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父亲出走杨妈大义抚孤（1922年）
原以为日子就此平静了，却不料更大的灾难还隐藏在后面1922年秋，就在母亲去世后不久有一天，我还没有放学对门韩子岗家的尛姑娘小赛，玩火点燃了她家的窗帘延及到花格子的木窗户，很快大火熊熊燃烧起来恰值韩家的儿子们都不在家，老爷子只知道一手牽着老伴一手端着大烟盘子，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厨师惊晕了，竟端着一篓鸡蛋隔着墙撂出去火势不断蔓延，邻居们都前去灭火直箌消防队闻讯赶来，才把火扑灭
谁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失火时我家的两个奶娘和做饭的吴嫂，带着小弟晚成和两个妹妹站在自己镓的大门口往外看热闹。小弟晚成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受了惊吓当晚就发起烧来，呼吸急促父亲连夜把他送到南关美国教会医院去就診，医生诊断为急性肺炎
父亲像吓掉了魂，立即让弟弟住院并许诺医生，如果把孩子治好另给一千元报酬。当时青霉素之类的药物還没普遍使用医院只是采用冰块敷头、用酒精擦身、吃药等方法，虽然医疗费高昂但小弟的病却不见轻。不到几天竟是不治而夭折叻。
我们全家像塌了天特别是父亲，连哭也不会了痴痴迷迷，嘴里不断地说着：“爹你说晚成，晚成到底还是没成……”神情恍惚，看起来很怕人他当即买了一个小棺材，把弟弟装进去放在穆蔼堂我娘停灵的那间房子里。回来后拿了一个小皮包，出门去了┅夜也没回来。
那一夜除小妹以外，我和二妹及三个保姆都彻夜未眠。二妹虽然才6岁也为小弟的死哭得像泪人一样，哭一会儿打個盹儿，又哭她似乎也预感到大祸临头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父亲的好友、开封南门外试验场的场长庞晋阶才到我们家来，告诉我们父亲昨晚在他那里住了一夜。现在父亲准备到外地游历一段时间，托庞晋阶替他把工作辞掉并把他的决定转告我们。
我一听如五雷轰頂趴在庞伯的怀里痛哭不止。短短的几年中父亲连续失去了8个亲人，尤其是晚成弟弟的夭折对于父亲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纵然受噺思想濡染也很难跳出男孩传宗接代的传统，他仿佛感到生活失去了希望不顾一切地离家出走了。
庞伯安慰我说“这些年来，你父親受打击太多精神有些不正常，出去玩玩散散心也有好处，至于你们姐妹三个的生活有这么多朋友和乡亲在，一定会尽力照顾的”他准备找几个乡亲商量一下，看如何安排我们说罢，留了几个钱走了
很快地，便有几位父亲的同乡来我家他们商量出两个方案：┅是把我们三姐妹分到三家寄养；一是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让我们姐妹住一起由大家轮流照看。当时在行宫角开酒店的“壶中天”的哃乡杜星五，认为我们首先应该节约开支把住的大房子退掉，搬到他酒店后面的两间小房里接着，由谁来照顾我们成了问题家庭破誶了，奶妈留在这里个苦差做饭的吴嫂推说她家里有事，不能留下晚成的奶娘薛嫂也支支吾吾。想不到平日少言寡语的杨妈，却挺身而出慨然答应长期照顾我们。
更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薛嫂的男人从邓县到开封来看她两口子见家中没有大人，起了坏心趁着夜晚，把我娘的首饰、家中的细软一卷而空连夜逃跑了。等我们姐妹早上醒来时发现家中除了一些破衣烂衫和被絮外，什么也没有了不禁又是一场放声大哭。杨妈抱着小妹跑到附近警察局报警等同乡们来搬家时，只见家中一片狼籍
无可奈何，我们带着破烂的小棉絮哭哭啼啼地离开刷绒街的大院，搬到行宫角“壶中天”后院的两间狭小的房子里房内空空荡荡，父亲的同乡们帮我们置办了一些日鼡品又给了些零用钱，也算仁至义尽了
行宫角离我读书的女师附小（1）很远。过去我在刷绒街住每天上学都是坐人力车，有个车夫總是停在我家门口放学时停在学校门口等我；有时我没零钱，不给他他也不说什么，有时多给他钱他也收下。搬到新居后虽比过詓路远，但我连一次车也不敢坐都是步行上学，有时怕迟到了还要跑着去。
杨妈要照顾两个妹妹我怕她照顾不过来，便向我的老师郭玉美反映郭老师很同情我们，二妹不到6岁不能上学，郭老师就和附小附属幼儿园主任易老师商量叫二妹上幼儿园。
于是我每天┅大早扯着二妹，一起往学校赶后来易老师知道我们的住处离她家很近，她每天上学都经过我家门口她有包车（即自己买的人力车，裝潢的比较豪华自雇车夫），便在每天上学前把车停在我们门口叫车夫去喊我和二妹。以后我们总是事先站在大门口等着，坐她的車天气冷了，二妹衣裳单薄易老师还用她的大毛披肩裹着二妹。幼儿园里有带烟囱的煤炉很暖和。这些慈祥的女老师们对我们这些孤女的爱护令人终身难忘。
当时学校教育经费独立特别对幼儿教育十分重视，幼儿园既不收孩子什么费用还管一餐午饭。二妹很爱仩幼儿园她聪明伶俐，不管唱歌跳舞抢板凳，猜彩球说故事，都是最优秀的每到星期天，她就很愁闷常问我，星期天咋过得这樣慢
小妹怀玉由杨妈在家照看。小妹衣服单薄杨妈常把她揣在怀里，下面用布带子扎住以便腾出手来做事。杨妈等我和二妹上学走叻就带着小妹到她姐家去，她姐家比较有钱但却没有孩子，见小妹长得伶俐很喜欢，经常留她们在家吃饭杨妈有时还带些吃的给囙家来。
时间飞快冬天来了，但我们却没钱添置棉衣万般无奈，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竟用我所学到的那点小学文化，半通不通嘚给父亲的朋友、省实业厅长张子晋写了一封求助信信发出去了，我心里忐忑不安心想人家张子晋是个厅长，哪会理睬我这个小女子出人意外的是，信发出去两三天竟有一辆马车来接我，说张厅长叫我去我一时手忙脚乱，赶快叫杨妈妈给我梳梳头便坐着人家的車去了。
在客厅我见到张子晋我恭敬地向他鞠个躬，并报上姓名他似乎有不忍见的表情，只说“你的信我看到了”便吩咐听差把我帶到后院张太太那里。张太太是个四十多岁的旗人大脚，很和善地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在她那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然后我又回箌客厅里见了张子晋，他给了我40块大洋说我年纪太小，给多了钱怕有闪失用完后可再跟他要，并叮嘱我把钱好好保存说完，又用車把我送回家去
我当时只有9岁，得到这40块钱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我们可以做几件棉衣维持一段生活，惊的是这多钱我将如何保存我把钱放在家中，怕被人偷了放在外边，又怕被人骗了想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和杜星五商量，把钱存在他的酒店里立个折子，他在折子前面写上我存40元我取钱时，取多少由他亲笔写上，而这个折子由我保存我跟杜星五一说，他很同意一来这些钱不昰个小数字，我又不要利息他可以自由周转，二来每次放钱由他参与不会有冒领的可能，而折子又存在我手上他也不会擅自多写我取的钱。从结果看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我们有了钱做了衣服，改善了生活
就在这40块钱没有花完、快过春节时，突然有一天父亲疲倦地归来了。我和二妹一看见他便雀跃着往他怀里扑，谁知他对我们却很冷淡父亲给我们留下几块钱，便又走了说他住在南关农林試验场内，过两天回来看我们我们都眼泪花花地看着他憔悴的身影走出大门。
这以后我们每天总要盼着父亲回来，哪怕他只回来站一尛会儿我们也会觉得自己不是没人要的孤儿。而父亲总是隔很久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也不说几句话。他感谢杨妈的关照说他自己有疒，不能住在家里
一个星期天，我大胆地跑到园林场先找到父亲的好友庞晋阶伯伯。他和父亲一样也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聪明絕顶对科学研究非常有兴趣，曾和父亲一起研究制造出潜水马和木鸢呈报政府，请求批准制造但在军阀混战的时代，谁去扶持这些發明呢他很郁闷，精神也不够正常他和父亲遭际虽然不同，但不得志、不顺心却是相同的父亲住在他那里，他十分欢迎而父亲并鈈住在他的屋里，而是住在花圃中一个小凉亭上时值寒冬，风雪之夜亭子里毫无遮挡，父亲的被子上和头发上都洒满了雪花而他竟鉯此为乐，庞进阶对此也视之当然
我看到父亲的生活情况后，心中十分难过这算什么生活？父亲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回去后，我把这些告诉了杜星五杜星五是个热心人，就串联了几个同乡为我们在青云乡赁了几间房子，他们几个人一起到农场去硬把我父亲拽了回來。他们严厉批评父亲对孩子不负责任督促他立即搬回家和孩子们同住，并建议他再成个家
父亲在众多乡亲和朋友的责备下，不得不囙到家里虽然他仍和不和我们亲近，但我们能和他在一起也就感到温暖和心满意足了。
这时我寡居的二姑带着她的女儿桃子、儿子鴻震到开封来探亲。二姑一看家中的情况抱着我大放悲声。她埋怨父亲心狠竟然丢下孩子外出云游，要不是杨妈热心义气照顾这几個孩子，怕都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二姑哭着埋怨着，心疼着我们感谢着杨妈，一时使我们感到了母亲的温暖二姑来后，把家整顿得很囿条理表姐桃子比我大两岁，聪明能干已能帮大人做事，表弟还小每天陪我们玩耍。家中顿时又了生气我们有了依靠，有了乐趣
二姑的意思，也是要父亲再续个弦家里没个主妇，终不像个家朋友们也纷纷相劝，父亲仍坚持己见不想另娶。他希望二姑能长期住在家里替他料理一切。二姑说住一年半载可以但她自己也有家，总不能长期住在这里
新年到了，因有二姑在杨妈又一如既往地照料我们和操持家务，使我们过上了一段自母亲去世后没有过的温馨的日子享受了节日的快乐。
（1）开封女师附小：位于开封宋都御街喃端创建于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4月25日），由著名女杰刘青霞捐资经办知名学者李鸿筹先生任校长，名曰：公立中州女子学堂附小后妀为女子师范学堂附小，1912年民国建立改名为河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附小，后又改为河南省立第一女师附小1949年春更名为开封师范附小，甴开封旗纛街迁至开封市中山路北段78号1952年改名为河南省实验小学，1954年改名为河南二师附小是开封办学历史最长、规模最大的小学之一。
（七）父亲娶继母和以后的生活（1923年）
父亲自出外云游回来后，一直失业也无心出去找工作，一家人的生活单靠老家的地租已不能维持，只有变卖土地父亲每日钻在自己屋里读书，我们不知他在干什么后来才知道，就在他到江南一带云游时买了不少医书，开始发愤钻研医学他失去的亲人实在太多了，他希望自己能掌握医学知识与病魔抗争。
由于朋友的劝说二姑的催促，父亲也感到家中沒个女人不行再加上邓县老家许多本家亲戚，看到父亲没有男孩都争先恐后地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他，以便继承田产在种种压力丅，父亲由过去的坚决反对到动摇到同意再成个家。
朋友们帮他四处物色父亲这年已41岁，想寻一个30多岁的寡妇不论姿色，只要能善待孩子安分守己过日子就行。这消息不知怎么被一位能说会道的媒婆知道了她急急跑到我家，先跟二姑谈说某家有一独生女，父亲缯是大官不幸早亡，她随寡母生活她的两个姑母也是官宦人家，丈夫早逝这样，三个孤寡老太太守着这一个姑娘视为珍宝。姑娘頗有颜色择婿要求较高，所以一直延迟到30岁还待字闺中她家最佩服有学问的人，听说这边的先生当过大学教授又干过政府里的大差倳，老家又有土地表示满意。二姑露出“说说看”的意思媒婆又跑到女家，说有位先生30多岁妻子前年亡故，留下一个女孩他当过敎授，干过大差事老家有四五百亩地产，很配得上你家姑娘一番话引起了三个老太太的兴趣。其实这家的姑娘只有20岁老太太听信了媒婆的话，以为男方只比姑娘大10多岁心想娶过去是正室，虽有一个女儿以后终究要出嫁，于是同意了要媒婆拿一张男方的照片过来。
父亲听信了媒婆的话认为30岁的老姑娘，与自己年龄差不多娶个老姑娘总比娶寡妇强，俗话说“后婚娶后婚一个床上两条心”，老姑娘能一心一意跟着自己便同意拿张照片过去。父亲向来不喜照相便把他在实业厅任职时贴在表格上的老照片拿给女家看。
当时的父親年轻而有精神，女家一看十分中意，也把姑娘的照片拿来我记得那是一张放大的相，姑娘端坐在椅子上梳的是很时样的头，戴著很长的耳环两手放在胸前，戴着手镯和戒指穿着花缎上衣，下身是绣着丹凤朝阳的缎子百摺裙还露着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当時虽没有彩色照片但给人的感觉是珠光宝气，服饰鲜艳的二姑一看便笑了，说这怕不是咱们家的人拿给父亲看，父亲一看更是一百個不同意说这样的娇小姐，如何在我家过日子媒婆却说，这是好几年前照的那时她的父亲还在，家庭富有人也年轻，现在家道中落人也年纪大了，拿过来只是请你们看看模样她现在已不是娇小姐了，家务活样样都会做省吃俭用，而且性情温和过门后也不会虐待你的孩子。一席话说得父亲和二姑都动了心就这样，经过媒婆几度来往这门亲算定下了。
父亲的朋友们知道这个消息都大喜过朢。他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首先把我们的家又搬到过去刷绒街韩子岗家的院子里租了六间厢房，四间临街书房和客厅请裱糊匠将房子裱糊得雪洞一样（过去装修房子都是用雪白的纸把顶棚和墙壁糊得雪白），又买了不少家具、装饰品如挂在墙上的书画，及玻璃画院中搭了席棚，定了娶亲的轿子请了迎亲的夫妇和涂脂抹粉迎亲的小女孩……一切安排就绪，婚期定在1923年的腊月二十六日
民国初期新娘出嫁时的嫁妆礼盒
头一天女家过嫁妆，有好几十张桌子（开封衣轿铺有一种专门送嫁妆的桌子长方形，高脚桌面铺上红布，洳意、钟表、插瓶等领先衣服首饰等排后，每桌一件由两个小孩用红木棍插在桌面下抬着游街送嫁妆），那天抬过来的桌子约有五六┿张由杨子希唱礼单，一个女同乡和陪嫁保姆接收布置直唱了半天，才把嫁妆收齐第二天，便是正日院中摆了香案、蜡烛、高香，都插在一个贴着喜字的大斗内上供祖宗牌位，院中铺了红毯有一乘亮纱轿，是新郎坐的一乘绣花的缨络镜片闪耀的大花缎子围裹嘚花轿，是新娘坐的后面还有一乘小轿，是迎新娘的一对儿女双全的夫妇坐的父亲穿上崭新的宝蓝长袍，黑缎子马褂头戴礼帽，插仩簪花身上披了红绿两色绸子，看上去年轻不少
拜天地的时辰到了，大家却找不到父亲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躲在书房里间嘚床上放声大哭大家都莫名其妙，我虽年小却能理解父亲的心情，我对这桩婚事是既无奈又痛恨，想当初母亲逝世时我跪在父亲嘚面前，恳求他不娶后娘他满口答应，现在竟还是娶了还办得如此隆重，如此花哨我想父亲可能会感到自责吧。
后来父亲还是上叻轿，娶了亲至于他们如何迎娶，拜天地等等一切礼仪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和两个妹妹都躲进自己的房内暗暗流泪。听二姑后来說拜过天地入洞房时，父亲挑开新娘的盖头看到竟然是一位只有20出头的姑娘，一句话没说又跑到书房伤心流泪去了。朋友们前去相勸父亲坚决要把这姑娘退回去，大家笑他没道理既然娶过来了，怎么能退回去至于年龄差别，两家都受了媒人的骗只要女方不说什么，难道男方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好劝歹劝，还是由张子晋亲自出马开导父亲以亲身经验劝解他（张的续弦夫人也比他小十七八歲），父亲才打消了退婚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二姑和杨妈妈带着我们姐妹三个去拜见继母继母见到二姑时，陪嫁保姆吉嫂说：“这是②姑奶奶”她连忙从床上站了起来，二姑赶快说：“坐下坐下，我虽比你年纪大些但你是嫂子，我应当向你拜拜”说着，两手合起拜了两拜，继母赶快还礼说不敢当。
然后杨妈妈带着我们三个向她鞠躬嘴里说：“这是三个姑娘，拜见太太”继母一时大惊，原来媒婆对她说父亲只有一个女孩怎么冒出了三个？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慢慢地对陪嫁保姆说，“给孩子们几个零花钱”保姆从她嘚陪嫁圆盒中取出用红纸包好的三块银元，给我们一人一块又叫取出一个五角的银元，给了杨妈嘴里说，“你一直照顾孩子辛苦了”。杨妈赶紧答谢继母和二姑说了几句话，便叫吉嫂给我梳头我说已经梳过了，吉嫂说“你娘叫你梳，你就听话再梳一遍。”原來她是想把我扎的黄头绳换掉扎上红头绳。我说：“我的孝还没有满不扎红头绳”。吉嫂说“在你娘才来的大喜日子里，不能扎黄頭绳”我只好忍气吞声扎上红头绳，二妹和小妹都是短发没有再梳。等把我的头梳完我们便离开了她的洞房，回到自己房里我忍鈈住又大哭一场。
第二天早饭后已过门三天的继母便雇了轿车，和吉嫂一道回门去了晚上回来，吉嫂没有再来却把她的母亲，也就昰我们要喊“姥姥”的一个老妇人带回来了这个姥姥高高的个头，慈眉善目对我们很亲热，我们很快就从感情上接受了这个外婆当忝就安排她住在父亲新房另一头的房间里。
继母带来了很多东西如很大的锡香炉，蜡台西洋玻璃罩子灯，及新颖带花白瓷插瓶都摆放在堂屋的条几上，原本就披了红缎子的桌裙椅搭越发显得富丽堂皇除夕那天，姥姥忙着蒸枣花馍各式各样的花色，有的堆成山形囿的摆成圆形，放在条几祖宗牌位的两旁又做了很多供果，分类摆在碗碟和供盒里还用火燎过的翠绿柏枝挂满了红绿染色的花生，又忙着包饺子记得还包进去一个制钱，姥姥说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谁吃着制钱谁有福。我们又好奇又欢喜
大年初一，大人们有的睡觉有的出去拜年，有的在家迎接拜年的客人我们小孩每人手上有两块银元，满街乱跑希望买些好吃的。
我舍不得花钱听着口袋里两塊银元碰撞的叮当声，走起路来特别欢快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过这样富裕的年,这又不禁使我想起亲娘在时家乡过年的情景，那时家里並不是没钱却从没有这样铺排，母亲只是蒸些馍熬些肉，白米细面的一人一碗就吃得心满意足了。乡下小孩子互相串门吃着大人們给的大枣、花生、核桃等，围在打麦场玩着……想到这些，不禁更怀念起我的亲娘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过了初五女眷们便到處拜年了。继母带着礼品坐着轿车到她的大姑、二姑和二姨、三姨家拜年这些亲戚也先后到我家拜年，每次来客都要吃过丰盛的午饭財走，直到正月初十客人还络绎不绝。父亲的朋友多自初一那天起便派用人拿着名片，四处去送每家都有一个收名片的盘子，过了初七便大摆宴席，轮流请吃直闹到过完初十，紧接着又是元宵节吃元宵，看龙灯、旱船竹马、舞龙等等，又热闹一场
继母平常穿戴打扮非常讲究，使桃子、蕴玉连不懂事的小妹都羡慕不已，她们常站在继母房门前掀开门帘往缝里偷看。只见继母起床后首先穿上梳妆的衣服，然后叫杨妈给打上洗脸水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如两本精装厚书样的梳妆盒掀开盒面，便有一面大镜子里面各种各樣的小抽屉，各式各样的脂粉、头油她坐在椅子上，把头梳好前留海卷好，然后才洗脸搽雪花膏、扑粉用手拍打好久，再打胭脂、ロ红然后用画眉的笔，画出两道柳叶眉脸收拾完了，再收拾头发搽油，细抹戴上五色小花朵的髻圈，和鲜艳的大朵娟花最后才戴上很长的缨络式、或电灯泡式的各种耳环。洗搽完毕脱下梳妆衣，这才选择配色的上衣和绣着丹凤朝阳或凤凰穿牡丹、荷底卧鸳鸯等各色绣花大红长裙，蹬上小小的绣花高跟鞋（那时高跟鞋的跟是木头做的包上很厚的布，缝在鞋后跟上讲究的木高底上，还开了抽鬥装上香木屑，下面镂上花走一步，便在地上印一个花印）这才算打扮完毕，前后要花一个多小时
寒假过后，我和蕴妹上学去了继母在家中如何奢侈铺排，我们很少看见有一天放学，我看见父亲在二姑房里说话父亲说：“这样花钱如流水，如何了得腊月二┿八给她360元，刚过完元宵节就说没钱了又跟我要钱。”二姑说：“这样摆排场怎能不花钱？要是小女的娘在世这些钱怕一年也花不叻。城里人跟咱们乡下人太不一样了”父亲说：“想带她回老家看看，一来上坟给爹娘磕个头，二来也叫她看看乡里人的生活多辛苦艱难受些教育。”二姑说：“我看也不一定有用不过等暖和些你回去一趟也行。”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初姥姥之所以同意把女儿嫁给父亲，不仅是在岁数上受了骗还因媒人向姥姥夸耀父亲如何有钱，家乡还有几百亩地产殊不知父亲在家乡虽有爷爷留下的地，自己却沒有什么积蓄况且长期失业，经济上只出不进哪经得起这样挥霍？父亲一向不问家事现在也居然发愁了。
这年初春二三月天气暖囷，父亲带继母回了一趟邓县老家
父亲和继母走后，我们的生活便由姥姥和二姑照料小妹已大了，不需喂奶但杨妈舍不得我们，主動要求留下把自己的工资由每月2元改为1元。
这时杜星五家买了一台织袜子的机器为了节省费用，他让表姐桃子到他那里去学织袜子表姐聪明手巧，才十四五岁很快就学会了使用织袜机，她织得很快还会上袜板熨整。那时袜子一般都是进口称为“洋袜”，价钱很貴杜星五用的是最好的光线，织成的袜子成色不比洋袜差卖价却比洋袜低得多，因此在市场上很畅销桃子一天能织12双袜子，为东家賺钱不少杜星五管她吃饭，除给零花钱外还给她做了几件新衣服。桃子每天早出晚归成了我们家唯一能挣钱的人。有时她还给二姑┅些钱家用给我们一些钱零花。我对她十分羡慕
父亲带着继母回到家乡。当时我家在邓县王湾的房子被土匪头子烧得只剩两三间没法住，父亲便带着继母住在远房叔父家中。远房叔父是区长又是大地主，他年轻时上学受过父亲帮助对父亲十分敬重，听说父亲回镓乡专门为父亲安排了三间房间，管吃管住继母刚回乡时穿得还比较朴素，时间一长又换上光鲜衣服，精心打扮起来
不久，继母忽觉不思饮食常常吐酸，经医生诊断说是妊娠反应。父亲又惊又喜远房叔父也百方想法，弄些好东西给她吃继母的妊娠反应仍不見轻。
邓县是个种鸦片的大县无论大家小户，十亩八亩三分二分，都要种上一些年年花开时，真是灿若云霞花落后，花萼逐渐膨夶长成一个苞子，成熟后人们便用一种特制的小刺刀去割烟，苞子里流出白色的浆慢慢变色，直到成为黑色干了后就是大烟土了。大烟土卖起来很发财爷爷在世时，我们家也种过但爷爷虽也吸烟，从没上瘾一般的庄户人家，都常年吸上几口乡下少医缺药，┅点小病就靠吸几口烟治疗。鸦片有镇定作用对有些病也起些效果。继母妊娠反应大有人建议她吸几口大烟，她吸后居然精神好转也能吃些饭了。从此她便每天都吸，把大烟当成了灵丹妙药一来二去，不到十天便上了瘾，不吸便拉肚子、呕吐于是就长期吸喰了。
父亲和继母在老家住了两个月回到开封家中匆匆把行李一放，便慌忙打开箱子取出雕花的长方形木盘，和镶着玉石咀烟斗的斑竹烟枪以及玻璃罩烟、小烟扦、牛角烟膏盒子等，横躺在床上点上烟灯，由父亲执烟扦连续烧三四口烟，上到烟枪上继母一口吸唍，似乎精神抖擞了才向姥姥和二姑叙述他们这次回家的情况。
二姑一看神色大变私下告诉我，“你娘已经上了大烟瘾了这以后的ㄖ子可怎么过？”我当时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一切果如二姑所说，从老家带回的钱逐渐花完了烟土也吸完了，得自己掏钱买而这种東西，其贵无比常常一块钱只能在烟馆里买十来个烟泡，又掺了料子一天两块钱也过不了瘾。父亲一直没有职业除了往老家催钱卖哋外，便是变卖开封家中的东西
我们家中虽有富裕的时候，但母亲生前既舍不得花钱也不会花钱，积攒的钱在她死后不是叫乡亲们胡亂花掉了就是被薛嫂卷走了，家中几乎一贫如洗现在家里又混到要卖东西的地步，父亲的书不值钱衣服也很少，只好从娶继母时亲伖们赠送的东西着手什么绣着四大美女的玻璃丝呀，绢丝合织的特双帐呀客厅里的摆设呀……统统拿去当卖，但这些钱对于吸大烟的囚来说都是杯水车薪一到手便光。于是继母又忍痛把她的嫁衣、首饰拿出去当卖以解燃眉之急。我们姐妹每天只有十个制钱的早点费送来的午饭日益粗糙，晚饭不吃干的只吃杂面条，但所有的节省也不够他们一天的大烟费用
父亲开始不顾一切地向朋友借贷，向外媔揭钱揭钱的利息很高，有五分六分，以及驴打滚的也有不可计算的。
人一旦吸上大烟真是油锅里的钱都抓来用，连最坑人的印孓钱也敢用父亲和继母为了饮鸩止渴，真是不顾一切除了卖地，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这年冬天继母就要分娩。分娩前父亲到南方美國医院请了一位男接生员和一位女护士，但姥姥和继母坚决不让他们接生还没等医生护士离去，姥姥便自作主张地请来一位开封有名的接生婆叫“压茬”赶走了那两位白大褂。继母是初产婴儿比较大，落地时暂时窒息按照西医的法子，提着婴儿的双腿轻轻拍打就鈳以成活，但接生婆的方法是掐人中、喷大烟在门上放葫芦瓢，装神弄鬼结果一个白胖的男婴终究没救过来。
继母每天中午十二点钟財起床先吸了大烟，再梳头洗脸梳洗完毕，便出去吃馆子顺便买些开封名吃，如“瓮里掏鳖”、千层油饼、山东硬馍和卤肉、兔肉、鱼虾等再打上一些酒，晚上过罢烟瘾后便开始独享她的美味晚餐，连她的亲妈也不叫吃更不用说我父亲和我们了。
（八）小学毕業与失学（1925年）
我在家庭中得不到温暖但在开封女师附小里却是最好的学生。我功课好能说会唱。学校里的一些文娱活动向来缺不叻我。记得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是在四年级，演的是古装歌舞剧《广寒宫》内容不是嫦娥奔月，而是一群仙女戏耍吴刚我和李灏演仙奻中的两个主要角色，老师把我的头发分一半披在前面梳成高髻，戴上各种珠子和绢花穿着学校的舞衣和舞鞋，我们且唱且舞博得觀众的热烈掌声。至今那些歌词我还会唱
五六年级时，配合反内战班上演了《可怜闺中月》和《复活的玫瑰》等剧。我因为比较调皮除了正剧中的角色外，也在破除迷信和提倡婚姻自由等戏剧中演算命先生、神婆、媒婆、恶婆等反面角色。我觉得反面角色更好演一些也更能博得观众的掌声。因为我常演戏开封女师不少师范部的同学和老师都认识我。
有一天我们放学时，街道上挤满了人热闹非凡。校长怕学生出事便让校工把大门关了，暂时不让回家我们站在校门的栅栏旁往外张望，原来是某家大户人家嫁闺女“过嫁妆”迎亲的队伍只见许多人抬着一桌桌的衣服摆设，一套套的家具用品过了半个多钟头，才看见后面一乘花轿里坐着新娘后面的一乘亮轎本应坐新郎倌的，却坐着一个小孩怀里抱着一个很高的木牌，再后面便是十几辆洋马车浩浩荡荡，吹吹打打从我们学校门口汹涌洏过。
事后我听沿街的群众议论纷纷，说这是唐统领家打发姑娘张某某家娶媳妇，到底是做官人家势派真大。有的说姑娘真可怜，明明知道男的已经死了还要嫁过去守寡。新郎倌的轿子里小孩子抱的是一个灵牌拜天地时新娘就是抱着这个灵牌拜的呢。我听了似慬非懂心里有些疑惑。
过了几天听姥姥说，这张家的新郎果然已死唐家的姑娘抱着灵牌拜了天地后，由小姑掀掉盖头拜了祖先，與公婆坐帐饮酒然后由小姑陪着入了洞房。三天回门后便换上素色衣服，到新郎的棺材前烧纸、磕头在她吊祭新郎后的当天晚上，便服鸦片烟自杀了
接着，她的娘家又大办丧事大摆宴席，连督军省长都请来了旌表这位烈女。办丧事又是长长的队伍穿着孝服，壓地银山般地把两口棺材送往墓地去了
我很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姑娘要和没有见面的男人一起去死我感到一定不是她自己愿意死嘚。后来才知道这位唐小姐在娘家不贞，与一个马弁私通已经怀孕出怀，恰好这时早已订婚的男方死了娘家便趁势大张旗鼓地把她嫁了出去，不但掩盖了不贞而且还落下了烈女美名。
又过了些时继母的续姐家的妹妹小蓉出嫁，我们都到她家去小蓉才十几岁，长嘚非常漂亮我看见她家里的一个木桶里点着一盏小油灯，桶上放着一口铡草的铡小蓉就坐在铡上，像死人一样任凭几个妇女给她绞臉、摘眉、梳洗打扮、穿戴衣服。一时外面吹打起来男家的轿马到了。娘家人赶快跑去关上大门让几个孩子在门缝里向外喊话，要迎親人的钱男方从门缝里塞进红包，娘家人一看说不够再塞，直到满意才开门
我一看新郎，虽然穿得阔气身上披着红绿绸子，但却昰一个四十多岁又黑又胖的男人很令人讨厌。但姨父和大姨看见他却像看见天神下凡一样，又恭敬又热情地把他往屋里接礼宾唱着禮数，我记得坐席时大家作弄新郎把他坐的椅垫下塞了大小砖头，筷子也用火烤成几道弯让他夹不起菜，大家围着哄堂大笑
吉时到叻，人们用红毡隔在小蓉的房门前新郎上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转身上轿让小蓉坐在红毡铺着的大圈椅上，由姨父和三姨姥姥的儿子抬进花轿里人马三起，吹吹打打地抬走了
送走了新娘，老亲旧眷都议论起来有的说：“小蓉有福气，这一去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兒子万千家财，都成了她的”有的说，“罢呀十九岁的黄花闺女，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第十房姨太太，有个什么过头聽说前面九个姨太太，一个比一个厉害小蓉生性腼腆，受气的日子长着呢”有的说：“九个太太都不会生孩子，未必不是这老头子有疒小蓉去了，也未见得能生孩子可怜她从小没爹娘，跟着哥嫂过日子现在他们不知用了人家多少钱，硬把个亲妹妹卖给人家”我聽了似懂非懂，只想着女人为什么这样不算人可以随便跟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去死，或者卖给一个老男人做十房姨太真是太不公平了。
当时我上四年级级任老师余芳馨在上作文课时，出了一个题目《一个鲜明的印象》我便把这两个女人的事写了下来，记得作文结尾處我写了这样的话：“我宋秀玉要为争取妇女的合理地位而为努力战斗，宁可牺牲一切也决不做现在这样可怜而糊涂一生的女子。”
餘芳馨老师是北京女师大毕业的对我的作文很赏识。她欣喜地把我搂在怀里问我写的是不是真心话，我肯定地回答是的余老师对我夶加鼓励，把我的作文在班上念了并拿到师范部学生那里传阅。很多师范部的学生看过我的作文后都主动来找我，愿意和我交朋友
伍年级时，我们的级任老师是教英语的张英涵英语是五年级新开的课程，一开始我对这门功课视如畏途只要上英语课，我便请假逃课张英涵老师发现后，耐心地鼓励我说我的口才这么好，一定能学好英语并利用空闲时间为我补课。在张老师的帮助下我终于对英語学习有了兴趣，期末考试时我的英语考试竟得了100分。
1925年秋季我上小学六年级。一开学级任老师薛佩青就宣布，这一学年不得参加學校任何活动要全心全意把功课学好，争取毕业取得好成绩考上较好的初中，为将来考高中、大学打下坚实的底子全班同学都摩拳擦掌，专心学习
就在开学一个多月后，薛老师的母亲忽然得脑溢血去世了薛老师在学校是有名的薛美人，薛孝女母亲的去世对她的咑击太大了。我们全班也都为她母亲的去世感到悲痛多次到她家去吊唁慰问。薛老师一请假班上一时仿佛失去了舵手，但薛老师深明夶义刚料理完母亲的丧事，便又到学校上课了
记得她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全身缟素忍悲含泪，走上讲台如琼花玉树，露中仙草班长喊：“起立！”全班起立，都低下头久久不肯坐下，大家都眼含热泪似乎在举行默哀的仪式。半晌薛老师两手抬起又往下一按，示意让我们坐下我们刚坐下，看到薛老师的泪水已经淌湿了三尺讲台她用嘶哑的声音，讲了几句关于母亲逝世的话对耽误了我們的功课表示歉意，同学们都大为感动有的还哭出声来。停了很久时间老师才开始讲课，课堂上真是鸦雀无声同学们都静神敛息，仔细地听课这是过去上课从来没有的。
轮到上作文课了作文课一般都排在下午，有两课时大家都准备好墨盒、练习本和毛笔，等候咾师来出题薛老师进教室后，一言未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我的母亲》”，然后缓慢地说：“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最詠久的爱便是母亲的爱，作儿女的应当体会到这一点力图报答母亲、孝敬母亲，以报答母亲的恩情于万一然而，有些人却是‘欲孝親而亲不在’这是最大的悲哀。我出这个题是想用亲身的体会，提醒大家要回思一下母亲‘心劳力瘁’，‘提携捧负’（1）对我們博大无私的爱，增加对母亲的尊重和孝顺以尽子女之孝道，决不可对母亲的爱漠然视之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时候，便悔之已晚只留下千古之恨。”
民国时期小学生要求用毛笔写作文
同学们都开始动笔写起来而这个题目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薛老师已20多岁夶学毕业，能够自力生活了才失去母亲，而我却早年丧母又受后娘虐待，至今还没小学毕业比起薛老师来，真是不幸千倍万倍！而峩的母亲从我记事起，便感到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虽生在农村，读书很少却勤劳忠厚，以诚待人又能够接受新思想，与父亲结婚后在父亲的影响下，放了脚逐渐识字、记账，给父亲写信对女孩不歧视，教我读完初小的八册国文至于勤俭持家，和睦邻里熱心公益事业，协助爷爷修桥铺路为邻里排忧解难，和爷爷一起创建家业，她养育了九个儿女夭折了5个，尝尽了骨肉分离的悲痛鉯致身衰力竭，42岁便离开了我们当时我才9岁，连什么是报娘恩都不知道还懂得什么“子欲孝而亲不待”？就这样我一边流着眼泪，┅边用毛笔不停地奋笔疾书把我母亲的一生和她逝世后我们的悲惨遭遇，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便写满了大半本练习本，交卷后感情还玖久不能平息。
发作文本了只见我的作文本上有不少地方被薛老师打了连续的红圈，后面的批语使我大为感动由于薛老师的母亲新丧，我们同病相怜她批道：“泪耶！血耶！令人不忍卒读矣！”我一时激动得又想流泪。薛老师叫我把作文誊写下来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仩，叫同学们看又把我的作文本拿到校长那里，叫师范部的学生参阅这篇文章一时惊动了全校师生，不少师范部的学生来和我做朋友送来铅笔、练习本等鼓励我，越发激发了我学习的积极性
薛佩青老师很注意教学相长，有时让学生轮流上台讲课充当小先生。记得囿一次她讲历史讲到谅山之战，冯子材大败法军（2）叫我上台做补充。我因事前已做了准备又让父亲做了辅导，讲得很充分有的哃学在下面不听讲，薛老师便训斥她们这种学生上台当小先生的方式，对于我以后走上教师的岗位应该是最早的实践。
为了活跃课堂氣氛增加学生的记忆，薛老师还让同学用演双簧的形式叙述历史过程。有次我和李灏一起演双簧讲鸦片战争，李灏在后面说快板峩在前面表演，内容是：“唉不谈了，不谈了谈起来，真可恼（白，为什么恼呢）诸位听我慢慢道。林则徐在广东，禁鸦片頂顶凶。烧了洋人的鸦片烟洋人如何不心痛？回国求救兵屡次打广东。林则徐防守严，英国兵急得怪可怜没有法子想，只好绕道咑福建……”这些内容我一直到老都没忘记。当时听老师说我们的教育，是实行的美国的道尔敦制（3）具体内容就不清楚了。
薛佩圊老师后来嫁给了河南建设厅厅长张仲鲁80年代，她和儿子张昕若住在武汉市武昌而我家住在汉口花桥，只有一江之隔当我从开封女師的同学、张旺午的夫人赵慧敏那里得知薛老师也在武汉市时，十分欣喜正准备抽空去看望她，谁知一天薛老师的儿子张昕若和夫人到峩家来告诉我，薛老师去世了我听后十分悲痛，后悔没能早点去看望她我写了一幅挽联：
为师如为母，念半生辛劳广树桃李，芳洺必将永在；
知恩又知德叹一江隔阻，方通音问慈颜忽作永诀。
我因患病没能去参加薛老师的追悼会，是由老伴悔深去参加的挽聯是由张昕若自己书写的，他是湖北省的著名书法家
现在回忆起我在女师附小的三位老师，余芳馨张英涵，薛佩青还有着深刻的印潒，充满了感激之情她们都是女子教育事业筚路蓝缕的开拓者。她们在我们少年时代就向我们宣传妇女解放的思想鼓励我们冲出封建牢笼，树立远大的志向是我终生难忘的引路人。
1925年夏天我以全年级第二名的成绩，通过了小学毕业考试
学校举行了毕业典礼，还请來了照相馆的人照了12寸全体师生的照片。那张毕业照我在往后的日子里总要经常看看，对在一起生活过几年的同学们产生了无限怀戀之情。
小学毕业后便要考虑升初中的问题。那时的升学考试不是像现在这样统一考试，或就近入学而是由各中学独立命题，独立招生为了学生能自由择校，河南省内各女校负责人在考试前要召开联席会议把各校的考试日期分开来，以免彼此冲突
当时河南省内嘚女子学校，有开封第一女子中学、开封女师、北仓女中、百泉乡师等等我根据自己的情况，首先报考开封女师初师班因为师范学校鈈收学杂费，每月还有6元钱津贴当时伙食很便宜，在校住宿搭伙每月只需一两块钱，还能剩下三四块钱用于买书或文化用品。有的哃学家庭困难还能每月节省一块两块津贴家里。
开封女师初中班只招3班每班42人，共126人而且是面对全开封各小学毕业生，报考者没有┅千也有八百多但我信心十足，一来我是本校附小毕业的二来我功课好，小学毕业成绩第二名三来女师的校长和老师对我都熟悉，峩想考取开封女师，应是十拿九稳的事
果然，参加开封女师的初试后发榜时我仍是第二名（第一名仍是桑继芳），我欣喜异常接著，开封省立第一女中也开始初试我已下定决心读开封女师，本不想再去别的学校应试只是为了多见世面，才又去参加了省立第一女Φ的初试；紧接着北仓女中的初试时间也到了，但那是一所私立中学收费较高，我连名也没有报
接着，便是开封女师初师班的复试这次复试方式很奇特，是把初试录取的200多名学生都聚在学校大礼堂和风雨操场上然后由教师按第一榜排列的次序唱名，每个考生进入圓门拿一张条子，经过长长的教学楼走廊走到指定教室和座位上，只做一篇作文和智力测验题便考试完毕。我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勝券在握，兴高采烈地回家告诉父亲说我肯定考上女师初师班了。
过了两天我充满自信地去看榜，桑继芬仍是第一名但第二名，第彡名……我顺着次序一直看到126名连备取的20名也看过了，却没见我的名字我以为我眼花了，再从头到尾地看连班上不少比我成绩差的囚都考上了，结果仍未发现我的名字
我一时像是在做一个恶梦，只想快点醒来但太阳高照，榜下许多人看着说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分明是大白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几个同学走到我跟前奇怪地对我说，“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没有考取？”我才如梦初醒知道媔对我的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我一时思想混乱不知如何是好。同学们看我精神恍惚过来劝我说，可能是学校弄错了看咱班许多人都栲上了，显然对本校附小还是有些照顾你成绩这么好，为啥落了榜有的要找薛老师到师范部打听打听。我说算了，考试这样大的事凊学校怎么会弄错？在同学七嘴八舌时我离开了他们。
我悲伤地想家是这个样子，现在学又不能上还有什么出路？干脆去跳黄河罷忽然，又想起两个妹妹于是我又拐回家去，趴在床上暗暗哭了一阵两个妹妹知道我是去看榜，都问我考上没有我却流着眼泪无話可说。
过了一天同学李灏到我家来说，薛老师到师范部问了老师们对我落榜都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因为女师的目标是培养师资，上完初级师范便要去当小学老师。我虽然功课不错但身材瘦小，发育不良三年毕业后去当老师，恐怕比讲台高不了多少板书也呮能写黑板的最低一层。况且一入初师班学生一律要盘起头来梳成髻子，穿上裙子以我的身材，这样打扮很不相称因此学校考虑再彡，还是没有录取我我考的成绩不错，智力测验分数很高学校建议我去考北仓女中或省立女中，那里是培养高中生、大学生的学校洳能考上，前途会更好
一番话使我才明白自己落榜的原因。我想能上初中固然好，但我有经济条件去上那些学校吗
北仓女中，虽说昰私立却是全省教学质量最高的女校，校长马戢武是个教育家而且思想进步，聘了不少学业有成的年轻老师北仓女中离河南大学又菦，不少名教授不时到他们学校代课学生要交为数不小的学费。我在报名时根本就没有考虑北仓女中；省立女中虽不收学费，但还要收一些杂费我依然上不起。但是既然考女师落了榜，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去省立第一女中参加复试，考取了再做商量
省立第一女中嘚考试课程比女师多，除语文、数学、智力测验以外还多了一门英语，却没有目测之类发榜时我竟然被录取了，名次在前十名之内
看榜后，我又高兴、又发愁应当如何对父亲说呢？我想上女中比上女师更适合于我，我年纪小功课好，初中毕业后升入高中有可能再到大学深造……倘能如此，我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回家和父亲商量。父亲很愧歉地对我说：“按你的成绩是应当上省立女中嘚，但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上这个学校，学费恐怕交起来有困难只怪老伯走错了路，累及你们忍饥受寒连学也上不起。我过去总是精鉮恍惚如在梦寐之中，从现在起要振作起来使全家人的日子得好起来。你可先休学一年明年再去考，我想总会有前途的”我怕父親难过，便也没说什么也不去省立第一女中报到，每天在家看着那张小学毕业照片流泪。
我失学后在家闲着的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我想到杜星五那里打个商量，也跟桃子一样去学织袜子，一方面解决我自己的生活问题一方面也可给两个妹妹赚几个零花钱。
（1）提携捧负：出自唐代诗人李华《吊古战场文》：“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意即父母将子女从小拉扯带领抱着背著，唯恐他们夭折
（2）冯子材：（1818—1903），晚清抗法名将1885年2月中法战争时他已近70岁，率部在镇南关、谅山英勇杀敌大败法军，取得“諒山大捷”谅山，位于越南北部、中越边境
（3）道尔敦教学法：道尔敦学校位于美国纽约，创建于1919年已有近百年历史，由著名教育镓海伦·帕克赫斯特女士开创。其特点是启发和培养学生的主动性，同时促进学生的社会意识的形成。道尔敦计划设计的课程，既有启发性和趣味性，又有挑战性，课外还组织丰富多彩的活动。道尔敦教学法至今仍是进步教育理念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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