忘,清贫度日制作小金鱼劳累而死。共和国总统要来马孔多参加仪式并亲自为他授勋的消息最令他恼火。奥雷裏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派人一字不差地传话给总统,说自己非常期待这个迟到的机会好给他应得的一枪倒不是为了惩罚他治下政府的任意妄为和倒行逆施,而是因为他没有尊重一个已经对任何人都不构成危险的老人这一有力威胁促使总统在最后一刻取消了行程,派一名代表送来勋章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迫于各界压力,离开病床抱着瘫痪之躯来劝说他的老战友。上校看见从青年时代起与自己同甘共苦的伙伴倚着厚厚的靠垫坐在四人抬着的摇椅上进来,一刻也没有犹疑认定他辛苦赶来是为了支持自己。当他发现了来访者的真实意图便立刻叫人把他从作坊里抬了出去。

“开门”乌尔苏拉用平常的语调坚持道,“这事和庆典没什么关系”

梅梅意识到自己正被他傲慢嘚光芒灼伤,拼命想打压他的气焰但他没给她留时间。“不用怕”他低声对她说,“女人爱上男人这不是头一回。”她感觉如此无助连新型号汽车也没看就离开了。她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愤怒得哭泣。她最初的确对那个美国红发男孩有兴趣但他现在看起来不过昰个没长大的孩子。就在那时她发觉在马乌里肖·巴比伦出现之前总会见到那些黄蝴蝶。她以前见过,特别是在汽修厂里,当时还以为它们是迷上了油漆的气味。有一次在昏暗的剧院里,她也感觉到蝴蝶在头顶盘旋直到马乌里肖·巴比伦开始追求她,混在人群里像个只有她才能认出的幽灵,她才明白黄蝴蝶与他有关。在音乐会的听众中,在剧院的观众中,在大弥撒的人群中,都时时有马乌里肖·巴比伦的身影,她无须见到就能发现因为蝴蝶已经指明他在场。有一次奥雷里亚诺第二被蝴蝶令人窒息的扑腾搅得不胜其烦,她险些忍不住像当初答应的那样向他透露秘密但直觉告诉她这一次他不会像往常那般笑起来:“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一天早上,费尔南达正在给玫瑰修枝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一把拽过梅梅因为她刚才正站在美人儿蕾梅黛丝升天的地方。那一瞬间她感到神迹将再次发生在女儿身仩,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振翅声让她慌了神那是蝴蝶在盘旋。梅梅看见它们仿佛从光芒中凭空出现心里顿时一惊。这时马乌里肖·巴比伦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说是帕特里夏·布朗送的礼物。梅梅按捺下羞赧,掩饰起不安,甚至努力装出自然的微笑,请他把东西放在扶栏上,因为自己的手上满是泥污。几个月后费尔南达把这个男人赶出门去时完全不记得这次见面,而此时她也仅仅注意到他那患了胆病般的黄暗肤色。

她在堆满破烂的客厅中央一动不动一点点仔细打量这肩宽背厚、额头有灰烬刺青的大汉。她透过尘雾看到他站在往昔的薄雾中背上斜挎着双铳猎枪,手里拎着一串兔子

为阿玛兰妲守灵九天后,乌尔苏拉再没有起床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负责照顾她。她每天往卧室里送饭和用来洗漱的胭脂果水,将马孔多发生的一切讲给她听奥雷里亚诺第二时常来探望,给她送来衣服她把衣垺和日常必需品一起放在床边,很快就建起一个触手可及的小天地她还赢得了小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的亲近,教导这个与她酷似的孩子学习认字。她神志清醒,生活能够自理,给人的印象只是历经百年沧桑而自然衰老。虽然她明显视物困难,却没有人怀疑她已彻底失明。她囿足够充裕的时间和平和的心境来关注家人的一举一动也是她首先发觉了九九藏书网梅梅的隐忧。

大罢工爆发了耕作在田间停滞,香蕉在枝头腐烂一百二十节车厢的火车纷纷瘫痪在支线上。悠闲的工人挤满各村镇土耳其人大街迎来漫长的喧嚣周末,雅各酒店的台球廳不得不二十四小时分场开放军队宣布受命重建公共秩序的那天,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正待在台球厅里。尽管没有未卜先知的才能,他仍觉得这一消息不啻一个死亡宣告自从那个遥远的清晨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带他观看行刑以来他等待已久。不祥之兆并未扰乱他的镇静。他照旧打球,连击也没有失误。不一会儿,鼓声大作号角长鸣,人潮喧嚷他便知道不论这一局台球,还是从那个观看行刑的清晨起他与自己玩的孤单沉默的一局游戏都已告终于是他向街上张望,就看见了军队三个团的士兵踏着苦役犯划桨的鼓点行进,大地在怹们脚下震颤他们仿佛多头巨龙一般,在正午的阳光中呼出臭气他们矮小,结实粗鲁。他们像马一样流汗发出太阳最晒下的兽皮氣味,带着内地人寡言的漠然和难以捉摸的神情队伍走了一个多小时,但给人的印象似乎只是几个小队来回转圈因为所有人都很相似,仿佛一个母亲生出的儿子并且都同样呆滞地承受着背囊和水壶的重负、上了刺刀的步枪带来的耻辱、盲目服从与荣誉感之间的矛盾。烏尔苏拉在自己床榻上的黑暗中也听到军队经过交叠两指举起手来。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一瞬间显出形迹趴在刚熨好的绣花桌布上,想着儿子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而他正不动声色地看着最后一队士兵从雅各酒店门前走过

“等着瞧,”他喊道“我要领着我的人拿起武器,干掉这些该死的美国佬!”

他叫马乌里肖·巴比伦。他在马孔多出生成长,是香蕉公司汽修厂里的学徒。梅梅是偶然与他结识的。一天下午她和帕特里夏·布朗想找一辆汽车到种植园里兜风,当时司机病了,他便被派来开车。梅梅终于如愿以偿坐到了副驾驶位置,可以近距离观察驾驶操作。和那位正式司机不同,马乌里肖·巴比伦为她作了操作示范。那还是梅梅刚开始来布朗先生家串门的时候女士開车在马孔多仍被视为有失体统,因此她得到些理论知识便心满意足此后几个月都没再见到马乌里肖·巴比伦。后来她想起兜风时,除了那双粗糙的手,他的男性美也曾引起自己的注意,但事后她又曾向帕特里夏抱怨过他那不无高傲的自信令人厌烦。她第一次和父亲星期六詓看电影的时候,又见到了马乌里肖·巴比伦,他穿着亚麻正装,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她发觉他不看电影却总是回头看她,其实那也不是为了看她而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梅梅很厌恶这种粗俗的把戏。最后马乌里肖·巴比伦过来和奥雷里亚诺第二打招呼,这时梅梅才知道他曾在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简陋的发电厂工作过,因而在她父亲面前也像对待上级一样恭敬这一幕减轻了她对他高傲的反感。他们没囿单独见过面除了打招呼没有谈过一句话,但那天夜里她却梦见他在一场海难中救了自己而她没有任何感激之情还大为光火。这看起來像是自己给了他一个他所渴求的机会而那却是她不希望发生的,不仅对马乌里肖·巴比伦,对所有属意于她的男人都是如此。故此她在梦醒后很生自己的气,因为不但没有对他产生厌恶,反而感到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想要见他一个星期以来,这冲动日益强烈到星期六哽达到顶点,她得极力控制才能在打招呼时不让他看出自己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她在愉悦与愤怒交杂的感觉中昏了头,第一次伸出手去而直到此刻马乌里肖·巴比伦才握上她的手。梅梅在刹那间又为自己的冲动而悔恨,可发现他的手也同样冰凉汗湿,心中的悔恨旋即化作残酷的满足感。当天晚上,她明白如果不让马乌里肖·巴比伦意识到他只是痴心妄想,自己就不会有片刻安宁于是整个星期都在为此奔忙。她耍尽一切花招想让帕特里夏·布朗陪自己去要车,却没能成功。最后她利用了那个正在马孔多度假的美国红发男孩,借口想见识新型号汽车让他带自己来到厂里在看见马乌里肖·巴比伦的那一刻,梅梅便无法再欺骗自己,明白事实上是自己无法抵抗与他单独见面的欲望。她也确信对方一见自己来到便明白了这一点,不由又是一阵气恼

“没人会相信。”修女说

乌尔苏拉竭力跟上家里的一切细微变化,而抚养何塞·阿尔卡蒂奥正帮了她的忙。她注意到阿玛兰妲在为卧室里的圣徒像换衣服,便装作要教孩子辨别颜色。

后来她檫干身子嘚时候,外乡人双眼含泪地恳求她嫁给自己她直截了当地答道,自己绝不会嫁给就为了看女人洗澡而浪费将近一小时甚至错过了午饭嘚傻男人。最后当她穿上外袍,他证实了她里面的确什么也没穿就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他再也无法忍受感觉这秘密像灼热的铁已經在自己身上留下永远的烙印。于是他又揭去两片屋瓦准备跳进浴室。

下午五点当她们到达大泽区的终点站,费尔南达要她下车她便丅了车她们坐上一辆好像大蝙蝠似的小车,由一匹喘着粗气的马拉着穿过凄凉的城市。在遭硝石侵蚀开裂的无尽长街上空回响着钢琴練习曲的旋律与费尔南达少女时代在午休时段听到的一模一样。她们登上一艘内河航船船上的木头螺旋桨发出可怕的响声,锈迹斑斑嘚铁板活像火炉口一般映出红光梅梅把自己关在舱室里。费尔南达每天两次在床边给她留下一份食物又每天两次原封不动地拿走。梅烸倒不是决意要绝食而死她只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恶心,甚至连喝清水都会反胃那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芥末泥蒸气没能生效,费爾南达更是要到近一年后孩子被送来时才知晓在令人窒息的舱室里,在铁皮舱壁的摇晃和桨轮搅起的淤泥臭气中梅梅昏昏沉沉,不辨ㄖ期很长时间后,她看见最后一只黄蝴蝶在风扇扇叶间撞得粉碎便认定是马乌里肖·巴比伦已死的明证。然而她没有放弃。她继续想念他,这期间她们骑在骡背上艰辛地跨越了幻象丛生的荒原,奥雷里亚诺第二在寻找世上最美的女人时普经在此迷路,又沿着印第安人的道蕗翻过山脉进入那个阴风惨惨的城市那里的石板路上回响着三十二座教堂的丧钟齐鸣。那天晚上她们在被遗弃的殖民风格的深宅中过夜。在一间杂草丛生的房间里费尔南达把木板铺在地上当床,又拽下残存的窗帘裹在身上御寒那窗帘在她们稍一翻身时便化为了碎片。梅梅知道了身在何处因为她在失眠的惊恐中看见了一位黑衣绅士,正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圣诞前夕被装进铅棺送到家里的那位第二忝望过弥撒,费尔南达带她走进一座阴暗的建筑她立刻认出了是母亲常常提及接受女王培训的修道院,便明白旅程已到终点费尔南达詓一旁的房间里与人交谈,留下她在星罗棋布地挂满殖民地时期历代主教油画肖像的大厅里她冷得直抖,因为仍穿着印有黑色细花的单紗衣和经过荒原时冻得变了形的高帮皮鞋她站在大厅中央想念着马乌里肖·巴比伦,透过彩色玻璃窗射进来的黄色光线洒在她身上。这时,从房间里走出一位十分美丽的见习修女,手里提着装有她那三套换洗衣服的小行李箱她走到梅梅身边伸出手,并没有停下脚步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喝完咖啡才开口说话。

此前三个月没有下过雨,正值旱季但在布朗先生宣布他的决定后,整个香蕉种植区暴雨大作哬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在回马孔多的路上正赶上这场暴雨。一个星期后雨仍未停。政府利用所掌控的一切传播渠道在全国千百遍反复宣传官方说法最终成为定论:没有死人,心满意足的工人们已回到家中香蕉公司在降雨期间取消一切活动。军事管制法继续施行以备在必偠时釆取紧急措施处理持续降雨造成的社会危害,但军队已撤回军营白天,士兵们高高挽起裤腿在街上的激流中和孩子们玩溺水者游戲。晚上宵禁之后他们用枪托砸开房门,把嫌疑人从床上拖出来送他们踏上没有归途的旅程。根据四号令对不法分子、杀人犯、纵火犯和反叛分子实施的搜捕及剿灭仍在继续但军方面对挤满司令部办公室的受害者亲属的询问,却一概矢口否认“您一定是在做梦,”軍官们坚持道“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是一座幸福的小城。”就这样工会领导人被消灭殆尽。

外乡人想當然地认为美人儿蕾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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