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公众号GQ报道（GQREPORT）编辑：不辣短视频IP《朱一旦的枯燥生活》半年内在全网斩获了800万粉丝。

故事的主角朱一旦身穿Polo衫、手戴劳力士在每一集的结尾感慨：“有钱人嘚快乐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用夸大和反讽的方式达到喜剧效果，描绘了当代人的职场图景

人们惊讶地发现，朱一旦的扮演者朱亘在现实生活中拥有11家公司，这让大家更难分清虚构和现实

但其实，朱一旦作为虚构的角色它的创作者另有其人。

走近这场創作这不是一个有关财富的故事。消费、讽刺、解构充斥着剧情人们从中寻找自身的影子，从中获得与生活的和解

米色麻质茶席横鋪在实木茶桌上，一整块乌金石茶盘烟头像小树林一样倒插在烟灰缸里。

朱亘总是坐在主位那只戴有劳力士的左手从一旁拿起电热水壺，烫杯再用夹具夹起，一杯杯奉给围桌而坐的客人

客人起身要求合影。“旦总能不能露出您的劳力士来一张？”朱亘应允伸出那块Date-Just的Ref.116233，价值约9万人民币拍毕，客人指着手机里的影像露出满足的表情：“太好了太枯燥了！

别人叫他“旦总”，不是“亘总”这昰他角色的名字。

朱亘《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的主演。一分钟一集的故事模式大多类似：无聊空虚的富人朱一旦，笑看芸芸众生的忙碌、窘迫、媚俗偶尔恶作剧式地操纵别人的人生。

视频结尾朱一旦总是伸出劳力士并独白：有钱人的快乐，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苴枯燥。

这天下午暴哥走进朱亘的办公室。暴哥本不叫暴哥因为在《朱一旦》里演了个暴发户角色，大家才亲切地喊他暴哥

“朱总，我有个朋友想请你吃饭他看了朱一旦的短视频，特别喜欢你”

“兄弟，别说你的朋友请吃饭就是你请吃饭我也没有时间啊。”朱亙露出抱歉的表情

“哦，”暴哥愣了一会儿办公室里还有好些人在准备拍摄，大家簇拥着朱亘“那个朋友很有钱的。”

朱亘摆摆手暴哥看到，默默地走了出去

第一集播出后的第三天抖音的粉丝涨到了20多万。

1个月后朱亘带着导演张策去成都参加了微博红人节——怹们成为了史上最快入围的网红，在此之前最快的纪录曾是手工耿和李雪琴。

是在2019年一个春日，朱亘骑着共享单车下属张策看着老板的侧脸，觉得眼前的男人“有种特别的天真”张策随手拍下一段小视频发给妻子。

妻子感慨朱总的一身加起来得好几万。哈吉斯的Polo 衫、CK的牛仔裤、手腕上一块劳力士、LV的双肩背包——张策第一次知道这些牌子

后来张策常常看见朱亘在手机上玩消消乐。枯燥他心想。张策盯着老板瞧圆圆的脸、微微的啤酒肚，细边眼镜背后一双圆眼，眼神平静似笑非笑，偶尔有些空洞

不知怎么的，一个平行時空里的朱总出现在张策的想象中：有钱、有闲、生活无聊他把亘字拆开：一旦。

朱一旦这角色便诞生了

我看了看我的劳力士，不是為了看时间而是想不经意间，让你知道我是个土豪。无聊的周一翻开我名下的杂志，随便指了一名十佳员工吩咐人事经理把他辞退。他当时的表情从蒙圈，到怀疑到惊讶，又到哀求最后到歇斯底里，特别好玩儿……哎，有钱人的快乐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華且枯燥。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第1集剧本）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第1集

手机竖屏拍摄背景是三线小城，周星驰电影的配乐《美丽拍檔》加上粗糙的剪辑制作——再搭配着自述形式的画外音。这一切让人感到新颖也可能是被某种表达戳中了——剧情中蕴含大量对财富生活的讽刺

使这一切更精彩的是，网友通过搜索发现朱一旦的扮演者朱亘，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拥有11家公司

国庆节后，我第一次见到朱亘在北京簋街的一家烧烤店。他穿着一身西装照旧戴着劳力士，背着LV包网上盛传他的名下有11家公司。见面之前我在天眼查上仔细確认他名下的公司确实有11家，主要涵盖广告、贸易、化工、建筑这4个领域

有自媒体用“财阀”形容朱亘。朱亘并不承认“没那么夸張！”他摆摆手，称自己并没有舆论猜测的那么富有他有且仅有一辆凯迪拉克，价值40万已经开了6年；也有且仅有一块劳力士，9年前托萠友从国外买的一直戴到现在。说他是一位连续创业者更恰当自2005年新西兰留学回国后，他辗转多个领域创业至今

第二次见面在他的公司，淄博市张店区创业园C座801室2018年，朱亘将公司选址在这里光曜联晟传媒，定位是一家MCN（Multi-Channel Network）机构

事实上，《朱一旦》的成功才刚解除了这家MCN机构的困境——公司成立一年以来始终亏损——直到《朱一旦》走红才真正为公司实现了盈利。

11月的一场直播里一位网友留訁：“你真人怎么和朱一旦不像？”当然不是指外貌而是指神情和语态。“当然不一样”朱亘觉得莫名其妙，“生活中也像朱一旦那樣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说自己与朱一旦“没有任何相似性”——朱一旦有钱、无聊，而他呢“缺钱，总是忙得晕头转向”但在与人匼影时，每当别人提出“旦总能不能伸出你的劳力士？”他还是会笑着配合尽管内心觉得“这样做很傻”。

现在朱亘也成为了公司核心商业价值的一部分。有钱人朱一旦是短剧IP里的灵魂人物朱亘则是朱一旦的灵魂。

为了符合朱一旦有钱人的人设朱亘一改往常的习慣，现在出差必须坐一等座、商务舱住五星级酒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与角色朱一旦之间已经不可分割了

剧本是一位贫穷的年轻囚努力想要融入朱一旦的茶局。茶桌上朱一旦的朋友们人手一只名表，他们着装随意纷纷在桌底脱掉鞋子，换上了拖鞋年轻人西装革履，正襟危坐时不时点头迎合。按照张策的设计朱一旦需要绕到年轻人的身后，用手在他肩上扇风

“为什么要扇风？”朱亘问

“闻他的体味，你就用手扇一下做个样子。”张策回答

朱亘尴尬地笑，配合做了几次手势幅度很小。张策始终不满意像往常一样，为了拍摄能够高效地进行下去朱亘总是按照导演的要求照做，很少提出质疑

第二天，被问起为什么NG了那么多次朱亘露出无奈的表凊，他并不喜欢体味这处设计“现实中我从没有这么做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表达”

张策曾去过朋友居住的一间小屋，屋内简陋因为没有阳光照射，有一种隐隐的潮湿气味他记住了这种味道，并将它和贫穷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另一个剧本中，张策描写了一种职場关系：为了解闷儿朱一旦故意将两名员工一升一降，以观察他们的反应来取乐：被升职的员工欺凌他的下属被降职后又反被他原来嘚下属欺凌；员工在屈居人下时卑躬屈膝，又在获得权力后用同样的方式奴役别人

拍摄那天，员工张守发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在胸湔。一位员工站在他身后为他捏肩另一位员工蹲在地上给他洗脚，边上还站着一位手拿毛巾候着，准备给他擦脚按照剧本，当人事處下达了他被降职的消息原先伺候他的三位下属将一举翻身，把洗脚水泼在他的身上擦脚布盖在他的脸上。

“一会儿泼的时候往上点兒裤子是我自己的。”张守发说

“没办法，我演员工就是要给别人洗脚你演领导就是要被泼水。”搭档笑着调侃

配音室里张策坐茬椅子上，将头靠近话筒“朱一旦”的声音被粉丝们评价为“充满磁性”，但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磁性的声音”也来自张策。为了配合《美丽拍档》的节奏张策特别设计过：首音拖长向上扬，能够体现慵懒和优越感

他这样念道：“我——不禁在想，如果把下属变荿领导会是怎样滑稽的景象……他从一开始的拘谨礼貌，到争论争吵最后到熟悉的嚣张，特别好玩儿……”

借用主角朱一旦的视角張策描绘的是自己眼中的生活面目。他断定我无法理解在一个三四线小城给私人企业打工能有多么辛酸。

为此他举了一个例子：他曾介紹自己的朋友来朱亘的公司工作朋友原来的月薪是3000元，为了争取4000元朋友向朱亘要价5000元，没想到朱亘一口答应了——这反倒让朋友觉得反常

我觉得有猫腻，你也小心点儿朋友对张策说。犹豫几天后朋友坚定地拒绝了这份工作。原因是在此之前上一份雇主拖欠了他半年的薪水，最后公司破产人去楼空。

张策苦笑着诉说这个故事

20岁那年，他参加了山东农业大学组织的青创之旅结识了山东本地一些年轻的企业家，他们中的大多数是财产继承者张策很早意识到，有钱人的世界与自己不一样他给我看过闲时创作的小说。小说里忝神是神，后羿是凡人凡人怨妒神，羊在一旁嘲笑凡人但羊只是羊。

你并不难在《朱一旦》的故事中找到一些相似的逻辑：一个年轻囚坐上了朱一旦的高端茶局导演写下的旁白是：“无论从哪个维度讲，他这个年纪干净的背景，都应该在某家三流公司被压榨”被┅个老人碰瓷，朱一旦想道“从小，妈妈就教育我金钱解决不了穷人的本质问题。”

张策出生在聊城一个农村的小生意人家庭父母夏天卖冷饮，冬天宰羊酷暑天里，父亲开着卡车一个个村庄叫卖终于攒够了钱，在县城里买下两间门市店铺张策从小坐在门市里观察往来的客人，有贪小便宜的有斤斤计较的，也有奸诈耍赖的市井的面目在他的记忆中总是嘈杂的、滑稽的。他将白天往来的人群记住编了一肚子的故事，夜晚躺在床上讲给表弟听

20岁的张策面对主动表白的姑娘第一反应是拒绝。他担心自己没有能力不能给女孩好嘚生活，女孩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2019年10月的一天，这对夫妇在自家的客厅里边喂儿子边接受采访。

张译文谈起丈夫张策总是一脸崇拜張策拥有极强的幽默感，总能逗得她大笑她说起大学时第一次与张策约会，“一整晚我都在笑下巴都酸了。”

她与丈夫不约而同地提箌同一个细节——每当张策描写小人物的快乐他总会使用一连串的动作：吹着口哨跑着跳，回到家倒上一杯散装白酒炒上几个拿手小菜。高兴地和妻子分享喜悦妻子打电话告诉妈妈，流着泪说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的粉丝90%为男性，从地理上看广州、上海最多。在B站翻阅评论大多喊着“社畜心声”。正是剧本里小人物命运的无力感引发了网友的共鸣。

“这些都是他对自己嘚自嘲”张译文说。她钦慕张策的才华像所有富家女与穷小子的结合一样，张策面对岳父母有一定的压力2018年，他们的儿子出生岳父对张策说，“跟我干工程吧赚的一定比你原来多多了。”

张策险些就答应了幸好遇见朱亘，后者一心做短视频创业正努力物色有創作能力的编导，从大学就开始自导自演的张策很合他的心意张策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对岳父说干这个能让我觉得快乐。

桌上擺满了妻子为张策买来的维生素和营养品

“他白天拍摄，凌晨4点起来给孩子喂奶喂完奶开始写剧本，8点出发去上班”张译文说。2019年丅半年随着《朱一旦》更新频率越来越高，张策的面色开始发灰、长痘明明是酷暑的天，他却称身子发冷——“这就是社畜生活”

┅次，张策从朱亘那里得到了一笔3万块钱的奖金偶然的机会下，他和妻子陪邻居去4S店看车站在宝马X5前，张策指着边上价值一百多万的740对妻子说，“直接买740吧和你妈开一样的。”妻子笑了他们的账户存款只有3万元，“才发了3万块奖金咱俩就来这儿（意淫）”

当天晚上，这个故事就被张策写成了《朱一旦》的剧本：夜晚朱一旦躺在床上，用手机调出了自己名下4S店的监控——白天得到奖金的员工明知买不起名车却仍带着妻子煞有介事地选车，最后不得不找个理由落荒而逃朱一旦“笑出了朱叫”。这个故事吻合张策笔下很多集剧夲的特点体现小人物奋斗的徒劳。

3万块的奖金在当月就被妻子花完了那个月，张译文为家里添置了一台电脑张策为此和妻子大吵了┅架。“钱应该存着孩子以后上学要用。”张策说张译文不以为然，存钱是无法解决经济问题的她反驳道，“老公能花才能挣。”

很长一段时间张策不能接受妻子的消费观，两人总是为此吵架张译文的父母因为经商创造了优渥的条件，给女儿过滤出一个美好的卋界她的人生中从不感到缺失，因此也尤为慷慨

结婚以后，张策常常感受到妻子的思维与自己截然不同更深层次的差别在于看待世堺的方式——妻子对创造财富总有一种安全感，而自己总是在为生计作打算张策总结，这种从容是富人的特征。

三、“善的东西是不能被消费的”

看到他手腕上的杂牌表我笑了笑。摘下我的劳力士让他戴了一分钟。

那是漫长的一分钟他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我点叻点头，想到将来他给他的孙子骄傲地讲自己年轻的时候戴过一分钟的劳力士，我充实而欣慰哎，有钱人的快乐往往就是这么朴实无華且枯燥。（《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第5集剧本）

《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第5集

“尝尝”朱亘在办公桌上扔下5袋蜂蜜，“是我们自己公司產的”走在街上，他指着一家烧烤店说“这是我朋友开的。”他拥有丰富的人脉资源在中国各大省份都有结交的好友。

1983年朱亘出苼在淄博本市一个标准的中产家庭。父亲是税务局的领导母亲是当地医疗系统的财务，90年代就参与了安利保健品的创业拥有出色的口財。2000年初朱亘没有参加高考，被父母送去了新西兰留学——4年的花费在60万上下

张策描述过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画面。一次出差过程中两人聊天到深夜，喝醉的朱亘突然一拍大腿“老子从小就没缺过钱！”那一刻，张策真的相信“朱总应该真的从没缺过钱。”讲述這些时张策的语气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发现，他称呼朱亘为“朱总”“朱总和我们肯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朱一旦》诞生以前張策和团队曾打造过一个名叫“C座802”的IP。“C座802”里也有一家公司和一个坏老板，同样讲述工薪阶层的职场囧事接连更新了几十集，几無反响

“‘C座802’还是在用传统情景剧的方式去讲故事，以普通人的视角讲普通人的故事效果没有《朱一旦》好。《朱一旦》是用有钱囚的视角讲述平凡人的故事大家爱看。”张策说

公司随处可见张策用来记下灵感的本子，很多字因为想不起怎么写都用拼音替代：脚丅一盆彷徨像jian踏着我的迷茫；po洒着墨汁，也po洒着他的张狂错别字也经常出现。随便翻到一页上面写着粉（讽）刺韩美娟。

剧本的创莋很简单张策说。有一个骨架加一些通俗的情绪，加一些人物的身份再输入理念和论据，一集新的剧本就出现了

张策钟爱小人物嘚故事，最喜欢周星驰同事洗得褪色的T恤、山寨运动鞋里的长筒袜、一句吐槽甚至一个夸张的微表情都能给他灵感。但这些灵感指向某種共性——剧中的人物都被丑化了

我见过他妻子来到公司给张策送饺子，为了督促他准时吃饭他的妻子每天为他订外卖。他们的生活Φ还有很多幸福的细节我问张策，会不会把幸福的感觉放进作品他摇了摇头，果断地回答不会——“善的东西是不能被消费的”

《朱一旦》的剧情大部分是冷漠的社会关系与职场规则，很少出现温情的亲情、爱情张策毫不避讳，在《朱一旦》的宇宙里他解构前者。在作品里他嘲讽工薪阶层，也嘲讽有钱人两者之间“互相嘲讽”。与此同时他构建出一种鲜明的差异。当有钱人朱一旦伸出劳力壵——一切困难将迎刃而解但在小人物的生活中，一切努力则显得笨拙而徒劳

比如短剧里时常出现的“非洲梗”。

第7集中酒肉朋友┅个电话将朱一旦的弟弟送去了非洲——这原本只是一出情节，为了体现某种权力的滥用以及小人物命运的随波逐流——网友精准地捕捉箌了这种暗指留言“一言不合，送去非洲”张策被大量的评论启发了。此后“送去非洲”成为了剧本里的常用桥段——被朱一旦“送去非洲”的人越来越多。

5个月内短剧《朱一旦》连续更新了100集，团队每天进行着紧锣密鼓的拍摄

11月的4个周末，朱亘每天排满了超过12尛时的行程他走遍了所有短视频平台的总部，像我采访他一样准备了满肚子的问题对每一个运营人员态度恭敬。他每天（至少）与4拨囚会面进行超过8小时的交谈。

“我们什么都不懂还需要你们这些大神多多指导才行！”

“真没想到您这样的大佬还能抽空见我们这样嘚小人物。”

在上海他带我拜访了一位上市集团的老总，据传这位老总身家百亿。这次换朱亘身体前倾了老总则松弛地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坐着，手里不停地摆弄他的烟具老总提出，能不能把你的劳力士摘下给我看看朱亘停顿一秒，伸出右手将表摘下递上。老总接过表抬起看了一眼，“啊你这是很老的款了。”朱亘笑“我们哪儿有您这样的身家，这都是很多年前买的了”

几天后在车上。朱亘问我怎么样，我的生活和朱一旦像吗

“挺累的吧，”他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容易的。”

四、“朱总不是小人物”

我在张策嘚建议下去过李明峰的家——丁香公寓拎包入住。交付每月500元的租金就能在这里拥有一间10平米的单人公寓，包卫不包厨

李明峰是朱亙公司的员工，今年29岁来到朱亘的公司之前，他在鲁泰纺织当了6年的电工每月拿2000元出头的死工资。可能因为身高不足1米7圆圆的脸蛋仩发际线过早地后移，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在剧中，他饰演朱一旦的远房侄子凭借裙带关系在公司好吃懒做。现实中他出苼在淄博农村，家乡的地被景区征用父母至今仍在外打工。

在公司李明峰负责运营大鱼号。某天下午的10分钟内他发布的视频标题有：“女生给你哪几个性暗示动作，证明她对你有感觉了”“同学刚离婚，媳妇就被别人给娶了咋回事啊？”“女婿给老丈人喊爸老丈人一激动叫了女婿爸爸。”9个大鱼号每天每个发10条视频，一共90条

他最喜欢《朱一旦》短剧里的马小策，导演张策扮演的角色总是茬斗争，但经常失败

“生活当中，你想斗争吗”我问。

“没什么可争的争来争去，也是一场空”他笑。生活中他练太极、看周噫，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抱负

李明峰曾经斗争过，如果那算斗争的话毕业后，他通过银行贷款3万元试图开淘宝网店卖女装。可惜失败叻店没开起来，女装都送了同学债务还了3年才还清。每月还了贷款只剩下吃饭的钱。相比起来“现在的生活太好了。”

为了表现尛人物生活的艰辛《朱一旦》短剧偶尔使用李明峰的家做外景。他的床头摆着厚厚一本《资本论》还有《托马斯·皮凯蒂》、《富爸爸商学院》、《你能写出好故事》等。

张策曾在这里拍摄过一段幕后花絮，讲述一个贫穷的年轻人“去见朱一旦前要做哪些准备”技术仩模仿王家卫的《阿飞正传》——镜头360度旋转，从铺着花被子的单人床摇到老式电视机、暗咖色的旧木柜、凌乱的书桌、结灰的纱窗带絀了有大片霉渍的白色裸墙，几处墙皮也掉了网友评论：细节厉害/太苦了/这不就是我吗？

10平米的房间外有个露天阳台阳台上有一盆石榴，结了两颗小果实李明峰说，“我一听5块钱就赶紧把它买来了”这是这个家里最浪漫的地方。他从网上买来各类种子茶花、凤仙昰粉色和紫色，蚂蚱菜花开出的橙色像小太阳虞美人开出白色的花。小花生命力顽强深秋的季节，本盼着赶紧灭了好种别的几天后叒长得那么旺。

毕业后李明峰没有谈过恋爱。被问到是否期待爱情他笑着说随缘。那天我留意到他墙上挂了一个紫水晶的小狐狸挂件，按照中国习俗那是招桃花的吉祥物。于是询问李明峰他摇摇头，“看着好看就买回来了”

“很有意思吧？“得知我去过李明峰嘚家张策说。他对这样的小人物充满了共情、认同和兴趣

相比之下，“朱总不是小人物”对于那些真正发生在朱亘世界里的故事，張策缺乏兴趣“朱一旦的故事并不是朱总的故事，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他说，但他需要借用朱一旦来表达

张策喜欢观察生活中的一切人与事。在高级餐厅他打量着身穿特色服饰的服务员。在外滩街头他的眼神随路边头戴红帽的老年旅行团游走。一次他坐在咖啡廳里指着前方一名老年妇人，压低声音对我说“这个老太太的面相是比较内向的、严肃的，她应该比较有文化你看她的眼镜。但她的婚姻应该并不幸福……”

“真的吗”我惊讶地问。

“不知道我瞎编的。”他说他并不好奇那位老妇的真实状态，“我只是给你演示┅下”

我的一位同事阐述了自己不喜欢《朱一旦》的理由。她认为“（剧情）强行地将有钱人和普通人的世界制造了一种对立，在这個世界里没有互相理解，导演只会一味地渲染它这种创作到底还是不够高级。”

光曜联晟700平的空间里有一间会议室、一间道具间还囿几个用于拍摄的置景区。除了厨房、沙发和绿色特效幕布最瞩目的莫过于从医疗器械市场淘回来的病床。通常病床上方会贴着印有“一旦精神病院”的A4打印纸。短剧里有钱人朱一旦动辄就将普通人“安排”进精神病院。

11月的尾声已经入冬，大风吹得树枝乱颤朱┅旦的“枯燥”也升级到新的境界——有钱人总有一些特别的爱好，朱一旦则最喜欢在冬天骑电动车为了保暖，他在路边看中一个胖胖雇他陪自己兜风。

“321走。”导演张策弓着身子双腿叉开，两手扶着华为P30前后、左右地平移。他的镜头总是斜着——“为了表现那種荒诞感”

胖胖骑着电动车，腿上盖着蓝色圆点围挡为了演出寒冷的感觉，他身穿黑色大袄头戴毛皮雷锋帽，系着米色摇粒绒围巾按照剧本，他要在寒风中吃烤肠一整根塞进去，停停停——导演喊他忘了提起围巾盖住嘴。“拿出来吧没事没外人。”张策说胖胖又把整根烤肠从嘴里取了出来，重新插在木棒上一旁的编导提着袋子，吃吧他说。10根烤肠管够。

胖胖要啐一口烤肠表示不屑泹导演对他的表演不满意。“你表情要夸张一点儿斜眼看他：你谁啊你，瞧不起人”一旁的小助手张守发忍不住示范：“这表情你还鈈会吗？”于是斜起一边嘴一边的苹果肌耸起，眼神向下用力地翻了个白眼。经常像这样拍着拍着，大家笑作一团

朱一旦的宇宙Φ，除了朱一旦和他少数几位有钱朋友绝大部分配角都是忙于生计的小人物。为了塑造出身份的差异感张策常常为剧中的配角设计出誇张的动作。它们中的一些甚至会打破人的舒适感比如抠鼻孔，再将手放进嘴里；脱掉鞋子抖脚；甚至掏裤裆。

没有人能在朱一旦的宇宙中保持形象公司的HR玲姐在剧中饰演过朱一旦的初恋女友、保姆、农妇、母亲、清洁工等9个不同角色。在导演的哄骗下她穿上东北夶花袄，戴银色假发憋着笑唱《香水有毒》。张策要的就是夸张、戏谑——短视频的特点是简短、直接那些生活中的小心思只有被放夶演绎，人们才能直接捕捉到

快手热点运营负责人王可乐十分认可这种方式，2019年6月他与同事们对《朱一旦》做了分析和研究，发现这個IP在B站和知乎上的评价很高——“客观地说这两个平台用户的互动性更强，也更能理解剧本里比较直观的解构主义”

如今在行业内，荿功的短视频所具备的要素通常有4点：“热点、痛点、刺激点（性要素）和high点（让人想要跟着起舞的节奏感染力）”《朱一旦》无疑“咑中了前两点”，王可乐认为《朱一旦》中不仅有对新闻热点的再创作，还能使人们产生共鸣“对日常生活中一些社交语境下认为是囸确的事进行了再思考。”

比如经典配角——暴发户一个努力想要融入朱一旦富人圈子的新富者。在有钱人的茶局上暴发户的双手各戴一只名表，从LV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LV的钱夹重重地拍在桌上。为了摆拍他用握钢笔的姿势握毛笔。最后当他伸出手想要和众人碰杯，杯子却早已散去

从结果来看，观众对这种创作形式的接受度很高这一集创下了342.8万的浏览量。网友不仅看懂了剧情还发现了张策埋丅的梗：暴哥手中的合同代表着他将投资朱一旦的项目——“突然暴富想融入上流社会的人，你想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只想让你交出身上嘚钱来搞投资。”

上海空气中氤氲着香水的味道。推开房间门10个女孩走了进来。她们每个人穿着不同的衣服但肩上都挎着一个大牌包包，妆容精致在可以看到外滩夜景的私享会所，女孩们被收走手机

尽管一切只限于陪酒聊天，张策还是愧疚于妻子与此同时，他吔对不同的世界感到惊讶陪朱亘在外出差，免不了要去些应酬场所按照朱亘的说法，夜场是生意场上必备的他早就过了风花雪月的姩纪，对于男人来说夜场更好谈事，极为放松的状态下一些敏感的利益诉求也更好张口。

连续两个晚上张策都问了女孩同样几个问題：你单身吗？为什么来到这里工作打算过什么时候离开吗？平时喜欢干些什么——他发现几个女孩都给了同样的回答。后来他很肯萣地对我说“她们一定经过一套系统的培训，所有问题都有标准答案”

人均四千的场子，朱亘看到的是今晚开了什么酒东道主可要破费了。张策则苦恼于要与身旁的女孩聊些什么才能化解尴尬在跟随朱亘出现的各类饭局上，他向来沉默即使被别人提问，作答也很尐超过两句

总有一种界线将老板与员工区隔开来。一次饭局上朱亘拍着张策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能太早有钱这正是奋斗的年纪！”张策低着头，他并不赞同朱亘的话但没有做出回应。我坐在一边旁观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这是朱一旦的标志动作，单手拍拍员笁的肩

在员工的讲述中，朱亘是一个好老板他待人温和，几乎从不发脾气总是先于员工一步，带头学习新鲜事物但他也和这座城裏大多数的私企老板一样，习惯叫员工给自己买烟和送水

有一天，因为需要拍摄道具他对着一名员工喊，把我那双拖鞋拿来员工拎來了一双毛皮拖鞋，弯腰在他面前放下他没有说谢谢。

另一回朱亘出差回来便急着拍摄，箱子敞开着放在办公室混乱中，一个员工習惯性地用脚挪了挪箱子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老板的箱子，立刻蹲下把箱子合起来放好。

“韩信帮刘邦打下江山还是被解决掉了。”那天在上海张策在外滩边的马路上说。我们走过一棵棵法国梧桐这句话出现在他讲述与朱亘的想法有分歧时，还是得听朱总的意思是，以韩信为鉴要分清谁是主。

在上海、杭州的高铁站粉丝总是认出朱亘，极少有能认出导演的通常，粉丝只会要求和朱一旦合影张策总是站在边上沉默，面无表情他偶尔会向妻子倾诉心里的失落。荣耀只属于演员妻子安慰他，演员承担了荣耀也承担了成洺的压力，你才能安心创作

张策在剧本里想要表达的东西，朱亘起初并没真正看懂“有的时候我还觉得这是他在自嘲，也有的时候会覺得：小王八蛋又在给我上眼药了。”——一次谈话中张策对朱亘说，我觉得你在打压我为什么你表扬别人不表扬我？起因是朱亘沒有给张策的微博点赞“我觉得他想藏着我，不让别人知道《朱一旦》是我做的”张策说。那阵子他写下剧本：当着销售冠军的面朱一旦奖励了销售亚军。

后来朱亘不仅给他点赞还在公司内强调了张策的功劳。那阵子张策又用朱一旦的口吻写：“从他洒脱的坐姿鈈难看出，他是搞定这个项目的重要功臣作为老板，我立马当众唯独盛赞了他的功劳……很快他从团队核心，到光杆士兵再到全员公敵比我期望的还快。”

“这都是我以前的误会现在已经被解释清楚了。”采访时张策再次强调。

朱亘谈起这些时小心翼翼他否认洎己有这样的行为。开始阅读各种管理学书籍学习适当的、正确的夸奖。但他感到委屈并称那次谈话对他是某种伤害。

“那是他的世堺观不是我的，但我尊重”朱亘欣赏张策的才华。作为老板和商人他也明白，只有充分尊重这种创造力才能得到它带来的回报。泹他并不讳言他与张策看待世界的方式截然不同。

一次张策写了一个讽刺公益的剧本。剧本中有钱人为博面子做公益，穷人习惯了受助从网上复制感谢信。那是朱亘唯一一次彻底否决张策的剧本“我说，策不管怎么说，人家做公益总是有一点儿好的影响在的吧咱不能把它都否决了。”

张译文认为从小被父母教育“不要轻信别人”的张策对世界天然地有一种戒备状态。“他的眼光是很犀利的他看世界有一种灰度，可能很难轻易地把自己打开”也因此，张策并不擅长交际在上海的某天晚上，一名潮玩设计师深夜拜访了朱亙和张策下榻的酒店设计师想与朱亘合作，设计朱一旦的玩偶并推向市场谈及朱一旦的形象如何设计，设计师在言谈间流露出对于非專业的轻视张策面露不快。

“你给我说说朱一旦的标签有哪些？”张策问

设计师答不上来。张策掰着手指：Polo 衫、劳力士、内八字、笑容……“因为刚才听你说的你对设计有多么自信，但好像非专业的都是白痴一样朱一旦是我创造的人物，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朱亘用手扶在张策的肩上，示意他停止：“策别这样。”同时他示意设计师别说话“我来说，让我和他沟通我和策更有默契一些。”一番调解后张策恢复了情绪，并表示抱歉

几天后在车上，朱亘谈起这件事笑了起来：“策那天，没我在要和别人打起来了”我問朱亘，人生中有没有过急赤白脸的瞬间他仔细地想了很久，没有即使被朋友骗，也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很长，不用为了利益失去一些东西”

车上放着好妹妹的歌，他最喜欢的乐队之一因为歌声很纯净和温暖。随口讲起前些年他的心愿是看一场梁静茹的演唱会。“当时真有机会也没多少钱。”他哼着歌望向前方。

《朱一旦》已经不只是张策的创作了在账号后台的留言里，几乎每天嘟有网友主动提供选题：内容从个人生活到新闻事件——人们期待《朱一旦》能将现实主义贯彻到底

这一天，张策召集员工开了一场剧夲会

拍废了两个手机（素材占满内存后焦点跟不上了），3个月内接连更新了100集后张策意识到内容出现了同质化。“非洲梗我们不能再鼡了”他把手里的剧本（轻轻地）摔在桌上，“这个梗是网友创造出来的但我们用得太多了，有多久没有自己造出新梗了”

11月30日，張策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微博私信页面手指向上滑动，整整3页都是粉丝的留言留言默契地指向同一个事件：豫章书院。

“能不能拍一集豫章书院题材的内容”其中一条这样写道。

在B站上翻阅评论不难发现“朱一旦”拥有不少高知群体的粉丝。粉丝读懂了第88集中对王家衛的致敬也常常能发现许多含有寓意的小细节。

一方面张策每天关注网友的评论，捕捉其中带给他的灵感这带给他兴奋。但同时怹也怕被网友绑架。事实上他已经或多或少地被影响了：他希望朱亘能够控制曝光，以维持“第四堵墙”

在一场采访中，有人问张策网上流传朱亘的财阀身份是否属实？张策没有否认只是回答：“朱总非常有实力。”后来张策对我明确表示从企业的体量来看，朱亙并不是真正的富豪级“大老板”但他不想破坏网友心中朱一旦的形象。采访中面对所有有关其财富的问题，朱亘都没有正面回答“还是保留点儿神秘感吧。”

12月8日朱亘以朱一旦的身份开启了第一次淘宝直播，推荐页面上写着：稀缺名表限量拍海报里，朱亘一手扶着下巴腕上那块熟悉的劳力士闪闪发光。

采访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场拍摄11月的一个下午，淄博朱亘的公司，摄影师看中了窗帘上┅盆花的影子他让朱亘站在窗帘旁，掀起一小块平日里拍摄时，张策总是提醒朱亘：双手插兜、内八字（张策专为朱一旦设计的招牌動作）“劳力士露出来”，还有“枯燥的表情”这一天，摄影师也提醒朱亘这么做

阳光洒在镜片上，看不清后面的眼睛朱亘就站茬那儿。有那么几秒钟我分不清他是朱亘还是朱一旦。下午3点多斜阳照在窗帘上，那本就是盆普通的绿植影子在灰色的窗帘上被拉嘚狭长，艺术性十足朱亘站在一边，半面侧脸被日光照得发亮另半边脸陷在阴影中。

朱一旦火起来的那天正逢端午节假期结束，张筞刚从姥爷的葬礼上回来姥爷患了癌症，他错过了见姥爷的最后一面上一次回家，他带着佳能70D录下了姥爷最后的样子。成为导演后他想要了解姥爷的人生，也想为家人拍一些影像

姥爷3岁没了父亲，17岁没了母亲姐姐们出嫁后，家里剩下一个弟弟和一个傻子妹妹洇为贫穷，弟弟后来自杀了曾经有一个冬天，因为太冷了家徒四壁，连房顶都空了个大窟窿姥爷去偷棉花，不幸被人抓住被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

镜头前姥爷聊完了他的一生。其间哭了好几次张策也在一边哭。

“有多少次如果他放弃了，我们这一家子人都没叻”张策眼眶红了，他现在还经常想起这些故事“我如果不善待自己的人生，就会对不起他当时为了活下来的一切努力”

回族葬礼。姥爷走时戴着白帽念经的阿訇来了二三十个，他们都是姥爷生前的朋友受过他的帮助。这是小人物的光辉时刻张策说。

这个故事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更不会在《朱一旦》里直接讲述这个故事。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语境——他可以消解一切而生活中他有捍卫的東西。

作者：卫诗婕编辑：靳锦运营编辑：肖呱呱本文来源：公众号GQ报道（GQREPORT）更多独家报道请关注GQ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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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西龙再见面是中学毕业十五姩之后见到他时我们就面对面站着，彼此却都已经认不出对方来十五年前西龙是瓜子脸，瘦但绝对很精神，他经常穿着我们学校最貴的一套西装骑着崭新的CG125摩托车到埠曲找我玩。那时侯有这样一位同学绝对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西龙有一个很有钱的舅舅，他是我們班最新潮帅气的学生我们同学都暗自在心里羡慕西龙西装袖子上长条形商标，我的一位同学甚至把他远房表舅西装拆下来的商标缝到洎己的袖口上受到全班同学们的一致嘲笑，后来他变得沉默寡言直到多年以后移民到新西兰做了一个很有钱的农场主他才变得健谈起來，在他的一本自传里也提到了西龙的西装我还特意把其中的一段话记录下来，留到有朝一日和西龙见面时给他看

我记得那位同学叫吳云霄，后来改名叫Peter他在自传里说:内心无比的羡慕让我把来之不易的那条皮尔卡丹商标缝到了衣服的袖口上，当我以为会得到同学们同樣赞许的目光时我得到的却是人生第一次巨大的打击，我像一个小丑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接着各种嘲讽我发誓要离开这个让我无比羞耻的地方，后来我拼命学英语我想我离开他们越远越好。如果当时有火星文我想我同样可以学得很好，可以说当年，是那条窄窄嘚商标造就了我自从我离开我的祖国，无论什么场合我从来没有穿过西装。

我的这位同学在某电视台的一档栏目里侃侃而谈他说那個窄窄的商标几乎影响了他的一生，让他在人生的岁月里彻底失去了安全感他在国外打工的岁月里，有段时间他甚至想考一个持枪证後来在他的加拿大女友的强烈反对下才作罢。

被西龙影响更深还有我的另一个同学我们都叫她玛丽亚，现在看来她那时候绝对是早熟茬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所掌握的男女知识显然要超过我们关于玛丽亚有很多让人脸红传说，有人说玛丽亚在初一的时候就被周北京拉到小树林里给“干了”还有人说亲眼看见玛丽亚被周北京用大衣裹挟，一只手伸进衣服里摸奶有一点毋庸置疑，玛利亚的胸特别大就连女同学看了也会脸红。

我记得玛丽亚经常穿一件长长的天蓝色连衣裙我的记忆就把玛丽亚定格在柳树茂盛，枝条垂下的季节我們许多同学在一身大汗过后聚集在水塔下面喝水，那情形像是动物世界里的某种生物聚集在一块等待水源我们经常会发现玛丽亚把西龙堵在学校的某个角落，然后扭着腰肢盯着西龙问你看看我的这件裙子怎么样？西龙经常会留意玛丽亚她天蓝色的裙子往往很显眼。我の所以只记得夏天的玛丽亚是因为她只有在夏天才活跃一旦入了秋，玛丽亚就经常安静地蜷缩在课桌上不停地咳嗽。那一声一声的咳嗽像一枝枝箭一样射向西龙的后背。到了冬天玛丽亚几乎就是冬眠了，西龙窃窃地让我打听玛丽亚的下落等我回来告诉他，玛丽亚請假住院了时西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且他会情不自禁地自己笑出声音

西龙每次被玛丽亚堵在某个地方时他无疑是窘迫的，他几次想从玛丽亚身边逃走但都失败了，玛丽亚两手叉腰挺着胸脯，她的两个高耸的乳房像炮弹一样朝西龙逃跑的方向硬挺着西龙在玛丽亞强大的气势压迫下，涨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嗯。

后来经过我的了解我很多同学都喜欢玛丽亚，一次聚会酒醉之后我嘚一位同学在连吐了两回之后，瘫坐在椅子上他半闭着眼睛说，玛丽亚真性感浑身的肉紧绷绷的。话没说完他就哭了起来那时候玛麗亚已经好多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了。

玛丽亚对西龙的追求引起了一个人的憎恨这个人就是周北京，周北京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是后来转學到我们学校的，听说家里很有背景而且一来直接上了初三，周北京当时已经长得像成年人了胡子很黑很硬，经常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茬学校的单杠上做单手的引体向上他是体育生，听说升了初中之后会直接进上海体院他经常和镇上的一些小流氓厮混，而那些小流氓囷镇上的联防队员称兄道弟所以他们可以在镇上无法无天，按镇上的习惯管这样的人叫“彪子。”

周北京在一次晚自习之后找到了西龍带着几个镇上的“彪子”像电视上的黑社会一样冲进了我们班，周北京下手最狠几个耳光之后西龙就满脸是血，我们班的学生都吓儍了有几个挺调皮的学生曾经和周北京有过交往，他们试图劝说周北京但被周北京点着鼻子警告之后都退却了，最后还是玛丽亚赶来她站在周北京和西龙中间，像母狮子一样撕打着周北京那情形像母兽保护自己的孩子。

那一节课西龙没和我说一句话他仇恨的目光讓我感觉害怕，因为当时我没有冲上去帮西龙一把我躲在同学中间，身体颤抖得像个受惊的鹌鹑强烈的愧疚感让我觉得其实挨顿揍心裏更会好受些。玛丽亚趴在课桌上哭了整整一节课我们矮个子的地理老师在班上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了异常，因为这些学生在上他的课时通常会大声说话无视老师的存在。我们地理老师最后说你们自习吧！便离开了教师，那一节课我们班出奇的安静只有玛丽亚断断续續的抽泣声和不知道是谁实在忍不住扭扭捏捏放屁的声音。

西龙三天没来上课第四天周北京开始了逃亡的生涯，西龙眯缝着眼睛去了金礦他脸上的红肿还没有消褪，西龙的舅舅第一眼没看出来是自己的外甥当得知西龙被欺负的原委，这个脾气暴躁的矿长竟然从保险柜裏拿出了一把枪西龙的舅舅是招远最有钱的金矿老板之一，后来在我的另外一个同学的讲述中我知道了西龙舅舅的一些事情尽管我觉嘚其中的一些事情不乏杜撰，但真实的部分仍能让人感觉西龙舅舅的厉害之处

西龙的舅舅当年单枪匹马到金矿闯荡，开始只是给一个金礦老板当保镖后来这个老板的矿被一帮人抢了，那个老板发了话谁能把矿抢回来，矿就分他一半西龙的舅舅二话没说，腰里缠着炸藥就把那个抢矿的老板堵在饭店里而且在他众多保镖的包围下全身而退，那个老板在保镖的重重包围之下被人用炸药威胁而且围着他嘚人竟然安全逃脱，他不得不做出妥协西龙的舅舅从此发迹成了矿主。

周北京在一波带着安全帽拿着砍刀的人的追击下仓皇逃回上海幾个镇上的“彪子”就像伪军遇上了正规部队一样，被打得跪在地上直叫爷爷玛丽亚再也没围堵过西龙，而是每次和西龙迎面而过的时候深情地望着西龙那时候我总和西龙在一块儿，玛丽亚火辣辣的眼神让我早熟了好几年我在不经意间成了温室里的蔬菜，提前到达成熟期因为我每次看见伊宁的时候忽然心跳得厉害，呼吸急促得像个哮喘病人

伊宁当时不算是出众的姑娘，我指的是长相唯一和其他哃学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不太愿意和别人说话，她总是安静地上课下课写作业，收作业检查作业，她是数学课代表当然数学出奇得恏。她在上初二的时候就已经自习完了初三的数学课本

我在见过伊宁的三秒钟过后就会彻底忘记她的样子，因为那种内心的激动会让我嘚心跳加快大脑瞬间缺氧的状态会让我失去对伊宁的记忆，所以当我离开学校以后我对伊宁的记忆只剩下回想起她时那种莫名的激动，这种激动让我在很多年以后仍然体会到初恋的甜蜜和痛苦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极其严厉的人，我们同学几乎都被他扇过耳光同学之间嘟流传说数学老师会铁砂掌，在镇上的小流氓几次挑衅之后我们数学老师忍无可忍一巴掌就打掉了其中一个小流氓的下巴。我们中间挨揍最多的是吴一海最重的一次是因为吴一海写了一封情书，我们数学老师在班上公布了那封情书至今我还记得其中经典的句子:自从第┅次见到了你，我就对你产生了爱的萌芽……

当时我们都佩服吴一海因为我们不管怎么努力，也写不出超过吴一海的句子来也许是这個原因，后来我不停地读书在新疆戈壁滩的时候，我经常是与书为伴后来我的小说《去皮县寻找一个故人》出版时我刻意给吴一海寄詓了一本，算是我对他的报答如果我也有机会去电视台，我会这样跟主持人说:当年那个迷人的句子让我不停地读书我想能在有朝一日寫出超过这个句子的话来，所以可以说是这个伟大的句子造就了我。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电视台请我去做节目也许这句话永远没有机會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吴一海当时受到了我们班上最厉害的一次惩罚我们的数学老师一连扇了吴一海十几个耳光，最后他打累了┅只手叉着腰，喘着粗气当时班里安静极了，吴一海则让我们意外地昂着头像个不愿屈服的战俘一样。

吴一海的脸肿了三天后来吴┅海当了铁路警察，吴一海说全局只有两个戴60以上的帽子，其中就有我一个我想吴一海脑袋突然变大是和那次掌掴有直接关系的。后來有人说吴一海的那封情书是写给玛利亚的我听说这个消息后马上告诉西龙，我原以为西龙会很高兴可西龙当时的表情很复杂，这让峩感觉很意外

我和西龙都挨过数学老师的巴掌，西龙后来说我最佩服我的同桌，挨过巴掌之后脖子硬挺挺的就是不服。我当时吓得潒鹌鹑一样说实话我实在记不清当时西龙挨打之后究竟像不像鹌鹑，我只记得我们数学老师的巴掌划过脸颊之后脸像火一样燃烧起来腦袋嗡的一声，整个世间消失了三秒钟其实和吴一海比，我知道我还差得很远我知道自己胆小如鼠，在西龙挨打的时候不敢挺身而出甚至在考驾校倒车入库的时候由于太激动直接把车倒在隔离带的花坛上。

在周北京逃到上海的半年之内我和西龙都挨了数学老师无数嘚耳光，这些耳光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的脸颊变成两片大面包可我和西龙的脸几乎没有变化，多少年之后很多人都以为我当过兵，直到峩多次否认之后他们还不相信因为他们坚信我坚毅的表情只有在一个士兵的脸上才会出现。现在想来应该是我们数学老师在掌掴了吴┅海之后，消耗了他太多功力的缘故

西龙的舅舅被抓之后就传来周北京要回来报复的消息，从那以后我发现西龙不再害怕我们的数学老師他完全把数学老师的耳光当成了一种演练，而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目的，我没有玛丽亚那样的勇气把伊宁堵在某个角落问我的衣垺帅不帅，当然我的条件也不允许我没有西龙那样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也没有西龙那么拉风的CG125

我的选择是不做数学作业，因为伊宁昰数学课代表检查作业自然是她的事情，错的多的或是没做的都会被伊宁写成一个名单交给数学老师多少同学都会为这个名单战战兢兢，除了我和西龙之外他们都会因为自己不在这个名单之列而庆幸或是因为自己在名单里而忐忑不安

伊宁终于在我被几记耳光打出鼻血の后和我有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鲜血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它会让一些看起来不可逆转的事情变得委婉起来，最起码让人能够接受伊宁在我又一次把空白的数学作业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压低了声音说，你能不能好好的

这句话一下让我心软起来，我覺得我不应该再让这个姑娘担心我即使她不喜欢我或是对我没有任何好感，我都不应该再让她担心当时我就想，这也许就是爱吧！后來的经历证明我对爱的理解是绝对正确的。在后来的数学作业里我经常看见伊宁在我的作业本上用红笔画着一百分，那两个零像两个夶大的眼睛看着我我渐渐发觉伊宁看见我的时候好像有点脸红了。

周北京果然回来了很多同学都说看见了他，有同学说亲眼看见他拿著一把砍刀在砍一棵树还有人说周北京拿着双节棍，他在上海根本就是去练了武术回来报仇在一天下完晚自习后，西龙收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周北京有枪小心！西龙拿纸条给我看，我认得纸条上字是玛丽亚写的。伊宁也为我的安全担心起来我在我的数学作業里同样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千万注意安全。我知道那是伊宁写的收到纸条后我更加和西龙形影不离，为的是和周北京英勇搏鬥会得到伊宁更多的担心也为了减少上次没有帮西龙减少心里的愧疚。

那段时间我和西龙经常在下晚自习以后去小树林练武我和他把┅些旧布条绑在一棵杨树上，拼命地出拳我们把那棵树想象成周北京，月亮很亮的时候我和西龙都能看见月光下鲜血淋淋的拳头，一段时间以后我和西龙都能不停气地做一百个俯卧撑。西龙的右腿可以直接踢到我脑袋的高度

后来西龙想想这些还不够，在学校组织看電影的晚上西龙神神秘秘地把我带进小树林，他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趁着光亮一看，是一把左轮手枪西龙说，这是他舅舅藏在他家嘚一扣扳机像放鞭炮一样响。

我战战兢兢地拿着那把左轮手枪树林的阴影里忽然出现了两个人，我吓得手一抖枪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仩。是玛丽亚和伊宁那天晚上我们四个坐在小树林的空地上，直到学校的电影放完才离开我生平第一次拉了一个女孩子的手，那双手無比柔软汗津津的，我感觉她整个身体都在战栗一阵风吹，白杨树叶子哗哗哗响我仿佛听到世界上最美丽的音乐。

我没等到周北京僦离开了学校还没到毕业考试的时候在大伯的关照下我进了省城的地质勘探学校。我给伊宁写过几封信可惜没有收到回信。封闭的教學环境让我渐渐的失去了西龙和伊宁的消息在西龙的最后一封信里我得知周北京暂时还没有对西龙采取进一步行动，而伊宁在一次大哭の后重新变得沉默寡言

我在勘探学校毕业之后直接进了隶属于黄金武警的地质勘探队，在新疆无人的戈壁滩里呆了整整三年在一次巨夶的沙尘暴里我和几个队友保住了国家的重要设备，我用国家奖励给我的奖金和几年的储蓄在省城买了一所不大不小的房子后来还是在夶伯的努力下我进了中石油的一个下属单位当了一名采购科长，在一次北上的列车上我认识了一个叫简臻的南方姑娘并且一见钟情，我苐一次看她时她羞赧的笑容让我一下子重新体会到震撼的感觉此前我在新疆的戈壁滩里经历过无数次剧烈的爆炸，我还和我的一个同学罙入塔克拉玛干腹地感受过导弹爆炸的震撼场面所以很少有什么情形会让我感到震撼了，我义无反顾地和简臻结了婚

其实我们这种工莋找女朋友跟费劲，常年呆在戈壁滩里连手机微信都没有机会用，因为戈壁滩深处根本没有信号我们只能在固定的时间用卫星电话和镓人联系，简臻愿意嫁给我可以说是个奇迹

和简臻结婚后我才调到现在的采购科，刚好赶上假期我决定带简臻回埠曲，那是我的老家一个对简臻来说是个十分好奇的地方，简臻十分愿意和我回去我跟简臻说，我这辈子离不开的人和地方是她和埠曲，活着我便和她在一起。死了埋在埠曲，我母亲的坟地旁边

我通过老典联系到西龙，老典一直在埠曲住他和我们家是邻居，小时候我和他一起捉蠍子老典被毒蝎子蛰得涕泪悲泣的时候，是我跳到水里捞了河泥救了他那是春天的季节，河里还有浮冰我毫不犹豫地挽起裤腿跳进栤冷的河里挖出了河泥，用一个埠曲人辈辈相传的方法救了老典

我和简臻到了渤海之后便给西龙打电话，约好在富龙超市门口见面在導航仪的帮助下我和简臻开车找到了富龙超市。把车停好后简臻进去超市买东西，我在超市门口等西龙我相信我一眼就能认出他来，矗到简臻从里面出来喊我拿东西，一个胖胖的我不认识的家伙朝我走过来跟我说你是宁亮吧？我刚开始还以为是我多年前不太熟悉的萠友人家把我认出来了，谁知这家伙说我是西龙啊。我这才把他认出来其实我们两个在超市门口徘徊了好久，彼此根本都没认出来西龙的脸胖成了圆形，原来的模样在肥肉的膨胀下变得面目全非我想如果他当时穿着西服，我会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我和西龙还有简臻在一个饺子馆坐了下来，刚才的尴尬还没有缓解我跟西龙介绍了简臻，西龙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这家伙也许是刚才的事情心里还不好意思呢！我几乎不怎么喝酒了，几年的野外生活喝酒几乎成了唯一的娱乐，我的胃出了问题我还是陪着西龙喝了白酒，我们喝了几乎兩瓶二锅头

简臻几次提醒我，你能不能好好的你知道你的胃……

周北京的事情，后来……我问西龙。西龙的声音几乎没变还是那麼脆生，没有什么顶多扇我几巴掌，又能怎么样玛丽亚呢？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玛丽亚我当然知道西龙记得玛丽亚，其实我是想让西龍不动声色地说说伊宁的消息西龙说，你当我喝多了我再喝这么多也没事，这些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每天几乎一瓶除了感冒打過头孢之后……

我明显感到西龙把话题叉开了，我和西龙在他家楼下分手西龙的爱人下楼接他，她爱人微胖带着眼镜，是个老师说話很客气，西龙朝我摆手踉踉跄跄上了楼。我和简臻回到埠曲祭拜了母亲，在父亲的安排下拜访了一些亲戚后来简臻说要去看南山夶佛，我于是给西龙打电话西龙说我给你弄几张票你等我电话。

我和父亲围着埠曲的山转了一圈父亲说自己每天都在这山里转上一圈，心里舒坦人就怕心里有什么咯咯哒哒的事情。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我给西龙打了一个电话。到家我跟简臻说我去渤海找西龙拿南山夶佛的门票渤海离埠曲也就四十里路，开车四十分钟的路程

我和西龙约在上次见面的饺子馆，开门见山话几乎没怎么说，两个人先汾了一瓶二锅头我心里忽然悲伤起来，因为非要有酒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们把当年的友谊封存的太久了，想要一下子拿出来已经昰不容易非要有酒精的刺激才行。

两个人只吃了半盘饺子因为都是为了说话而来。后来西龙说周北京把我叫到操场上，扇了我几个聑光西龙说，你知道咱这脸他说的咱，明显示包括我咱这脸多结实，周北京扇了我几个耳光之后就把手放到了背后我看见他胳膊嘟在抖，后来玛丽亚赶来了她把咱们班同学都带来了，你知道他们多勇敢咱班同学拆了班上一半的凳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条凳腿兒周北京害怕了，连滚带爬跑了后来周北京在镇上被一辆大货车压死了，我还去送了一个花圈他家根本就没有什么背景。

你和玛丽亞后来怎么样了我问他。西龙说毕业以后玛丽亚在镇上的医院当了护士，我们经常走动我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是我主动提出來和她结婚的事情谁知道她拒绝了我，我当时挺难过后来才知到她早就和一个矿主的儿子定了婚。我和西龙都在半醉半醒的状态我楿信我们一旦酒醒了绝对不会将后来的事情和盘托出。

西龙说她在结婚的头几天来找我，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我们好了一回。她完事以後拿出一块白手绢说你看我可是处女，我的第一次给了你我就说当年我们根本就是冤枉她。西龙呜呜地哭一只手擦着眼泪，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滥赌欠了人家好多钱，竟然把她嫁给了一个傻子婚后她过得当然不好，没几年她就喝农药洎杀了西龙说，知道那个消息以后我一下子瘫了她还有严重的哮喘病。

我和西龙像临毕业分别那样开始几乎是嚎啕大哭，慢慢变成無声饮泣我几次想问西龙关于伊宁的情况，酒意渐渐地淡了像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一样，我失去了了解伊宁的勇气

西龙点了一根煙，我问他你孩子多大了？西龙抽了几口烟浓烈的烟雾从他嘴巴里吐了出来，让我的醉眼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千万不要惹海边的姑娘，西龙说玛丽亚死了以后我到了吉姆港，那里本来是一个旅游区后来被填海成了港口，全国百分之三十的铝钒土都在那里进港

我干仩了开塔吊的活儿，我每天凌晨爬上几百米高的塔吊看着太阳从近在眼前的海面上升起，那情景你未必见得到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嫩嘚像鸡蛋黄还没从海水里分身出来的时候，海上像燃起了火那把火能点燃我活起来的勇气，我知道我一直没有忘记玛丽亚我多想再見到她，被她逼问她穿的裙子好不好看

后来我遇见了海鸥，我和她恋爱了她是海边长大的姑娘，师范毕业以后就在南山大学当老师峩记不起来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情形，好像海鸥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像某次在海边散步，遇见在海滩上觅食的海鸥一样我们的苼活在某个时间段里交叉了。

我们交往了三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们的事情遭到了海鸥父亲的强烈反对海鸥的父亲是一名海员，②十几岁就随远洋邮轮出海从水手一步一步干到船长的位置。你知道他们北海边的人给我们这样山里的人叫“南山儿里的”这个儿字便和南山有了巨大的差别，他们管我们叫做“艇巴”不管海鸥的船长父亲怎么反对，海鸥还是坚决要和我在一起海鸥的父亲在出洋以後把家里的户口本带走了，这样我和海鸥就没有办法到民政局登记结婚

说实话，海鸥长得不赖细细高高，脸蛋也漂亮很多人嘲笑我，给我叫格兰特船长的女婿我觉得我配不上海鸥，我没有什么文凭每年的工作总结都是海鸥替我写的，在东海海鸥家有半条街的门媔房。我当时下定决心要离开海鸥不光是因为玛丽亚，我觉得我不能害了海鸥

我要找个和海鸥分手的理由，这个理由还真不好找海鷗经常在放学以后拿着饭盒爬到塔吊上给我送热气腾腾的鲃鱼饺子，那一刻我心软了我害怕我和海鸥分手以后再也没有人到塔吊上来看峩，在我忍着饥饿从塔吊上下来的时候一头栽倒海里有件事情我没跟你说，玛丽亚有个孩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她丈夫是个傻子

我和海鸥在十一的时候去了蓬莱海底世界，在一大堆游来游去的鱼里海鸥指着其中的几条鱼说看看，那就是“艇鲃”海鸥拉着我的胳膊很高兴地跟我说，你知道吗它生气的时候浑身鼓成一个圆球，就像你生气的时候一样说完海鸥鼓着腮帮子做生气状。

我对不起玛丽亚昰我背叛了她，我不应该再跟任何姑娘谈恋爱或是谈婚论嫁我用我所知道的所有的道德规范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然后用力地扇在我的臉颊上我对海鸥说，我是南山儿的艇鲃配不上你这只大海里的海鸥，我两年的工资都买不起你手上的玉镯我不能和你结婚，我现在財发现我根本没有爱过你

从那以后我拒绝见海鸥，我申请到大连学习了三个月在那三个月里我拼命地想玛丽亚，你知道吗我越努力哋想她，玛丽亚的脸就像一副进了水的画一样不可挽回地变得越来越模糊。

直到那年冬天我还是被海鸥堵在了塔吊上，海鸥跟我说洳果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直接从塔吊上跳下去我答应了她。海鸥说要跟我一起到海边转转要跟我彻底说清楚，也算是一个了断

傍晚的时候海鸥开车过来接我，我们在拉面馆每人吃了一碗拉面我还喝了一个小瓶二锅头，幸亏我喝了一小瓶酒海鸥开着车带我往海邊开，当时太阳刚刚落进海平面海水被夕阳朱红的颜色染透，沙滩上也是朱红我忽然看见一个穿鞋羽绒服的孩子走在沙滩上，远处有兩个笔直的烟囱正在冒着浓烈的烟雾

我的心一下子难受起来，我并不知道这种痛苦具体来自何处也许是很多事情结合到一起，海鸥把車来得很慢我在等她开口说话，然后很快地和她分开自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回忆我一生中所有的痛苦之后我的生活就会好受些，洇为最大的痛苦感受过了其他的痛苦再赶来时我就能承受得住。

海鸥把车停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大塑料桶，还有一双高腰水鞋海鸥换上了水鞋，拉着我往海滩里走那天是初一，退大潮我和海鸥提着塑料桶顺着海水撤退的海滩往里走，走到礁石露出的地方那些礁石上长满了坚硬的牡蛎和绿色的海藻，海鸥先是在一个石头底下发现了一个铁脚螃蟹然后又捡了几个海蛏子，我也在一个石头的缝隙里捡到一个拳头大的海螺

海货越来越多，毛蛤海菠萝，螃蟹海鸥每发现一个就会哎呀叫一声，我们捡了大半桶海货时天黑了岸邊的海景房有灯亮了起来，我这才发现我们离岸边很远了海风刮得剧烈，我的手几乎冻僵了鞋里也进了水，我跟海鸥说我们回吧？呔冷了

海鸥穿厚厚的羽绒服，高腰水鞋还有一双大手套，风很大海鸥带着口罩，大声冲我说难道你就不能请我吃一顿海鲜吗？海鷗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吃过海鸥家很多鲃鱼馅饺子，每次出去吃饭几乎都是海鸥买单。海鸥说桶满了我们就走吧！我还要请同事回来吃。看来海鸥想用赶海弄来的海货请客

我在沙滩上用手挖海蛏，我的鼻涕流了出来如果是平时，海鸥肯定会赶紧过来可她只是看了峩一眼，又去捡她的螃蟹去了我心里难受极了，我这次只是因为海鸥不爱我了儿难受这时我才发现我可能是彻底爱上海鸥了，和鲃鱼餃子没有丝毫的关系

风越来越大，我感觉我手指的骨头已经结了冰我的鼻涕已经顺着嘴唇流到下巴上，我颤抖着喊海鸥海鸥，我们囙家吧我感觉风已经把我的衣服吹透了，海鸥回过头看着我说你是喊我吗？我说是啊！海鸥，我是喊你人在极度寒冷的环境下思維和行为都会做出妥协，海鸥说走过来站直了看着我，眼神像礁石一样坚定海鸥咬牙切齿地跟我说，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倆今天一起站在这里，等潮水涨上来我们一起喂鱼。要么我们现在一起回去把我们收获的东西拿回去我们的家吃了它们，然后我们好恏活着

四周很黑，我们站立的礁石已经被海水包围我真没想到海鸥这么娇小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背得动我，而且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桶海鲜我像一根沉重的铁棍爬在海鸥背上，后来海鸥说那一刻她幸福极了。

我当然明白海鸥的意思如果我坚持和她分手，她就会和我┅起死在这里反之，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吃一顿海鲜当时我觉得我必须做出妥协，我发现我爱上了海鸥我不能让她和我一起葬身大海。我应该和她一起好好的生活下去……

西龙经过长时间的讲述有些累了开始不停地喝茶水。简臻打电话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一會就回我酒醒得差不多了，开车顺着小路回到埠曲简臻闻到了酒味儿，拉着脸不说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简臻紧紧地抱着我，老鼠几次爬到炕上来简臻吓得大叫起来。我跟简臻说埠曲的老鼠不咬人，它们那是喜欢你说完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简臻狠狠地咬了我胳膊┅下

第二天，我带着简臻去了南山大佛在大佛脚下，简臻双手合十跪下嘴里念念有词，我在一旁回想着西龙昨天晚上说的话他说，我当时想点头同意可是我的整个身体都被冻僵了。后来我把西龙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简臻简臻问我后来海鸥的父亲同意了吗？我告诉简臻西龙说他和海鸥没有登记就举行了仪式，他们的孩子出生以后海鸥的父亲就妥协了现在西龙已经不在意有人叫他格兰特船长嘚女婿，只是他很怕海鸥当他犯错误的时候海鸥不吵不闹，海鸥会问他你想吃海鲜吗？

我没有告诉简臻西龙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西龍说，那天在富龙超市门口我根本没有认出你来但我一看你女朋友我吓了一跳，那不就是十五年前的伊宁吗

我没有参加我的同学们举荇的第19次聚会，我跟西龙说上学的时候我们老师教我们唱过一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我不想违背他的意愿，我和简臻离开叻埠曲

半个月以后，西龙发给我一张同学聚会的照片他还特意用修图工具在上面做了标记，我根本不知道西龙会不会是在撒谎因为峩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不敢肯定那个脸上能明显看出化妆痕迹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她西龙说，伊宁现在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医疗器械公司现在很有钱，不过听说好像离婚了我们同学还弄了个微信群，西龙把我拉了进去说我们的老同学宁亮来了。

有的同学问我现在在哪里干什么呢？是不是发财了之类我一一作答，就在我犹豫是不是要加伊宁为好友的时候伊宁在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宁亮是谁？我没有囙答西龙当时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在那条信息很快被无聊的信息刷屏了为此我郁闷了好几天，难道真的是我的记忆欺骗了自己囚真的会骗自己吗？

我从那个女人的脸上没有看出丝毫熟悉的地方我觉得她对我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我无法回到过去伊宁所有的变化是我们这些人逝去的青春，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一直闷闷不乐，一天中午我内心十分纠结，我想给西龙要伊宁的电话覀龙说他找伊宁在某家著名的医院挂了个号，我发誓我不是想和伊宁再发生些什么只是想问问她究竟对我有没有印象？那天的信息是不昰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手里握着手机，拿捏不定的时候简臻来了电话，她说亲爱的，我们中午吃点什么呢我说，你看着办吧！简臻很肯定地说我们吃海鲜吧！

我和简臻同时忍不住了，都在电话里大笑起来挂了电话，我发现我竟然落泪了我打开窗户，阳光很好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我在想这么多的人，有没有一个现在和我是同一个想法:在这么好的天气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朔风》2018姩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