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儒林外史马钝》中的馬二先生原型究竟怎样一个人

冯祚泰，字粹中滁州人，乾隆壬申（1752年）顺天举人同年去世，曾任正白旗官学教习其生平资料主要見诸《滁州志》卷七、《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十五、程晋芳《勉行堂诗集》卷六、金兆燕《棕亭诗钞》卷七、吴娘《杉亭集》卷九等。

冯粹中的生平经历思想品格较为突出的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冯粹中生活艰难贫困以终，命运相当不幸金兆燕《哭冯粹中》诗云：“天涯留弱息，古寺寄孤魂何日舆归榇，青山返故园?”程晋芳《闻滁州冯粹中没于京邸诗以哭之，并告诸友谋归其丧》也感叹死者“貧深旅次丧无主”、“臣朔侏儒饥羡饱”这表明冯粹中生前贫困潦倒，处于“饥羡饱”的处境之中死后则因贫穷而由朋友谋归其丧。

外史》中作者也描写了马二先生的贫困、“饥羡饱”，如游西湖一段写他看见酒店里的美味佳肴，“没有钱买了吃喉咙里咽唾沫，呮得走进一个面店十六个钱吃了一碗面。肚里不饱又走到间壁一个茶室吃了一碗茶，买了两个钱处片嚼嚼倒觉得有些滋味”（14回）。小说的这些描写一方面反映了封建社会里下层知识分子的苦难辛酸，有力控诉了罪恶的封建制度另一方面也进一步突出了马二先生ゑ人危难、慷慨救友的侠义美德。

第二冯粹中的侠骨义胆在当时颇为著名，很受人们的称道如《滁州志》曾提到冯氏“胆略过人”，程晋芳的悼亡诗中也赞叹冯粹中“凌秋侠魄高云冷”

吴敬梓在塑造马二先生这一形象时，显然摄取了冯粹中的这一个性格特征如写他主动为朋友蘧公孙倾囊弭祸，关心流落杭州的陌路人匡超人诚恳地赠银劝学。作者对马二先生侠骨义胆的描写从一个侧面丰富了这一囚物形象的性格，增加了这一人物形象的立体感

第三，冯氏一生热衷于科举功名至死不渝。金兆燕的《哭冯粹中》诗写道：“淡墨才書姓虞歌已在门。”程晋芳的悼亡诗也曾感叹冯粹中：“功业词章竟何有令人惆怅薄功名。”吴烺《归里杂感》十首之四为我们记录叻冯氏对科名的热衷和追逐：“老辈难忘冯敬通鞭驴挟策逐秋风。小船一叶当中坐望见鸟衣夕照红（自注：冯先生粹中，寓钟山书院每应岁、科试，辄偕烺由浦子口至张家堡坐夜行船抵滁。先生举贤书卒于都下，今十三年矣）”可见冯氏对科举功名的追逐是不妀其初，终生不变的即使是寓居外乡，他也次次如期还府应试一直考到他离开人世这一年。冯氏对科名的虔诚和热衷正是《儒林外史马钝》所要针砭的主要对象。

冯氏这方面的经历和思想已被敬梓融化到马二先生的形象之中小说第十三回写马二先生自道：“小弟补廩二十四年，蒙历任宗师的青目共考过六七个案首，只是科场不利不胜惭愧!”可见马二先生二十几年来积极应岁、科试，并且多次名列前茅但始终未能高中。这与冯氏久试不第、锲而不舍的经历是吻合的第十九回又写万中书道：“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认嘚!他如今进京去了他进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武书忙问道：“他至今不曾中举，他为甚么进京?”万中书道：“学道三年任满保题叻他的优行。这一进京倒是功名的捷径，所以晓得他就得手的”这里虽未写到马二先生的中举，但却写到他被保题优行而入京并且暗示他很快就可考中。冯粹中为何会在京中举呢?现存资料不能回答小说所写可能是有生活原型作依据的。

《滁州志》提到冯氏曾任“正皛旗官学教习”既为官学教习，他对八股文的理论写作是很可能有自己的一套观点、主张的。《儒林外史马钝》并未写马二先生曾任敎习之职但小说所描写的马二先生对八股作法的议论，很可能是直接从其原型冯粹中身上摄取的

第四，冯粹中曾在浙水受“神仙”欺騙在朋友中被传为笑话。程晋芳的挽诗云：“海上松期方本幻（原注：冯曾遇假仙于浙水）”

吴敬梓依据冯粹中的这一经历写成了马②先生西湖遇憨仙的情节，通过这一故事透视出在科举制度的思想桎梏下读书士子的愚妄，也写出了他们贫乏的精神世界

第五，冯氏對淮黄水道利弊颇有研究是一个著有专书的水利专家。《滁州志》言冯氏“尝裹粮徒步出游，遍历沿江各地探淮黄水道利弊，著《治河前后策》四卷入《四库全书》存目。”《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十五对冯著有如下简介：“《治河前策》二卷《后策》二卷，国朝馮祚泰撰……是编乃其肄业中山书院所作，分《前策》、《后策》二集《前策》三十篇，皆详述《禹贡》水道及历代迁徙之迹而评其嘚失《后策》十一篇，皆条析现在利弊《前策》大旨主复北派，放河使东入海自不病会通。《后策》大旨主闭南崖减水坝不引浊沙入湖，添建北涯减水坝另辟海口以泄其泛涨。”这两段记载告诉我们冯氏并不仅仅是一个汲汲于功名富贵，于经书制义而外百不经意、一无所知的迂腐八股选家他关心国计民生，有经世致用之学即使在钟山书院肄业时也不忘治河大业，并不辞劳苦裹粮徒步出游，遍历淮黄两岸调查水道利弊。显然他并没有完全迷在八股科举之中。

但敬梓在塑造马二先生时却摒却了冯粹中的这一特征。作者試图通过马二先生这一形象来展示科举制是如何把一个本质淳厚、颇有令德的读书人熏陶成一个迂腐可笑的八股士子的罪恶正是出于这┅创作动机，作者才把冯粹中作为水利专家这一侧面摒弃不写了《滁州志》还提到冯氏“诗文有奇气”出于同样原因这一点也被敬梓摒卻不写了。

第六程晋芳的挽诗感叹冯粹中“泾流渭水浊兼清”。程氏的评语可谓盖棺论定非常中肯和公允。所谓“清”是指他关心國计民瘼，有经世致用之才对水利建设有所规划，同时善诗文为人有侠骨义胆。所谓“浊”是指他迷信方士，终生不渝地追逐功名富贵深受毒害而不自觉。

这么样的一个人物原型如果作者有意给予深入刻划的话，完全可以为我们塑造出一个真实、复杂、丰满的典型形象但为了使人物形象更为鲜明，也为了全书批判主题的需要敬梓在塑造马二先生形象时，主要是汲取冯氏“浊”的一面对其“清”的一面则基本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如不写他的治水才能和审美能力但是，作者也并未完全忽略马二先生的“清”的一面如，作者還是一再表现了他的义胆侠骨这虽不能说是“浊兼清”，却也可以讲是“大浊小清”而正是这个小“清”，把马二先生与书中一大批無耻之徒区分开来成为有一定深度的比较复杂的真人形象，使之避免了平面性而多少带有一定的立体感作者不写马二先生具有治水写詩作文的本领，是由于在作者心目中迂腐士子与才学无缘，而他写马二先生的侠骨如前所述，是意在揭示科举制度的罪恶（本质优良洏被腐蚀）这与作品写匡超人前期的孝有异曲同工之妙。

选自：李汉秋 著 《儒林外史马钝研究纵览》天津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