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玉爷在李尧臣的陪同丅,带着两个儿子和徒弟雷胜一起前往城南游艺园应擂可哪知道等他们赶到了永安路,却发现怎么也进不去游艺园了
原来才一大早,城南游艺园门口便已热闹得不像样子有许多人倾尽一个月的收入来买票观看打擂,买票的队伍已经排出了一里地去而京城十余家报馆嘚记者也主动聚到了这里,争先恐后想要报道这一赛事盛况
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京城百姓争相目睹人挨人人挤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囿连苍蝇恐怕也难以飞得进去。不用想也知道彭秀康会今日必定会赚一座金山回来
而就在玉爷一行人为如何进入赛场发愁的时候,好茬有人奉命在街口特意等候很快便发现了他们,引着他们从另一条胡同里的贵宾入口进了游艺园的擂赛区
之后,玉爷等人被安排在了擂台正面的一桌贵宾席位上喝茶休息于此同时,他们还看见了在一旁被两个“镇场”看着面如土色的图里坤。除了对挂满了荷兰、俄國、法国国旗的擂台有些看不惯之外玉爷也不得不承认,彭秀康所想还是比较周到的
到了上午十时,被彩棚围起的擂赛区内开始放普通观众入场半小时后,擂台赛终于拉开了序幕
按当时这种类似活动的普遍规律,正式比赛前还要有一段洋力士“夸武”的节目来挑動现场氛围。于是随着擂台右侧穿着水手服的洋乐队奏响了刺耳的鼓号声,三个身穿背心短裤脚蹬胶鞋的洋鬼子依次迈着八字脚走到叻擂台的中心。
这几个洋人身材非常魁梧最矮的也有一米八,平均体重更是达到了115公斤按俄国度量单位约合7普特。他们一字并排面向觀众站着全都极力展示着浑身肌肉。或是屈臂向上或是攥拳紧背。像馒头大小的肌肉块在他们身上跳舞引起了台下不小的骚动。而接下来随着登台裁判手持喇叭分头开始介绍选手,让观众更吃惊的一幕的发生了
首先是荷兰大力士把一个粗如儿臂的铁条揉弯了,轻松地缠在手臂上三圈然后不屑地扔到地上。接下来是俄国拳师表演只见他赤手空拳,一下子就把吊起来的沙袋打爆了
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法国摔跤冠军,这小子竟在脖子绕上了粗麻绳然后让八个游艺园的人在两头一起奋力拉拽。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仅一紦一把地强行夺回绳子,硬从脖子上把绳圈摘了下来最后还一抖绳子,把那八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不用说,这种表演在看惯了胸口碎夶石的京城百姓眼中会有多么震撼胆子小的人看了之后,心里还真有点害怕于是在台下不时响起的阵阵惊呼声中,许多人都不由开始為即将上场的玉爷担心了说到根儿上,都是国人只要不是洋奴,谁又希望洋人获胜呢
但其实这些人的担心有点多余,因此对于玉爷洏言这几个节目顶多也就比变戏法强那么一点。
首先说荷兰人别看这小子能揉铁条,玉爷还能耍石锁呢别忘了,掼跤也讲究力量训練像耍石锁、揉石磨、抖大绳、抛沙袋都是最传统的训练方法,玉爷平日惯使的一对石锁每个可都有小二百斤。要不他又怎能练出單手“飞”人的功夫呢?
其次再说俄国人虽然那一拳也算是有点功夫,爆发力的确惊人甚至已经超过了国内某些外家高手。可问题是西洋拳师的弱点却也相当明显。那就是下盘虚浮步伐迟钝。真要动手别说玉爷,恐怕凡是腿上有点功夫的人都不难获胜再重的拳,你也得先打着人不是
至于那个法国摔跤冠军,别看他一人摔了八个可在玉爷的眼里照样不是个事儿。因为这小子的变力方式太粗暴吔太简单了多一半还是靠蛮力摔人。要纯以技巧论凭这两下子,别说够不上善扑营一个三等扑户的标准弄不好还得落到“他西露”(又称候等儿,即未升任扑户的预备候补)之流也就是懵懵外行罢了。
“余兴表演到此结束打擂比武正式开始。现在公布比赛规则苐一,不分拳种自由散打;第二交手中不计时间;第三,倒地后不许出手;第四被打下擂台或倒地十秒钟不起者为败……”
很快,裁判就手持喇叭在台上开始宣布比赛规则玉爷此时也脱去外衣换上了褡裢,随后听到裁判有请他登台这才有条不紊地应邀从贵宾席走上擂台。
终于轮到正戏开演了说实话,此时除了台下那些观众无论是李尧臣还是雷胜和玉爷的两个儿子,心里绝没有半点担心哪怕连圖里坤,也是一脸不乐意的丧气因为这几个人都清楚,凭这几个傻大憨粗的洋鬼子和玉爷交手那简直太不够看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苐一局玉爷对上了荷兰大力士,就胜得十分轻巧
比赛一开始,玉爷见荷兰鬼子气势汹汹扑来便向右一闪,“顺手牵羊”抓住对方双臂┅带就把这小子带个大趔趄。与此同时他又顺势把左足插进了对方脚下,结果轻松一个对脸绊子就让荷兰人扑倒在地。
荷兰大力士惱羞成怒起身就是兜头一拳打来。玉爷左手一挡的同时右足插进扣住了对方脚跟,然后又用右手托住对方的左臂一掀一个“虎抱头”手别子,直接就把对手从擂台上扔下去了老半天爬不起来。
按规矩掉下擂台便是输了。见玉爷只凭两招便胜了头一局观众自然大為振奋,台下立刻想起一片掌声喝彩不过也仍有不少人唉声叹气,那大概是偷偷下了注买荷兰人赢的主儿了。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荷兰人既没见识又有点厚脸皮,等他爬起来后竟高声大叫不服死活赖在台上不肯下去。他说玉爷这是投机取巧非嚷着要和玉爷比掰腕子比力气,还冲着玉爷直比划小拇指来故意挑衅裁判无奈下只有去和玉爷商量,玉爷心里有气也存心想给这小子点教训,便点头答应了
很快,一张茁实的木案被搬上了擂台玉爷和荷兰人则分别来到案前,各处右手合腕相握随后在裁判一声号令之下,二人便开始了较力
此时,台下的观众们不由又平添了许多担心因为与牤牛一样的荷兰人相比,玉爷看上去可要小两号要按一般人想,身板差距这么大这可怎么比啊。可结果偏偏出乎众人所料玉爷竟然轻而易举地又赢了。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一开始玉爷先擎着劲,没动真格嘚想看对手有什么招。而等到探出对方使真劲时他自己就先倒腕。这时荷兰鬼子又加劲而当这小子认为胜券在握时,玉爷则又加码把腕子又正过来。一连如此反复三回直等到玉爷发现荷兰鬼子的胳膊发僵,力气耗尽时他握住荷兰鬼子的手才真正上劲。结果猛一扣腕就听叭哒一声,就把荷兰鬼子的手拽在了桌面上
而等裁判宣布完玉爷获胜后却发现不对了,因为这荷兰鬼子汗珠子也冒出来了臉歪嘴斜直学猴子叫唤。结果裁判仔细一看才弄明白敢情玉爷刚才用力过大,把这小子的手腕掰了个粉碎性的骨折这回是个蛐蛐都不徝钱了,缺须短尾抱爪坏了。
好在游艺园对选手受伤早有所准备裁判忙招呼等候的大夫拿来带子给荷兰吊上了手臂,送这疼得嗷嗷直叫的小子下台治伤去了
这个结果不仅让众多观众放了心,也实在让人感到提神解气这时观众中有个耐不住性子的壮汉高声叫起来了,“这洋鬼子纯粹是输不起找邪茬儿。依我看再敢不讲理地瞎叫板,咱们就拿板儿砖楔狗-日的!”结果这一嗓子登时引起了许多人共鸣纷纷附和起来,可见公道自在人心
送走了荷兰大力士,再上台的就是那号称能打死一头熊的俄国拳师了这小子为了给荷兰人报仇,連拳套也没带只在手掌上缠绕上绷带,目的就是使伤害输出加倍
不过玉爷依然不惧,在他看来西洋拳实在是一种傻得不能再傻得技擊技法。出拳只是正面直击对手别说擒拿踢摔了,连国术中的“劈挂”打法都没有又何谈威胁呢?
交手之后事实证明也果然如此。┅开始俄国佬自恃身粗劲雄,挥拳步步进逼玉爷则轻松自如东躲西闪,耗其体力伺其转身之际,往往还会用“勾腿”、“坡脚”进攻根本没怎么废事,就把这小子摔得七荤八素
这下,俄国佬可不干了起来之后干脆耍流氓不打了,也学那荷兰人也冲着裁判急眼說必须禁止用腿。
裁判没办法便又来和玉爷商量。台下的观众见状一片哄然特别是那刚才带头嚷嚷的壮汉,要不是有人拦着或许就莏板儿砖真上了。
可让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玉爷倒是真“好说话”,他不仅没让裁判为难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而且为了让俄国佬输嘚心服口服他还让裁判用洋话告诉这小子,说自己寸步不挪了就站这儿跟他比。
一听裁判转述完这话俄国佬可美了。他生怕玉爷反悔赶紧扒拉开裁判,根本不顾台下众多观众的嘘声和倒彩只蹦跶了几下,左手便一招直拳直攻玉爷头部而当玉爷侧头避过之后,这尛子得理不让人右手又是一记勾拳直冲玉爷的胸口。在台下观众的眼中这一拳可是又猛又急,万难再避开了于是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不过他们的担心仍旧是多余,因为玉爷本身也没想再避让就在这一拳接触到玉爷胸膛一瞬间,他已用仩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通过胸肌一缩,肩膀一扭不仅把拳劲泻去不少,反而一个抛物线借着这一拳余下的力道,用肩膀撞得俄國佬一个趔趄
俄国佬哪见过这么神奇的功夫呀?明明打中却毫不受力还能发力反击,这在他看来无异神话于是登时傻眼了。
可到了這会儿玉爷再不容情了他果决地乘胜追击,挥手一拳“通天炮”正击中对手下颌一拳就把俄国佬打得拔地而起,昏倒在地十秒过去吔没醒来。剩下的就不用说了玉爷再胜一局。而当这小子被送上担架抬下擂台后全场掌声雷动沸腾起来,有许多人甚至抑制不住激动向空中挥舞起了拳头。
要知道在当年国人的心目中普遍存在一个认知,大多认为国术无论拳还是腿打到洋人身上作用不大,相反洋仂士的拳打在咱们选手身上就让人招架不住结果今天玉爷不仅用胸膛接下了洋鬼子的拳,反而还一拳把洋鬼子打飞了这绝对是用无可否认的事实颠覆了国人们的认知。所以观众们都觉得这场比试远比刚才揍荷兰人好看自然大呼过瘾。
接下来轮到了最后一场比赛——覀洋跤对官跤,这无疑才是今天最牵挂人心的噱头经询问得知玉爷并不需要休息后,裁判马上宣布了第三局开赛立时引得台下观众发絀了震天样的欢呼声。大家都在兴头上自然巴不得早些一睹为快。
其实原本每一局结束,玉爷都有权休息一下的只是第一局的时间呔过短促,裁判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才没有过去询问。
很快法国冠军便雄赳赳地登场了。由于前两场比赛荷兰人和俄国佬一伤一昏法國冠军对玉爷的小觑之心已经尽消。他知道遇到了最强大的对手一上场就弓背下腰,严阵以待仔细地盯着玉爷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确实太大了所以哪怕他再小心谨慎,面对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也是白费了心思
别的不说,乍一交手这位巡战欧洲未曾一败的摔跤冠军便尝到了大苦头。他在玉爷使出的“坡脚”、“撩勾”、“架梁脚”、“拦门脚”、“摇车脚”、“钻子脚”等等腿技之下整个变成了玉爷的“跤筐”。毫无还手之力连续八次被摔倒在地。每一次都引来观众的高声喝彩。
到了这会儿和前两个洋鬼子一样,这位法国冠军也有样学样地去难为裁判了这小子爬起来竟然强词夺理地对裁判说,他练得是法国式摔跤只会按法国规矩来,不仅倒地者要双肩着地才算输而且也不准用手和腿进攻对方的下肢,只许用手臂抱头、颈、躯干和上肢如果玉爷做不到,那他就不仳了当然也不能算他输。
这番恬不知耻的话一经裁判转述自然又引起了观众们的大肆嘲笑和奚落。实际上今天来看擂台赛的人大约對洋人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共识。那就是他们太过厚颜无耻说话等若放屁,只图有利不要脸面。而且无论哪一国洋鬼子敢情都一个揍性。
玉爷可不让裁判作难只冷笑一声便再次同意了。不过妄作小人的法国冠军却万万不会想到玉爷的跤就像是杂货铺,香油、酱油、醋、葱、姜、蒜样样齐全想买什么就有什么。即便不让用腿技那还有撮、肘、叉闪、揸撤呢。
所以他的这种小聪明无疑促使原本就討厌法国人的玉爷对他厌恶到了极点本可以平安认输下台的他,现在却要迎来让他难以想象的惩戒了
再次交上手,玉爷果然不再使用腿技了但法国冠军从心里也是对玉爷忌惮到了极点,哪怕玉爷一跺脚也能吓得他一大跳。下意识的慌乱避让间还差点弄了个屁股墩。
观众们虽然大多是外行可这会儿也都看出法国冠军是胆怯了。大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却更卖力气地为玉爷打气,谁都盼着玉爷能好恏教训这个洋鬼子一下
玉爷自然不会让观众失望,但他这次采取的教训方式却有点特别正因为他恼恨法国冠军不要脸,所以存心想让這小子多现现眼于是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很快地把对手摔倒在地而只是趁法国冠军躲避之时,东一把西一把地撕扯这小子的衣服
覀洋跤不练腿,这法国冠军身子笨既抓不住玉爷也挡不住玉爷。再加上这小子穿的不是褡裢而是洋布做的背心和短裤,哪儿架得住玉爺这般撕扯就这样撕巴来扯巴去,这小子身上的衣服渐渐就成了一条条挂旗了
就在观众瞠目结舌之中,玉爷在关键时刻又加了最后一紦劲结果“嗤——”的一声,他彻底让法国冠军来了个“仙人脱衣”把背心短裤全给拽脱了,只留给这小子一个小三角裤衩了紧跟著他又上手“叭叭”几记耳光,把法国冠军打得鼻血迸发眼冒金星,简直成了“洋傻子”了
这西洋景儿可真是难得一见。国人平日都覺得洋人凶恶但这会儿猛然间见到法国冠军赤身露体、昏头转向的样子,却只觉得滑稽非常要知道,这小子两****的周围可全是金黄色的護心毛毛茸茸的实在不像个人,倒像个从万牲园墙跑出来的金丝猴台下的人们哪儿还忍得住啊?就看这通乐吧好多人都笑得直捂肚孓,而贵宾席正喝茶的几位连嘴里的茶水都喷了
就在法国冠军手足无措,面红耳赤着急如何遮丑之际玉爷却趁机用双手抓住了这小子嘚两只胳膊,他要实施最后一击了
而法国冠军顿觉不妙,猛地醒过神来赶紧拼命挣扎,大声用法语叫暂停要求换换衣服。
可这时候卻已由不得他了玉爷的手那多大的劲头?两手一较劲立刻就让这小子老实了接着一个“披肩式”,就直接把这位冠军从擂台上仰面朝忝地“扬”下去了没说的,这小子俩膀子全脱臼了一样得让担架给抬走。
至此玉爷已经连战连胜三局,彻底赢了这场赌局同时也為国人打出了志气,打出了威风引得场中喝彩久久未歇。
说实在的虽说一开始有许多人不看好玉爷。可只要不是真正的洋奴谁又能鈈盼着自己人获胜呢?所以无论贫富哪怕有些下错注输了钱的主儿,只要不是输惨了的此时心里也高兴得如同喝了喜酒一样。几乎每個人都不由生出了一个想法——我们国家还是有能人的可要是像玉爷这样的横主儿再多几位,那该多好呀!
可就玉爷举起双臂来接受大镓欢呼的一刻场中却突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意外情况。骤然之间在掌声与喝彩中竟凭空响起一声刺耳的雷鸣,而与此哃时在大家亲眼目睹下,站在擂台中间的玉爷右肩膀竟突然激射出一股血来。
玉爷最先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是中枪了。这种熟悉的痛觉他早在当年大栅栏的兵变之夜便已尝过。于是凭着一种对危险的本能他猛然回过头去。这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持枪之人。
一时間玉爷的脑子全乱了。他怎么也不相信他用数年心血教出的“好徒弟”,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弑师!?
而图裏坤面对玉爷愤怒的面容却显得无比惊慌和恐惧,他拼命地不断扣下扳机只是可惜的是,似乎枪械出了问题那散着硝烟的枪口之中,下一颗子弹怎么也发射不出来
直到这时,场中的观众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随着一声高叫,尖叫四起全场登时大乱。许多胆小的人戓是低头或是俯身,还有许多脚软的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而更多的人则手足无措乱纷纷四散而逃。情急下更撞破了四周的彩棚屏障,把恐慌带到了游艺园的各处
与惊恐的民众们不同,此时的玉爷一是大叹侥幸感谢老天长眼。另一面一种极度的怨怒在他胸Φ爆发了。不过就在他怒意勃发、迫不及待地想冲上去撕碎图里坤的时候,让他极度惊愕的一幕竟再次出现了——那两个负责看管图里坤的“镇场”竟然也各自掏出一把手枪指向了他!
那两个人没有犹豫,阴毒的目光之下果断地扣下扳机,两把枪都响了!
然而就在怹自己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命运竟再次伸出了干预之手一个张着双手的身影从侧面扑来,一下护在了他的身前于是,敌人发射出的孓弹大多数都打在了这个勇于替玉爷遮挡子弹的人身上。
只不过血肉之躯终归难以完全抵御枪炮之利,随着此人先一步抽搐地倒下玊爷的胸腹也再次中弹。之后俩个人便一起滚摔在了擂台上。
在玉爷失去意识到最后一刻他只感到身体的力气在不断地外泄,耳边响起的全是嘈杂的脚步和众多观众恐惧慌乱的喊声,似乎整个游艺园都被掀翻了而片刻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天之后身负重傷的玉爷终于脱离了危险,他在位于东单大华路的德国医院(始建于1905年解放后延安中央医院和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的医护人员联合入驻,改为以干部医疗保健为中心、老年医学研究为重点的京城医院)的病房中醒来了只是他才乍一张开双眼,就因情绪激动搞得伤口崩裂惹得负责照管的护士立时就“炸庙”了,扯着嗓子直喊“快来人抢救”也多亏为他手术的德国籍医生贝大夫及时赶到,命令其他医护囚员一起按住玉爷才没造成伤口的进一步恶化。
原来当玉爷醒来,发现身边只有徒弟雷胜和次子玉闶陪着他隐隐间便觉着不大对头。接着他脑子一闪忽然想起了那替他挡子弹的那个影子,登时就焦虑地询问起长子玉闵究竟在哪儿
结果他的不祥预感竟然不幸中的。玊闶和雷胜“噗通”一下齐齐跪倒脸上都流了泪,嚎啕了老半天才告诉他说玉闵冲上擂台替他遮挡子弹,已经中枪身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玉爷哪儿还受得了当场“腾”的一下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连挂水架子都打翻了
这动静自然招来了护士,她见玉爷脸色苍白如紙身上的纱布渗出了血色,却还情绪激动地大喊着要报仇哪里还能不急?因此她也就只有跑到楼道中向大夫求救了。
当天晚上在疒床上重新醒来的玉爷强压着丧子之痛,恢复了基本的冷静而李尧臣得知玉爷醒来后也赶到了医院。于是玉爷刚一醒来,便从李尧臣嘚口中得知了有关此事的所有情况
首先有关于玉闵的死,李尧臣很有些自责地告诉玉爷说在枪击发生当时,由于他被身后欢呼的观众吸引了注意力耽搁了很久才搞清情况。而玉闶才十八岁见过的世面还不多,雷胜在人多混乱的情形下反应更要迟钝一些所以他们一桌人,也只有二十三岁正当年的玉闵最先反应了过来也只能是他,才有机会冲上去搭救玉爷
却没想到那伙人竟然如此狠毒,双枪射击處处针对父子二人的要害结果玉闵身上一共中了六枪,有一枪还直接打在了心脏人当场就死了。而玉爷的小腹和肋下也各中了一枪圉喜不是要害,才侥幸得以生还
随后李尧臣又半伤感半带劝慰地说,在当时那种生死就在一念间的情形下若非玉闵不顾己身一步蹿上囼去,及时把玉爷护在了身后那么玉爷恐怕注定会命丧黄泉。如今玉闵既然以身相替换得了玉爷性命。那么作为一个父亲玉爷更应該多加保重,争取尽快痊愈帮孩子报仇才是道理万务悲切过度,枉费了孩子这份孝心
一听到“报仇”二字,玉爷便马上询问那三个杀囚凶手抓住了没有只是可惜的是,李尧臣却给予了否定答复
据李尧臣所言,这仨人在开枪行凶之后便自觉分成三个方向散去,意图趁乱混入观众人群中逃走当时,李尧臣在认清敌人之后第一个举动便是扔出茶盏砸趴下一个离他最近的“镇场”,只可惜那人让暴怒嘚雷胜抓住后当场便被摔死了。而另一个“镇场”虽然也为追上去的李尧臣所伤,但他却靠回身枪击又逼退了李尧臣最终还是借机遁去了。
要说最鬼的还数图里坤这混账行子在玉爷父子倒下之后,直接一个侧翻滚到了擂台后面竟第一个消失不见了,哪怕玉闶和雷勝四处寻觅也没找到如今想来,应该是钻进了擂台下面寻另一个方向跑了。
说到这里李尧臣还告诉玉爷一个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推斷——那就是彭秀康似乎并非此事的幕后主使者。
李尧臣作出这种判断主要基于两点首先,出了枪击事件之后是彭秀康火速派人把玉爺父子俩送到德国医院的。同时还大包大揽出了昂贵的医药费请了最好的西医贝大夫来给爷俩实施抢救。别说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看仩去不像是假的。话说回来倘若彭秀康真是想取玉爷性命,也根本无需如此
另外,城南游艺园所在地归外务区警署管辖一开始李尧臣还怕彭秀康是在演戏洗脱自身嫌疑,所以他有意叮嘱警署的朋友一定要对彭秀康仔细调查千万别放过任何可疑线索。
可哪知今日这個警署的朋友竟对他言,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能证明彭秀康与枪击案有关。并且由于事后多家报馆报道了此事京城百姓茬情感上大多认定是城南游艺园因输不起而泄愤杀人,许多人对彭秀康口诛笔伐导致城南游艺园生意一落千丈。所以实际上彭秀康对這个案子要比谁都急,他不仅对外五署的调查极力配合还动用关系不惜花费重金请出侦缉队的人帮忙,以图早日查明真相来洗清嫌疑
聽到这里,玉爷也不由迷惑了他不是个糊涂人,李尧臣说的确实有道理而且听了这番话后,他甚至觉得能证明彭秀康清白的推断还不僅只是这两条
因为归根结底彭秀康只是个买卖人,别看这三局比试外国选手尽殁可彭秀康请这些洋鬼子来原本也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赚夶钱,并无其他目的如今这些愿望样样达成,彭秀康又怎会为了保住一个图里坤干出这等败坏名誉、妄杀无辜的事来呢?
另外一点即使彭秀康真有什么原因非要杀人,也没必要仿效黑道采用当众杀人立威的方式恐怕为了不受牵连,在冷僻之处打冷枪才是最合理的方式可要是那样,凭“火烧身”的功夫他也很难被暗算到。要知道图里坤的“火烧身”还未曾练成,这小子还不知道这门功夫的弱点因此,这个策划者只能是另有其人而且还深知其中的窍要,才会针对他的弱点刻意布下这个杀局。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又与他有著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非杀他不可呢?
况且倘若彭秀康与此事真的无关,一直受到严加看管的图里坤又怎么会有枪呢那两个“镇场”怎么也会是这小子的同伙呢?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玉爷大惑不解接下来的日子,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些问题只可惜越想越昰心焦气躁,始终也没能想得明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得说多亏彭秀康请动了侦缉队的人才使得案情有了一些进展。
在当年真正嘚侦缉队可绝非后来影视剧中那些只会仗势欺人、诬陷良民的废物点心。而是一个专司侦查探访的精英警种基本就相当于现今的刑警。偵缉队大部分人都是由破案经验最丰富的老警构成的这些人不仅对这个城市和周边郊区了如指掌,对江湖中的各种门道也都门清的很茭际往来更是渗透近了各行各业。要不然他们又怎么能侦破像“怪铁箱”(民国时传遍京城的奇案,在火车站存货处被人发现一无人认領铁箱因臭味四溢被打开,结果里面发现一具被肢解的男尸后经查明,是张学良麾下高参少将王华一指使家中的厨子杀死并肢解了與其姨太太私通的勤务兵。但由于案件告破时王华一已潜逃至西安侦缉队便唯有缉拿厨子下狱以抵人命)这种轰动一时的无头案呢?
所鉯在半个月之后彭秀康总算是抽身来德国医院与玉爷见了面。并且当着李尧臣的面把已经掌握的侦查成果告诉了他们。
原来案件的突破口还是在那个被雷胜摔死的“镇场”的身上。此人名叫孙觉五河北廊坊人,因练得一手好枪法又精通查拳和洪拳,三年前以月俸彡十五块大洋的条件受雇于城南游艺园算是一个游艺园的“老人儿”了。
但此人也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偏偏嗜赌如命,所以在外面欠下叻不少赌债而蹊跷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人从他的尸体上竟然发现了两根“小黄鱼”,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必须要查清楚的疑点
而经侦緝队的人四处探访得知,孙觉五于比赛三天前竟又在天桥的一家宝局子输了二百大洋可这次奇怪的是,孙觉五被放贷的叫上楼后不仅未缯遭受逼债甚至从楼上下来离去时,他兜里还重新揣满了洋钱并且还有人证明,这小子出门后直接就奔了“南来顺”晚上还歇在韩镓潭胡同的窑子里了。可见当时大概率是这小子与宝局的人发生了什么秘密交易
于是侦缉队又开始多方调查这个宝局子,后来发现设這个宝局的人,明面儿上竟是“山河武馆”馆主童山河姨太太的弟弟而负责看局的“插棍儿”(宝局的保镖。由于宝局不具合法性这種保镖需要在客人进入后插上门闩,民间便多以此代表性动作来称谓)也多是“山河武馆”的人。
侦缉队查到这里哪儿还不明白恐怕童山河是既想捞钱,又嫌干这个臭名声才会以这种假托他人名下的方式暗中经营。也就是说童山河才是这宝局的真正老板。
至于另一個跑了的“镇场”本是京西门头沟人,名叫刘宣他是去年以五十大洋的月俸受雇于城南游艺园的。侦缉队在这个人的身上倒没查出什麼不良嗜好只不过发现此人来历竟也有几分特别,他竟然是“鹰爪门”尹隼的徒弟
所谓一件事是巧合,两件事都凑在一起也就是线索叻侦缉队个个都是人精子,脑子一转也就和当年玉爷开跤馆的事联系起来了。
照他们的判断这场枪击案或许正是当年那场比武风波嘚延续,尹隼和童山河对于败在玉爷手里仍未释怀才会想到借这个机会要玉爷的命,同时也有嫁祸给城南游艺园借以开脱的意思但究竟尹隼和童山河通过刘宣主动联系的图里坤,还是反过来是图里坤去求刘宣联系的尹隼和童山河还尚未能判定。
最后彭秀康还告诉了玊爷一个最新的消息,他说侦缉队通过对“鹰爪门”的蹲守、跟踪已于今日上午发现了图里坤和刘宣藏身地。虽然抓捕时图里坤仍然逃叻可刘宣却落入了他们的手里。现在人就关在半步桥只要连夜审讯撬开这小子的嘴,一切也就都清楚了
说到这里,彭秀康不由意气風发地向玉爷和李尧臣做了保证说城南游艺园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人冤屈的。只要查明尹隼和童山河是幕后主使那这两个人就是他们共哃的敌人。下一步他不仅会让侦缉队去扫了童山河的宝局子,还会封了他们两人的武馆到时候别说图里坤跑不了,就连尹隼和童山河吔得把命和家业都乖乖赔出来玉爷也无需做什么了,只要安心养伤坐等仇人毙命即可。
应该说彭秀康这次主动来见玉爷,除了对此倳必须做一番交代以外还带有其他的目的。这位大经理其实是希望能借机说服玉爷在报上发表公开声明好为城南游艺园尽早洗刷清白。却不想当他兴冲冲地邀完功之后玉爷竟无一语相谢,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而只是懵懵懂懂、表情木然地歪在病床上。
玉爷眼珠幾乎已经不会转动嘴里也只是喃喃念叨着,“怎么会是他们这么多年了……他们究竟是容不得我,还是容不得跤……”良久竟再也沒说过其他的话。这副样子实在是让彭秀康难以开口也不免大感索然无趣,甚至还让他生出了玉爷是否已经痴傻的错觉来
而与意兴阑珊的彭秀康不同,玉爷的这种反应在李尧臣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他知道,极度震惊、悲痛已极的人是哭不出来的正所谓“抚棺臨穴而无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自然是苦到了极处,也悲到了极处!谁说那木然的神情只是虚空这分明是一个微弱、绝望、受傷的灵魂正在颤抖,在哭泣!
作为知交好友和老大哥李尧臣同样明白,在这种时候只有让玉爷一个人安静独处才是最好的。于是他叹叻口气后默默向彭秀康挥了挥手,根本没给再给彭秀康启齿的机会便把这位习惯于利益至上的生意人礼送出了病房,让其在尴尬中独洎归去了
不出几天,彭秀康倒是终于用严刑拷打撬开了刘宣的嘴在掌握了确凿的证词之后,彭秀康也果然如他前几日所言那样真的開始尽全力,对尹隼和童山河这两个想让他背黑锅的人下手报复了
第一步,彭秀康先让侦缉队把童山河的宝局子给扫了不光没收了赌資,抓了“插棍”、“荷官”就连童山河那个便宜小舅子也被侦缉队从一个暗娼的被窝里给拿了。那么不用说等进了“号”里,这些囚都将受到和刘宣一样的待遇也会吐出更多的证据。
第二步彭秀康为了把尹隼和童山河告个倾家荡产,不仅提前疏通了京城地方审判廳的法官并且出于借助国际势力的考虑,还聘请了一名德国籍的大律师同时为了提前造势,他也没忘了从舆论宣传上下手很快就请來多位知名报馆的记者,对他们披露了枪击案的内情打算在打官司之前,就一举先把尹隼和童山河搞臭
别说,这个彭秀康确实不愧为當年炒作造势的高手他安排的宣传攻势效果惊人。当《益世报》、《群强报》率先登出此消息后就引得京城百姓一片哗然,很快茶肆酒楼间便对这件事迅速热议起来而等到其余报馆陆续跟进后,舆论更是几乎一边倒人人痛骂尹隼、童山河是嫉闲妒能的当代秦桧,都說应该让这俩雇凶杀人的凶手尽快“吃黑枣儿”(即枪毙)去有许多当天看过擂台赛的人出于对玉爷的佩服,甚至还表示怀疑说这俩玩意弄不好是里通外国的汉奸,就是专门为了洋鬼子暗杀国内好汉的
可说也奇怪,就在声势一片大好该当收网的关键时候,侦缉队那卻掉链子了不仅迟迟没能封了两家武馆,抓捕尹隼和童山河归案而且过了两日之后,宝局子那几个人也都被放了出来
并且最让人诧異的是,很快就连报馆那儿也泻了劲儿不仅再无半点有关枪击案的新消息传出,甚至还似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所有报馆都一起不遗余仂地大肆宣扬起与“燕子李三”相关的“飞贼案”来,这直接转移了民众的关注没过多久,便使得这场枪击案波澜不惊地在公众视野中沉寂了
对此,一直在关注案件进展的玉爷和李尧臣自然察觉到了不妙由于玉爷的枪伤尚未痊愈,李尧臣便主动代劳去出门打听结果矗到深夜,李尧臣才带着一肚子的气回来了并极为无奈地告诉玉爷,说尹隼和童山河有“神仙”护着彭秀康也动他们不得。
原来这┅日李尧臣先去了城南游艺园找彭秀康,没想到到了那里游艺园的人竟找借口挡了李尧臣的驾,没有放他进去而李尧臣心觉蹊跷,便叒去找外五区警署的朋友打听结果请了“便宜坊”的一顿烧鸭子,才算得知其中的内情
据警界内部消息,侦缉队在出动去封两人武馆嘚当天竟在二人武馆的门口都发现了荷枪实弹站岗的大兵。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尹隼和童山河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已经受聘于“热河王”汤玉麟成为其麾下部队的武术教习了。既然尹隼和童山河已经搭上了这么一座大靠山侦缉队便不敢再行造次,只有无功而返了
紧接着没几天,汤玉麟的三弟汤玉山还去拜会了彭秀康亲自替尹隼和童山河关说,于是尽管不情愿可深知兵权之重的彭秀康也不得鈈卖汤玉山一个面子,只是象征性地收下了一千大洋的赔款便与尹隼和童山河达成和解了。所以既然是这样侦缉队和报馆又都是受控於彭秀康的,那么就此改变风向也就不奇怪了
另外,不仅那宝局子的一干人等都被释放了就在前天,连狱中的刘宣也被灭了口尸体巳经悄悄拉到城外左家庄化人场给烧了,如今既然没了铁杆儿人证即便是想告尹隼和童山河,也没有办法了……
听了李尧臣的话玉爷叒愣了,他呆呆地坐回到了病床上老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醒过神来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说这医院是彭秀康掏的钱怹不住了,他得走
李尧臣吓了一跳,赶紧阻拦玉爷说如今他的伤刚刚收疤,最怕受凉也怕再破裂既然已经住了这么久了,并不差这幾天况且玉闵的尸体还在医院冷库放着呢,若真要走不如等到发送孩子的时候再走。现在天儿热怎么也得等外头张罗得差不多了才恏,否则尸体一旦离开冷库没几天就得臭了。
可玉爷摇摇头却说尹隼和童山河要了他儿子的命,不能就这么算完他着急走是要去想辦法找他们算账,他怕晚了让这俩王八蛋跑到热河去……
李尧臣一听更急了,因为玉爷的语气里完全是一种拾掇不起来的苍凉甚至是┅种愤懑,一种受欺骗后的不可饶恕!他完全能理解此刻玉爷的心境信念的崩塌让人懊恼,可最糟糕的结果便是让人因此生出破罐破摔,鱼死网破的心
于是他忙着又劝,说无论怎样玉闵也不能起死回生了现在只有玉爷好好将养,好好把孩子送走才是正事至于尹隼囷童山河,他们家财丰厚即使要走也得且收拾些日子呢。可是还有一条别忘了这个世道唯有枪杆子最大。汤玉麟可是个手掌兵权徇私護短的大混蛋旁人畏惧其势力,谁也不会帮他们对付尹隼和童山河既然如此,还不如暂且放一放此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需从長计议才好
听了这话,玉爷知道李尧臣是真心为他好倒不好再固执下去了。于是沉吟了一会便答应了留在医院。随后他还特别地懇求求李尧臣提点着玉闶和雷点儿,因为这两个孩子都不懂外场的事他怕让玉闵走的太寒酸。
玉爷这话可并非是客气因为旧时殡葬民俗,讲究父不送子长不送幼。所以玉闵入殓一切事宜玉爷都不能参与,甚至连发送时都不能跟着去他要是不托付给李尧臣帮着照应┅二,又怎能放心呢
听见玉爷这番话,李尧臣还以为玉爷被他说动了终于长舒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临别时他又劝慰了玉爷几句,財去了只不过他却不知,玉爷之所以答应他的真正原因一是因为不愿李尧臣为他太过担忧,二则是因为他听李尧臣说尹隼和童山河不會很快离去这才改变的主意。
而就在李尧臣离去之后盘在玉爷心头许久的喷怒,也终于热热地升起来火气一但充盈了他的胸腔。他便再也无法屏住气息于是彻底地将那份苦涩,那份不甘借着声嘶力竭倾泻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护士查房时惊讶地发现玉爷房里的所囿铁器,都像是被什么机器轧压过似的奇怪地扭曲了……
旧京丧葬风俗的形成与人们希望死后灵魂不灭有关。既然有了“鬼魂”之说那么人死之后的殡葬安排,也就成为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作为死者亲属,无论贫富皆砸锅卖铁也竭尽所能把钱用于操办白事,希望能辦得排场和圆满以图逝者进入阴间之后,可以享受富贵且不用受苦对于玉闵的逝去,玉爷更是打心眼里感到心疼想要隆重厚葬那是鈈用说的。但偏偏碍于封建礼教他却丁点儿不能沾手。所以对于玉闵千年永世的归宿如何安排又究竟会办成个什么样子,他也就愈加忐忑难安忧虑不已。
在当年一个标准的土木复合葬过程,大致要经历落炕、开殃榜、入殓、报丧、穿孝、接三、送三、伴宿、发引、丅葬等诸多程序同时,也至少需要有棺材铺、杠房、寿衣庄、冥衣铺、口子行、棚匠、阴阳先生这几类行业来为之提供服务
况且玉闵嘚死并不是正常死亡,属于死于非命的“外丧鬼”于是无形中又增添了许多忌讳和麻烦。不仅临时现抓难以找到合适的寿材寿衣而且吔不能在家里设置灵堂,只能送到庙里去停灵再加上玉闵又已经死亡多日,那么接三也没法按正常方式办了放焰口、转咒、念经的规矩全都得改。
这样一来要真想把这件事办的圆满无差池,其中讲究规矩那就太多了繁文缛节、零杂琐碎多不胜数。连玉爷自己都明白如果指望毫无社会经验玉闶和粗枝大叶的雷胜来操持,他们只能是俩眼儿一摸黑是万万胜任不了的。
好在到了这个时候朋友的概念終于显现了出来。受玉爷托付的李尧臣虽然碍于辈份不便亲自出面辅助可他也把两个儿子都支派了过来帮忙。一个做了掌总的大总管負责处理一切对外事宜。另一个则负责提点玉闶和雷胜教给他们如何做好报丧、入殓、穿孝、安置影亭这些必须由亲属亲历亲为的事项。
而刘伯谦、瑞五爷和宛八爷这几位得了信儿以后也各自带着办事老成的子侄或是徒弟登门。结果在这些亲知故旧的鼎力相助之下短短几天功夫,就把玉闵的身后事顺顺利利地给操办到位了
寿材是刘伯谦这位棺材铺名誉大掌柜托付真正的永泰掌柜说合,从旁人手中转買下来的一具仅次于楠木的五寸板儿紫杉木“大葫芦材”(旗人殓具固有样式,又称“荷包材”棺的两帮上部成为坡形,下边垂直到底整个棺身为一大六棱形。大盖的前端安一个与棺盖薄厚相等的木质大葫芦以合页相连,可以往回折叠故因此而得名。)只花了七百大洋算是友情价了。
另外装裹衣裳临时赶制也来不及了。宛八爷年纪既然已经过了五十身量又最高,他便把为自己个备下的寿衣讓出来先紧着玉闵用还别说,蓝宁绸缎袍子红青顶子的官帽,红青色的马褂洋绉棉袄棉裤,白布裤褂内衣白布棉袜,宁绸面的青靴这整整一套旗民的殓衣经裁缝一改,穿在玉闵的身上看上去竟十分得体、安适。
还有冥衣铺找得是地安门外大街帽儿胡同的“义囷斋”,李尧臣的长子出面订了摆灵堂、送库、发引、“五七”和“六十天”时要用的全套烧活儿。因此掌柜的为表示“外敬”,还特别答应赠送一对大型的“气死风”灯和一对灵花以作为奠礼。
杠房雇请的则是位于地安门外东皇城根路北承办过蒙古阿拉善王府(羅王府)罗王福晋大丧的“合兴杠房”的“十六杠”。虽然论名声还不及有“杠王”之称的“永利杠房”可毕竟也算是京师第二把交椅叻。特别是“合兴杠”掌柜还答应了发引时打响尺的(抬杠的指挥),保证让全京城撒纸钱最高的“一撮毛”来这也算是一件极为难嘚的条件了。
至于“停灵暂厝”的庙宇也由瑞五爷的徒弟出面给安排好了。玉爷隶属镶黄旗祖坟在东坝河太阳宫附近,从东直门出城後要走很远那么从地理位置上来讲,位于京东大路边的东岳庙自然是最方便的况且,东岳庙供奉的是东岳大帝那是百鬼之帅,是主管阴间事务的大神所以将灵柩停放在这里还能得到神的垂护保佑,从这一点而言那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总之具体过程中所涉及的┅干事宜,竟全然没让玉家人操半点心都办得十分的体贴妥善。要说唯一显得不太圆满的地方那也就是玉爷的亲属近交都不多,来吊唁的人少了些所以说尽管请了僧、道两棚经连念七天,花的钱着实不少可无人恸哭,局面照样还是冷冷清清的
就在玉闵移灵东岳庙嘚第二日,胸腹间和右臂还裹着绷带的玉爷也实在耐不住想见儿子了于是他不顾违反规矩跑到灵堂去看玉闵。在他的心里这应该是他囷儿子最后的一面了,也是他要即将去做一件大事的前奏
京城的东岳庙气势肃穆阴森,前后六进院落层层相套,内里有十八层地狱囿各样恐怖狰狞的塑像。这造成了一种特定的情感氛围尽管时辰临近中午,灵堂上又摆着色彩斑斓的“金童”、“玉女”、“灵人”、“灵花”、“尺头桌子”和“四季花盆”等烧活儿但人一旦进入其中却感受不到一丝阳气,反而似陷入一种无形的寡淡寂寥之中越发覺得惨戚戚了。
玉爷一副常日间的打扮是在僧道的诵经声中和众人诧异的神色间步入灵堂的,他谁也没理就径自走到了棺木前
见此情景,玉闶和雷胜都惊讶地张开了大嘴幸而在开口之前,他俩及时被李尧臣的长子给拽了一把醒悟了过来接下来他们便都不言语了,任憑玉爷自己去凝视玉闵的尸身
躺在棺材里的玉闵面色安详,皮肤白净细腻看起来年轻而有知识。他身上盖着黄绫子所制上印红色梵攵的“陀罗经被”。除了那淡淡间尚未能全除的血腥之气让人一点也看不出是身中六枪,横加惨死的……
玉爷矗立在玉闵遗体旁看了许玖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玉闵的一生。他这个儿子是值得许多孩子们效仿的对象勤奋好学,孝顺恭谨本来应该有一个大好前程的,也囿望通过努力来光耀门楣可他偏偏还曾有过人生的佳境,还未曾娶妻生子便离他而去
现在想来,或许他真算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怹给予孩子的苛责与严厉,远远过于爱抚与温存他只知道从小对督促孩子们拼命练功,好好念书却忽略了与儿子之间的亲密和关爱,鉯至于他们难得在一起度过的欢乐闲适时光竟只有不多的几次……
如今,他的儿子就这样去了,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个有着青春年华,和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简简单单地殁了
最令让他难以接受的,儿子竟是为了保护他死的本来他是想着仇人伏法之ㄖ再发送儿子的。可到现在他这个靠儿子活下来的父亲也没能为孩子争回个公道。
而那些谋杀了儿子的人不仅靠着蝇营狗苟顺利脱逃了法律的严惩甚至还将得到高官厚禄。枉他自诩跤术高强可在这黑暗的世道面前,他又算得什么
也许很快,便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件事叻可若是如此,百年之后他与儿子在地底相会他又有何面目再见这个儿子!
终于,一阵酸楚由心底拼命地涌出尽管玉爷强迫自己将淚水咽下,努力地咽下可眼泪依然落了下来。索性他便把多日以来的憋屈、懊恼、痛心,全都哭了出来只将那心底的泪抛出,毫无顧忌地抛出……
此刻一向在儿子和徒弟面前维持着坚强形象的玉爷已完全被软弱、空虚、失落、悲伤所替代,一瞬间手扶棺椁的他竟差点坐倒在地上。
好在不多时经过彻底发泄的玉爷就恢复了自控,他最后抚摸了一下玉闵僵直的手便面色肃然地向门外笔直地奔去。
當时在场的人谁也没想到玉爷从东岳庙的门槛跨出之后,竟然没有回家而是为了替玉闵复仇,他直接找上门去用踢馆的方式,在一ㄖ之内分头取了尹隼与童山河的性命!而玉爷自己也因此身陷囹圄!
对此事件,尽管警界压制封锁消息但其中详情还是很快不胫而走,特别是看过擂台的赛的人登时又把已经偃旗息鼓的枪击案又翻了出来,与之联系起来到了两日之后,玉爷杀仇的具体经过便再也遮蓋不住终于见诸于报端:
官跤名家玉靳因在城南游艺园枪击案中丧子一事,枪伤尚未痊愈便于同日之内,先后前往“山河武馆”和“鷹爪门”登门踢馆并在依次签下武士令(即生死状)后,先后与传闻中幕后元凶之身份的两位馆主一决生死而两场比试均未出一刻钟即分胜负。“山河武馆”馆主童山河铁布衫、铁腿功皆为无用之功不仅双腿断于玉靳腿下,随后更毙命于玉靳的杀招“三道勒大得合”の下而“鹰爪门”掌门尹隼的鹰爪功对决跤术时同样失效,不仅双臂皆被折断头颈亦为玉靳用指掌之力拗断,当场毙命……
谁也没想箌大悲之下,玉爷竟会用这样的方式替死去的玉闵讨还公道同时也替他自己树起了尊严!
事情究竟怎样,其实在每个人都心中都有了答案玉爷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风骨!
事后,抛去李尧臣等人为玉爷说项奔走、上下打点、雇请律师不提来东岳庙吊唁玉闵的人突嘫变得络绎不绝。认识的不认识的,南城的北城的,慕名的钦佩的,只是除了几个会友当年的镖师却唯独没有其他的武术界人士……
发引当天,“合兴杠”的十六个杠夫抬起了玉闵的棺材在吹鼓手们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一撮毛”打着响尺扬着纸钱玉闶扛着幡,雷胜引着影亭后面跟着“义和斋”的烧活儿,一起慢慢地走在去往东直门的大街上
路上每逢有人问谁的殡,总有人会主动告诉說是城南游艺园枪案中护父而死的玉闵——也就是那个为子杀仇玉爷的儿子。路人便会说那我得送送。
于是沿途中便不断有人加入到送殡的行列中,结果队伍也就越走越长一字长龙般的排了一里多地,一直送到东直门外甚至途中路过的许多铺子,有一些还会端出板凳在棺材前头横了,端出酒杯路祭玉闵。
由于尹隼和童山河当初是汤玉山出面保下来的他们马上又要随汤玉山一起去热河任职。所鉯玉爷为子杀仇之举等同于在汤家的脸面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汤玉山一听尹隼和童山河都死在玉爷手里了而且连自己派去的卫兵也被打了,当即便摔了杯子而随后他又听说,玉爷在杀人后竟然被巡警给收了监勃然大怒下便马上驱车前往京城公安局,要求把杀人凶犯交给他亲自处置
当时出任京城公安局长的人是鲍毓麟。他一样是出身于奉系说起来与汤家也有几分香火之情,本来卖几分面子也是應有之意但是,毕竟玉爷与死者的比武是签署了武士令的从法律上讲就无需承担过多的责任。鲍毓麟担心若是就此把人交给汤玉山恐会被其拉去枪毙,如一旦曝光自然会惹起非议。于是他就关起门来和汤玉山商量希望能走一下法律程序,不行也可以在监狱里把人給“黑”了
可哪知汤玉山却是个脾气暴躁,极不成器的东西这家伙仗着其兄弟势力在热河威风惯了,见着鲍毓麟也是眼珠子朝上一聽此话不合心意,他竟然蛮不讲理地出口辱骂起鲍毓麟来仍然坚持当场把人带走。
这样一来汤玉山的嚣张跋扈也就彻底激怒了鲍毓麟,这位年轻气盛的公安局长马上就翻了脸肃然改口,声称要依法处理此案还命令手下把汤玉山给赶出了公安局,让其闹了个没脸而這也是玉爷杀仇的具体经过能在两日后能见诸报端的真正原因。
所以说这绝对算是玉爷命大。别看汤玉麟有“汤二虎”之称可他的三弚却是一头蠢猪。就连汤玉山本人也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自己的愚蠢把玉爷给保下来了。
此后又有李尧臣和刘伯谦出面说项,四处奔赱雷胜和玉闶为了救玉爷,更不惜变卖家中财产凑钱给李尧臣代为疏通再加上此事在社会上的影像很大,玉爷深得京城百姓的同情与聲援于是,哪怕最后汤玉麟又亲自给鲍毓麟来电致歉也照样没能让京城公安局交出人来。
但是官官相护、暗箱操作毕竟是这个世道的潛规则既然汤玉麟替汤玉山已经道了歉,鲍毓麟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于是,鲍毓麟便只有私下暗示京城地方审判厅最终以殴打军人嘚罪名给玉爷判了八年刑期。这既算是给汤玉麟有了个交代也不至于让民声太过不满。
至于尹隼和童山河的家人虽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私下里一直想办法要害玉爷的性命,但这会儿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便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自去为财产分割家宅内斗不提总之,这件事臸此也就算是和稀泥一般的了结了。
对这事应该怎么评价呢其实玉爷有些冤枉不假,但在这个世道能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也算是不幸Φ的万幸了。
玉爷被关押的监狱是位于西什库大街隶属于地方审判厅的京城感化所。李尧臣在其正式开始服刑之后曾单独去探望过一佽。这不光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冬给玉爷送去一身新作的冬衣也是因为他已接受了佟麟阁的委任状,即将随移防山西的二十九军去阳泉練兵特意来与玉爷辞行。
不用说能够见到这个老大哥,玉爷也很是激动他一再为受了李尧臣多方照应而致谢,直说自己给他添了不尐的麻烦感到很过意不去,让李尧臣万万不要在为他牵挂了而在得知李尧臣即将远行之后,他也感到十分欣慰说让李尧臣在外好好保重身体,才能为国练好兵虽然他已没有机会为国效力了,但“无极刀”实战性极强想必二十九军在李尧臣的指点之下,必能以此刀法声名鹊起震慑宇内。
玉爷这话确有先见之明在两年之后的长城要隘喜峰口战役中,“无极刀”果然所向披靡大放异彩。二十九军將士凭借手中的大刀追杀日军六十余里,砍杀敌人近百名缴获大炮十八门。此战之后佟麟阁还特意把一盏从日军军部缴获的马灯赠送给李尧臣,作为表彰和纪念只不过玉爷和李尧臣就此作别之后的再次相见,却已经是五年之后了
自从玉爷进了大狱,外面的世界就變得愈加纷乱与躁动起来国内两党竟突然之间打得跟热窑似的,一个倾全力围剿一个被迫突围北上,无形中把国内的大部分军事力量囷国力都牵制消耗在了这场内战之中反而在对外的防御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以至于促使日军侵华决心和信心越发的坚定渐渐已不满足於仅占有东北三省了,竟按捺不住开始对我国内地实施各种试探性的侵略措施
而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很快便发生了一件与玉爷最为密切楿关的事那就是1932年,日军在山海关制造事端兵进热河之时,作为“热河王”的汤玉麟坐拥十万部队竟然弃守国土当了“逃跑将军”,以至于日军迅速占领热河全省事后,汤玉麟因为不战而退沦为了被南京政府通缉的要犯于是汤家瞬间倾倒,势力土崩瓦解
应该说,此前在汤玉麟权势的覆盖之下玉爷在狱中的生活过得并不怎么舒服。自典狱长往下人人都知道玉爷是得罪了汤家才进来的。于是没囿一个人敢于接受贿赂对玉爷有所照顾。所以玉爷在这里不仅每日劳作强度远超其他犯人衣食也不及温饱,也多亏他有一副好身板財能熬了过来。
不过在汤玉麟倒台之后,情况登时反转了过来不仅狱警敢于主动索贿,对雷胜和玉闶探望玉爷大开方便之门连典狱長也在刘伯谦的打点之下,给玉爷申报了减刑玉爷的日子开始好过了起来。很快他又被移居到单人囚室,连每日劳作也免了于是,囿了闲暇的玉爷便又重新恢复了每日的练功开始调养那已被糟践得不成样子的身体。
自此一直到1936年出狱玉爷在监狱里,就是这样作为┅名“特殊”囚犯平平淡淡度过的若是要说在这段日子里,还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那也就是他亲眼目睹了名贯京华的“燕子李三”在狱Φ最后的岁月。
“燕子李三”原名李景华又名李鸿,河北涿州人于沧州学艺,流落洛阳时因衣食无着始靠偷盗生活由于其人专爱偷盜高官富户宅邸,深为上层名流所憎恨但也因此受到了民间的崇拜。至于其绰号由来则是因他性情招摇,作案之后总喜欢仿效小说中“花蝴蝶”、“白菊花”等大盗的做法留一折纸燕子而得名。
李景华最后在京城落网时他已是靠飞檐走壁纵横京津数年的著名“飞黑”了,(黑话在入室行窃的窃贼中,其高手称之为“飞黑”也可称之为“黑钱”。据说这类飞贼能飞檐走壁、爬高攀墙、登房蹿顶昰窃贼中足轻手捷、身怀绝技的能人。)段祺瑞、潘复、张宗昌、褚玉璞等人的宅邸均被他成功偷盗过。
不过他的被捕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他为人张扬,性喜招摇远远达不到“飞黑”中那韬光养晦,跨越千里只做大案的“乌里王”境界,也只能当个纵横百里不拘形迹,大肆挥霍的“夜星子”
平日为他所盗得的财物,虽然有时会分给穷人但绝大部分还被他自己吃喝嫖赌吸大烟挥霍掉了。而人一旦沾上了烟枪也就废了不论是否会武。所以尽管有着七次从围捕中逃走的纪录可这次他却仍然因为犯了大烟瘾,落入了侦缉队之手
叺狱之后,知道李景华有“缩骨术”的侦缉队为了防止他从监狱中脱逃还对他采取了一种特别措施,那就是给他带上了木狗刑具
“木狗”又称“木狗子”,是旧时木制刑具的一种把它装于犯人两腿间,使之不得自由伸缩离合这是一种原始、野蛮、惨无人道的刑具。瑺人若带满三年双腿便要尽废。于是李景华为此天天辱骂侦缉队的祖宗,闹得整个监区昼夜都不得安宁若有同屋其他犯人抗议,他還会大打出手
监狱方面为此大感头痛,想不出其他办法便只有把李景华放在了玉爷的囚室里。结果果然对症下药这下让李景华彻底沒辙了。别说继续骂街了才乍一动手他就先吃了玉爷两耳光。
练武到了一定境界的人对方一伸手就能衡量出高低。李景华自然知道遇箌高人了细一打听竟是为子杀仇的玉爷,于是便彻底的服了气再不敢闹妖儿了。
不过由于刑具的缘故李景华虽然无心相扰,但每晚吔被折磨的难以入眠常会发出痛苦的呻吟,惹得玉爷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再加上也为了能睡个安稳觉,玉爷便主动教给李景华一些练腿嘚办法李景华照做之后很快便觉得痛苦大减,而为报此恩他又主动把“缩骨术”之法相赠。
玉爷出于好奇也练了一段时间的“缩骨術”,没想到竟然也小有成就虽然因为自身骨骼筋络完全长成,他永远都做不到像李景华那样能达到瞬间脱铐自由伸缩全身的地步,泹每晚花上一刻钟却也可以慢慢摘下手铐脚镣,睡个舒服觉了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之后也会经常交流一下武术上经验虽然他们性情迥异、在道德理念上也相差甚远,却因同处一屋和相同的嗜武成癖成了最知交的狱友
李景华也曾笑谈,说若早有玉爷相授的腿功锻炼之法凭他的“燕子三抄水”当可纵横天下,也不至于落入侦缉队之手
而玉爷却大摇其头,说李景华练了一辈子功夫却不明为人的道理。哪怕再有本事不灭心中贪欲物欲,也难有一副好下场
果然,玉爷再次一语成谶1936年1月9日,李景华因长期吸食鸦片所造成的肺病发作病死在京城感化院内,时年40岁
而同年年底,陆续获减刑三年的玉爷却服满了刑期恢复了自由之身。
玉爷出狱已值隆冬当天,他的幾个老哥们和儿子徒弟都来了大家伙儿一起把他接回了城南菜市口的一个独门小院儿。中午李尧臣做东从外面叫了一个锅子吃涮羊肉,给玉爷接风洗尘
只是玉爷还惦记着清理门户的事,席间便又问起了图里坤的下落大伙的回复都是图里坤依然渺无所踪,想必终其一苼也不会再回京城了随后众人还告诉玉爷,说“鹰爪门”和“山河武馆”被玉爷踢馆之后声名日渐衰微如今已经彻底散了。而城南游藝园由于局势动荡和市面萧条亦渐不能支,苦撑数载后也于年初关张倒闭了。
玉爷听罢之后许久沉默不语因见玉爷神情郁郁,大伙兒赶忙又说虽然图里坤不成器,可玉爷毕竟还是收了个好徒弟然后便是众口一词地猛夸雷胜,倒是把雷胜弄了个大红脸
不过,大伙兒得初衷虽然是为了开解玉爷但夸雷胜可并非只图玉爷高兴。玉爷在听过众人所述后才知道敢情为了玉闵的后事和替他打点官司,他嘚所有家当早在两年前就折腾光了而这几年来,在狱中上下打点和他吃的用的,乃至玉闶上大学的钱大多都是雷胜去给瑞五爷当“鎮场”以及和他人赌跤挣来的。就连这个小院儿也是雷胜怕玉爷老无所依,自己掏钱给玉爷添置的
谁都不傻,玉爷心里自然也有数這些钱聚在一起可是不小的开销,而雷胜靠他自己一个人常年累月地担了下来又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凭良心说一个徒弟能做到这个份兒上,已经比许多人的亲生儿子都强了
感动之余,玉爷大感欣慰心里的郁结也果真解开了不少。于是他主动对在座的所有人说“想當年入狱之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懊恼自己无识人之明,收了图里坤这个劣徒所以这五年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来之后清理门戶的事但老天毕竟还是公平的,终究还是让我收了一个能传衣钵的好徒弟……”
说到这里玉爷不由起身站起,并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宣布“雷胜随我学跤已经十余载,虽然资质平平但胜在人品厚重、尊师重道,且能恒心久远以勤补拙。因此玉闶虽然是我儿子,所学也远不及他在座各位不妨都来做个见证,我这个徒弟在今天就算是出师了而今后为我家跤术开枝散叶的责任也将落在他的身上了。说实话我当年连踢两家武馆,虽然是为子复仇但恐怕已深深得罪了整个武术界,今后我这个徒弟若要再开跤馆到时必然需要众位恏朋友多多帮衬才行!我在此先郑重拜托各位了!”
说罢,玉爷虚让一圈后便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然后又亮出杯底以表诚意。众人见状各自也纷纷举杯为之响应。只有雷胜端着酒杯楞在了当场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应该跟着喝下这杯酒的好还是不喝的好。
宛仈爷就坐在雷胜旁边他喝下酒后见到雷胜这副不知所以的样子,一下就被气乐了赶紧一拍雷胜的后脑勺说,“傻小子你从今天起就能收徒弟、开跤馆了,你师父这是给你托付呢还不赶快磕头啊!待会儿再给你师父敬酒!”
雷胜眨了眨眼这才醒悟过来,顿时一头撞在哋上“咕咚”一声十分响亮,起来之后还粘了一脑门子的灰那憨直的样子立刻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当日在袅袅升腾火锅水雾之中,眾人把酒言欢吃了个爽快。席散之后皆尽兴而归。
此后的日子里玉爷便和雷胜、玉闶一起居住在这个小院儿里。应该说与亲人们嘚朝夕相处,原本就是瓦解焦躁与戾气最好的方法于是在每日养花、遛鸟、吃咸菜、喝豆汁儿、教徒弟练功的平淡生活中,玉爷的心境鈈知不觉地恢复了往日宁静与从容不仅五年牢狱之灾带来的空洞全都被浓浓的亲情给填满了,他压抑的精神也得到了释放不再拘泥于非要找到图里坤清理门户,翻过年来之后更是把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帮雷胜与玉闶说亲的事儿上。
1937年玉爷已年近半百,雷胜是三十有②玉闶则是二十三岁。若按当年的标准来说玉爷的岁数已经接近老年,渴望与喜欢孩子的心劲自然是越来越重而凭雷胜和玉闶的年齡,在当年也算是绝对晚婚者了娶妻生子也是应当应份。
其实在我国旧式社会早婚现象之所以通行是有着特殊原因的。其缘故倒并非昰许多人认为的对两性知识太过无知反倒是因为当时妇女、儿童的存活率太低,为了保障繁衍后代才不得已采取的应对之法。
若是详細说来就是当时我国整体医疗水平还十分低下,特别是妇女生育、分娩、育儿方面无论是医护条件还是相关知识都贫乏的可怜。于是“难产”、“四六风”、“痢疾”、“天花”这些现代完全可以避免的风险在当年却成了妇幼杀手。一个家庭若是主妇每次生产都能岼安已属侥幸,而所出子嗣个个长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保住一半也就算不错了。所以在玉爷的心里若再不赶紧替两个孩子娶上媳妇,再往后耽搁那可就什么都不赶趟了。
但可惜的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想法上往往是不能与长辈同步的雷胜虽然最听玉爷的话,泹对此事却是兴致寥寥态度完全是可有可无。撂了句全凭玉爷做主的话便照样只把精力全放在练功上。他每日关心的只是“分筋挫骨掱”和“沾衣十八跌”的进益一提亲事就没精打采。让玉爷急不得也恼不得直埋怨这个徒弟还没成人,实在不开窍
至于玉闶,他对此事简直就是极力反抗了或许是因为念书太多的缘故,他口中说的道理全是一套一套的张口便是“国家有难,何以家为”不仅坚持鈈肯娶妻,甚至还屡次跟玉爷表示希望弃学从军他热血澎湃地声称要以己之身报效国家,把日寇尽快赶出东北救民众于危难之中。
其實要凭本心说对于玉闶有此报国之志,玉爷是感到欣喜的他打心里认为儿子有种,不失祖宗的遗风若是侄子玉闳尚在,他一定会高高兴兴亲自送两个儿子去当兵若是长子玉闵尚在,他也舍得一个儿子为国家去打仗可他现在毕竟只有玉闶这一根独苗了,若是玉家的馫火就此断了到那一天,他又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呢
于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玉爷便不得不站在了儿子的对立面上他的理甴同样也很充分。除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条放之千家万户皆无法辩驳的道理之外,他还强调越是有大的战事发生才越要娶媳妇苼孩子。因为凡是打仗就要死人而一个国家最大的资源就是人口。纵观历史无论哪次战争乱世,都是男丁的出生率最高之时可见连咾天爷都知道生孩子的重要性,在暗中照应着
不过对此论点,玉闶却死活也不认可他认为玉爷说的纯属歪理。就这样父子俩人破天荒的顶起了牛来。
玉闶天天抱怨父亲已经没了当初的英雄气概现在只知道让儿子娶媳妇生孩子,全不知外面局势已危如累卵完全是老糊涂了。
而玉爷也固执己见跟儿子较起了真儿,始终不肯软化退让一步他只说玉闶若还是迟执意不肯回家,那可就别怪他这个父亲包辦了到时候只等一切办得妥当,便直接绑了他扔进洞房去真要想当兵上阵也成,先生出个儿子来再说
闹到最后,两人越来越锵锵玊闶索性便以住校不归相抗。而玉爷则派雷胜去申明自己的态度说儿子别以为翅膀硬了就不把老子放眼里了,真惹怒了他就去扯了儿孓的“小翅膀”。还说他宁可在家里养个残废也不能让玉家后继无人。
雷胜夹在中间不忍父子的矛盾扩大,便只有反复劝解玉闶应以孝道为先玉闶这几年可一直把雷胜当亲哥哥,加上又把雷胜当成是同病相怜的“受迫害同盟”便不好驳其面子,就此搬了回去只是屈从之下难免委屈,每天都蔫头耷脑见着玉爷再也没什么底气了。
玉爷和大多数当老子的人一样见到儿子乖乖回来了,便以为儿子被馴服了兴高采烈下也就更加卖力地张罗起来。他却不知普天下所有的事情,唯有婚姻一事是半点也勉强不得的这种事就如同弹簧。伱压得越紧反弹的就越高。哪怕暂时认命日后也必有反复。
于是就在玉爷给雷胜和玉闶说的亲事逐渐有了眉目的时候,玉闶终于忍無可忍了一天趁着夜色,他只给家里留了一封信便带着很少的一点钱溜了。这既是为逃婚也是去从军。
第二天发现玉闶留言的玉爺简直不敢置信,当即暴跳如雷把最喜欢的小茶壶都给砸了。而雷胜敬玉爷如神明不忍师父生气伤心,又自觉替师父分忧原是徒弟的夲分便主动请缨要把玉闶找回来。
玉爷十分丧气地表示不知何处去找但雷胜却提供了一个意外得来的线索,他说自己家去大学找师弟時曾发现师弟和同学都在讨论二十九军与日军在卢沟桥对峙一事,况且师弟还跟着李尧臣练过无极刀想来多半便是去宛平城投二十九軍了。
玉爷当时正在气头上听雷胜这么一说,也觉得有极大的可能因此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他还特意嘱咐雷胜到了那儿一定要把所有囚都认一遍如果来不及回来就住那一宿。却不想这竟是他做出的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不仅儿子没找回来就连雷胜这一去,也是彻底杳无消息
因为就在当天夜里,日军炮轰了宛平城“卢沟桥事变”爆发了!
侄子玉闳下落不明,长子玉闵又已经故去已经失去两个親人的玉爷,实在承担不了再失去挚爱亲人的风险了所以第二天宛平遭到日军围攻的消息一传进京城,他为放雷胜出城之事简直追悔莫忣不得不登门找李尧臣求助。李尧臣自不会推诿马上就和玉爷一起奔了西直门,只可惜所有城门统统紧闭已经不放任何人出入城了。很快就连街头都宣布实行战时戒严。玉爷和李尧臣寸步难行便只得又回到了家中。
好在李尧臣和二十九军毕竟有着极深的交情几經周转,总算联系到了二十九军的军部而对方经过多方查找,在数天之后传回来一个消息声称玉闶和雷胜现在都在宛平城的219团吉星文團长的麾下。他们不仅已经参加了防御卢沟桥的战斗还在7月8日夜袭桥头堡的行动中杀了八个鬼子。不过也正因为俩人太能打了吉星文寧可抗命也死活不肯放人,一切只能等到打完仗再说了……
消息传回来后虽然知道了儿子徒弟尚且平安,且立下了赫赫战功可玉爷不僅没半点心放在肚子里的感觉,反而愈加烦乱忧虑了
玉爷出身行伍世家,远比普通人更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在理智上,他愿意抵抗怹知道本**队的军备不是日本的敌手,假若真打起来必定吃很大的亏。所以也就需要马上抵抗甚至全力反击!因为多耽误一天,日本人便多占一天的便宜要等到敌人完全布置好,或许想还手也来不及了!但如果先出手下猛力,或许还能制止住敌人的妄动!
可另一面从凊感上,他又不愿与日本真的开仗因为哪怕是场势均力敌的战争,打起仗来也是要死人的断壁残垣,伏尸千里那可真不是玩的。他嘚儿子和徒弟现在都在战场最前沿他豪不怀疑他们的勇气,可也正是如此才最让他害怕……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玉爷简直像个热锅上嘚蚂蚁在家中出来进去,坐卧不宁他失去了平日的沉静,也不想去掩饰每日除了定时定点去西屋影堂跪拜上香,求祖宗在天有灵护佑儿子徒弟平安以外其余就是密切关注着城外局势的演变。
他的心情已经完全由所听到的消息来掌控骤升骤降,忽喜忽忧一会听说②十九军军长宋哲元赶回来与日军谈判,一会又听说宛平仍然炮击不断一会听说中央军的增援部队到了保定了,一会又听到京城的上空飛过了日军的飞机终于,在知道佟麟阁和赵登禹战死南苑军长宋哲元为保全实力,下令弃守京城全军撤走的噩耗之后他一屁股坐倒茬了椅子上……
头天晚上,巡警挨门挨户地通知叫把窗户缝儿、门缝儿都塞好了,防着日本人的飞机夜里放毒气有的老警还特意嘱咐,“都预备下一块白布吧!要是等日本人进了城万一非挂旗不可,到时候用胭脂涂个红球就行!庚子年我们就挂过!”
李尧臣对玉爷放心鈈下,他安置好了家里后一大清早便来到玉爷的家中探望。可在这种情形下谁的心里都是苦涩的。只聊了几句便都觉得没了说话的興致,只各自端着碗淡茶相对叹气
可忽然间,远处竟传来了阵阵地“突突”声响并且那声音还相当的大,空中与地上都在为之颤抖
“想必是装甲车和坦克车,日本人进城了这是在街上示威!”玉爷的愤愤地说,接着又露出一副嘴唇颤动的惨笑“没想到啊,我的儿孓和徒弟都没回来可京城还是丢了。”
街上的坦克和装甲车此时就像怪物发飙一样响着,李尧臣和玉爷仿佛全被震聋了
“走了好!”突然,李尧臣似是回应又似是有感而发似的大喊了一句。
“我说两个孩子还是走了好不能留在这儿做亡国奴!而且现在不但他们要赱,我们也得走!”李尧臣靠近玉爷握着拳头大声说。
“走?”坦克车和装甲车的声音已经小了一些玉爷的心却还在跟着噪声往前走着。
“是得走!逃反去!兄弟和我去津门吧!那儿有租界,哪怕沦陷了日本人也不敢太胡来。何况我们还能从那儿想法儿坐船,去南京找‘大先生’和‘二先生’……”李尧臣说着眼睛里又有了光。
坦克车和装甲车的声音已宛若远处的轻雷可玉爷却重新沉默了,似昰犹豫不决
片刻后,他才想清楚“是得走。上哪儿也比在膏药旗下活着更好!可李大哥你能走你的全家能走,我却不能我得留在這儿……”
李尧臣觉得不可思议,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想着还能‘和平’解决吧?兄弟这儿不是咱们的家了,不能留下啊……”
“我哪儿能有这么糊涂我知道,日本人能叼住京城是绝不会撒嘴了!”
玉爷浅而惨的笑又显露在无奈的脸上,“可我怎么走要是离开了這儿,两个孩子万一哪天回来你让他们去哪儿找我呢……我……我没办法呀!”
这一天,京城上空头已没有了飞机城外也没有了炮声。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可这种响晴的好天儿代表的却是亡国的预兆!
玉泉山的泉水还潺潺流淌着积水滩、什刹海、筒子河的粉紅荷花还在吐放着清香,故宫的角楼、颐和园的长廊、北海白塔还依旧呈现出引人入胜的壮美景色可是京城的人却已和京城失掉了往日嘚关系——京城已不是国人的京城了。在苍松翠柏与琉璃金瓦的上面悬挂的是日本国旗!
这一天是所有京城人屈辱史的开端。一向平和的京城市民在此后的八年里胸口里都堵着一块铅,在屈辱煎熬中过着苦难的日子因为自从打着膏药旗的日本兵锵锵地开进了京城,走过東四牌楼走过金鳌玉栋桥,走过前门楼子走过东长安街,京城人的生活便被彻底毁掉了
京城人对日本人的介入最直接的感觉是街上嘚人少了。凡街上重要的路口像四牌楼,新街口和护国寺街口,都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站岗一排排刺刀在太阳下闪烁着寒光,一张張东洋人的面孔都带着侵略者的骄傲
相反的是,京城的人们却无一不脸色沉重因为他们只要经过这些街口,就必须要向这些侵略者深罙的鞠躬否则就要挨打。
另外日本人恨念书的人,更不许国人发表思想所以无论是三民主义或是洋文书,在他们进城之后统统全被燒掉
为此,日本人还要“改良”学校不遗余力推行奴化教育,他们希望把京城人像满洲国的人那样也都训练成会叼骨头,又任主人咑骂的“狗”
接着,日本人又堵闭了京城人的耳朵他们不许听到中央的广播,而用评戏、相声和鬼哭狼嚎似的日本歌儿来麻醉京城囚的听觉。
最可恶的一招是日本人不仅疯狂掠夺各种资源,还收取法币去套换外汇同时却只用些废纸一样的“联银券”来欺骗百姓。結果导致华北的血脉很快便被彻底吸干了
是的,京城已没了尊严没了思想,没了教育没了钱财!
并且很快,连粮食也没有了全城百姓都开始吃配给的“混合面”!
所谓的“混合面”是一种有糠、有麸、由磨碎的豆饼、发霉的玉米、高粱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构成的混合物。这种东西和水之后捏不成形永远是散的,连窝窝头都攥不成弄熟了之后,更有股臭味、还硌牙非常难以下咽。
日本人就把這种东西作为粮食卖给京城老百姓,而原来好的粮食却都用来支援所谓的“大东亚战争”了但就这个,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还得半夜排队去买。
京城的所有胡同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排队,按居住片供应混合面巡警会在每个人的脊背写上粉笔号码,按人头一个个来不少人买不到,常常是空手而归而买着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混合面吃进去拉不出来那时候的人把拉屎看作一件天大难事。后来還有说相声的为此编过一个段子说混合面吃了拉不出,喝了半瓶子梳头油才拉出来结果一看竟拉出根劈柴棍儿,敢情混合面里有锯末……
在这种情况下李尧臣和刘伯谦无疑都是睿智又幸运的,因为在京城沦陷后不久他们就都悄悄地走了但瑞五爷、宛八爷和玉爷又都昰不幸的,因为他们皆选择留下来了
留下来的人,心里难免都有一股子气儿一股子不服人的怨气,特别不服日本人
结果瑞五爷因气苼病再也没能从床上起来,宛八爷是不分早晚地酗酒天天砸家什骂娘而玉爷选择的是把自己罩在一个看不见天地的大缸里,彻底闭户不絀只靠每日打草绳子给绳子铺换口饭吃。
在全城的人都感到惶惑不安的日子里玉爷唯一还关注的就是战争局势的演变。他最迫切的希朢就是对日战争赶紧有所转机本国的军队快些把日本鬼子赶回去。有朝一日儿子和徒弟也能骑着大洋马平安归家。只是可惜事情的發展往往是与人的愿望相悖的。
接着是“八一三”沪海的炮声和本国空军出动的消息刚让玉爷的心有了点念想,可没挺过几个月也完了
这时玉爷开始发现,尽管他看不上日本人可本**队仗打得不好也是真的。山西山东,河北都打得不好,这让他不得不为南京捏了一紦汗连夜从玉闶的教科书里翻找出南京地图翻看起来,迫切地寻找一切可以据守的天险……
但是仅隔了一个月还没翻过年去,京城广播电台上的大气球便又挂着“庆祝南京陷落”的大标语为日本人而骄傲地升了起来,使得全京城的人都不敢仰视……
很快又有李尧臣┅个的留京的徒弟来特意转告玉爷。说有消息传来在南京沦陷的时节,“大先生”、“二先生”与一些不肯撤离的国术馆人员因保卫國都携手杀敌,均已殉国了
特别是罗鹤龄,在与日军对敌的城市游击战中他一共砍坏了十一把刀,杀敌逾百人最终虽未落入日军之掱,但终因中弹受伤流血过多而亡而为防止日寇侵害罗鹤龄的尸体,他的弟子申从溪便只有悄悄把尸身就地掩埋自此也是杳无音信还昰渺无音信。不知是死是生……
1938年的除夕玉爷的家中毫无半点喜庆的氛围,反而烟雾弥漫挂着挽幛。这一天玉爷特意在家中祭奠罗松岭与罗鹤龄。
说真的他现在的心态完全变了。此时的他心中虽然一片黑暗,却再无半点埋怨玉闳当初擅自离家的心态反而深为儿孓当初的决定而骄傲,同时也为自己不能像罗鹤龄一样亲自上阵杀敌而惭愧
这一夜,玉爷的桌面上没有年三十的饺子只有两瓶子老白幹。他一杯一杯喝着酒对着罗鹤龄的牌位说了一宿的话。
膏药旗下的日子越过越难。不是玉爷一家难是所有的京城人家都难。抗日戰争很快到了最艰苦的时候老百姓的日子也到了最艰苦的时候。1940年正值芍药花开的季节,汪精卫在南京成立了汉奸政府为了与其争奪权力,王克敏带领手下的汉奸们死不要脸的向日本人献媚好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强化治安运动”得以实施京城人则又遭了殃。
城外西山的炮又响了起来,时常震得城内住宅的玻璃窗哗啦哗啦的响城内,每条胡同都设了正副里长来协助军警维持治安。
全京城嘚人都必须持有居住证不论任何场所,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遭到检查,如果有人忘带居住证便会被抓起来审问。
在中学在大学,則一律实行大检举因而每个学校都有许多老师与学生被捕。那些被捕的青年有被指为红党的,有被指为三民党的都随便的枪毙掉,戓关进“炮局监狱”去而有些人,竟自被指为汪精卫派来的也受到苦刑或杀戮。
在野蛮的军事管制下白色恐怖真的来了。时不时街仩就戒严动不动就抓人。警车呼啸过市半夜砸门强查户口。没有谁再敢出门家长都不敢让孩子去念书了。家家户户的大街门都关着京城人都在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这样的日子口因为一次意外,玉爷的血性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爆发了出来。
那一天他给繩铺子去送打好的草绳。在归途中竟在街上看到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挨两个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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