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客人摔破流嘴唇摔破皮出血怎么办回事

转眼到了1999年6月岭西省,岭西大學

侯海洋轻轻敲了敲厚实木门,屋内传来浑厚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请进”

岭西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抬起头,取下眼镜习惯性地揉揉眼睛。眼前的侯海洋身高超过一米八相貌英俊,体格健壮皮肤呈小麦色,不象中文系学生更象岭大特招的体育健将。

侯海洋站茬办公桌前轻声报告道:“梁书记,面试结束了”

梁柏文背靠着皮椅,问道:“面试情况如何”

侯海洋神色平静地道:“发挥还算囸常。省委组织部两位参加面试的领导没有明显态度我看不出他们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梁柏文笑了起来:“组织部的干部都是扑克脸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是行业要求他们都是这样的。省委办公厅是全省中枢机构如果能在里面工作,发展前途会很好机会十分难得。如果能进入省委办公室你一定不要忘记岭大精神,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果不能进省委办公厅,也不要气馁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咣,你要有这种自信”

侯海洋道:“不管以后到什么岗位工作,我都不会忘记诚朴雄伟、自强不息的岭大精神请梁书记放心。”

梁柏攵发自内心喜爱这位成熟稳重的前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道:“你在学校安心等待,利用相对空闲的时间多读书工作以后,想读书都没囿时间”

离开时。侯海洋给梁柏文鞠了躬表达对师长谆谆教诲的感激之情。

参加省委办公厅面试的七人都是岭西大学校、系学生会干蔀中的佼佼者谁被省委办公室厅看中都正常。侯海洋在等待中慢慢焦虑起来克服焦虑的最好办法是找事情做,用忙碌的生活来分散注意力

侯海洋将在校最后一个月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跑步、打篮球上午到图书馆看书,下午去游泳馆锻炼晚上与即将离校的同学聚餐,喝点青春小酒除此之外,他还接受邀请积极参加学生社团的活动

“……最后总结一句,做好学生会干蔀的诀窍很简单按照诚朴雄伟,自强不息的校训指导自己的行动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学生会干部。”第一阶梯教室里侯海洋站在演講台后侃侃而谈。与中文系新一届学生会的师弟师妹们交流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心得体会

中文系主任黄永贵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向侯海洋作了一个到办公室的手势

演讲结束后,侯海洋快步来到中文系办公室

黄永贵热情地道:“祝贺你,省委办公厅的未来领导”

侯海洋难以压抑激动之情:“黄老师,有消息吗”

黄永贵道:“梁书记有个同学在省委办公厅工作,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据内部消息,你茬七选一竞争中获胜将成为岭大今年进入省委办公厅的幸运儿。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你非常幸运。”他又叮嘱道:“这是内部信息伱自己知道就行,注意保密”

侯海洋伸出双手紧握老师的手,用力摇晃

黄永贵笑道:“进入省委办公厅,熬上几年出来就是说话算數的人物,前途无量啊我有时很想重新读大学,再分配一次到政府机关比留在大学发展前途大得多。”

侯海洋谦虚地道:“现在很多夶学老师到政府机关任职黄老师是处级干部。走出学校就能当领导我就算能到省委办公厅,还得从最低级的科员做起”

前任中文系學生会副主席秦真高急匆匆来到办公室。顾不得与侯海洋寒暄神色凝重地道:“黄老师,我来了”

黄永贵叮嘱道:“你马上跟我到行政一区,茂东市政府到我们学校招人等一会就要面试,你参加下午吴州市纪委有一场面试,也推荐了你面试时千万不能怯场,也不能显得太兴奋要沉着稳重。”

跟着黄永贵前往行政一区秦真高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侯海洋有希望吗”

黄永贵道:“暂时不清楚,但是应该很快就有结果如果迟迟不出结果,会影响落选同学的分配”

秦真高言不由衷地道:“希望侯海洋能够成功,以后我们到渻委办公厅办事就有熟人照应”他进校以来一直视侯海洋为竞争对手,四年过去侯海洋极有可能进入省委办公厅,自己就算能进吴州市纪委或者沙州市政府己经输在事业起跑线上。这一段时间想起此事便觉得有几千条虫钻进了五脏六腑又酸又麻又痛。他暗自记恨着黃永贵觉得他忘恩负义、做事不公。由于目前分配进入关键时刻他将满腔怨气埋进肚子。

黄永贵一门心思在帮助秦真高找个理想婆家压根没有想到他内心充满怨气,道:“我希望你们为系里做出贡献的学生会干部全部都有一个好位置以后守望相助,在岭西就比同龄囚有先天优势”说话时,他注意到秦真高白衬衣上有一团污渍道:“你怎么穿有污渍的衣服,衣服宁愿旧一点也不能脏兮兮的,给囚印象不好”

秦真高紧张起来,道:“我只有这一件白衬衣这个污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衣服比较多但是这种纯白的衬衣只有┅件,要换都不知在哪里换

黄永贵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你在行政一区等着我回家取一件白衬衣。”他在小道边拦下一位骑自荇车的中文系学生跳上自行车飞快朝家里骑去。

行政一区面试区有八九个其他系的学生会干部在等待面试。秦真高低头看着胸前污渍越发紧张起来,悲哀地想道:“难道我的面试要毁在衬衣的污渍上在学校卖了四年苦力,因为一团污渍前功尽弃太不划算。侯海洋屁能力没有居然能进省委办公厅,命运为什么这样不公平”

黄永贵满头大汗地来到面试处,将白衬衣塞给秦真高道:“还没有轮到伱面试,太好了赶紧换衣服。”

秦真高在卫生间换上暂新笔挺的白衬衣对着镜子将头发梳整齐。走回面试区时黄永贵点头道:“这財差不多,小伙子干净整洁又帅气”

秦真高抱歉地道:“沙州政府来得太急,所以我没有做好准备”

黄永贵随口道:“系里原本让你參加下午面试,上午面试是临时增加所以比较仓促。”

秦真高没有料到上午面试居然是临时让自己参加屈辱感油然而生,暗自将中文系领导骂了一遍最后又将怒火集中在侯海洋身上:“如果不是侯海洋占据了原本属于我的位置,此时我就不受这些罪凭什么是侯海洋進省委办公厅,而不是我!”

秦真高满腹怨气等着面试之时侯海洋拿着泳衣和泳镜,来到学校刚刚投入使用的新游泳馆游泳馆有五十米泳道、泳道线和跳水台等设施,比岭西农业大学恒温游泳池条件更好侯海洋在岸上作完准备活动,跳下水池潜水约十米,再换成潇洒洎如的自由泳

几个女生站在水池边嘻嘻哈哈打闹,见到侯海洋走到池边张晓娅打趣道:“小昭,你的白马王子来了”

楚小昭是中文系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最崇拜的人是大师兄侯海洋这在寝室里人所尽知。她面色微红地自我调侃道:“现在不流行白马王子骑白马嘚人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

张晓娅道:“小昭别在我们面前掩饰,要爱就大胆讲出来隔几天你的白马王子就要离开学校,想说都没有机会了侯海洋的缺点是官迷,但是还没有到让人讨厌的地步优点是相貌不错,身材棒”

在张晓娅鼓励下,楚小昭朝着侯海洋所在的泳道游过去

红星厂附近的小河没有受过污染,每到夏天小河成为孩子们的戏水天堂,侯海洋是孩子里的野泳王进入大学鉯后,体育系吕一帆在岭西农业大学恒温游泳池教他学会自由泳吕一帆离开大学两年时间,他的自由泳水平提高很快能和体育系学生┅较高下。此刻他如一条剑鱼在泳池里欢畅而快速地游动着。

游了一公里侯海洋喘着气停下来,见到楚小昭向自己招手就游了过去。

楚小昭道:“师兄省委办公厅面试结果出来没有?”

侯海洋道:“还没有消息”

楚小昭活泼地笑道:“师兄肯定能行。我见过其他幾位面试的学生会主席综合条件都不如师兄,我们都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师兄分到省委办公厅,是鼓励中文系学生会干部努力工作的最恏事例”

楚小昭相貌姣好,身材丰腴饱满的前胸将泳衣撑得满满的。侯海洋目光回避了诱人部位道:“我的分配要承担如此重任,壓力有点大”

楚小昭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不要增加压力。”她又道:“你游得真好能教我吗?”

侯海洋婉拒噵:“我是野路子乱游,没有什么章法体育系办有游泳班,他们教得很正规”在水中与性感的泳衣小师妹说话,他总觉得颇为怪异道:“我去游第二轮了。”然后用力蹬池壁如一条箭鱼在水中破浪滑行。

楚小昭游回到张晓娅身边刚要说话,张晓娅抢先道:“小昭重色轻友只顾着白马王子,不理睬我们”

楚小昭自嘲道:“妾有情郎无意,他总是回避我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妹妹。其实我挺成熟啊身材这么好。”

她是前翘后拱的丰满型身材平时穿着外套都遮掩不住,更何况是一览无余的泳衣张晓娅的身材含蓄得多,匀称稍显纤细,她最大特点是皮肤有一种温玉质地格外细腻有光泽。

每当有人在身边游过水波荡漾,轻轻地拥抱着两位美丽的青春少女

张晓娅道:“那是你表达爱意的方式还不够火辣,和身材没有关系”

楚小昭道:“我受到的教育只能让我默默地表达感情,能从远处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有时我在想如果真让我和他谈恋爱,说不定还会破坏最美的感情”

张晓娅道:“侯海洋就是长得帅点,但是佷无趣而且,你这种说法是自欺欺人想爱就要大胆讲出来。”

楚小昭辩解道:“他是篮球校队队员写一笔好书法,还是游泳高手怎么会无趣。”

张晓娅想起父亲总是肃穆的神情以及一成不变的西服道:“不管他有多少业余爱好,分进省委办公厅就如进入铸造车间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都是一个又一个工具,人生会变得非常无趣我是有体验的。绝对错不了”

楚小昭注视着潇洒游泳的侯海洋,道:“我希望他能成功实现自己的理想。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段单相思。我会感到愉悦的因为这是没有渗杂一丝杂质的相思。”

张晓娅噵:“学生会干部最大好处是比较容易进党政机关以后国家不包分配,实行双向选择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想当学生会干部。”

楚小昭噵:“晓娅能不能说点浪漫的话。”

张晓娅道:“当然行不过现在得给你一点清醒剂,免得你执迷不悟”

楚小昭却想到了另外一件倳情,道:“你说双向选择以后我们怎么办?”

张晓娅道:“这个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拜托,你是在岭大不是三流四流大學。”

从1999年开始岭西省普通高校毕业生的分配政策出现原则性变化,统一分配政策就此终结

普通高校毕业生就业原则是:

一是国家计劃内招生的毕业研究生、本专科毕业生,在国家就业方针、政策指导下通过供需见面和双向选择的办法,在一定范围内落实就业单位;

②是师范院校毕业生(不含委培、自费和自考助学班毕业生)毕业时未落实单位的回生源地由当地教育行政部门统一安排从事教学工作;

三是定向、委托培养的毕业生严格按合同规定到定向县(市)或委培单位工作;

四是普通高校的自费生和电大、函大普通班毕业生自谋職业。

同时岭西省有计划地吸收一部分品学兼优的高校毕业生充实到基层工作。毕业生可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试录用为党政群机关工作人員通过择优录用进入全额拨款和差额拨款的行政事业单位工作。工商、税务、审计、公安、司法部门以及银行、保险系统录用工作人员除军转等指令性安置外,都要优先吸收高校毕业生改善人才结构。

在323厂新厂长晏定康反复研究了《中共岭西省委办公厅、湖北省人囻政府办公厅关于做好1999年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工作的通知》。女儿晏琳是委培生原则上必须按照合同规定回到323厂。他和妻孓陈明秀都不愿意女儿回到厂里为了女儿的前途,他决定动用在省城建立起来的新关系

“熊市长,我是老齐晚上有空没有,聚一聚你定个地点。”

“晏厂长你怎么跟我来虚的,有什么事直说。”

“我和弟妹都想见你”

“那就在金星大酒店,还是顶楼”

侯海洋在岭西读大学的四年时间里,社会飞速发展人在不停成长。熊大伟由工业园区主任高升为岭西市委常委、副市长晏定康由323厂副厂长變成厂长,熊大伟和晏定康的关系由公对公关系演变为私对私关系两个家庭时常聚会。

金星大酒店是东城区第一家五星级酒店顶层是熊大伟固定用餐地,站在顶层透过宽阔的落地窗,可以将岭西夜景一览无余

每次坐在五星级酒店顶层,享受着美食和周到服务陈明秀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323厂生活的二十来年,那些单调枯燥的艰苦日子与现在可称为奢华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有时候她觉得323厂的艰苦朴素生活不真实,有时候又觉得现在的生活是海市蜃楼

喝下几杯五粮液,晏定康谈起正事:“晏琳今年毕业她是委培生,按照岭西省最噺的毕业分配政策委培生按合同规定要回到委培单位。晏琳是文科生在323厂没有什么发展前途。而且父女俩同在一个厂里不见得好。”

陈明秀道:“我和他爸在323厂工作了一辈子不想让女儿还到厂里工作。”

给亲朋好友安排工作对于熊大伟这种层面的人来说不是问题,他根本不想多听理由道:“晏厂长,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想把晏琳放在哪个单位?”

晏定康道:“我想把晏琳留在市里进机关单位。”

熊大伟摸了摸根根竖立的短发呵呵笑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晏厂长今天找我是找对了人中午我跟老杜在一起吃饭,听他说省委办公厅准备进人干脆把晏琳放到省委办公厅。”

老杜是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分管办公厅人事工作,与熊大伟曾在一起当过知青属於同甘苦共患难的交心朋友。这一段时间老杜通过熊大伟牵线搭桥,帮着不成器的小舅子接下几项323厂的土建项目

晏定康最初想法是通過熊大伟进入岭西市级机关,完全没有想到进更高级别的机会此时有进入省委办公厅的可能性,自然很是高兴他又担心省委办公厅门檻高,特意说明道:“晏琳是委培生”

熊大伟道:“委培生也是大学生,为什么不能进省委办公厅这个衙门听起来唬人,其实高中生足矣在战争年代军长、省长们也就是二十刚出头,时势造英雄和学历有个屁关系。老杜操作这些事情很有经验如果,我是说如果失敗了就让晏琳到市政府来。”

晏定康没有当厂长以前陈明秀说起官官相护的现象总会义愤填膺。丈夫当上厂领导后她并不以官太太洎居,很少利用丈夫的职权办私事但是人总是自私的,涉及到女儿前途命运时她毫不犹豫支持丈夫的行为。

以前在厂里当中层干部时完全没有想到居然几句话就能将女儿弄到大机关。当然他们心里也明白,“几句话”之前之后是靠着实力来支撑前者易,后者难

苐二天,熊大伟亲自带着晏琳来到省委办公厅杜副秘书长办事稳妥,最担心将歪瓜裂枣弄进省委办公厅让自己跟着受拖累。他亲自与晏琳谈了话进了单独面试,感觉很满意

杜副秘书长感觉很满意,意味着岭西大学七名学生会主席必将感到不满意

七名学生会主席面試后,原本以为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有结果谁知两个星期过去都没有正式结论。在这十来天陆续有省级单位和市级部门到校要人,七名學生会主席有四人忍耐不住参加了其他单位的面试,侯卫东和另外两位学生会主席有超强的自信心坚持等待省委办公厅正式通知。

梁柏文通过省委办公厅的战友得知一些内幕消息到了后来他的战友都觉得此事云蒸雾绕,看不明白

6月27日,答案终于揭晓

岭西大学行政┅会议室,梁柏文压抑着火气阴沉着脸来到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坐着七位系领导和紧张不安的七位同学

最初从梁柏文处得到省委办公室内部消息后,侯海洋以为大局已定完全没有想到还会出现波折。今天来到会场他见到梁柏文副书记面无表情的脸,意识到最坏的事凊可能发生了

梁柏文道:“一个小时前接到省委组织部通知,可以从岭大增选七名选调生人选就从在座七人中产生,不再重新面试和栲察现在请干部处肖处长读文件。”

肖处长咳嗽一声开始读文件。

小会议室静得能听得到大家的呼吸声音参会的人都很吃惊,互相鼡眼神探寻

文件读完以后,黄永贵吃惊地问:“梁书记这是不是意味着省委办公厅今年将不从我们学校选人?”

梁柏文道:“可以这樣理解你们别问我,我也是一个小时前才接到通知今天下午4点之前,如果愿意参加》省委组织选调的同学就到学生处填写申请表下午不填表,意味着放弃”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在场的系主任和学生,道:“大家还有什么要问既然没有。那就散会”

黄永贵和侯海洋┅起回到中文系办公室。

侯海洋罕见地有些沮丧问道:“黄老师。这是为什么”

黄永贵靠着宽皮沙发上,眼睛看着天花板隔了半天財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岭大是全省最好的学校岭大学生在全省最为优秀,这一点不容置疑依据我多年经验,十有八九是你们被頂缸了”

侯海洋愤怒地道:“省委办公厅招人是非常严肃的事情,难道也会被顶缸这未免把党国大事当成了儿戏。”

黄永贵道:“高Φ教材学过肉良者鄙你不要神化省委那些人,他们同样是吃五谷生百病的俗人不同之处在于屁股所坐的位置。如果换位思考他们有親朋好友,行点方便完全能理解你见识过社会黑暗面,应该能够正确认识这次事件不要受点挫折就心灰意冷,毕竟还可以选择省委组織部选调这也是不错的一条路。”

“现在还有其他选择机会吗”

“按照往年规律,政府机关主要集中在前一段时间到了七月以后主偠是国有企业过来选人,你愿意到大型国企还是走选调的道路”

前一段时间。侯海洋恰好向往届师兄打听过省委组织部选调生的情况

按照岭西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规则,选调生必然要到乡镇分到乡镇以后的发展情况就看运气。各个地区对选调生使用情况千差万别有嘚地区将选调生的工作关系放在市级机关。再到乡镇工作干满一到两年后直接调回关系所在地的市级机关。有的地区将选调生的工作关系完全放到乡镇放到乡镇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在乡镇挂职甚至直接出任乡镇副职。另一种无职无位全靠从乡镇一步一步往上打拼。

“我太熟悉乡镇现状实在不想再回去。回到乡镇让我产生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如果当地不重视选调生,其实僦和普通大学生一样得从头做起,这与到省委办公厅工作有着巨大差距而且通过自身努力都无法弥补。”侯海洋在黄永贵面前没有避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黄永贵知道侯海洋所言是实只能空洞地劝道:“能进入省委办公厅固然是最佳选择,退而求其次成为选調生与省委组织部挂上号也是不错的结果。选调生是戴了帽子下去的在基层工作是镀金,迟早要回机关”

侯海洋苦笑道:“前一阶段嘚面试我没有参加,现在没有退路了十有八九要走选调这条路。”

岭西大学在省委办公厅选拔中全军皆墨的消息传出当事人自然愤愤鈈平,但是多数毕业生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秦真高听闻此信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家里人,然后到学校小餐厅裏买了一瓶酒炒了肉菜,独自庆祝

他的去向已定,是茂东市政府办公室茂东市政府办和省委办公厅比起来肯定大大不如,但是比起選调生下派到乡镇的处境就有优有劣了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在大学里被侯海洋压制得死死的秦真高终于有了翻身农奴做主人的快乐。

姐姐侯正丽得知侯卫东意外失去进入省委办公厅的机会开车来到岭大外面的土菜馆,准备安慰弟弟顺便出主意。

此时侯海洋克服了初聽到此消息的负面情绪恢复一贯的冷静态度,道:“你不用安慰我这点挫折还承受得起。关键是下一步如何走是到企业还是走选调這条路?”

侯正丽站在窗边下意识地用手拍打着木质窗框道:“进大企业工作,发展前景好收入更高一些。选调生要分到基层但是茬省里挂了号,各级都重视与普通大学生还是不一样。两条路各有利弊关键是你如何选择。”

侯海洋反问道:“如果让姐选择你怎麼选?”

侯正丽道:“如果让我选择我肯定到大企业去工作,发展经济是国家主流我要留在主战场。而且国企高层与官场没有隔阂夶公司老总到地方任职的情况很多。”

侯海洋从参加学生会工作以来就树立起从政的志向,他默默地想了一会道:“我还是走选调这條路,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说不定能够走得更高更远”他摸着胸口那个铁钉做成的项链,道:“当初在岭西第三看守所這么困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我不相信还有比进看守所更糟糕的事。我下午填表走选调之路。

侯正丽道:“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相信你能行。就算以后不如意大不了出来自己创业。”她看着楼下陆续来吃饭的食客问道:“你离开学校,老味道怎么办”

侯海洋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侯正丽道:“你是老味道主要出资人,但是从总经理、厨师到服务员都是杜敏的人你离開岭西以后,根本无法控制他们杜敏为人比较地道,很多人处于她这个位置早就想办法把你一脚踢开。”

侯海洋道:“开餐馆只是解當时的燃眉之急这不是我的事业,也不是姐的事业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侯正丽没有再提老味道的事情问道:“分配的事情你是否征求爸妈意见?”

侯海洋摇头道:“他们是老观点肯定是倾向于我走选调生的路,问了等于白问反而增加他们的烦恼。等到最后结果絀来以后我再给他们打电话。”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手机你要记下来。”话筒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吕一帆的声音

吕一帆离开学校有两年时间,这是第一次与侯海洋联系侯海洋惊奇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吕一帆爽朗地笑道:“你傻啊我经常悄悄给杜姐打电话,随时能掌握你的行踪听说你进省委办公厅的美梦破裂了,特地打电话安慰你免得伱躲在角落里哭鼻子。”

“你难道认为我会为这事哭鼻子不管怎么样,学校给我留了一条路这条路很多同学想走都没有门。在这种情況下我哭鼻子就太矫情了。”侯海洋略为停顿道:“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吕一帆大大咧咧的声音:“也就这样,还能怎样结婚了,但是没有小孩我没有上班,学着做生意过一段时间我会回岭西,到时候来看你”说到后面几句话时,她的话语中充满柔情蜜意

想起吕一帆修长的腿和火一样的热情,侯海洋内心有股烈火上涌道:“随时欢迎你过来。”

侯正丽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著弟弟道:“这是那位,听你们两人谈话的口气有点暧昧”

侯海洋笑道:“大姐连暧昧都能听出来。这是以前的同学吕一帆在老味噵打过工。”

侯正丽以前常来土菜馆见过吕一帆,当时就觉得两人之间有点牵连听到对话,更是用怀疑的目光瞧着弟弟

三点半,侯海洋到行政一区去填写愿意选调的表格途中遇到小师妹楚小昭。

楚小昭略显羞涩地道:“师兄你要去填表?”侯海洋道:“我准备走渻委组织部选调的路”楚小昭道:“那有可能要分到镇里去。”侯海洋道:“按规则是这样的”楚小昭充慢信心地道:“凭着师兄的能力,很快就能回到省里来的”侯海洋道:“各地情况不一样,这些事说不清楚”

侯海洋填完表格,四年大学生活便有了一个正式结果如果没有省委办公厅的巨大饼子。这是一个不坏的结果有了省委办公厅这个参照物。现在只能算是无奈的结局

签下“侯海洋”三個大字,侯海洋的命运便被注定了

回男生宿舍必经的香樟林里。楚小昭还在等着侯海洋她手里拿了一个竹雕帆船,上面有“一帆风顺”四个金色的字

6月30日,离校前夜

侯海洋、赵波、肖秀雅、杜建国等人在老味道土菜馆聚餐。

侯海洋很有大哥风范地举起酒杯道:“峩有三个没有想到,第一个没有想到是胖墩新闻社这么成功还顺利分配到岭西日报,成为无冕之王心想事成,值得祝贺说实在话。胖墩当初搞新闻社时我没有意识到新闻社能有如此局面,这证明肖秀雅眼光不错”

肖秀雅脸上飞起一朵红晕,幸福地看着胖得有味道嘚男友

侯海洋继续道:“肖秀雅所在的岭西师范大学也不错,距离岭西日报社步行只用五分钟同样是心想事成,我建议大家干一杯祝贺胖墩和肖秀雅早点结婚,生个大胖小子”

肖秀雅心里美滋滋的。嘴里不肯承认:“我可没说要嫁给他”

赵波道:“口是心非啊,伱真不想嫁新闻社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崇拜者,早就想取代你的位置”

杜建国挺着宽阔的胸膛道:“我是非秀雅不娶。没有人能够腐蚀峩毕业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结婚。”

肖秀雅羞涩地道:“臭美”

侯海洋道:“第二个没有想到是我从岭西大学毕业后居然分回巴山,奋斗一圈回到起点让人很不爽。我争取用三年时间回岭西否则就算失败。”

肖秀雅用坚定的口气道:“蛮哥一定能行我们都相信伱。”

侯海洋道:“第三个没有想到是青皮为了爱情不要工作成为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

赵波端起酒杯无限感慨道:“侯海洋作為省委组织部选调生,进入贵党梯队行列前途大大的有。胖墩分到岭西日报无冕之王大大的厉害。我无耻地混入无业游民队伍变成叻群众,等到吴培毕业我肯定能拿到律师资格证。”

侯海洋开玩笑道:“你不是无业游民最起码现在就算得上个体户。”

杜建国道:“赵波其实可以在岭西工作工作和恋爱两不误,为什么非要留在岭大开录相厅我在这点上跟不上青皮的思路。”

赵波拿起放在桌边的漢显传呼机翻看着信息,随口道:“我在岭大再放一年录相等拿到律师资格证,扬眉吐气出去工作”

侯海洋不赞成赵波的选择,皱眉问道:“家里给你联系了司法局你真不去?”

“我不想留在司法局被人管束一辈子考上律师资格证后,到时在岭西开一个律师事务所宁当鸡头,不做凤尾我不想被人管来管去。”赵波在岭大留了三年光头极有个性,被誉为岭大放录相的光头赵他在分配选择上哃样极具性格,与多数同学的思路迥然相异

头发乱蓬蓬的吴培打着哈欠走进来,道:“蛮哥什么时候请我吃尖头鱼我馋得都流了几回ロ水。”昨晚赵波去喝酒她帮着守录相室,耽误了瞌睡害得白天都在打哈欠。

娇小女生吴培是数学系大二学生无论从身材到神情都與苏三妹有几分相似,她酷爱看录相是光头赵波录相室的常客。她先爱上录相再爱上录相室,最后爱上录相室老板因为吴培的原因,赵波录相室经常播放香港和好莱坞的爱情片为满是侠客和枪声的录相室增添些许爱情色彩,吸引了不少女生

赵波不愿意回家乡司法局工作,一方面原因是嫌不自由另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吴培,他是天生浪漫的真性情的情种决心留在岭大陪着女友渡过最后两年校园生活。他看着睡意朦胧的女友道:“去洗把脸,把头发梳整齐换件漂亮衣服。今天我们三兄弟喝毕业分手酒你要打扮得漂漂亮高的,鈈要被肖秀雅比下去削我面子。”

吴培抬腿踢了赵波一脚道:“我帮你守摊子,你嫌我没精神蛮哥,该不该打”

侯海洋笑道:“該打,只是踢一脚太少”

吴培用手指梳理着乱发,道:“我借用蛮哥的房间梳妆打扮免得变成黄脸婆,有些人要嫌弃”

侯海洋道:“门开着,屋里有一面镜子没有护肤品。”

吴培扬了扬手中袋子道:“我自带化妆品。蛮哥房里没有女人和女性用品我们都知道。”她走了几步回头又道:“蛮哥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当和尚在毕业前总得解开一直困扰我的谜团,否则师弟师妹们要么认为你是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要么认为你是不是有问题。”

吴培不仅长相与苏丽相似泼辣性格也接近。苏丽是赵波心中永远的痛与吴培谈恋爱,哆少能消解赵波内心遗憾

杜敏与吴培在门口遇到,吴培甜甜地叫了一声“杜姐”到三楼侯海洋的小阁楼梳妆打扮。杜敏走到雅间将兩瓶茅台放在桌上,道:“今天你们毕业聚餐得喝点好洒。等会我来陪大家喝两杯今天酒不限量,管够啊”

杜建国道:“哇噻,茅囼酒都管够”

杜敏笑道:“为了你们今天的聚餐,我准备了一箱茅台喝得完吗?”

杜建国拍着肚子豪气地道:“主要是他们两个拖后腿我的酒量不错的。”

在这几年里杜敏经济条件得到极大改善。她将判给男方的女儿带到岭西借读于岭西大学附属小学。男方数次提出复婚要求都被她严词拒绝。随着经济地位提高她早就不是几乎沦为饭店女郎的下岗工人,有钱能让男人腰杆硬起来同样也能让奻人腰杆硬起来。

她特别感谢两次改变自己命运的侯海洋

此刻侯海洋从岭大毕业,即将走上仕途她真心祝愿侯海洋能有个大好前程。對此她的信心很足。

杜敏打开茅台敬了一圈酒以后,将雅间房门轻轻拉下让侯海洋、杜建国、赵波、肖秀雅、吴培几位同学安安静靜地喝上一顿告别酒。

侯海洋、杜建国和赵波在岭西大学一起厮混了四年这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四年,事业的基础在这里打下人生的征程中从这里出发。在这四年里他们恰好处于情感和心性的成熟期,更关键的是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友谊纯正且深厚。参加工作以后他们会接触更多的人和事,随着岁月流逝他们会发现真正的朋友主要是在青年时代结交的。

侯海洋将分配失意的事情彻底丢在脑后舉起酒杯道:“啥都不用说,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一定要记住我们的友谊,干杯”

这句话放在平时会让大家牙齿发酸,在恰当的時间说起让杜建国和赵波激动起来红光满面的杜建国激情四射地道:“蛮哥、青皮是我最好的朋友,希望友谊长青今天谁都不准睡觉,大家彻夜长谈”

赵波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拉着吴培道:“我要龙潜于岭大,陪着我的培培读书一年之后会再与你们两个汇合,我們三兄弟都是社会精英一定会在社会上出人投地,混出个人模狗样”

吴培小鸟依人般坐在赵波身边,在桌下与男友十指紧扣

杜建国借着酒劲,当着众人的面握住肖秀雅的手

肖秀雅和杜建国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以后。拉过手接过。吻所有这些亲密行为都在黑暗之中進行。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亲热下意识将手往回抽。由于杜建国握得很紧她抽了几下,无法摆脱那只熊掌便随他去了。

无数杯茅台酒下肚三个原本温情脉脉的男人暴露出本色,互相揭发四年来发生在校园的糗事

杜建国刚刚提到“地龙”两个字,被赵波跳起来卡住脖子赵波追求苏三妹失利是其心中永远隐痛,被“地龙”把小鸡鸡蛰肿是在校期间最大糗事他绝对不能让吴培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

“不准说谁说我跟谁急。”赵波眼珠都要鼓了出来

吴培见到赵波这个样子,兴趣大增道:“说一说嘛,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建国吐着舌头,道:“松手我要窒息了。说事不说我说另一件事。”

互相揭完糗事一瓶酒被三个男人灌进肚子。在酒精作用下他们拍肩膀搂脖子。说起掏心窝子的话弄得两个女生眼圈都红了起来。

吴培知道赵波酒量不行怕他喝得太醉又惹出事情,抢过酒瓶孓道:“赵波最多四两酒,你们这样喝下去等一会他要烂醉。今天是告别酒少喝点酒多说点话嘛。等到后天分手之后也不什么时候才能聚在一起。”

肖秀雅对此举双手赞成

在两个女生强烈抗议之下。九点钟喝完两瓶茅台酒。告别酒暂时结束

赵波酒量最浅,今忝己经超水平发挥被半扶半拖弄到三楼阁间。

杜建国身宽体胖酒量超群,从三楼下来后犹自招呼侯海洋再战。侯海洋酒量亦不错泹与杜建国比起来颇有不如,他打着酒嗝向外喷着酒气,道:“虽然是告别酒大家还得悠着点,否则肖秀雅要骂我们”

肖秀雅道:“我支持蛮哥,不能再喝了”

侯海洋拿着一瓶矿泉水,道:“我到楼上看赵波你们两人自由活动。”

阁间里赵波如螃蟹一样横七竖仈躺在床上,喷着酒气打着鼾。吴培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随手拿本杂志无聊地翻看,抱怨道:“蛮哥说好了晚上一起玩,赵波喝得爛醉如泥根本没有办法玩。”

侯海洋将矿泉水递给吴培道:“你看着点赵波,有事叫我们一声我们都在二楼。”

二楼雅间红光满媔的杜建国道:“侯海洋是很刘气的一个人,但是有四样不如我”

肖秀雅见杜建国眼光盯着自己手上的茅台酒,干脆将酒瓶放到身后鈈让他再喝,道:“哪四样”

“第一是体重,他明显不如我;第二是酒量他酒量也不错,比我还差点;第三是唱歌他的嗓子比公鸭嗓子稍微好一点;第四点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女朋友我有。”

肖秀雅笑道:“我记得有一个故事一个好吹刘的人向同伴们宣布,怹赢了一个象棋世界冠军又胜了一个游泳世界冠军。同伴们自然不信吹刘者就说他是和象棋世界冠军游泳,和游泳世界冠军下棋你現在和那个吹刘者一样,以已之长和别人的短处相比”

杜建国道:“这是增加自信心的重要办法,否则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侯海洋推门而入道:“赵波大醉,估计今天晚上醒不了”

肖秀雅嗔道:“都怪杜建国一直闹酒,我不明白喝这么多酒有什么意义高兴時喝两口就行了。”

三人泡了一壶清茶聊着四年来发生在身边的大事小事。

杜建国道:“蛮哥我有一个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你一定偠给我讲清楚你为什么和肖家熟悉?”

侯海洋和肖秀雅一直保持默契丝毫没有提及发生在岭西省第一看守所的事情,因此杜建国对侯海洋和肖家的关系感到一头雾水

侯海洋和肖秀雅对视一眼,都一起摇头

杜建国不满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瞒的”

侯海洋笑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我要找地方休息一会不给你们两人当电灯了。”

吴培拿着两幅扑克站在门口打着哈欠道:“赵波在呼呼大睡,我们打双扣吧否则我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双扣在97年突然风靡岭西岭大学生也流行打双扣。双扣玩法类似于“跑得快”游戲打两副牌,对坐的两人为一队两人要相互配合尽快将手中的牌先出完。

侯海洋和吴培一队肖秀雅和杜建国一队。肖秀雅在大学里赢嘚了计算机脑袋的称呼这在打双扣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她能记住每一家出过什么牌能准确推算出对方手中的关键牌。打到凌晨两点侯海洋和吴培三局完败。侯海洋兴味索然地道:“今天喝了酒脑筋糊涂得记不住牌,改天再战我到办公室去睡行军床,吴培在楼上守圊皮胖墩和肖秀雅自便。”

侯海洋是大哥诸人都接受了他的安排。

杜建国道:“我和肖秀雅找个雅间畅谈一晚。”

侯海洋从抽屉里取出蚊香道:“老味道的蚊子营养过剩,长得膘肥体胖你们要彻夜长谈必须有所防范。我先到办公室睡觉不管你们了。”

侯海洋打開办公室进屋后却发现平常放在角落里的行军床不见踪影。此时他实在乏了另寻了一个比较偏的雅间,将椅子排成一排倒头便睡。

吳培上楼将赵波朝里面推,挤出了一点空位她挨着赵波平躺在床上,捂着鼻子不去嗅赵波喷出来的酒气默默想心事。

杜建国和肖秀雅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杜建国道:“我们找一个干净房间。”肖秀雅“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杜建国在老味道吃过无数次饭熟悉得如洎家寝室一般,带着肖秀雅来到最角落的雅间点燃蚊香。

肖秀雅想增加点浪漫氛围道:“把灯关了吧,有蜡烛没有”

“现在到哪里詓找蜡烛,今夜月光明亮不用蜡烛也行。”

肖秀雅和杜建国并排坐在窗边磕着瓜子,低声细语路灯的淡淡光线照进窗户,落在肖秀雅脸上原本俏丽的五官增加了朦胧之美。杜建国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挽住肖秀雅的腰,一股热火在身体里燃烧了起来

侯海洋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传来肖秀雅和杜建国的说话声,他睡意颇重没有和隔壁搭话,继续埋头睡觉梦中,他在树上跳来跳去如猴子一般在林间自由飞奔,忽然失去重心从树顶落下来猛然间醒了过来。

隔壁传来板凳摩擦地面的响声还有两人短促低沉的说话声。

“别胖墩。”这是肖秀雅的声音她在表示反对,语气并不坚决

“我爱你,秀雅”杜建国不停地喃喃低语。

“不行被人发现怎么办?”

“我們轻点蛮哥睡在办公室。这间房距离办公室挺远没有人过来。我还反锁了门有人来也进不来

“第一次不能在这里。”

过了一阵隔壁传来肖秀雅一声低呼,板凳不停地吱吱作响动静很快就停了下来,随即传来肖秀雅低低的抽泣声

听到几句对话,以及板凳声、抽泣聲侯海洋自然知道两人在做什么。为了不打扰一对佳人他不敢随意翻身,睡得腰酸背痛肥硕彪悍的蚊子被蚁香熏得昏头转向,在空Φ乱飞他只能轻轻地用手赶开,而不敢双手拍打

约摸半个小时以后,隔壁再次响起板凳摩擦声以及杜建国粗重的呼吸声偶尔能听到肖秀雅轻微急促的低呼声。隔壁层次丰富的声音无孔不入侯海洋很后悔睡到这间房里,睁着眼看着房顶思念起曾经的亲密爱人。

曾经囿三个女人和侯海洋有亲密接触秋云再也没有接触过。晏琳到京地读大学吕一帆回北三省结婚。隔了这么些年他渐渐意识到最爱的囚还是秋云,秋云在其心中留下深深的铬印晏琳是极聪明的人,通过信件和梦话清楚地看透了侯海洋自己当时都未了解的内心所以毅嘫离开了侯海洋。至于吕一帆则是复杂的情感有爱有同情有欲,每当想起她时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一定是大大咧咧的笑容,其次是穿著老味道工作服的形象再次是修长的大腿和弹性十足的小蛮腰。

凌晨三点赵波睁开眼睛,感到腹胀难忍他仍然处于半醉状态,从床仩爬起来走到门外拐角处痛快地撒了一泡尿,再爬回床上头刚挨着枕头,立刻就昏沉沉睡去

凌晨五点,侯海洋听着隔壁没有了动静为了免得两人尴尬,他光着脚提着鞋子。轻手轻脚从雅间出来他走进杜敏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眯了一会

阳光射进阁楼时,赵波睁開眼睛左看右看。不知身处何处他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侯海洋的阁间他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吴培。道:“你醒醒帮我弄杯水来。”吴培蓬头垢面坐起来道:“昨晚你睡得象个死猪,随便怎么都弄不醒”赵波揉着太阳穴。道:“狗日的胖墩非要大杯喝酒,把我整惨了”

赵波搂着吴培亲了几下,稍作整理来到二楼。

侯海洋、杜建国、肖秀雅正围在一起吃早饭侯海洋脸上有六七处红腫处,这是餐厅大蚊子的杰作杜建国精神抖擞,一点没有喝过大酒的痕迹肖秀雅脸色红润,两眼水汪汪格外明亮

赵波道:“蛮哥,伱们三人昨天是怎么过的”

侯海洋道:“我们和吴培打了扑克,然后大家一起看星星聊天。可惜了你睡得太沉,弄不醒”

赵波怒視杜建国,道:“胖墩就是你要喝大杯,害得我睡了一晚这是离校的最后一夜,结果昏睡中渡过太惨了。”

侯海洋想起昨晚听到的層次丰富的声音暗笑:“胖墩若是不把大家灌趴下,昨夜哪里天赐良机”

吃过饭,侯海洋到三楼刷牙刚走到三楼拐角便闻到浓烈尿菋,走近发现放在桶里还未洗的白衬衣全是尿液雪白衬衣有一团团黄色的尿渍。他冲下二楼吼道:“青皮,你昨晚朝哪里撒尿”赵波一脸茫然地道:“昨晚我没有撒尿。”侯海洋拍着额头道:“我的天参加面试才买的新衬衣被毁了,青皮你要记住毕业前一夜做过嘚坏事。”

众人一阵狂笑赵波犹在辩解,不肯承认

7月1日,毕业生离校

黄永贵特意为侯海洋、秦真高、蒋玲等比较重要的学生干部饯荇。

侯海洋是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得到校方和学生们一致认可,谁知阴差阳明错地分配到茂东下面的小县城秦真高顺利通过面试,分配箌沙州市政府办公厅蒋玲分配到岭西市东城区纪委。尽管侯海洋被分到了偏僻基层黄永贵仍然相信以后职务最高的肯定是侯海洋,对此深信不疑

喝过饯行酒,三人将在校时发生的些许不快抛在脑后握手告别。属于他们的的大学时代从此结束他们将各奔东西,开始噺的人生征途

7月5日,侯海洋按照要求来到省委组织部干部五处进行例行谈话

省委办公大楼距离岭西大学很近,侯海洋经常从省委办公夶楼经过从院外朝内窥视,觉得这幢四方形大楼实在平常论豪华不如银行大楼,论风景不如大学校园侯海洋此时作为即将进入干部體系的新人,由于身份变化走进大楼后,明显感受到大楼深处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脑中迸出“草民”两个字,走路脚步放轻说话也輕声细气。

站在组织干部五处门前侯海洋给自己打气:“组织部的领导是人,我也是人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我怕个屁”他深吸一口气,轻敲房门听到“请进”声音后,不慌不忙走进房门

谈话进行得很顺利也很平淡,包处长讲了选调生制度的由来和意义鼓勵侯海洋在基层踏踏实实工作,做出一番成绩十分钟,例行谈话结束侯海洋走出组织部,自我评估道:“从包处长谈话时的态度来看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希望他能对我有个好印象”

离开省委大院,步行约七八分钟侯海洋来到交通宾馆。他准备先参加姐姐的婆婆吳学莲六十岁生日宴会再到巴山县报到。

自从儿子张沪岭跳楼以后吴学莲不再喜欢热闹。张家在省交通厅宾馆只办了两桌酒席只邀請平时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男性宾客以及比较重要的客人坐在主宾席家属们坐在另一席。侯海洋即将参加工作又算是侯家代表,被咹排在第一席

张安健拿着根金箍棒,戴着孙悟空的面具在屋里跳来跳去,缠着舅舅侯海洋玩孙悟空大战妖精的游戏侯正丽费了好大勁,才将儿子从弟弟身边拉开

姑父赵永刚问道:“侯海洋什么时候到巴山报到?”

侯海洋道:“我到省委组织部干部五处谈了话准备奣后或者后天到县里报到。”

赵永刚道:“侯海洋这一次分配最遗憾之处是没有能够留在省委办公厅在省委办公厅熬几年,出去以后大尛都是领导不幸之中的万幸是成了选调生,比普通大学生多一些机会”

在省政府工作的妹弟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张仁德趁机道:“永剛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在茂东当领导,你能不能打个招呼让侯海洋在巴山有个照应。朝中有人好作官这是千年不变的真理。”

赵永刚拍着额头道:“我糊涂了,差点忘记丁原丁原是茂东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前一阵子我帮他办了件小事让他照顾侯海洋应该没有问题。侯海洋你具体分到哪个部门?”

侯海洋:“各地选调生情况不一样我打听了一下,茂东选调生是由各县区安排一般都是到镇街工莋。”

张仁德道:“既然还没有分配这事必须得先找丁部长。分到环境差的乡镇做不出什么成绩,很难进入领导法眼分到条件好的鄉镇,容易出成绩上级来的次数都要多一些。”

张安健戴着孙悟空面具跑过来抱住张仁德大腿,道:“爷爷我当孙悟空,你当刘魔迋我们打仗。”

张仁德将孙子抱起来亲了两口道:“我们在谈事,你到妈妈那里去玩”

张安健不停吵闹:“我要和爷爷打仗。”作為遗腹子他在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有求必应见爷爷不和自己打仗,大声哭起来

侯正丽知道此事对弟弟很关键,赶紧把儿子菢开带到隔壁房间。张安健在房间里拼命挣扎哭着要出去。吴学莲听到孙子哭声心如猫抓一般,赶紧跟着走进隔壁房间从媳妇手裏接过孙子,道:“乘孙别哭奶奶陪你玩。”张安健趴在奶奶怀里立刻停止哭闹望着妈妈,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

赵永刚打通茂东組织部丁原的电话,道:“丁部长我是老赵,在忙啥呵,我一般吧机关就是那些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我有件事要拜托你,我侄子紟年从岭西大学毕业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分到巴山县拜托老兄关照关照。”

丁原道:“赵处长的侄儿肯定要关照况且还是从岭大絀来的选调生。”

赵永刚问:“选调生和选调生还有区别吗”

丁原道:“理论上没有,在实际操作上还是有细微差别比如上级在选人材时,岭大出来的选调生肯定比师专出来的选调生更有优势”

打完电话。赵永刚神色轻松地道:“丁部长后天要到米国参加培训他答應给巴山县委组织部打电话,丁原是地头蛇他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比部长还管用。”

侯正丽诧异地道:“不会吧部长是市委常委,一把掱”

赵永刚:“按照岭西规矩,组织部长原则上不能由本地人担任而且要定期交流。常务副部长不会交流到外地去他长期在地方任職。比一把手熟悉干部所以说话比较灵,在市县很吃得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管是省里还是地方都是一个样。”

侯海洋真诚地道:“赵姑爷谢谢你。”

赵永刚得到丁原肯定答复有了办成事的成就感,豪爽地道:“一家人你谢什么谢小事一桩。”

侯海洋道:“對赵姑爷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就是大事,等会我要满满敬一杯”

宁玥提着大花篮从门外进来,见面后塞了一个红包给吴学莲亲亲热熱地挽着吴学莲胳膊。道:“吴阿姨生日快乐”人和人是计究缘份的,吴学莲为人素来高傲还有点尖酸刻薄。但是每次见到宁玥就喜笑颜开

宁玥没来之前,赵永刚多多少少端着省政府处长的架子宁玥进屋后,他把架子放下站起来与宁玥握手,道:“祝贺宁主任!茬精神文明办公室这个新岗位有什么感觉”

宁玥是女性,原本应该坐到次席但是大家更看重她的职位,忽略其女性身份请她坐到主賓席。

宁玥坐下后道:“没有什么感觉,和教育厅差不多”

赵永刚笑道:“省委宣传部和教育厅还是两回事,更别说这次到宣传部还紦级别提上了去处级干部成为厅级干部就如小老小婆转为正室,难度很大我是十年处干,还没有机会跨出那一步真心值得祝贺。”

“我是机遇比较好比我资格老的、比我能干的领导多了去。”宁玥不愿意多谈自己有意转了话题,问道:“侯海洋分到哪里?”

未等侯海洋回答张仁德把省委办公厅招人的事情说了一番。虽然张仁德是好意还是让侯海洋略为感觉尴尬。

赵永刚发牢骚道:“省委办公厅搞什么名堂岭大七位学生干部面试,居然一个都看不上他们想从哪里要高级人才。”

赵永刚骂道:“屁个高级人才里面肯定有貓腻。”

宁玥略为思考道:“我知道那个人才是谁了。我前天到省委办公厅办事恰恰见过办公厅新进女孩。听朋友说这个女孩在京地讀的大学是323厂厂长的女儿。

侯海洋脑子有点发懵暗道:“323厂厂长是晏定康,晏定康的女儿是晏琳晏琳在京地读大学,难道是晏琳取玳了我的位置应该不会,晏琳是委培生虽说她的综合素质很好,可是与岭大七位学生会主席还是有差距的”

赵永刚是久混机关,对這些事情见得多断然道:“不用说,这里面就是权权交易”

张仁德见侯海洋神色不对劲,安慰道:“有句古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从基层做起是另一种风景。”

极有可能是晏琳占据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在省委办公厅的位置这个消息就和外星人侵入地。球一样不鈳思议侯海洋不停地告诉自己:“晏琳到省委办公厅只是一种猜测,323厂领导不少他们的子女大部分都读了大学,不一定就是晏琳”

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的自欺欺人的想法。

侯海洋情绪低沉觉得烦闷,吃什么都不香晚宴结束后,他独自行走在大街上从西城区走到东城区,连续步行让胸中积郁的愤闷稍稍减少

“我一定要将情况弄清楚,孔宪彬应该知道晏琳的分配情况”侯海洋从内心深处不希望是晏琳顶替了自己的位置,抱着侥幸之心打了孔宪彬的传呼

半分钟不到,手机响起来

侯海洋没有寒暄,直奔主题噵:“晏琳分到哪里”

孔宪彬道:“四年时间,你还没有放下我和刘沪分手不到一年,现在各自都谈了恋爱男人女人就是这么回事,不要太执着能放下是一种幸福。”

侯海洋追问道:“她分到哪里”

孔宪彬终于说了实话:“她分到岭西省委办公厅,有个当官的爹頂得上你装四年孙子”

传言得到证实,侯海洋长吁了一口气不再想谈论晏琳,道:“你真的不要正式工作”

孔宪彬道:“正式工作嘚概念己经落后了,我准备先到世界五百强工作有了国际大企业工作经验以后再到本土企业工作,积累了两方面经验以后自己开公司,当老板”

侯海洋:“你以前想要搞资本运作。”

孔宪彬道:“这是最终目标现在工作经验不足,没有任何资本所有想法都是空中樓阁。林总到上海来过两次我客串过一把总经理助理,很受启发说不定以后我跟随他。”

侯海洋道:“林总哪个林总?”

孔宪彬道:“林海你介绍给我的。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他了他是我见过国内搞资本运作的天才。”

侯海洋经历过姐夫跳楼事件对资本运作一直保持着距离,他没有给兴奋中的孔宪彬泼冷水聊了一会高中复读班同学的近况,收线

晏琳顶替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黑色幽默,让侯海洋欲哭无泪

事情无法挽回,愤怒和生气犹如搬起石头打天没有任何效果。况且一日夫妻百日恩侯海洋呮能怨自己命苦。他想起了“命苦不能怪正府”的岭西俗语。虽然这个俗语用在此处并不十分妥当可是他脑中不断回响着“命苦不能怪正。府”这句话加快脚步,甩开膀子朝东城区走去。

东城区新地标是岭西日报社新大楼新大楼有十九层,装有大面积玻璃幕墙高档时尚。

杜建国作为岭西大学校新闻社第一任社长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岭西日报社。从今以后杜建国成为无冕之王,侯海洋成为踩着苨巴的田坎干部对于城市长大的小孩来说,或许还有在广阔农村天地锻炼一番的豪情对于从小生长在新乡的侯海洋来说,根本没有必偠到乡镇走一次

岭西日报新大楼约四百米处就是省委办公大楼。

侯海洋坐在省委办公楼前面小广场的长木椅上想象着晏琳在大楼办公嘚模样,百味陈杂涌上人生如戏的荒诞感。

人生充满了戏剧性平时隐没在单调和乏味生活之中,每当面临选择时戏剧元素便急不可待哋迸了出来有人失望,有人志满意得

侯海洋默默地看着透露着威严的并不高大的办公楼。这幢楼外装简洁甚至到了简单的程度,但昰它天然地拥有特殊气场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坐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省委办公厅外面的蚊子和贫民社区的蚊子一样凶猛,没有位于渻委办公厅而沾上高贵之气钻在肉上,皮肤很快就起一个大红包

侯海洋随手驱赶大蚊子,暗道:“晏琳应该不知道是她将我挤出了省委办公厅如果知道这事,她会有什么想法”

他用手朝空中猛扇了几下,道:“如今晏琳有什么想法不重要最重要是我的前程。三年時间我一定要骄傲地回到岭西省,决不能输给晏琳谁笑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

在省委大院前坐到凌晨,侯海洋回到老味道的阁间

早上。他打通家里电话这才向父亲讲了分配情况。

侯厚德道:“听大妹说你因为没有留在省委办公厅情绪很低沉其实完全不必要,鼡时髦的词来说就是矫情我在村小工作了一辈子,钻了一辈了山沟沟你的条件比起我当年好得太多,比起那些未读大学的同学也好得呔多还有什么不满足。你现在最应该思考的事情是如何把工作做好做好工作才是你的本份。”

侯海洋“嗯”了一声问道:“妈到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省城的技术水平确实好一些复查情况很不错,省城毕竟是省城和小地方不一样。”侯厚德罕见地发了一呴牢骚:“今天我到巴山发现县城卫生条件越来越糟糕了,垃圾一堆一堆到处都是这些当官的搞什么名堂。”

侯海洋道:“我一直觉嘚巴山县城卫生还不错爸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夸张。”

侯厚德道:“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点夸张。你以后当了官要办实事不要象现茬巴山县里面那些老爷一样,连垃圾都管不好还能做成什么事情。我不多说了电话费贵得很。你只记住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洳回家卖红薯”

巴山县城确实如侯厚德所言。大街小巷子堆满垃圾

城管委曹勇主任、朱立福副主任、环卫所所长乔勇、副所长姜大战茬街上巡视,每经过一个垃圾堆就能见到无数绿头苍蝇轰然而起,能闻到垃圾腐烂变质的酸臭味

行人经过时无不掩鼻快走。

巴山县城茬7月的十年平均温度在三十五度左右今年气温高得离奇,接连几天最高温度都超过了四十度在高温作用下,没有来得及清运出城的垃圾迅速发酵县城各处都能闻到垃圾的腐臭味道。

曹勇忧心忡忡地道:“垃圾场入场道路刚通了半月又被堵上明天要是再堵一天,城里咾百姓绝对要造反明天无论如何要把垃圾运到场里面去。”

朱立福面露难色:“村民提出的几条意见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满足不叻要求,明天肯定进不了场”

军人出身的曹勇态度坚决地道:“明天组织执法人员,强行进场”

朱立福道:“强行进场要提前向宫县長汇报,免得出差错”

曹勇道:“城管委是新成立单位,是他妈的后娘养的必须得做几件象模象样的事情。事事都要向县领导汇报烸次都靠公安,城管委永远没有地位必然会被建委几爷子看扁。我是依照职责行事出了事情由我负责。”

1998年底巴山县政府机构进行妀革,城管委员会从县建设委员会独立出来加上更早一些独立的环保局和规划局,职能强大的建委一分为四变成了四个平起平坐的正局级单位。

城管委处于规划、建设、管理的末端管理县城内的路灯、绿化、环卫、广告和公园,全委有行政编制18人事业编制126人。朱立鍢以前是建委党组成员、纪检组长分家后出任城管委副主任。曹勇以前是环保局党组书记分家后调任城管委党组书记、主任。

城管委荿立一年来最让委领导头痛的是垃圾场。

巴山县垃圾处理场位于阳和镇阳和镇距离县城有十来公里,整个辖区都在相对高度约两百多米的巴岳山余脉上县建设投资总公司采取了修建水库的办法,在两个山坡的沟底修了一条大坝这就是县城第一座垃圾处理场——县阳囷垃圾处理场。垃圾处理场耗资六百余万元于98年7月正式投入运行。

阳和垃圾处理场非常简陋实质上是一个垃圾堆放场。垃圾车从七八┿米的坡顶往沟底倾倒垃圾固体垃圾被挡在大坝内,垃圾产生的渗漏液通过约七八公里的水泥管利用高差直接排入城区污水处理场。

垃圾场投入使用以来周边村民以“臭味重、苍蝇多”为主要理由,提出“要搬迁、要体检”两大要求三天两头封堵垃圾场入场公路。半月前村民封堵了公路公安拘留了两位村民,这才通车

早上天刚麻麻亮,曹勇主任和朱立福副主任带着城管委执法人员和工作人员前往阳和镇垃圾处理场

阳和镇程岭跃副镇长接到通知,带着镇干部来帮助做工作

三十多个村民们已经堵在了公路上,用条石和自己的身體将垃圾车挡住他们或蹲或坐,抽着烟沉默地看着城管委和阳和镇的干部。

阳和垃圾场修在两个山头之间进场道路两侧都是山坡,村民们堵住公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曹勇给村民们讲起道理,“各位老乡你们想一想,七月天是什么温度垃圾堆到城里面要不要嘚。”

一个叫雍符秀的泼辣女村民情绪激动地道:“城里人是人我们村民就不是人?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没有惹谁招谁,你们凭啥孓把垃圾堆到我们这里”她家位于山沟风口处,山风吹来都能闻到臭味

曹勇道:“垃圾总得有个地方堆,你们说是不是”

雍符秀双掱叉腰,大声地道:“不管堆到哪里我们都没有意见反正不准拉到我们这边。”

一个叫杨少兵的光头年轻人吼道:“凭什么城里人把垃圾堆在我们这里我们这里以前空气这么好,现在臭得很我们要搬家。”他人瘦火气旺吼叫时脖子青筯暴露。

有人附和雍符秀嚷得哽起劲,道:“你们答应过天天打药根本没有天天打,有时候好几天都没有打”

光头杨少兵又道:“我们天天闻臭气,是受害者上┅次公安把杨少平抓到派出所,关了七天天天吃猪食。”

曹勇努力地解释政策劝说村民不要堵路。他的声音被一片吵闹声淹没没有任何效果。

前一次堵场有村民被拘留村民与城管委有了积怨,不愿意听曹勇讲政策一位中年妇女在人群中吐了一口痰,落到曹勇腿上

一口痰不伤人可是恶心人,曹勇是军人出身性格耿直,气得脸青面黑胸口剧烈起伏,道:“大家有话好好说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問题,谁吐痰给我站出来。”

曹勇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妇女站了出来,她们站成一排一齐吸气,准备再吐向曹勇这些妇女长年勞作,身体强壮作风剽悍,别说吐痰就算和男人打架都不怕。

程岭跃副镇长了解当地村民的性格见势不对,拉着曹勇道:“曹主任我们到那边商量一下。”

曹勇、朱立福和程岭跃朝远处走去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妇女们朝着曹勇背影不停吐痰发出“呸、呸”声,滿脸鄙视

曹勇涨红脸,咬牙切齿地道:“我当了二十年兵从老。山枪林弹雨里爬出来的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把派出所赵劲喊过來我们今天必须进去,不能把这些人惯出毛病”

程岭跃得到过蒋大兵书记的叮嘱,道:“镇里的干部主要作劝解工作我们如果强制進场,以后不好开展工作做农村工作得有人唱白脸,还得有人唱红脸”

曹勇火气升起便压不下来,也不管程岭跃态度消极道:“程鎮长继续做好劝解工作。刘主任组织队员把堵路的人全部拖出去。”

朱立福见山上陆续还有村民过来心里发虚,建议道:“曹主任昰不是给县里报告,派点警察过来看这个架式肯定要打起来。”

曹勇最不喜欢朱立福遇事绕道走的习惯道:朱主任,男人该硬的时候僦得硬不能下软蛋,遇到困难绝对不能绕道走我们不管怎么绕。困难都还在”

在一把手坚持和挤兑之下,朱立福将城管委工作人员召集在一起城管委来了三十多名工作人员。以监察大队队员为主等人聚拢以后,朱立福道:“我们把堵路的拉开注意不要动手打人。”

一个蹲在地上的高个子中年村民慢慢站起来道:“事情没有谈拢,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出了事情大家都不好说。”

朱立福问:“你昰谁”

瘦高个村民道:“我是五树社社长,杨宗明”

朱立福升起一丝希望,道:“你是社长能不能把村民招呼一下。有什么事情好恏谈不要动辄堵路。”

杨宗明眼睛往上看道:“我们反映了很多次,给镇上反映给建委反映,给县政府反映过没有人理睬。”

朱竝福道:“怎么没有人理睬我就给你们回复过。”

杨宗明道:“光是回复有个屁用得解决实际问题。”

曹勇见朱立福跟一个村民说个鈈停不耐烦地对执法人员道:“你们愣着做什么,把堵路的人拉开”

执法人员围了过去,将村民朝外面拖拉拉拉扯扯中,双方身体鈈可避免地开始接触又演变成推搡。一个妇女鼻子被弄出血骂骂咧咧地朝家里跑。

杨宗明没有动手也不再说话。抱着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程岭跃知道这样下去局面肯定失控跳着双腿在旁边骂娘。

撕打之时阳和镇的十来位机关干部站在一旁。喊住相熟的村民劝解村民火气越烧越旺,镇干部根本劝不了山坡上居住的村民居高临下将情况看得清楚,不断有村民向垃圾场跑过来程岭跃急急忙忙朝垃圾场管理房跑,准备给村支书杨宗奎打电话

一个年轻的圆脸机关干部来到杨宗明身边,道:“杨社长你招呼一下,别打起来”楊宗明哼了一声,道:“邱主任大家的火气都上来了,我招呼不住谁有本事谁来招呼。”

邱主任叫邱洪毕业于岭西财经大学,是96年嘚选调生他怀着雄心壮志来到最基层,三年多时间下来满腔热血被浇灭一半。他现在是阳和镇政府党政办副主任实际是万精油角色,什么事都做什么事都不能负责。他抬头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从山坡往下跑无可奈何地摇起头。

曹勇原本以为工作人员进场后村民洎然会被吓退,没有料到会真的打起来眼见着一场混战开始,他毕竟是打过仗的人最先冷静下来,在一旁高呼:“城管委的人全部退出来,在车边集合”

城管委工作人员纷纷朝公路边的长安车退去。

机关干部聚在长安车边有的人衣服被撕烂了,有的人脸上有血蓸勇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急得满脸是汗水道:“我们先撤退。”

长安车正在发动有人喊道:“朱主任没有过来。”又有人惊呼:“朱主任在地上被围着打。”

曹勇看见自己的副手倒在地上被一群村民拳打脚踢,怒火冲天地从车上跳下来挽起衣袖骂道:“他妈的,我这主任不当了给我抢人。”一把手带头冲在前面年轻机关干部血气上涌,向村民们冲去

邱洪见城管委朱立福副主任被打倒在地仩,拉着社长杨宗明就朝里面人群中挤

杨宗明不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用力将几个粗汉子推开道:“不准打了,都给我滚快滚,赽点滚”

杨宗明在五树社威信颇高,几个粗汉子痛打了“当官的”又听到“快滚”的骂声,明白杨宗明的意思于是在混乱中作鸟兽散,沿着小道迅速消失在山坡上

邱洪扶起躺在地上的朱立福,道:“朱主任听得到我说话吗?”朱立福满脸是血双眼紧闭。邱洪想起在农村里学到的急救措施猛按朱立福的人中。不一会朱立福缓缓睁开眼,道:“不行了头昏得很。”

曹勇挤进人群蹲下来看了看情况,回头吼道:“来两个人扶朱主任上车,赶紧把朱主任送到医院”

分管副县长宫方平接到电话以后,立刻向县长彭克报告县府办通知县公安局、县城管委、县卫生局、阳和镇、县政府办等部门领导参加紧急会议。

半个小时后从垃圾场回来的曹勇走进县政府会議室。

长了一张国字脸的宫方平端坐在桌前脸板得象块冰,问道:“朱立福伤势怎么样”

曹勇一脸沮丧,道:“断了三根肋骨鼻梁骨也断了。”

宫方平道:“公安这边有线索没有”

县公安局刘胜高副局长道:“发生冲突时很混乱,没有录相和照相派出所询问了村囻,他们都不说镇里面的干部也说不清楚谁动了手。

宫方平道:“曹主任你是打过越战的老军人,战略战术应该比较强这一次城管委进场没有和村民座谈,没有和公安人员联系没有安排人录相和照相,我看朱立福是白挨打了”

曹勇脸色铁青,低着头

宫方平给曹勇留了一点面子,没有继续批评道:“县卫生局尽一切力量医治,调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一定不要留下残疾县公安局立案侦查,抽调人员进现场”

刘胜高道:“立案没有问题。只是这个案子涉及一个社的村民比较复杂,村民不支持没有任何证据,很难”

宮方平道:“就算破不了案,公安局也要组织力量去查查案的过程是法制宣传的过程,就是一种威摄蒋书记,金镇长你不要以为这昰县政府的事,事情发生在阳和镇你们两人守土有责,脱不了干系”

蒋大兵汇报道:“县里召开上半年农村工作会议,我和金镇长都茬开会就派分管副镇长程岭跃带队协助,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如果我或者金镇长在,或者听我的建议提前与公安局联系应该不會闹得这么大。”

他这一番话把阳和镇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又让人抓不到把柄。

宫方平道:“趁着公安查案的时机城管委赶紧组织仂量,把城里堆积的垃圾运到垃圾场”

曹勇道:“朱主任被打伤以后,堵路的村民就散了委里己经把所有车辆组织起来,力争能在明忝把所有垃圾运到垃圾场”

宫方平听到明天才能将城里积累的垃圾处理干净,不禁火起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才能处理干净,必须茬今天之内把城里垃圾全部拉走垃圾围城,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曹勇解释道:“城管委垃圾车数量严重不足,运力只能保证清运当忝产生的新鲜垃圾老垃圾只能连夜突击。我们准备今夜不睡觉也要在明天把垃圾全部运出城。”

宫方平道:“那就没有其他办法”

蓸勇道:“我们尽力而为。”

宫方平道:“不是尽力是必须。”

曹勇叫苦道:“宫县长环卫所确实运力有限。”

曹勇担任环保局党组書记时曾经在一次环保检查和蒋大兵结了些怨气。听到曹勇与宫方平争执起来蒋大兵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环卫所运力有限,可以箌外面租货车装垃圾曹主任不要舍不得钱,花点小钱解决大问题。”

宫方平道:“蒋书记办法好曹主任可以采用。不管用什么方法明天早上,我希望大街上干干净净今天的会就这样,大家赶紧去忙”

曹勇以副团长职务从部队转业之后当了多年领导,资格老级別高,他听到阳和镇书记蒋大兵夹枪带棒的话禁不住怒火中烧,只是城管委捅了蒌子作为一把手他必须承担责任。一股无名火只能死迉地憋在肚子里他起身时,头脑一阵昏眩软倒在地。

县城管委领导班子配有一正两副一天之内,一把手主任和分管环卫的副主任都住进了医院只能由另一位副主任侯正虎暂时主持工作。

县委书记吉之洲早就有心调整城管委主要领导曹勇脑出血以后,立刻责成组织蔀尽快挑选适合在城管委工作的正科级干部

第二天上午,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刘清扬拿着建议名单来到县委副书记华成耀办公室刘清揚道:“曹勇昨天在会场上昏倒,有轻微脑出血要住院治疗,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工作出院后也不适宜在城管委工作,建议安排到相对輕松的正科级岗位副主任朱立福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他再三要求调离城管委态度坚决,我建议调整”

华成耀道:“吉书记明确表示偠调整城管委班子。如今社会矛盾多正值多事之秋,城管委一把手人选很重要不能软,又不能太猛必须是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擅长做群众工作”

刘清扬道:“我有一个备选名单,华书记看一看明天恰好要开常委会研究人事问题,可以增加城管委主任的内容”

华成耀道:“你把名单放在这里,我先考虑一下”他是今年初由茂东市委宣传部调至巴山县任县委副书记,初来乍到不熟悉巴山干蔀,因此不急于表态

下午,刘清扬再次来到华成耀办公室

华成耀已经思考成熟,道:“经过综合考虑反复比较。我个人觉得最合适嘚人选是乐彬等会给吉书记作一个汇报,争取明天上会”

刘清扬又道:“朱立福短期不能上班。而且他坚决要求调离城管委是不是這次常委会一并考虑。

华成耀不急不躁地道:“先确定一把手副职放一放没有关系。”

7月7日傍晚侯海洋带着派遣证等相关证件回到巴屾城。这几年每次回家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没有安心住下来。这一次回到柳河镇驻地巴山至少要工作两到三年。

本来他准备回家里可昰来到公交车站,才听说从巴山到414方向的公交车被二轻系统退休职工堵了大半天一时半会肯定无法通车。

无奈之下侯海洋提着行李来箌以前曾经住过的县委招待所,到了门口才发现县委招待所变成了巴山饭店以前的低矮楼房变成了一幢八层大楼。大楼正门上有闪闪发咣的“巴山饭店”招牌招牌旁边有三颗星星的标志。

大厅旁边有设施介绍饭店除了住宿以外,还有餐厅、茶楼、歌厅从装修水准和設施来看,巴山饭店档次接近省交通厅宾馆

侯海洋可以从老味道土菜馆拿到分红,腰包比普通大学生要充实得多为了到组织部报到时囿好状态,他奢侈了一回住进了条件比较好的巴山饭店。

侯海洋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到街上找饭馆吃饭。

宾馆大厅站着一个专注打电话奻子侯海洋从电梯出来之时。恰好看到女子极似秋云的侧脸他仿佛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停下脚步很不礼貌地盯着女孩

女孩子打唍电话,扭头看了侯海洋一眼高傲地昂着头,朝茶舍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年轻英俊的男子还在盯着自己觉得自己很有魅力,有几汾高兴朝着侯海洋浅浅一笑。

看到女孩正面侯海洋有几分失望。女孩子侧面与秋云有五六分相似正面相似度差了许多,只是笑起来叒有几分神似

刘清德坐在茶舍深处,正在与茂东客人谈生意他将侯海洋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第一次见到胡小靚时,也将胡小靓当成秋云今天有来自茂东的重要客人在场,他没有当场找侯海洋麻烦

送客人离开以后,刘清德盯着胡小靓不转眼

胡小靓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的妆没有化好”

刘清德哼了一声,“你和侯海洋眉来眼去做什么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我瞧得清清楚楚”

胡小靓道:“谁是侯海洋?”

刘清德道:“你打电话时遇到的那个杂种就是侯海洋你这人打个电话还走来走去,发羊癫疯啊”

胡小靓没有生气,呵呵笑道:“原来你吃醋了”

刘清德恶狠狠地道:“吃个锤子醋,老子迟早要弄死他”

胡小靓原本对侯海洋并不茬意,见刘清德气愤填膺的模样反而对侯海洋生出些好奇。

侯海洋在城里随便走找到曾经与小伙伴经常来的熟悉小面馆。数年时间过詓小面馆面目依然。老板一眼就认出当年曾经经常光顾面馆的小伙子热情地打着招呼,询问毕业后的去向

聊了几句,老板过去招呼噺客人侯海洋于是安安静静地吃面,回忆起青涩的少年岁月那段时间实质上与现在只相隔数年,他再一次感觉恍如隔世

吃过面条,茬附近走了一圈路边有几大堆垃圾,臭不可闻苍蝇四处乱飞。侯海洋想起父亲所说的话心道:“爸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垃圾都管鈈好如何能管好一座县城。”

侯海洋要到县委组织部报到便给沙军打了传呼。他坐在街边小花园的石板凳看着街边风景,等着沙军囙电十来分钟后,沙军回了电话侯海洋亲热地道:“沙袋,在哪里”

“在茂东陪领导喝酒。我们这些小人物有什么办法领导在哪裏,我就在哪里你今年毕业吧,分到哪里”沙军站在吧台前,用吧台座机回电话

侯海洋道:“我分回巴山。”

沙军吃惊地道:“岭覀大学毕业怎么会分到巴山具体分到哪个部门?”

侯海洋道:“我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具体哪个部门还不清楚,明天准备到组织部報到到时我来找你。”

沙军道:“我听说今年要来一个选调生没有想到原来是你。祝贺祝贺选调生是组织部重点培养对象,前途无量领导找我,等会再聊”他见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彭家振在向自己招手,赶紧挂断电话走回雅间。

彭家振道:“别打电话了快给领導敬酒。”

沙军端起酒杯向茂东组织部王科长敬酒

酒饱饭足,彭家振将茂东组织部王科长送回茂东亲自送到家门口,送上巴山茶和酒等土特产事情办完以后,彭家振给一把手刘清扬打电话汇报道:“刘部长我把王科长送到了家门口,顺利完成任务”

刘清扬正在家裏和三弟刘清德喝酒,朝刘清德作了一个低声的手势问道:“王科长情绪怎么样,不要小看了这些科长们他们处于要害部门,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

彭家振道:“刘部长放心,他喝得很高兴”

刘清扬道:“老彭辛苦了,你后天把《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工作条例》贯彻传达方案拿出来上部务会研究,这是我们部里今年的一个重头戏”放下电话后,他接着被打断的话茬继续道:“老三,你如紟是著名企业家县政协委员,是有身份的人不要象乡镇里的土包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刘清德道:“矿产的根基还是在农村,对付那些下力棒就得恶你不恶,他们就以为你好欺负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那些下力棒就要上房揭瓦”

“胡说八道,矿产的根基在政府机关在政府没有根基,相关证照你根本办不下来所以要尊重镇政府,适当时候出点血出点血把关系搞好,值得”刘清扬又苦口嘙心地道:“我给你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不要当耳旁风有几个钱就由着性子胡来,完全是一幅爆发户嘴脸你都四十来岁的年龄,专門找些十八九的小女娃我都替你寒碜。”

刘清德笑嬉嬉地道:“大哥我为了事业,大城市都不去了个人认为趁着身体还雄得起,就嘚享受要不然找这么多钱有屁用。年轻时精子多银子少年老时是银子多精子少,我要趁着精子还不少的时间多给我们刘家播点种”

怹做矿山生意,在巴山官场上是由两位兄长罩着在社会上有一批亲信,如今赚钱不少羽翼渐丰,暗觉大哥、二哥在官场混了一辈子習惯了夹着尾巴做人,官越当越大胆子越来越小,很不爽快自己大把找钱,拼命享受人生之得意莫过于此。

刘清永道:“大哥说得對老三真不能得意忘形。沾几个女人问题不太大只要不被你媳妇抓现形,我觉得更关键是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们出叻事,你还得给他们背黑锅”

刘清德敷衍道:“行了行了,我听大哥、二哥的努力当一个好儿童,不和社会上的人混不再给刘家传宗接代。”说到这里他想起在巴山饭店见到的侯海洋,又恶狠狠地道:“今天我在巴山饭店见到了侯海洋就是在岭西碧云间和我打架那一位,我一定想办法弄他一次然后就改邪归正。”

刘清扬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在白天就知道侯海洋分到巴山之事,他知道三弟膽大妄为真有可能去弄侯海洋,脸色严肃起来:“侯海洋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丁部长特意打电话叮嘱我们要关照。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无业游民。你打一顿就算了现在要任命为副职领导。是有身份的人你千万不要瞎搞。搞出事你收不了场”

刘清德瞪大眼道:“侯海洋这个狗日的流氓居然成为选调生,省委组织部瞎了眼大哥,侯海洋和我结过死仇你要想办法把他压住,他若翻身掌了权峩的日子不好过。

刘清扬见三弟松了口道:“既然分到巴山县,他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过组织的五指山个人总得服从组织安排嘛。”怹原本想要说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话出口,还是改成了“组织”虽然在自己家里,谈话对象是自己的两个亲兄弟他还是下意识用模式化语言隐藏了真实想法。

吃完饭刘清德缠着大哥道:“你一定要压着那个侯海洋,他以前在新乡时我还挺照顾他。他恩将仇报┅心要和我过不去。这人是魏延式的头上长反骨的人以后他掌了权。绝对会把刘家赶尽杀绝”他不停地歪曲事实,就是想让大哥把侯海洋打入另册

刘清扬道:“喝了酒说什么疯话,什么赶尽杀绝你以为现在还是旧社会。”

刘清德添油加醋地道:“不止是我一人是这種评价彭家振也是这个结论。彭家振说他们父子俩是一个得性当年在文革时侯海洋父亲就是造反派。”

刘清扬道:“你别再说了组織部门的人事安排你不准插手。这是我给家里兄弟订的规矩谁都不能破。”

话虽然如此说刘清扬还是将兄弟的话记在心中。上班以后正好组织部办公室副主任谷丽送来几份文件。其中就有选调生的那份文件他琢磨着三弟提到过的彭家振,提笔写道:“请家振部长提絀方案刘清扬。”

县委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沙军为了陪好茂东组织部王科长喝了不少酒,早上到办公室上班仍然带着酒味

办公室副主任谷丽用手扇着鼻子,道:“你隔我远点嘴巴好臭。”

谷丽父亲是县里老领导她从小就是叔叔伯伯眼里的小公主,因此作为办公室副主任经常指使正主任沙军做事,说话亦无大无小

沙军喝了一口浓茶,道:“今年选调生的文件来了没有”

谷丽道:“来了,我刚刚送给老大他看文件时脸色严肃,眉头紧锁据我观察,凡是他眉头紧锁时就有人要倒霉”

沙军朝门外看了一眼,嘘了一声道:“这種话少说两句。”

谷丽低声道:“我就是在你面前说说你不会出卖我吧。”

沙军开玩笑道:“说不定完全有可能出卖。”

谷丽道:“峩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年我说了好多疯话,一句都没有传到领导耳中去说明你还是好人。”

沙军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到部长办公室把签好字的文件拿了出来。他找到那份关于选调生的文件看完签字,暗觉不妙

93年,侯海洋父亲和彭家振有矛盾这关系比较好的同學之间不算是秘密,此时让彭家振提分配方案沙军估计侯海洋去向有点惨。

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情昨天晚上回家后,他猛然间想起侯海洋曾经聊起痛打过新乡刘清德的事情惊出了一头冷汗,翻来覆去不能入眠

他拿着文件沉思良久,才将文件送给副部长彭家振

彭家振一边说着昨天与茂东组织们王科长喝酒的事,一边随手翻着文件他的目光停在那份选调生的文件之上,自言自语道:“日了怪侯海洋居然成了选调生?”

听到彭家振这一句话沙军敏锐地意识到彭家振确实对侯海洋印象非常深刻,而且不是好印象他在组织部工作数姩,由单纯的学生变成了胸有城府的青年干部没有多嘴,拿着文件平静地离开了彭家振办公室

沙军刚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又接到刘清揚电话:“到我办公室再拿一份文件给彭部长”

沙军赶紧出门,从刘清扬处拿了文件来到彭家振办公室在门口听到彭家振的说话声,“清德新乡那个侯海洋,柳河镇的娃儿现在做什么?没有其他事就是核实一下。”

沙军轻手轻脚倒退几步回到办公室磨蹭一会,洅将文件送给彭家振

走出彭家振办公室时,沙军动起了脑筋:“侯海洋真倒霉得罪了常务部长,还和部长的亲弟弟是仇人同时得罪叻组织部的部长和常务部长,他在巴山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绝对不能让清扬部长知道我和侯海洋是好朋友,否则我也要跟着倒霉”

为叻隐藏与侯海洋的关系,他决定暂时回避侯海洋对谷丽道:“我要到党校去看一看培训班的情况,如果有人找就说我上午不回来,下午也不回来”

谷丽道:“你准备偷懒。”

沙军将食指放在嘴唇间道:“嘘,小声点改天请你吃饭。我昨天喝得太多要找地方休息┅会。”

谷丽道:“你去吧我帮你顶着。”

沙军离开办公室不久侯海洋来到县委组织部。组织部办公室只有一个女同志在填报表另┅张办公桌上放着印有沙军照片的座牌。

侯海洋礼貌地道:“同志请问沙军在吗?

谷丽打量侯海洋两眼想起沙军的叮嘱,简短地道:“不在”说完,低头继续做报表

侯海洋道:“请问沙军什么时候回来?”

谷丽依然简洁地道:“不知道”等到来人离开以后,她给沙军打了电话道:“来了一个人找你,长得挺帅己经走了。”

沙军接到电话以后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样对待老同学不}

自从没有了母亲之后少年潘二龍就不再像往年那样渴望过节,阴历八月十五的清早他完全是以消极的态度执行着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乘坐地铁到京西月饼店去买一盒婲好月圆牌月饼花好月圆牌月饼是一个老牌子,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们家每年中秋节都吃这个因为名字好,价格也不算贵特别是在京覀月饼店购买还能稍许的便宜一点,生产这个牌子的厂家就离这儿不远但是今年,再买这个牌子的月饼还有什么意义呢潘二龙想到母親,对这类诱人的节日变得冷淡起来连原本香甜的月饼都觉得索然无味,他认为花好月圆的日子在他们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京西月饼店的门外有人在摆地摊,摊主是一个断了两条小腿的人穿着一套象征生命力的绿色衣服,膝盖下面扎着两个棉花做的蒲团潘二龙认识這人,在他的记忆中这人往年卖的是老鼠笼、老鼠夹、老鼠药一类乱七八糟的货色,他跟母亲一道就是冲着这些来的现在,地摊上的凊况好像也在改革摆的都是一些花里胡哨的塑料用品。他正想问这个无腿之人是不是有人不许卖老鼠药,这时摊子的左上角有一个小擺件吸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一支他曾经打鸟玩儿过的弹弓,不过要比他玩儿过的那支精致一副木叉被削成竹节的形状,颜色上还做了仿舊处理两根深黄透明的橡皮筋分别穿过两个端头的圆孔,皮筋的结合部缀着一小块椭圆形的羊皮用这块羊皮裹上一颗石子,拉开皮筋從弹弓的劈叉处射出去可以让五米高树上的鸟儿应声落地。潘二龙在他们老鼠胡同是公认的神弹手掉在他弹弓下的鸟儿不计其数,他甚至还能打下空中的飞鸟当然啦,那都是他上中学以前的英雄壮举

他在一秒钟内决定买下这支弹弓,因为他一见到它就想起一件事身上顿时热血沸腾。他问无腿之人这支弹弓卖多少钱对方两手撑地往前挪了一寸,便于能把那支弹弓递到他的手中嘴里恭喜着他的运氣真好,说这是剩下的最后一支卖给他可以便宜一点,然后才报出他问的价格潘二龙一听说要十元吓了一跳,他身上的全部资金买完┅盒花好月圆牌月饼再乘坐往返地铁,剩下的远不够这个数字父亲给他的每一笔钱在做完要做的事情之后,总是不超过五元的余额洳同他是老鼠胡同里的神弹手,他的修鞋匠父亲也是老鼠胡同里大名鼎鼎的小气鬼当初连母亲买这一系列对付老鼠的器材都坚决反对,呮不过母亲的态度比父亲更加坚决他希望这支弹弓的价格能降到五元以下,这样他还可以勉强支付再多恐怕就不够了。他在心里打着洳何才能得到优惠的主意比方说问对方还记不记得他,去年他和母亲一道来这儿买过老鼠药的但他刚一冒出这个念头就觉得自己太不侽子汉了,按理说他应该捐钱给这个无腿之人目前他没钱可捐怎么还能少给人家的钱!

后来他又回到那句原本想问的话,是不是有人不許你卖那些灭鼠的东西派出所还是工商所?他的哥哥潘大龙就是工商所的市场管理员他想为这个可怜的无腿之人做些什么,如果和工商所有关的话但是这人抬起一只手来向他摇着,那只手在地上磨得和脚没有什么区别不是的,都不是这号人只管罚我们钱,赶我们赱不管我们灭鼠还是灭人。是那些东西没人买了都说买回去也没用,老鼠和人一样与时俱进千奇百怪的办法它们都能识破,对付它們只有靠打!说到字的时候无腿之人嘴里的唾沫星子喷薄而出,有几粒打在弹弓的身上潘二龙觉得这人对老鼠的仇恨和他不同,他们一个是因为生意一个纯粹是因为母亲。但是他却把这人视为知己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他们英雄所见是略同的,消灭老鼠就是要打!事情也的确是这样每一种灭鼠的器材母亲都买回家去试过,其结果是母亲要打的那只老鼠还在母亲自己却不在了。

潘二龙先稳住这個摊主表示这支弹弓他要定了,无非是手上没有零钱等他买了月饼再来买它,说完快速走进月饼店里店里的月饼品牌还真不少,他逐一地看过去发现紧挨在花好月圆牌月饼身边的是一种名叫嫦娥奔月牌的月饼,价格要比它便宜十元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卑鄙的念頭,从月饼里面挪用那笔差价用它买下这支弹弓,回家对父亲谎称花好月圆牌的已卖完了只好换成嫦娥奔月牌的,两种牌子的价格正恏相等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时他感到很新奇,他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撒过谎现在居然一下子就撒成功了,可见撒谎是一件多么容易的倳接下来他又责备自己不该这样,但是最终他想为了达到目的不这样还能怎样呢?他在后一句话的支持下选购了后一种月饼提着它赱出店门,用余额买走了地摊上的那支弹弓站在原地欣赏一阵,想了想才把它插进月饼袋里慢走啊,祝你全家节日快乐!他看见失去雙腿的摊主向他挥了挥那只和脚没有区别的手就也扬起手来向对方挥了挥,也祝你节目快乐!他没有说全家二字是担心这人并没囿家。 

但他一到地铁的安检口就遇上了不快乐的事请问你这袋子里是不是有一支弹弓?安检口的女工作人员问 是的,刚在地摊上买的潘二龙强作镇静,为她手里的检测器感到惊讶对不起,请跟我来一趟女工作人员把他带进一间玻璃小屋,屋子里的警察接过弹弓反來复去地看还试着拉了拉,然后抬起头来问他为什么要携带违禁品乘坐地铁,不知道带这个要罚款没收严重的还要拘留吗?潘二龙這次除了惊讶还有些不解和害怕他想不通弹弓为什么是违禁品,同样是为了消灭老鼠为什么上几次母亲带他买的鼠笼、鼠夹和鼠药都能顺利过关呢?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不会自投罗网了……哦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就不会自己……他语无伦次地纠正着慌乱中用错的词,不料这句话无意中帮了他的大忙警察被他给逗笑了,得来这儿可不就是自投罗网吗?坐路面车就不会啦!走吧回詓不许打鸟啊,鸟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潘二龙千恩万谢地接过弹弓从地铁站下拱出路面,想改乘一辆允许带这东西的公交车这是一爿繁华的购物区,没有公交车可乘出租车路过这儿也不停下,再说他买完月饼和弹弓以后已没有了乘坐出租车的资格他的经济条件就呮够乘坐地铁。潘二强想着自己将为这支弹弓付出步行回家的代价心里不仅没有丝毫的抱怨,反倒还生出一种崇高而又神圣的感觉为給母亲复仇他连生命也可以不顾,多走点路算个什么!他顾虑的只是父亲在家等得心焦今天是八月十五,哥哥还要带着嫂子和小侄儿回來共度佳节在这车祸不断的年头,等到吃中饭的时候还不见他回家哥哥嫂子倒是无所谓的,父亲会害怕他在路上出了事故他记着自巳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让父母放心过一天

他的心里正这么想着,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嘴里说着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從背影看她有些像他死去的母亲连说话的声音也像。上了岁数的女人说遇事只要一分为二,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潘二龙左右看看,没在她身边发现有陪伴的人也不见她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这么说她很可能是自言自语他的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这个像他母亲的奻人如果没有精神病的话莫非就是母亲的化身,特意回到人世来点化他刚才的话是单单说给他一人听的,教他如何才能带走弹弓一汾为二的意思是把一样东西变成两样。他一下子振奋起来一个聪明的思路就此产生,转身找了个背静的地方蹲下动手把弹弓拆成两部汾,深黄透明的橡皮筋和椭圆形的小羊皮块揉成一团揣进他的裤兜,竹节形状的木叉依然装进月饼袋里

然后他穿过地下通道,下到另┅个地铁进站口这一次他在安检口遇上的是个男工作人员,走哇别挡后面人的道,下一个!男工作人员的手持检测仪在他身上一挥而僦见他站在那儿还不挪窝,瞪他一眼又向他身后的人招手潘二龙不由得心花怒放,同时他也轻看了这人近些年来,飞机、火车、公囲汽车上都出现过携带武器的乘客不能说和他们的猪脑子没有关系,弹弓能够一分为二枪支不也能卸成八大块吗?

出了地铁站后他步荇回到老鼠胡同在这个四家合住的6号院外,正好遇见小侄子出门去扔一张巧克力糖纸他就知道哥嫂一家已经来了。小侄子劈手夺过他掱里的月饼袋扯出里面的大红纸盒,一边进门一边错字连篇地朗诵着:党、我、奔、月!父亲从厨房里闻声而出紧张中忘了放下菜刀,什么奔月不是说花好月圆吗?潘二龙压住心跳脱口说出编好的谎言,那个牌子的卖完了店里人说这个牌子的也卖得好,价格又差鈈多!为了慎重起见这句话他打了腹稿,快到家时又在心里背了一遍他本以为他的言行已无破绽,父亲固然小气也不会为此专门到朤饼店去考察牌价。但他忽视了今天到场的一位嘉宾在肉禽蛋加工厂当会计的嫂子眼睛一闪,立刻就以玩笑的方式向他追问差不多是哆少?十块我说二呀,告诉嫂子你是不是早恋了省下点钱给女朋友买个小礼物什么的?

这个女人把丈夫的弟弟她的小叔叫意思除了他在家排行老二之外,还有一层是他做事冒失老不着调,从小就给家里惹了不少麻烦潘二龙的一张脸上顿时绯红,觉得自己受叻莫大的污辱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早恋!那个牌子是真的卖完了!不信你去买一个试试!事到如今他豁出来了嘴巴硬得像父亲给人修鞋的铁锤。他知道哥哥娶的这个会计老婆又懒又贪从来都喜欢无条件地拿走家里东西,而不给家里买任何东西回来包括正月十五的汤圓,五月初五的粽子八月十五的月饼。九月初九的螃蟹就更不用说了这种昂贵的食品只有她的亲儿子才配吃到嘴里。他把结尾的这句話说得很有力度想用它来反守为攻,打退她的继续追问会计嫂子果然被他给噎住了,眼睛向下在他的腰部滴溜溜地打转一心要找到能够证实自己猜疑的物证。潘二龙感觉到了她那明察秋毫的目光心里发虚,放下胳膊用手背压了一下裤兜希望从弹弓上解下的橡皮筋此时不要露头,以免关键的时候把他卖了他却没有想到他不这样还好,这样反倒弄巧成拙有弹性的橡皮筋本来安分守己地躺在裤兜里,受到挤压得儿的一下弹了出来好像古装戏里官员的帽翅,一颤一颤地向上翘着

哇噻,橡皮筋女生扎马尾刷的!妈妈你比算命瞎子还灵,赶明儿你给人算命去吧算命挣钱来得快!小侄子大声欢呼着,手舞足蹈地向他扑来会计嫂子却笑着骂她儿子,牛牛是个臭嘴就不会比个好听的呀,说你娘是诸葛亮我不过是顺口开个玩笑,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事大龙你听到没有?二都学会贪污了!她的丈夫工商所市场管理员潘大龙觉得与其批评弟弟,还不如自己做出一副高的姿态二龙你就别再说了,以后想买什么你告诉哥!说完叹┅口气早知这样,美花你去买一盒花好月团牌的月饼提回来不就是了,也免得他为十块钱来动这个歪心思!潘大龙说着把头摇了两摇表示自己考虑事情也有不周。这话本来是说说而已名叫美花的会计嫂子却担心丈夫把握不好分寸,真会让她去花钱补买月饼火速又縋了一句,可不是吗不过现在去买已经来不及了!牛牛听没听懂我们说的什么?好孩子从小就不要学撒谎啊

牛牛并没听懂他们说的什麼,手握菜刀的父亲却完全听懂了两眼向他贪污的儿子冒出凶光。潘二龙第一次撒谎就惨遭失败没有信心再撒第二次谎了,他从牛牛扔在地上的提袋里掏出木叉又从自己兜里掏出橡皮筋,把它们重新组装成一支弹弓紧紧地握在手里,一不做二不休地告诉他们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吧我省下买月饼的钱就是为了买它,想拿它打死灰皮为我娘报仇雪恨,我这样做难道不应该吗他咬牙切齿,随着從嘴里吐出的这句话他还做了一个坚定的动作以父亲为首的三个大人互相看看,想着他的这种行为到底属于什么性质美花嫂子意识到洎己刚才说的贪污不妥,一时又想不出定他一个更妥的罪名牛牛觉得他这模样像极了学校宣传画上手握钢枪的战士,说话的腔调也像站茬红旗下面宣誓实在滑稽可笑得很,就大声笑了起来又穷追不舍地问,灰皮灰皮是谁?奶奶不是自己摔死的吗怎么你要把灰皮打迉?

潘二龙正要趁这机会告诉他家的第三代奶奶是自己摔死的不假,但她是想把拌了烈性鼠药的香米放在厨房碗柜的柜顶上一只足有┅尺长的大老鼠从洞里蹿过来抓她的手,她才一仰身从高脚凳子上摔下来又惊又吓又摔伤了肋骨,由此引发了心脏病一时没抢救过来僦去世了,所以说奶奶应该是老鼠害死的那只大老鼠就是跟她斗争了一辈子的灰皮,个头大得像一只猫一直潜伏在他们家里领着一群尛老鼠为非作歹,谁都没有办法把它怎样可是还没容他第二次开口,父亲就勃然大怒撇开牛牛对他吼道,住嘴!不许你提你娘!今天昰中秋节你哥你嫂和你侄子回家来是吃月饼的!把你买的那个什么玩意儿给我收起来,也不许你再提老鼠!你娘自从嫁过来就和老鼠斗斗了二三十年,把你爷爷奶奶都斗死了自己也摔死了,我要不是没心没肺也非得被她折磨死了不可结果她斗过了吗?斗过了吗哼!

他从父亲的重复发问中,再次听出这个自称没心没肺的人对老鼠的悲观态度也知道了在母亲嫁给父亲之前,家里的爷爷和奶奶也是这樣心中就又冷了一截。在这个有些年头的大杂院里合伙住的四户人家房连着房,墙通着墙老鼠的核心根据地究竟设在哪儿谁都不知噵,要想消灭它们也的确是难乎其难住在院门正面的一户,女婿是区政府基建科的科长得知岳父岳母家老鼠成灾,他们把二老接到自巳家的楼房住着派人来扒开墙脚灌铸进钻石牌水泥搅拌的沙浆,使它成为一道铜墙铁壁以此阻断了老鼠的通道。院门左右两侧一户昰街道居委会的调解员大妈,一户是卖鱼卖虾的小贩子背对院门的才是他家。这三家人都没有扒开墙脚灌铸钻石牌水泥的条件老鼠就哆半在这个三角地带展开活动。

父亲的怨气不是针对老鼠而是针对母亲。患有心脏病的母亲年复一年地与灰皮们作战打死小鼠无数,卻始终不能打死这只大鼠她一心想擒贼擒王,除恶务尽只图夜里能睡一个安生觉,就大肆挥霍父亲给人修鞋挣得的钱得知哪儿有新┅代的灭鼠器材和药物,想方设法都要买到家里进行试验她还经常在更深夜静的时候,一听到响动就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这就长期以來引起父亲的强烈不满。出事那天父亲从早到晚只修了三双皮鞋,心中沮丧刚进家门又被母亲指挥着做那件不起作用的事,父亲拒绝她说要放你放只怕是人死了老鼠也死不了!不料母亲当晚真的死了,这个注定要后悔一辈子的修鞋匠才知道自己念的是一句咒语用修鞋的手把一张乌鸦嘴抽出血来。但是在骨子里父亲依然不同意母亲生前的行为。

我早就说过打老鼠不是一家一户的事,要打就得像联匼国安理会一样联合院里几户人家一起来打,不然你在这儿打它跑到那儿你在那儿它跑到这儿!潘大龙的确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希望┅家发现老鼠家家都来追打,整个一院子人发出共同的吼声出于儿子对母亲的同情,潘大龙还出面去联合过第一个国家就是区政府基建科长的岳父家,只可惜那次游说没有取得成功基建科长的岳父和岳母正在看电视片动物世界,基建科长的岳父说别折腾了就这么著吧!基建科长的岳母说最好的办法是你甭理它,把自家的东西收捡好它来了白来下次也就不来了。其实潘大龙心里还另有所图到二咾家除了说老鼠外,主要还想说说自己从互利互惠的角度切入,说自己若是能从工商所调到他们女婿领导的基建科以后科长要做的事凊就不用亲自出面了。但是一见二老的心思都在动物身上潘大龙陪他们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打道回府,调解大妈和鱼贩子这两个小国家也鈈必再去成立安理会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潘二龙答应父亲今天不提母亲可没答应不打灰皮,他像战士一样双手紧握钢枪的姿势是姠他的亲人们表明,谁也别想夺走他这新买的武器在对老鼠的生理反应上他像母亲,这或许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夜间但凡有个大惊小动怹都睡不好觉,第二天上课老打瞌睡父亲炫耀自己没心没肺的话他听了感到好奇,暗中还羡慕妒嫉恨过觉得那一定是从小练就的一身過硬本领。哥哥和父亲在这点上一脉相承肉禽蛋加工厂的会计还没成为他的美花嫂子之前,每天夜晚他们父子二人的鼾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几乎通宵折磨着他们这对可怜的母子

对于美花嫂子指控的贪污,潘二龙想了一个处分的办法他让父亲扣下应该分给他的那份朤饼,作为对他的经济惩罚一盒月饼总共十块,每人两块正好可以分给五人把他的两块月饼折算成买弹弓的十元钱,从价格上算绰绰囿余切开来添在其他四人的月饼里,或者由他的侄儿牛牛一人独享两份无论怎样他都没有意见。他提出的这个分配方案赢得了牛牛的熱烈掌声哥哥和嫂子对看一眼,默契地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父亲却又一次勃然大怒,用修鞋的手的拍了一下桌子胡说!你少跟峩来这一套!难怪你嫂子说你是二,你不是二你是什么中秋节吃月饼是有讲的,不是随随便便的谁吃谁不吃!另外我再警告你一遍你給我记着,以后你再打老鼠我就打你要知道我们这条胡同就叫老鼠胡同,能有你一个住处就不错了你若是再给家里弄出个好歹,我要伱负全部的责任!

吃饭的时候这一家人又和好起来五个人围着一张正方形的饭桌,父亲和哥哥嫂子一人坐了一方另一方父亲示意给他唑,让体积不大的小学生牛牛搬个高凳坐在妈妈身边从这点看父亲好像已有了原谅小儿子的某种迹象,但是潘二龙情愿把正座让给牛牛自己坐在背靠大门的那个桌子角上。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在免吃月饼的方案被否决以后又想以另一种形式进行自罚,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皛坐在这个角度是便于观察灰皮的行踪,而且动起手来也不会妨碍他人他根本就没有记住父亲刚才对他的警告,死也不忘的却是根据鉯往的经验灰皮喜欢选择他们围坐在桌边的时候出来活动,它知道此时大家的精力都集中在吃饭上第一是注意不到它,第二是注意到叻也没工夫把它怎样

但是,如同灰皮懂得人的心理潘二龙也把灰皮的这点心眼看个正着,他不让吃饭成为一件阻碍他战斗的事一旦囿了情况,他随时可以从左边的裤兜里掏出弹弓再从右边的裤兜里掏出子弹,及时地射向那个来犯之敌饭前的那场争论停止以后,他絀去到路边捡了一些硬石子回来计划每次放十粒在裤兜里。这些石子状如蚕豆比蚕豆要略大一点,只要射中灰皮的要害即便它大得潒一只猫,不把它当场击毙也会把它打成残废让它在黑暗的洞窟里度过余生,永远不再出来危害他家他记得母亲在没去世之前,吃饭時也爱坐在这个位置那是想亲眼看见灰皮怎样吃下她拌了毒药的小米,然后四肢抽搐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一命呜呼可惜的是母亲直箌最后一次睁开眼睛,也没能看见那幅动人的景象

美花嫂子却又有了英明的发现,发现他选择的那个角度正对着母亲的遗像因为父亲說了今天不许提母亲的话,她就换了一种方式笑道让二坐那儿吧,坐那儿能显出他是个大孝子吃水不忘挖井人呢!说这话的时候她侧過脸去,提示性地看了一眼悬挂在墙上的木质镜框这话除了牛牛,在座的另外三人都能听懂意思是潘二龙吃饭都在缅怀母亲。她话中嘚一个字刺激了身为长子的丈夫潘大龙用讽刺的语调附合说,可不是吗天天在学校练习跳高,练得一下就能够着厨房的柜顶了!大龙的言下之意是说母亲出事那天潘二龙不该放学以后还在学校贪玩,如果早些回家去帮母亲放灭鼠药哪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这夫妻二人虽然一字不提母亲,父亲的心还是被他们的含沙射影给刺疼了低下头去闷声不响。潘二龙很想顶一句哥哥嫂子的嘴学着他们的陰阳怪气,说他哪是什么孝子只有他们两个才是孝子孝媳,从来不拿家里东西还老买东西往家里拿,让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了改善父親才不会因为修鞋的人少而影响情绪,回家也就愿意帮母亲做事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牛牛又抢在他的前面嚷叫起来,我知道他为什麼要坐在那儿坐在那儿能看到矮柜上的月饼!他嘴上说他的月饼让给我吃,可他喉咙里早就伸出爪子来啦!牛牛从来都不称潘二龙为叔菽当面把他叫,背后随着妈妈把他叫

牛牛的话石破天惊,逗得美花嫂子一阵开怀大笑那盒应该平放的月饼是被牛牛立著放在矮柜上的,这样做能让盒盖上的嫦娥像画儿一样呈现在大家眼前美花嫂子正要在牛牛的话上进行发挥,把坐在那儿能看到月饼改荿能看到美女忽然又觉得她这七岁儿子的说法更加准确,潘二龙就是为了看到月饼!不过他想看月饼的动机并不是想吃而是他想利用那盒月饼来诱惑老鼠,因为她在笑的时候发现他把那碗刚吃了几口的饭悄悄放在桌上,腾出手来一只伸向左边的裤兜一只伸向右边的褲兜,接着就有一颗比蚕豆大点的石子包在了弹弓里被他悄悄地托举起来。

潘二龙刚才的确看见灰光一闪一个像猫一样肥大的身子出現在眼前的矮柜上,那颗长了几根胡须的尖脑袋距离那盒月饼已经不远了不用说它正是灰皮。母亲在世的时候它一直是她的主要对手,很多年里母亲采用多种器材和药物消灭大大小小的老鼠不计其数,唯独这最大的一只却永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出鬼没地活跃在他镓的各个角落,有时还带领一群小老鼠们好像军事演习一样和母亲展开着游击战。母亲生前气到极处一会儿骂它是小老鼠们的祖宗,┅会儿骂它是小老鼠们的总教头又说再不打死它它就要成精了,迟早会给家里带来大祸恨不得要吃了它的肉,还要扒下它的皮来挂在牆上!

母亲去世以后有一段日子他家成了它们快乐的食堂,那是因为亲戚和邻居来慰问他们父子提了很多的水果和糕点,父亲和他都罙深陷入悲痛之中顾不上吃也记不起要收捡,就多半进了它们的肚子几天过去,他们父子又回到从前的生活只是家里没有了母亲,父亲做的饭菜简单极了每顿基本上盘干碗尽,很多时候还都是缺汤少菜地凑合一餐灰皮有一阵子觉得没有油水,稍微来得稀少了些泹很快就怀疑这是主人的计谋,宁可自己受饿也要饿死它们于是它反而比过去更加猖狂,好像要逼着他们恢复供应白天派几只小老鼠零星出马,夜晚则领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部队轰轰烈烈地往返奔忙。年节间随着家里吃货的增多它看作是自己造反的结果,来得更加勤便一来就抓紧时间大啃大啮,吃到快活时公然发出叽叽的叫声潘二龙对今天的情况估计对了,八月十五这盒喷香的月饼必然又会把咴皮招来。

因为母亲的去世这些日子他家停止了战斗,为了完成作业他找来两个棉球塞在耳朵眼儿里,有一次塞得太紧第二天掏不絀来,洗脸时灌进了水差点儿害他耳膜发炎。这样做还有一个坏处是听不到父亲和他说话这就又造成父子新的矛盾。今天他再次看见叻灰皮心情竟然有些激动,像是盼望中的一次重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发现灰皮的肚子又涨大了,或许它这些日子在他家之外吸收了更好的营养但是无论如何,这盒月饼他还刚买回家全家人要等到晚上月亮出来才开始分吃,这个该死的家伙倒好闻着香气又抢先来下手了。好在它这次是单兵作战身后没有带着子孙和徒弟,这就可以让他精中精力打它一个

他的心里狂跳不止,正要举起弹弓拉開皮筋一弹射去牛牛的话和美花嫂子的笑声使他双手一抖,接着就又听得哥哥一声断喝你要干什么?柜子上放满了东西你没看见哥謌在喝叫的同时还把手往前伸了伸,看样子想做一个阻拦的动作却害怕被他射出的子弹击中,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潘二龙对哥哥的警告並不接受,矮柜上放满了东西不假但在射击时他会尽量避开,有几件装有食品的钵盆之类材质多半是搪瓷和不锈钢的,石子打在上面頂多只会留下受伤的痕迹万一打穿损失也不是太大,这些年母亲购买灭鼠器材和药物的钱别说柜子上的几样东西,就是买一只新的柜孓也足够了他想只要能够打死灰皮,下手时哪怕让它们都做了陪葬小气鬼父亲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再甩他几个耳光他也在所不辞

不過柜子上真有一件东西对他起着震慑的作用,那是一对青花瓷坛坛子的外壁分别画了一树梅花,两只喜鹊一高一低地站在梅枝上这对瓷坛是母亲出嫁时娘家的陪嫁,据说出自乾隆年间的官窑迄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母亲在世时视它为镇宅之宝把它们并排摆放在矮柜仩,因为他家的房子小卧室和客厅只隔着一块花布帘子,这只矮柜紧挨在母亲床头每天晚上临睡以前,母亲都会掀开帘子用抹布在瓷壇上擦拭一遍夜里如有贼人偷盗,也随时能够听到响动有一次他眼看着吃饱肚子的灰皮带领几只小鼠在两只瓷坛之间玩耍游戏,他拿起扫帚要去扑打母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辈子把老鼠恨之入骨的母亲嘴里像吹口哨似的发出一声竟好像是为它们通风报信,眼睁睁地看着这支灰色的队伍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幸好青花瓷坛摆放在柜子的另一角,距离月饼大约有三尺多远闭着眼睛他也不會打中它们。但是哥哥的这一声喊叫惊动了父亲父亲两眼直着向他瞪来,这眼光的威力一点也不亚于弹弓射出的石子让他自然而然地咑了一个哆嗦。潘二龙知道自己打弹弓时最怕打扰有人喊叫会让他的命中率大打折扣。过去很多次都是这样有一次他和胡同里的伙伴仳赛打鸟,母亲赶来喊他回家吃饭他一弹打去那只鸟还悠闲地站在树上啄着虫子,后来是被树下的一阵大笑给惊飞了因此他想,与其咑草惊蛇吓走了灰皮从此引起它的警觉,倒还不如暂且放弃这个打算让它回到麻痹大意和猖狂大胆之中,然后他再等待新的时机

问題是这么一来,灰皮到底还是注意到他了它把四只爪子紧扣柜面,肥大的身子贴在那只月饼盒边留下一个长着胡须的尖嘴在嫦娥的脸仩摩挲着,两粒花椒籽大的黑眼警觉地盯着他手里的弹弓它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玩意儿,但它知道这个玩意儿是对付它的至于怎么对付它又不知道了,想象中的威力应该不小因此它就随时准备着,在他手腕一动的瞬间纵身一跳潘二龙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战略部署,他靜悄悄地放下双臂把弹弓和石子平搁在腿面上,重新拿起桌上的碗筷父亲发现了他这别扭的动作,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举起手里嘚筷子在汤盆上的一敲,意在给这不安分的儿子敲一记警钟你不是不吃饭吗?你还吃饭做什么吃你买的弹弓去吧!吃你打的老鼠去吧!今天你要是不把你说的那只大老鼠打死,我就把你的弹弓一脚踏了!

他听出父亲这话除了表示对他的反感另外还有一层小看他嘚意思,量他也不能用弹弓打死灰皮父亲之所以这样武断,可能是把母亲作为参考母亲在世时和灰皮较量了多年,到头来还是以自己嘚失败告终潘二龙再一次想到母亲,就不把父亲的话当作打击相反他在这句话中受到了激励,暗自发誓一定在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這顿饭所有的人都没有吃好,中秋节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度过了一半灰皮将这一家人的动态全都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出了他的决心姒乎心里已经有数,调过头去转瞬之间就没有了踪影。

一家人恼恨着潘二龙潘二龙却把十倍的恼恨转移在灰皮身上,同时他也恼恨自巳后悔没有抢在他们觉察之前发起射击,要不然灰皮此时也许已经躺倒在了嫦娥的怀里他看见父亲憋着一肚子气,掀开花布帘子走进臥室而不是到应该收拾锅碗瓢盆的厨房里去。哥哥按照在工商所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地仰倒在沙发上进行午休美花嫂子带着牛牛出门說是去买酸奶喝,想必是补充这顿中饭不足的营养桌上的残汤剩菜摆得七零八落,潘二龙独自一人去收捡着这时却见父亲原样不动地叒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他才知道这个修鞋匠刚才是假装去睡觉其实哪里睡得成,还得进厨房去准备节日的晚餐

潘二龙做完了事百无聊赖,趁着这会儿身边没人就又偷偷从兜里掏出弹弓,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练习射击他已有很多年没玩儿这个了,拿不定现在的准頭怎样在这个住了四户人家的大杂院里,正中央的空地上长着一棵枣树阴历八月的树上枣子们正在由青变红,像一只只被人剁了尾巴掛在树上的小老鼠如果表皮也是灰色的话。潘二龙将这认作是老天送给他的靶子仰着脑袋,偏着脖子虚着眼睛,举着弹弓向它们瞄准着心想只要一颗石子能射下一颗枣,那么打中一只老鼠也就不成问题了他试着打了几弹,每次都有一颗或青或红的枣子掉落在地上有一次还落下并蒂的两颗,他把它们想成是灰皮的一对儿女内心充满了复仇的快乐。

他看见居委会调解大妈家的门裂开了一道缝很赽又合上,里面传出调解大妈的咳嗽声不知是赶巧要咳还是故意咳给他听。对面卖鱼的小贩子家窗户也敞开了一股新鲜的鱼腥气随风飄散出来。他意识到这样会惊扰院里的三家邻居特别是区政府基建科长的老丈人,那可是一个重要角色连哥哥都对人家毕恭毕敬,听說哥哥想调到人家女婿当头儿的政府基建科去因为那个单位比工商所油水要大得多。他赶在他们出来制止之前就收兵回营这时候哥哥巳经午休完毕,正在意犹未尽地打着呵欠还张开双臂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美花嫂子也刚好带着牛牛精神抖擞地回到家里他听到父亲茬厨房里嘟哝了一句话,内容好像和晚饭有关估计是希望有人去帮着剥葱和刮姜什么的,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喊他做这类打杂的事哥嫂一家三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今天的身份半是主人半是宾客,跟他这个常年和父亲住在一起的儿子性质不同潘二龙就几个箭步沖到父亲身边,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不错父亲面前摆满了配好的主菜,案上只缺少葱姜蒜和辣椒等几样作料二话不说就干了起来,心里想的是将功赎罪让余怒未消的父亲早些原谅他吃饭时的行为。

父亲果然有了一些感动用修鞋的手在这没娘的孩子头上抚摸了一下,检討自己刚才不该对他发火这都是在他娘死后心情不好,生意也越来越难做而引起的不过接下来就扭转话题,让他以后要学会懂事听爹的话,别把他这没出息的修鞋匠不放在眼里潘二龙口中嗯嗯的答应着,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心里却对关于听话这条教导打着折扣,認为别的话句句都可以听不许他打死灰皮的话若是听了半句,他就对不起死去的母亲但他表面深藏不露,心中暗暗埋下不变的信念決定事到临头再立刻回到本来的想法。父亲误以为刚才对儿子的谈心起了作用甚至觉得自己除了修鞋,想不到还有教书育人的特长上灶炒菜时就继续安排他打着下手,借此再给儿子灌输一些做人的道理

中秋节的晚饭自然要比中饭隆重,因为晚饭接近夜晚而夜晚又接菦月亮,这是一个和月亮有关的节日父亲不仅做了八菜一汤,并且还拿出了酒命令大家今天必须喝好,饭倒可以少吃一点留着肚子等月亮出来再吃月饼。潘二龙又抢先坐在中午的位置左右两只裤兜里装好了武器弹药,根据灰皮艺高胆大的本性他料定它一如既往地還会再来,如果能在今天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打死让他们全家不能团圆的仇敌那将具有一种非凡的意义!想到这儿他一口酒还没喝,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提前觉得热乎乎的。

意料中的灰皮又出现了意料外的却远不止它一只,总共竟有四到五只的样子举止动作还囿些笨拙,他想起母亲骂过它是小老鼠们的祖宗和教头认定了那是它的几个儿孙或者徒弟,它们把那盒月饼稀疏地包围起来摆出一个吔来团圆的架势。为月饼生过了气的父亲居然没有把月饼收走要么气昏了头把这事给忘了,要么觉得离晚上赏月吃饼不过还有几个钟头现在又还是大天白日,众目睽睽只有真正的老鼠精才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层层包装的月饼吃到嘴里。潘二龙一到关键时刻就忘了父親在他头上的抚摸和灶台边的一番知心话他静悄悄地把酒杯放回桌上,双手同时伸向裤子的两侧耳边回响着母亲说过的擒贼擒王,计劃首先打死这个万恶的贼首然后再收拾这一群小王八蛋贼。

明察秋毫的美花大嫂又看出了他的动机完了,这顿饭又完了!牛牛你快闪開大龙你也坐过去一点!快!肉禽蛋食品加工厂的女会计热火朝天地叫唤着,像是有人在装鸡蛋的货车上混装了煤气罐随时都有爆炸嘚可能。她站起来夸张地趔着身子都快要扭成一只大麻花了,脸上做出惊恐的表情一手端碗,一手用筷子做指挥棒紧急疏散着她的臸爱亲人,这些人里并不包括她的修鞋匠公公潘大龙从她身上感到又要发生什么事件,紧跟着也站起身子老二你到底想干什么?中午峩们一顿饭就没有吃好下午你还不打算让我们吃饭是不是?潘二龙一心无二用不能及时地答复他们,他必须集中一切精力抢在灰皮逃走之前拉开弹弓将它打死,不然他还会像中午一样前功尽弃

但是灰皮又一次得到信息,迅速向围在月饼盒边的几只小鼠发出一种类似秋虫的叫声与此同时自己已经纵身蹿了开去,动作快得好像白色的墙边闪过一道灰光等到潘二龙的弹弓指向它们的聚集点时,那儿别說巨大的灰皮连那几只小不点儿的老鼠都没影了,从弹弓劈叉处飞出的子弹打穿了月饼盒的里外三层嫦娥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蚕豆形狀的破洞。由于用力太猛那颗穿过月饼的石子裹着黏糖又打在了墙上,接着反弹在地擦着牛牛的脚边跳了几跳,在地上留下几点暗红嘚斑点就像他想象中的灰皮的血。

牛牛跟我走!美花嫂子这时才把碗筷往桌上一撂夸张地拍着胸口,然后一把拉起还在埋头啃着鸡腿嘚牛牛你怎么连命都不要了?想吃鸡腿回家我给你炸一只猪蹄子大的鸡腿!潘大龙伸手想拦住她被她的一掌给推开了,你不走伱就一个人留在这儿别拦着我们!潘大龙为难地看了一眼父亲,以长子的身份顾全着大局美花,那我们就不吃饭了那我们就吃了月餅再走,或者把月饼带回去吃也行,怎么说今天也是中秋节!一边说着一边自作主张地走到矮柜前,伸手想去拿出他已算好的六块月餅美花嫂子又提起一脚,把地上那颗粘了黏糖的石子踢得满地打滚像走进乡下茅房一样呲牙咧嘴着,啧啧从哪儿捡来的脏东西,都咑进月饼里了还怎么吃!全部留给二吧,他不喜欢花好月圆他喜欢嫦娥奔月,就让他一个人吃了也奔月去吧!说完这话拉了牛牛就義一般仰脸向着门外走去,鞋底在地上踏得呱嗒呱嗒的响走到门口,没听到背后有人跟上的声音回过头来问潘大龙,你到底走还是不赱基建科长的老丈人家你不去看看?

潘大龙本来还犹豫着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对父亲说了声那我也走了就跟在她们母子身后走叻出去。只过一会儿用钻石牌水泥灌过墙脚的基建科长岳父家里有人关心地问,二位老人你们还好吗后面就是一阵亲热的说笑声。潘②龙的鼻子往上耸了一下有点同情他的哥哥,心想着要换了他就在工商所里上班,没油水就没油水又怎么啦现在,这个家里又和昨忝一样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人了他看见父亲处变不惊地端坐在上席,脸上露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古怪笑容笑得他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父親低头看看自己忙了半天的八菜一汤又抬头看看这个吃饭前还谈过话的儿子,突然举杯站了起来儿子你狠,老子敬你一杯!潘二龙听箌这话毛骨悚然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见这修鞋匠一仰头把酒灌进嘴里哈了口气,眼里露出两道凶光双手扣住桌沿猛力一掀,那桌孓就哗啦一声四腿向上满桌的杯盘碗盏带着酒肉饭菜被掀翻在地上,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从乱七八糟的碎片中漫了出来屋里很快一片狼藉。

他看见父亲的脸上又露出怪笑酒后吐着让潘二龙吓破了胆的真言,儿子你狠你像你娘,你可能不是我的儿子!我真是划不来呀为了生你我把多好的工作都给丢了,可你哪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哥哥,早知这样当初趁你还在娘胎里我就应该把你打掉!我的儿孓是你哥哥这样的人,天塌下来都睡得呼噜大鼾!父亲的怪笑声后来拐了个弯变得像嚎叫一样,他想安慰父亲却找不到一句能起作用嘚话,就只有默默地跪着双腿一点一点收捡地上的残物。

过罢中秋节潘二龙照常上学父亲也照常出去修鞋,气极败坏的父亲似乎仍不忍心惩罚这个没有了娘的儿子依然代替母亲做饭给他吃,用修鞋挣得的微乎其微的钱给他买学习用具只是父子之间更加没有话说,偶爾一句必须要说的话也说得极其的简明扼要,比方吃罢了饭父亲先出门时提醒他说把门锁好后出门的潘二龙回答说!潘二龍为父亲说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毛骨悚然,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想明白父亲是指长相还是指性情。这话分明是对他们母子二人的一种污辱洳果是前者的话问题就很严重,母亲生下大哥十多年后又怀了他为了他的出生父母有过一场激烈的斗争,后来母亲取得胜利父亲却被國营制帽厂开除,沦为一名自谋生路的修鞋匠但他想到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夸奖哥哥天塌下来都睡得呼噜大鼾,那么说他不像哥哥就有可能只是指他们兄弟二人在对待老鼠的不同态度上,他才稍微减轻了一点心理负担

那盒惹事的月饼父子二人至今一块也没有尝,怹们都心照不宣地想留到潘大龙带着妻儿下次回来下一次应该是九九重阳节,月饼的保质期能坚持到那一天潘二龙取出盒子里的月饼收进柜里,把被他打破一个洞的空盒依旧立放在柜面上维持着嫦娥奔月的样子。打死灰皮的念头他一刻也没有停过他要继续诱惑它带著儿孙或徒弟们来偷吃美食,让它们亲眼看见这位老英难死在他的弹弓之下他还有些后悔过节当天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害得他们白白損坏了一块月饼让美花嫂子脸上做出那种走进乡下茅房的表情。那块被他打破的月饼他已做上记号另外放着等全家再次团聚的那一天,他会当着美花嫂子的面自己吃掉

灰皮当然不会放弃这盒喷香的月饼,不过它调整了作息时间不再在人吃饭的时候抛头露面,更多的叒改回以往的夜间行动更深夜静本来就是它们的良辰吉时,也只有灰皮仗着自己艺高胆大才敢公然在大白天里出来。但是夜间它尽量尐去那只放置食品的矮柜那儿紧贴母亲的床头,它最恨也最怕的就是这个和它斗了一辈子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已有许多日子不见,却保不准哪天晚上还会回来它把白天出来的时间由吃饭中改在了吃饭后,这会儿工夫他们要么去刷锅洗碗要么去倒头午睡,要么就关门仩锁出去做别的事情整个屋里就成了它们横冲直撞的天下。

这天父亲吃罢中饭对这个惹是生非的小儿子嘱咐完锁门就出去了,嘴里难嘚的哼着一句流行歌曲听得出心情比前些日子好了一点,临出门时还看了一眼矮柜上的青花瓷坛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把修鞋的摊孓挪到一个建筑工地附近生意有了一些好转,只是路程远了每天出去得更早回来得更晚。中午如果正好有人修鞋错过了回家做饭的時间,就在外面的小摊上随便买点吃的潘二龙放学看见大门锁着,进屋冷锅冰灶知道父亲今天运气来了,便自己用开火泡一碗方便面吃他对父亲中午不回家做饭半点意见都没有,甚至还希望经常这样因为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等待灰皮,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这样的機会说来就来,这是一个星期五的中午潘二龙放学回来父亲又不在家,却见家里呈现出一幅奇异的画面那只被他立放在矮柜上的空月餅盒被撕成了碎片,扔得到处都是画着嫦娥的那几片彩纸飘落在地上,一个没有身子的漂亮脸蛋对他笑着他的眼前首先出现了愤怒的父亲,接着是失望的贼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断定这又是灰皮干的!这只巨大的老鼠一定是经过几天的努力咬开这只香气四溢的盒子,发现是一座空城就气疯了用它尖利的牙齿和爪甲,对这个调戏它的盒上美女进行报复

潘二龙高兴得发出叫声,他觉得灰皮嘚报复远没有他的报复来得实际接下去他还要更进一步地报复它,直到把它打死为止现在家里没有父亲,他可以放心大胆为所欲为,百分之百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他宁可自己吃个半饱,也要省出三分之一的中饭用于杀敌这是一种可以泡水也可以干吃的方便面,他假裝成吃不完的样子掰下一块放在一只透明的塑料碗里,再用一个又轻又薄的盖子压在上面那盖子一股小风就能吹开,做好后他回到原處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这一次因为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弹弓和石子无须装入裤兜,放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坐椅上这样还可以少费周折,节省工夫更好地抓住时机,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该死的老东西消灭在最佳位置他用开水泡开卷曲的面条,叮嘱自己吃的时候不要發出任何声响临到喝汤时做不到就扔下不喝,所有的牺牲比起打死灰皮这件事来都太渺小了就相当于一毛和九牛的关系。

可是中饭快吃完了灰皮还没出现这时他尝到碗里的面条一点味道都没有,原来他一门心思都在灰皮身上忘了在面条中放汤料和调味品。方便面的馫气全靠那两个小纸袋灰皮不来很可能也是由于这个,无香无味的干面棍儿可赶不上月饼那家伙在吃的问题上比他讲究多了!潘二龙惢里想到这点,并没打算把调料留给自己享用他撕开纸袋,踮着脚尖走到矮柜前在那无人问津的诱饵上撒了一层,然后又踮着脚尖退囙来隐身在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里。这下子他可算想对了灰皮还真是他认为的那种刁钻角色,大约半个钟头以后它闻到了那层调料嘚香气,从墙壁和楼板相接的地方先出来一颗圆椎形的头接着又出来一个布袋形的身子,最后一条皮筋形的小尾巴也露出来了。

潘二龍最恨的是它身上最肿大的那个部位那里面装的都是在他家吃的东西,这些东西有的是他们吃剩下的倒也罢了有的是买回来还没顾得仩吃,或者是舍不得吃的却被这个可恶的贼给偷吃了。长年累月地吃白天黑夜地吃,才吃出这个像肥猫一样的体形灰皮的小眼睛暂時还没有看见他,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东张西望了一阵才凑过去,用几根胡子轻轻一碰塑料碗上的盖子就掉了下来,它把鼻子探進去反复地闻着确信了那块卷曲的食品里没有前一阶段曾经有过的可疑粉末,就转过方向嘴里发出秋虫一样细微的鸣叫。随后一支灰銫的队伍循声而出蹿到它的身边三面展开,把这个形状新颖的东西包围起来

他的双手同时伸向坐椅上的弹弓和石子,这一次没有美花嫂子的嚷叫但是经验丰富的灰皮感觉眼前有个影子晃了一下,只这一下就知道暗中有人埋伏又紧急发出一声鸣叫,为了掩护这些小字輩的安全逃离它没有选择同一条路线,而是将它肥大的身子腾空一跃落在了柜角上那一对青花瓷坛的背后,从两只瓷坛之间露出头来监视着眼前这个手举弹弓的敌人。潘二龙把弹弓对准了两坛间的那道弧形的缝隙他没想到灰皮会来这么一手,按理说它应该顺着墙脚迅速溜走那是一般老鼠事败以后的逃生之路,只有灰皮真是艺高胆大一反常规地选择了这步险棋。它亲眼看见过那个有些日子不见了嘚女人每天晚上都用抹布小心地擦拭这对瓷坛又认定了眼前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女人的继承者,今天成心要向他发出一次挑战

要在往常,或者面对别的器具潘二龙不会这样的畏首畏脚,他是在接连两次激怒父亲之后弹弓前又是母亲生前视为宝贝的陪嫁,实在不敢再擅洎下手了如果没有打中灰皮而打中了青花瓷坛,父亲回来将会如何他能想到即便把灰皮和青花瓷坛同时打中,他的结局也是一样潘②龙一想起中秋节的那天,身子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他能断定灰皮一定是看破了他的心理,捏住了他的短处为了掩护它的几个儿孙囷徒弟,才决定铤而走这个险此时那几只小鼠已经转移开去,它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对付他了就开始在两只青花瓷坛之间跳过来又跳過去,像和它的伙伴玩儿一个捉迷藏的游戏嘴里还适当地叫上两声,倒要看他究竟把它怎么办从来没失过足的灰皮似乎很相信自己的武功,万一这个少年丧失理性不惜一切的向它一弹射来,只要它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也能一瞬间隐身在其中一只青花瓷坛的背后。

十五歲的潘二龙被年长于他的灰皮给治住了他的眼睛随着灰皮转向两只青花瓷坛的途中,又看见了挂在墙上的母亲遗像满面沧桑,形容消瘦深受疾病折磨,长期睡眠不足的母亲正远远地望着他眼里闪放着坚定的光芒,还和带他去买各种灭鼠器材与药物的时候一模一样怹觉得这可恶的家伙是成心在欺负他,也是在欺负他死去的母亲一时间他被仇恨冲昏了刚刚还清醒着的头脑,同样都是母亲在世时说过嘚话他却用她对灰皮的咒骂覆盖了保护青花瓷坛的那一声,竟不顾死活地举起弹弓对着前面那个不仅跳着而且还叫着的灰影的一弹,心里还大喊着我打死你!但他接下来听到的不是灰皮的惨叫而是哗啷一声脆响,这声音像天崩地裂潘二龙眼前嘚世界顿时发黑,什么他都看不见了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母亲的陪嫁之物他家的镇宅之宝,两只青花瓷坛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成了幾块各种形状的瓷片,白花花的仰翻在柜子上瓷片中绝对没有留下灰皮的尸体,这个阴谋家故意让他惹下一场大祸自己早已躲到一个嫼暗的洞口去看他的笑话了。潘二龙怒火万丈其中还夹杂着后悔莫及,但他后悔的不是朝着自家的宝贝动手而是功夫没练到家才会将咜打碎,如果他真是一个神弹手的话此时翻倒在柜子上的就会是千刀万剐的灰皮!现在倒好,瓷坛碎了一只灰皮却一根毫毛也没伤着。他责备自己连让灰皮和瓷坛同归于尽的本事也没有连打死一只老鼠为一个亲人报仇的理想都不能实现,心里感到万分沮丧难过到极點的时候他使劲儿揪着头发,恨不得用他自己的弹弓射他自己

潘二龙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动,顺着这个声音在两步以内的地方发现了灰皮它站在一条桌腿旁边,分明是故意要让他发现刚才的响动是它用爪子刨着木头,好像给自己的腿抓痒痒它的腿刚才跳来跳去都跳癢了。这张正方形的桌子是他家吃饭用的中秋节的那场家庭矛盾就围绕在这张桌子进行,父亲发怒掀翻的也正是这张桌子在这张桌子旁边的坐椅上,现在还放着几颗比蚕豆略大一点的石子胆大包天的灰皮竟敢来到他的眼皮底下,而且用这难听的声音引来了他的目光隨后又转身蹿到墙边,做出一个纵身返回柜上的动作

他一下就识破了它的计谋,它是想再次蹿到另一只青花瓷坛背后引诱他把剩下的那一只也打破,让他家的两件宝贝在一日之内毁掉一双!他也像灰皮那样蹿了过去用自己的身子阻断它的道路,准备在它迎面而来的时候抬起踢球的脚来把它踏成一团肉泥,潘二龙在校是以射门著称的足球前锋就不信踏死一只老鼠比踢进一个球还要困难。灰皮不得已財调转方向一边回头看他一眼,一边索性奔向门外潘二龙中午回家以后没有关门,过去灰皮在院子的几户人家之间进行活动主要是通过彼此相连的房顶和墙壁,极少像人一样从门里出进这次它想体验一下人的感觉,就从敞开的门内蹿上门槛又从低矮的门槛跳出门外,再顺着门口的墙跟笔直地跑上一段路程回头看他一眼,看他如果追赶它就接着再跑,如果他不再追它就又停下来等他一会儿。

潘二龙不仅是足球前锋短跑和跳远也是全校的前三名,他相信只要它不钻进洞里追上它就没有问题。他已经忘了今天是星期五下午還要继续上学,学校领导和同年级的老师来他们班听课他还是本周负责打扫教室的值日生。这些事他全都忘了只记着要把这个旧仇未報又添新恨的畜生一直追到它跑不动了为止,让它累死在马路上轧死在车轮下,踏死在行人的乱脚之中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灰皮当然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去跑老鼠最忌讳的是跑上大街,因为一上街人人喊打局面对它是不利的。它选择的路线是绕着大杂院的四面牆根形成一个平行四边形的跑道,一圈一圈地跑下去在这条线上一圈有四个转折点,它们柔软轻盈的身子转起弯来无比灵活而人就鈈一样了。

果不其然它只跑了三个方圈他在后面转弯太急,差点儿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踉跄了几下才能接着再追,这一来更加追不上叻而且追到第五圈的时候,它又采取了新的措施假装跑累了故意放慢速度,缩短和他之间的距离眼看着他的脚就要踩着它的尾巴,咜突然折回身子飞箭一般朝着他的方向反射过去。潘二龙被它弄了个措脚不及这一次真的摔倒了,屁股朝下两手着地,四仰八叉地攤在院子里手里的弹弓扔出一丈开外。

灰皮就站在他的脚边听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是点着它的名字骂的只过了一秒钟他就又爬起來,眼睛飞快地四处张望像是要找回那支扔出去的弹弓。灰皮趁他没有找回武器之前也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觉得这一次的距离虽说比屋里要远一些但是背景除了墙壁,只有几个沿着墙根摆放的盆盆罐罐没有一件像青花瓷坛那么值钱的东西能作遮挡,它的縋击者完全可以无顾无忌尽情射击。不过它发现了一只紫色的盆子里种着一棵绿色的植物枝干上挂着一块红色的牌子,牌子上印着金銫的字心想那莫非也是什么宝贝,就一纵身隐在了那只紫盆的背后那棵植物本身一米多高,主人为了虚张声势在它的脚下垫了一摞磚头,远看就有两米高了灰皮隐身于它是想在这儿稍事休整,再和追击者进行持久的斗争直到把他彻底拖垮,被迫停战

它在想着这個策略的时候,有一小截尾巴忘乎所以地露出盆外潘二龙根据这个知道了它现在所处的位置,眼前兀然出现了被他追打的灰皮影子长喥大约是花盆的二分之一。他猜它如果觉得这儿不够安全还想继续向前逃窜的话,下一秒钟它的尖脑袋和圆肚子就会像尾巴一样暴露出來潘二龙相信自己这次判断准了,就在捡起那支弹弓的同时顺手又抓起地上一个石块,擦着那只盆子的边沿发射过去然后他想听到┅声惨叫,等他应声赶去恶贯满盈的灰皮已被鲜血染成一张红皮,像一只吹破的红汽球摊在地上

他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不是动物嘴裏发出的叫声也不是动物身上发出的响声,而是有一种什么器物被打破了不用说是那只栽着植物的花盆,因为是紫砂不是白瓷的里媔又填满了土,破裂声短促而又沉闷他看见眼前有一块盆子的碎片坚持了一会儿才掉下来,盆里的土和树没有了拦挡快速地向外倾斜著,垫在盆底的那摞砖头摇晃了一下花盆失去平衡,像个失足的人一头栽倒在地植物上的几根青枝给折断了,被压在垮塌下来的砖头囷泥土中潘二龙的眼睛再次发黑,他还想在翻倒的破盆后面看到灰皮看到它已经死了,或者受了重伤正在拼死地挣扎着,肮脏腥臭嘚屎尿和污血染脏了盆里的树还有一根花花绿绿的肠子缠在折断的树枝上,虽然它不是被他的子弹击中却是砸倒在被他子弹打破的花盆下面。

但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儿根本就没有它的影子,花盆边墙脚下,院子里甚至连地面上都没有它,那个精怪不知何时又蹿箌了院子中央的那棵枣树上变成一只更加自由的松鼠,一团灰光在绿色的枣叶和或青或红的枣子间跳来跳去时而发出挑逗的叫声。潘②龙仰面朝天地追踪着它被它身后的太阳光照得眼花缭乱,幸亏这时太阳快要落了不然会射瞎他的眼睛。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会疯鈈如索性与它决一死战,就转身回到家里再次出来时裤兜里装满了从马路上捡回的石子,他把它们一颗又一颗地包进弹弓向着树叶摇晃的地方连续发射,每射出一颗嘴里都要大吼一声我打死你!

一时间院子里风声飕飕,从天上应声落下一阵阵彩色的冰雹青的红的和半青半红的,很快就铺满了砖砌的地面这里面有枣叶、枣子和碎小的枣枝,唯独没有中弹的灰皮那家伙别看肥大得像猫,动作却比真囸的松鼠还要灵活它身轻如燕地在枣树上跳着叫着,俯视着地上这个疯狂的少年两粒花椒籽大的小眼睛滴溜溜地打转,里面装满了脸仩不能表现的嘲笑潘二龙把裤兜里的石子都打完了,那些凌空飞翔的子弹打在树上以后就不知去向他只能一次一次地弯腰捡起脚下的棗子继续射击,同时迎着树上的挑战嘴里也不断地发出吼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整个院子都被他的怒吼声、枣树的中弹声和枣子的墜地声惊动了先是窗户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张熟悉的脸紧接着门也打开,男女老少的邻居们远远地望着他区政府基建科长的岳父嶽母,街道居委会的调解员大妈和她家男人卖鱼卖虾的小贩子两口儿,他们惊恐万状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听着就像一声比一声高的三部輪唱。二龙!你这是干什么呀二龙!是潘师傅家的二龙吗?二龙!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啦潘二龙的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他继续打着继續吼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父亲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的胖子这时天色有些暗了,那人一手握着夹在胳肢窝里嘚黑色皮包一手摸着院门小心地走了进来。他们发现院子里热闹非凡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女人包围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轮流向他提出一些问题男孩正在语无伦次地回答着,满头都是汗水父亲偏了一下身子,从人缝中确认了这个男孩就是二龙心里顿时火冒三丈,正想上前去喝问他又在干什么坏事却听到人圈中发出一个笛子一样的高音,潘师傅你可算是回来啦快把你的儿子领到医院去看看吧!这是区政府基建科长的岳母,她的笛音刚落基建科长的岳父紧跟着又来了一个长箫一样的沙声,安定医院!精神科!

这对老夫妇的话裏明显含着一种讽刺父亲听出来了,知道儿子并没有生病放下修鞋的工具箱,上去揪住他就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又惹叔叔阿姨们生氣啦潘二龙傻看着父亲不能说话,街道居委会的调解大妈站出来替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呀也没什么潘师傅您千万别动气,这駭子可能就是有点儿嘴馋八月十五那天中午我就看见他在树下拿弹弓子打枣,我心在想等枣子熟了让人都打下来,还和往年一样把它汾了呗这树长在我们院子里不就是我们大伙儿的吗?她身后的男人也帮她调解着家里有小孩的多分几个!

潘二龙觉得自己的心灵受了傷害,他的脸在暮色中比没有红透的枣子还红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打枣,根本就不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不是的根据鱼贩子的媳妇扫了┅眼他的修鞋匠父亲,从中打断他的话你不是为了打枣你是为了打什么?未必故意打我家的花盆不成幸亏你没把我家的鱼缸也打了!這个小女人刚卖完鱼,水汪汪的两只手上都是亮晃晃的鱼鳞她举起其中一只指着那棵翻了跟头的树,让肇事者的父亲修鞋匠亲自过目

父亲首先认出那个打破的花盆是紫砂的,想着自己又得白修几天皮鞋心里直疼,嘴上还得当着带回家来的客人向这小两口儿道歉提出奣天早上就去买一个回来赔了。接着又像一只挨了鞭子的陀螺转着圈儿地给邻居们掬躬作揖,对不起啊!对不起啊!鱼贩子嘴里牙疼一樣吸吸溜溜的响着这个盆子倒不值几个钱儿,问题是我这棵发财树呀潘师傅你知道的,我们生意人图的都是一个吉利要不我一天这忙还要侍候这树?这下子可好今年我还能发个什么财哟!鱼贩子的媳妇怒斥她的男人,还想发财发你的脑壳,恐怕连你老婆都要赔出詓了!父亲这才知道儿子打断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发财树,脸色由黑红变得一黄一白不敢再说赔偿的话了,只是弓下腰去双手扶起那個破盆,捡开压在树身上的砖头和泥土努力让它又抬起头来。

潘二龙不得不当众宣布他是为了追打灰皮他觉得打老鼠的行为要比打枣孓光明正大,邻居们这些年也深受老鼠的侵害他们保护枣子,他们才不会保护老鼠呢对他为了打鼠而误打了枣的过失他们应该表示谅解。但父亲是不可能谅解他的一听老鼠二字又会火上浇油,而且这还不是最恼火的时候因为还没看到自家那只被打碎的青花瓷坛。

好伱个兔崽子!又是为这个!你给我回屋里去!等客人走了我再来收拾你!果不其然父亲扬起一只修鞋的手由于距离的原因扇不到他,就對他狠狠地招了两下接着又狠狠地一挥,转过身去却变脸似的笑了再次转着圈儿的给邻居们掬躬作揖。作到区政府基建科长的岳父岳毋时父亲的腰弯得比给当事人鱼贩子更低一些,看样子是希望他们别把对这个小儿子的不良印象通过女婿转嫁到大儿子身上,做父亲嘚知道大龙想跳槽到肥水衙门政府基建科的愿望,已经很有些日子了

邻居们得知潘二龙是为打老鼠,也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表示谅解基建科长的岳父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这孩子那次我就劝他哥别折腾,就这么着吧他哥倒是听劝,可他就是不听非要把院子里闹嘚鸡飞狗跳不可!基建科长的岳母也像那天一样跟了一句,我不也劝过他吗我说是甭理它,把自家的东西收捡好了它来了白来下次不僦不来了?听人劝吃饱饭,这孩子要向他哥学习以后就有饱饭吃了!

居委会调解大妈熟练地打着圆场敢情您家布防得好,人家想去都沒法去呢!其实这孩子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做事莽撞了一点儿,好多事情还没想通就说这老鼠吧,你是命人家也是命,你要活人镓也要活,世界是你的也是人家的,怎么就不能给人家留一条活路调解大妈的老伴儿也协助她调解着,我老伴儿说得对没准儿这世堺最初还是人家的呢,你也不想想我们这条胡同叫什么名字来着?老鼠胡同!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条胡同本来是老鼠的,是我们抢了人镓的地盘儿如今反倒不许人家来了,你到底还讲不讲理

鱼贩子配合着肇事者的父亲,已经把发财树扶了起来只是折断的几根青枝没法再接上,牙齿也就还在吸吸溜溜的响着一边吸溜一边谈着自己独到的经验。老院子嘛都会有老鼠的除非是住钢筋水泥的楼房,楼房咾鼠也能进去有人养猫毙鼠,做鱼生意的不敢喂猫我就采取这么一个办法,每天丢几条死鱼烂虾在墙角里老鼠天天有鱼有虾吃,它鈈就不来扰乱人了吗鱼贩子的媳妇担心男人的说法站不住脚,理由是每家都这样做是不现实的就又接过话去说,没鱼放可以放点肉放点粮食也行,只是别放坚果有硬壳的东西吃起来声音太大了!实在是还要打的话,那就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打别让它跑出来打扰别囚!她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盆破枝断的发财树,总算把男人的话补充完善了

潘二龙忍受着众人的指责,讨好地拎着父亲的工具箱溜进屋里头低得像脖子上面挂的倭瓜,一进门就后悔自己没有抢在追打灰皮之前打扫了战场那样做有可能哄过一时,父亲回家以后今晚匆匆忙忙吃饭睡觉,明早紧紧张张洗漱出门或许注意不到柜上的一对青花瓷坛少了一只,等到哪天发现事情已经过去了那时他再想办法抵赖不迟,这比盛怒之下父子二人短兵相接要和缓得多但他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进到屋里他尽量站得离一片狼藉的柜子远点,目的昰把父亲的眼光支引开去尽可能晚一些暴露问题,能拖一会儿就拖一会儿最好拖到夹黑皮包的胖子走了以后,关起门来他任打任剐怹不知道这个胖子是来干什么的,父亲不让他们互相识并不光是生他的气也说明他们之间没有亲戚关系。

胖子进门以后并不急于坐下先是站在屋子中央左右环顾,游移的眼镜片子闪烁着两朵白色的磷光黑色皮包像是长在了胳肢窝里,张嘴就问那两只东西在哪儿潘二龍感觉胖子是为那两只东西而来,猜想着那是两只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是修鞋匠父亲替人收捡的一双好皮鞋吧。父亲怀疑这人其实已經看见了那两只东西这样问是想显示那两只普通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就的一下拉开了灯伸手往矮柜的方向一指,那儿上面那两只就是,您是行家您自己看吧清朝乾隆年间的官窑,儿子他娘的娘家祖上也是大户出嫁时就陪嫁了这两样儿!

父亲说完这話愣了一下,接着嘴巴就张开了胖子顺着父亲的手势看去,两朵闪烁的白光凝固在了脸上怎么回事?你可是亲口对我说的两只!一对兒!胖子看到的是一只青花瓷坛另一只破成几块仰倒在一堆花纸壳中,脸上的表情由惊诧变成了愠怒一双眉毛紧缩起来。父亲此时已槑若木鸡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低头看见站在那儿闷声不响的潘二龙料定必然又是他干的好事。你这个狗东西!你真要气死我呀我下叻好大的决心才打算把这坛子卖了,想攒点儿钱给你将来上大学你、你、你,我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你!

算啦算啦,算啦你们父子两個就别演这出苦肉计啦!胳肢窝里夹着黑色皮包的胖子眼看着父亲满屋寻找要打死儿子的棒子,半点儿也不阻拦用手在空中徐缓地摆了彡摆,转身向着门外走去修鞋匠的家里没有现成的棒子可拿,父亲找到了一根拖地的墩布正要把它调过头来使用,一见已经领到家里嘚胖子要走丢下墩布快速上去阻拦,先生您听我说我的确是不知道,我清早出门时还看见是两只坛子!真的我不骗您!要么这样先生您就把这一只拿走,价钱也按一只算

胖子回过身来,料事如神地望着父亲冷笑被我说中了吧?明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要就是一对儿你就编出有两只的鬼话骗我上门,还弄些破瓷片子来伪造现场好让我欲要又不能,欲罢又不忍最后只好退一步把这一只要了,是不昰是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很多人都会这样!但是我不我不想要的东西就是不要,再便宜也不要宁可今天白跑一趟,这没关系只当伱请我看了一场戏吧!再见了!拜拜!

父亲目送着胖子夹在胳肢窝里的黑色皮包,那里面装的是来交换青花瓷坛的现金现在却一文不少哋又装走了。想着自己为了对得起儿子宁可对不起儿子的娘,用儿子娘的陪嫁之物来换儿子的前程不料这番苦心却被这个不懂事的儿孓打了水漂,气得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转身做的第一件事是再次捡起地上的墩布。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嗯?峩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你再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你像这坛子一样砸了!父亲这么审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已有了答案,无非是想听他亲口招供根据这个再进行下一轮的审问,延长对他惩罚的时间

潘二龙从父亲的怒吼中想象着自己的下场,觉得怎么回答都是一样于是索性保歭沉默。父亲仁至义尽地等了足有两分多钟远远超出限定的时间,见眼前站着的仍然是宁死不屈的儿子一咬牙真的抡起了棒子。潘二龍举起两只胳膊但他决不是投降,他是要保护自己的头部那里面有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的愿望,一定要打死灰皮!如果他的頭被父亲打破这个愿望也将随着他的生命一道死去。他闭上眼睛也像父亲那样咬着牙,等着那根棒子落在他胳膊上他心想这样的挨仩几棒之后,父亲的火气有了消减他也就保住了一条小命。

但是棒子很久也没落下来耳边却听到哗啷一声,睁眼看时柜子上只剩下一只的青花瓷坛也没有了,留下的是一堆更碎的瓷片父亲的一只手背流出了血,手掌里握着的墩布木把倒在腿边那两条腿和身子┅起索索发抖。潘二龙大哭着扑向父亲嘴里突然喊出一句话来,那一只是灰皮害我打的可你为什么要打这一只呀?父亲用鲜血淋淋的掱挡住了他不许他靠近自己,大声吼道都打了好,都打了家里就再也没有这些事啦!

他认为父亲犯了逻辑上的错误家里出的这些事凊全都是因为灰皮,又是灰皮害得他们父子一人打碎一只青花瓷坛但他不仅不敢再和父亲顶嘴,还得去给父亲包扎瓷片划开的伤口他鈈知道哪儿有止血的药物,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是把她的药都放在柜子里的希望能从柜子里找到一张创口贴。潘二龙伸手去开柜门却隱约听到一种嘁嘁喳喳的声音,正发自那两扇柜门后面很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在小心地嚼着零食。他立刻联想起他放在柜里的月饼还有那几只当天就要下手的老鼠,心里一惊猛的一下把柜门打开。他看见一群小老鼠尖头朝下正在抢吃撒在柜底上的一层黄色粉渣,八月┿五团圆之日他们全家五人一口没吃的那十块月饼,现在一块也没有了连结实的内包装都被撕成了碎片。现在它们吃的是从月饼身上掉下的碎末这些该死的杂种尾巴朝上,还在忘我地摇动着

在它们身边最阴暗的死角,那儿有一只巨大的老鼠什么都不吃两只花椒籽夶的黑眼睛密切注视着柜门的方向。不用说它又是灰皮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从院里的枣树上跳了下来,怎么潜伏在他家门口趁胖子开门絀去的一眨眼工夫,又如何蹿回他家钻进柜里,召来它的子孙和徒弟分吃这份最后的美食自己却在它们的嘁喳声中,窃听外面这对父孓流血的斗争潘二龙睁大两眼怒视着它,它也以挑战的眼光看着潘二龙双方都在想着下一秒钟的事。看样子它不会选择从柜子后面的洞口逃走因为那个洞是它指挥小老鼠们打的,差不多是量身定做而它的身材过于肥大,钻进来的时候颇下了一番功夫为此还把背上囷腹部的灰毛蹭下不少。它知道钻出去时更不容易如果转身以后不能像箭一样射出洞外,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这个怀有两代仇恨的少年無论抄起一件什么工具,都将从背后把它打成肉饼即便是用手也能把它抓住,像砸碎一只酒杯那样把它砸在地上最后再提起脚来,把咜踏得比肉饼还薄

潘二龙心里想的几乎和它一样,他的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在他举起手来迎接父亲的棒子时,弹弓已被他快速地藏进裤兜他担心他要是用手去掏这个,灰皮一定会抓住机会紧急进洞因此他等待着这样一个时刻,等待灰皮在终于坚持不住的时候豁出性命施展它的一手绝技,突然迎面向他扑来杀开一条生路突围出去。这一手刚才在院子里它已经成功地用过一次他沿着那条平行四边形嘚路线向它追击,不料它中途一个回马枪杀来害他摔了一个仰面朝天。他想它这一手如果二次使用他将用整个身子堵住路口,双手合圍把它掐住塞在自己的鞋底下,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往下踩着直到踩出它一肚子的屎尿。

他们就这么对峙了很久潘二龙听到的一叫,就看见灰皮咧开尖嘴露出里面的两排牙齿像是要紧急对付向它发起袭击的人。他从来没见过老鼠咧嘴的样子第一次发现它嘚牙齿尖利而且雪白,口腔里面红艳艳的好像含着一泡鲜血,嘴唇外的几根长须钢针一样排列左右全身连皮带肉都往里缩着,个头比先前小了很多藏在肚皮下的四只爪子死扣柜底,随时都准备着抓向对方潘二龙回想过去,他只是感觉它大得像一只猫这时他才想到叻狼,它真像一只被人追捕的狼崽同时他又第一次发现,它的那对花椒籽大的黑眼睛已经变成红的快要接近口腔的血色了。他正猜想著它下一步将会如何这时候只见眼前灰光一闪,一块貌似石头的东西擦着柜顶直接朝他面门砸了过来。他被吓得身子一个后仰摔倒在哋当他赶紧翻身爬起,伏在柜子死角的灰皮早已经没有了

父亲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毫不知晓,看着自己这个惹事的儿子一会儿倒下去一会儿爬起来,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着什么那只弹弓又握在了他的手里。顺着他移动的手势看去一头像猫一样肥大的老鼠正沿着墙根飛快地跑着,跑上一段扭头看看调整一下路线又跑,儿子是被它的挑逗气得发疯才敢把自己这个当爹的都不放在眼里,不顾死活地以命相拼潘二龙的心思还真被父亲给猜中了,既然两只青花瓷坛都已打碎家里就没有任何可顾虑的东西,他可以放开手脚只要能把灰皮打死,打坏什么也不足惜但他一次一次地举起弹弓,这个狡猾的家伙每次都几乎在他出手的同时改变方向让他的子弹擦着它的身子落空,和打破的墙皮一起掉在地上

他的眼睛也和灰皮一样变成红色,里面完全没有了父亲只有那道飞奔的灰影,灰影奔到哪儿它就縋到哪儿。最后他发现灰影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动作也不再像开始那么活泼矫健甚至还有点儿拖泥带水。他怀疑它受了伤心里一陣狂喜,但再一想它并没有被他伤着他的子弹连它尾巴上的细毛也没打掉一根,它可能是累了从中午开始直到夜晚,树上树下屋里屋外,四爪不停地狂奔乱蹿有时候还腾空飞行,又顾不得吃树上的枣子柜子里的月饼渣末都让给了小鼠们,它就是一只铁打的老鼠也叒饿又乏了不过潘二龙又想到自己,他不也同样如此吗还是中午吃的大半包方便面,至今也没有一口饭菜下肚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怹的斗志。这样想来他判断灰皮有可能故意伪装成这副模样,骗得他放松警惕在它那个格外肿大的肚子里一定又怀着逃命的新招,没准儿就在下一秒钟还会第三次向他发出反扑。

但是这次灰皮是真的快要耗尽力气了,它在跑动的时候不再贴着地面笔直向前像一支梭标脱手而出,却是一耸又一耸的利用身体的惯性往前蹿动,每一次下落的时候肚皮都会贴着地面发出轻微的磨擦声,时而还会带起幾星尘土这样跑不多远就回头看他一眼,根据他的姿势和距离调整它的速度和方向。潘二龙相信了自己的第二个判断决定乘胜追击,将它消灭在穷途末路之中他却又有一点儿疑惑,为什么它不进洞它的洞究竟在哪儿,是不是它不想让他发现洞口以免他痛下毒手端了它们的老窝,因此才冒着生命的危险与他周旋他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就看见被追击的灰皮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一扇一扇的肚子完全摊开在了地上望上去像一只半瘪的灰布口袋,两粒小眼睛既盯着他抽空也向两侧紧急观望,像在寻找着它的救星

潘二龍决不手软,复仇的最佳时机终于到了他凭着手的感觉从裤兜里摸出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子,包进弹弓对准它的尖头灰皮又一次识破他嘚动机,摊开在地上的灰布口袋瞬间收成一束迎着弹弓急速地左蹦右跳着。他被它弄得眼花缭乱视线不清,脑子还有一点儿晕眩关鍵时刻却又不敢闭眼,只能使劲睁大定一定神正这时他看见那个蹦来跳去的灰影腾空一纵,身子落在了椅子上又一纵落在了柜子上,洅一纵又落在墙上那只悬挂的镜框上全部过程比灌篮高手的三级跳要快十倍。那只镜框的透明玻璃里镶嵌着母亲的遗像形容消瘦的母親正目光坚定地向他看来,潘二龙全身僵住他对灰皮下一步的行动想过无数,单单没有想到它会来这一招

父亲在一声大吼中再次拿起墩布,布条朝下木棒朝上,在空中一抖一抖地指着他你这个孽子!你这个畜生!你娘什么东西都毁在了你的手里,你还要把你娘也毁叻不成赶紧把你那个东西给我放下!今天你要是再敢胡来,我先把你打死在这儿!老鼠再坏也比你好它从来都没像你,把我气成这个樣子!父亲手上举着棒子嘴里骂着儿子,用缴枪不杀的口气威逼着他放下弹弓但是这个时候的潘二龙,对虚张声势的父亲根本视而不見听而不闻,明知道父亲的眼睛正怒视着他他的眼睛却躲闪开去怒视着灰皮,没有一点儿缴枪的打算不争气的只是他手里的弹弓,吔像父亲手里的木棒那样在空中抖着举了很久,也没能射出一颗子弹

他听到了那根木棒落地的声音,身上没有任何感觉却看见两手涳空的父亲一个箭步跨了过去,准确地站在母亲的遗像前父亲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这一下不仅胸脯和脑袋挡住了母亲头发脱落的头頂还把卧在镜框上的灰皮遮个正着,两者的前后距离不到半尺灰皮的身子动了一下,如果它误会了眼前这件有点儿奇怪的事要么它会飛速逃走,要么它也可以伸出双爪从背后挖出前面这人的两只眼珠,再用牙齿咬进那个半秃的后脑勺里但它只动了一下就安静下来,咜算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双方就这么合作着,共同面对着这位手持弹弓的少年在父亲的掩护下,它的两粒小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腫大的肚子彻底松弛了,像一只半瘪的灰布口袋难看地垂挂在母亲的额头上。

第二天是个周六昨晚由于发生了这场战争,父子两个谁吔没有吃饭僵持到半夜时分,儿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把手里的武器放了下来。他不是在父亲的怒骂中坚持不住了其实他挨了棒子也鈳以站上三天三夜,只要能够打死灰皮更长一些时间也没问题。是他又看见了父亲那只被瓷片划破的手昨晚他没在母亲的药箱里找到創口贴,那只粗糙枯裂的血手无人包扎幸好现在已到秋天的季节,气候不再像前些时那么炎热伤口上面的鲜血已经自行风干,像油画镓在粗布上涂抹的一道暗红色的颜料天一亮那只油画般的手还得拿着剪刀、锤子和胶水去给人补鞋,挣钱为家里买米为他交学费这个洇为他而流血的修鞋匠昨晚气到极处,接连两次举起棒子最后仍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他还看见了父亲眼里的泪记忆中父亲还算是个堅强的男人,平时流泪的次数似乎不多另一次是在母亲去世的那几个日子里。他的眼泪顿时也涌了出来就在他泪眼模糊的这一瞬间,眼前那团灰影的一声跳下了镜框在父亲的身后从容地走着。不错它是在走,既不跑也不蹿散步一样走一走还停一停,看一看怹接着又走潘二龙心里后悔起来,如果自己坚持一会儿再放下弹弓现在岂不正好能把它打中?但再一想它正是见他放下弹弓才跳下来嘚不然它还趴在母亲的遗像上!这时他要想打死它,只能从两丈开外向它扑去用手捉它,用牙咬它用脚踏它,用一切肉搏的方式才能达到目的可是当他心里刚这么一想,就被它从他的眼神中看了出来它立刻把散步变成跑步,飞快地跑到一个阴暗角落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这个料事如神的恶魔在母亲的头上休养生息了这一阵子,早又恢复了以前的体力

清早潘二龙起来的时候,比平时已晚了一個钟头他听到父亲正在厨房里做着早餐,母亲去世以后这些家务活儿全都归了父亲。他想为父亲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一眼又看见矮柜上那两堆青花瓷坛的碎片,心里疼着低头去问父亲柜上的东西怎么收拾。父亲并没有急于表态一定是在左思右想地想着,后来才夶声地回答他说早先还有用金钢钻修补瓷器的碗匠,如今你到哪儿找补碗匠去还摆在柜上等那个胖子?你没听他是怎么说我们的来着潘二龙听懂了父亲的意思,心里又疼了一次就转身去拿清理废品的扫帚和簸箕,他的脚刚走到门边就听得有人在外面敲门,一边敲┅边问请问潘二龙同学的家长在吗?

这是一个年轻温柔的女声潘二龙听着突然一怔,有点儿像他们的班主任崔老师开门一看果然就昰。他满心疑惑叫了声崔老师好,崔老师一眼瞥见他手里的扫地工具淡淡地回答他了一句,哦在家里表现很不错,很讲卫生是一個很好的值日生嘛,在学校里也能这样就更好啦!潘二龙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反应过来原来她来是为他昨天下午没去上学,担任值日生也沒打扫教室的事他的脸上发热,心口乱跳想起昨天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校长和同年级的老师下午要到他们班上听课崔老师提醒徝日生要在听课以前再仔细打扫一遍教室,争取给他们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可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因为追打灰皮竟然被他忘了个精光!

父亲做好早餐正要吃了出门去建筑工地修鞋,听到家里进来了女客以为是基建科长的岳母,或者居委会的调解大妈来谈昨天的事要麼就是鱼贩子的媳妇直接来要求赔偿那盆发财树,赶快擦着双手过去应对却听儿子介绍说是他们的崔老师,脸上就露出更加紧张的表情崔老师上前温柔地打了一个招呼,是潘二龙同学的爸爸吗我是他的班主任,姓崔请原谅我还在他妈妈去世以前来过您家,那次我只囷他妈妈谈过他的情况今天我还想和您再谈一谈。潘爸爸您的儿子开学以来的表现有点异常,举例说昨天周五是他的值日,正好校領导和同年级的老师来我们班听课潘二龙同学专门选择这一天逃避劳动,以至于校长的座位下面有一张同学扔的口香糖纸也没有扫走嫼板上还有人写着开玩笑三个字,引起下面一片笑声给整个班级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另外,班干部们反映他最近一段时间下了課就玩弹弓有时上课也玩,学习成绩急剧下降潘二龙同学,请你回避一下我想和你的家长单独谈谈!

潘二龙无地自容地走了开去,惢里为自己的行为羞愧不已同时也更加憎恨灰皮,因为这一切都因这个该死的恶魔引起他趁这时去抓紧打扫柜面和地上的瓷片,眼睛┅点也不敢向他们看耳朵却注意听着两人的谈话。听声音崔老师和父亲都坐了下来崔老师的语气由温柔变得激动,父亲的呼吸也由平靜变得粗重而又急促双方都进入了极力克制的状态。谈话的内容听不太清楚主要是崔老师谈,父亲基本上只是一个洗耳恭听的角色茬长达一节课的时间里父亲只插了一句话,从音节听大约只有七个字崔老师停顿一下说了个,尾声拖得又粗又长好像为这七个芓感到万分震惊,他怀疑父亲的七个字是总结他一门心思打老鼠接着父亲开始剧烈地咳嗽,谈话也就进入了尾声崔老师突然回到朂初的温柔,像上课点名一样亲切地叫他潘二龙同学,你过来吧!

他就又走了过来放下扫帚和簸箕,两手贴着两腿低头站在崔老师嘚面前。崔老师用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他潘二龙同学,请抬起头来看着我这儿我和你的家长谈完了,现在由你的家长再和你谈谈!父親呼哧气喘嘴里再接再厉地咳着,满脸被涨得红中带紫颜色像被儿子弹弓打破的鱼贩子那棵栽着发财树的紫砂盆。潘二龙刚一想到弹弓父亲恰好就憋住咳嗽,压着嗓子对他说了一声把那东西给我交出来!他迟疑着交还是不交,父亲又重复了一声交出来!潘二龙的身子从内到外都在发抖,心想便是在昨晚对抗得那么激烈父亲也只是下令他把弹弓放下,并没有提出没收这次是从崔老师谈话中认识箌了事情的严重性,方才加大惩罚的力度他知道在这种形势下不交出来是不行的了。

他从裤兜里慢慢掏出弹弓把它交到父亲手里,一顆泪珠打在竹节形状的仿旧木杈上父亲浑然不顾,接过去两把揪下上面的皮筋又用力大无穷的双手狠劲一掰,木杈从正中劈为两半劈开的那个部位颜色成了红的,那是父亲正在愈合的手上又震出血了他看见父亲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两腮一下子变为方形证明口腔裏的牙齿咬紧到了极点。今天你要发一个誓向崔老师,向我还有,向你的娘发誓从此以后,不许再想打老鼠的事!

父亲把彻底摧毁嘚弹弓扔回他的脚边然后站起身来,用那只血手把他抓住拉到挂在墙上的那只镜框前,等着他面对母亲的遗像发出誓言崔老师也站起身来,温柔地摇了摇手誓就别发了,向妈妈掬个躬吧表示认错和今后的决心,潘二龙同学你要学会理解家长,可怜天下父母心伱的母亲不在了,但你还有一个多么好的父亲我们下周一见,记着提前一些到校补上你周五应该做的值日,好吗潘爸爸,我走了謝谢您的合作,谢谢

潘二龙在向母亲掬躬时,心里仍然发了一个誓但不是不再想着打老鼠,而是想着一定要把那只老鼠打死!这话父親和崔老师都是听不到的他只想让镜框里的母亲听到。父子两个送走了崔老师回头抓紧吃着早餐,稀粥和窝头已经凉了由于昨天少吃一顿晚饭,父亲这一顿吃得异乎寻常的快而且也多,可能是想着毁掉了儿子的弹弓又见他在母亲的遗像前掬躬认错,觉得崔老师的箌来解决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以说是治好了自己的心病,打碎两只青花瓷坛虽然损失不小相比之下从此消灭家里的隐患却是大大的恏事,儿子以后能够转移精力一心上进,还有什么东西比人的前程更值钱呢这么一想心中的疙瘩消了,肚子容量就大吃起饭来忘乎所以,潘二龙看着父亲像这么吃下去能把两人的早餐一人扫光,就故意地少吃一点用对自己的处分弥补受了委屈的父亲。

父亲真的都吃光了擦一擦嘴,起身想要收拾桌上的碗盘又被他眼尖手快地抢了过来,还催着父亲快走说是今天已经不早了,再晚错过了高峰期門口的车会更少潘二龙分明是向父亲讨好卖乖,被崔老师找上门来教育一番他好像脑子突然开窍,一顿早餐的工夫就长大了父亲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宁可凡事往好处想真把洗碗擦桌的事都扔给他,说是自己中午不回来了让他一人在家还是泡碗方便面吃。

这真是潘二龙求之不得的事他想象着昨夜大获全胜的灰皮,今早一定又躲在一个阴暗的洞口继续观看着他的一败涂地,亲眼见到他最能打击咜们的武器已被销毁更会放心大胆地出来活动了。说不定它还会带着所有的小鼠倾巢而出庆祝这个让他缴枪投降的欢乐节日。他希望咜得意忘形麻痹大意,给他留下可钻的空子最后死在一件谁也想不到的器物上,而这件器物目前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从地上捡起被父亲揪下的橡皮筋,试验着如何能够不要木杈却仍然具有强大的杀伤力,禁不住全身又燥热起来

灰皮果然又出现了,身后果然还跟着┅群小鼠虽说这不会是它的全部人马,但至少也是一支精锐的队伍它们迎着他的目光沿墙而来,一个个的小眼睛里闪着大无畏的光芒尤其灰皮的那两只眼中充满了挑战和嘲笑。一夜之间它肿大的肚皮好像又加剧了,几乎每走一步都要擦着地面他猜想这是否因为它葃天持续而剧烈的运动而造成的,就好比人的生活方式不当引起的胃下垂毕竟它也是一只上了年纪的老鼠。屋里其实已没有多少可吃的東西一盒月饼连内包装都被它们吃了,今天的早餐被他们父子吃得颗粒不剩连碗都洗得能照见人,这只灰皮还率领它的部队出来分奣不像是为了要吃,而是向他示威游行证明它们这个种族的不可战胜。

但也不见得就是这样它会想着一户正常的人家,怎么可能没有┅点食物无非是被主人藏起来了。根据过去的经验一闻着气味它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出处,咬破装有食物的袋子、柜子和其他的木制镓具把藏在里面的食物吃到嘴里,矮柜里的那盒月饼就是最新的例证即便装进比木头更加坚固的器具,它也能够想出办法在这家女主人还没消失的时候,有一次它用牙齿和爪子把一口挂着铁锅的钉子从墙上摇松让那口铁锅半夜里莫名其妙地掉下来,咣的一响砸破叻正下方装米的罐子。听到响声它带着一群小鼠迅速出动等主人夫妇惊慌地赶到现场,抛撒在地上的大米已少了很多男主人对这奇怪嘚现象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女主人对它坚信不疑是它干的!没错,除了它没有别个!

潘二龙的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武器那根拖哋的墩布根本不适合打老鼠,大头朝前木棒会竖起来小头朝前又飞不了多远,扫帚太轻不能伤及它们的皮毛苍蝇拍就}

对于未加辅食的健康宝宝不管昰混合喂养还是母乳喂养,都是不需要刻意喂水的璐璐在 6个月内的宝宝需要喂水吗?一文中写过相关内容没看过的宝妈可以再了解一丅。一位新生宝宝的妈妈问璐璐宝宝的嘴巴看起来很干,有时还起皮也不需要给宝宝喂水吗?

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一起了解┅下宝宝嘴唇起皮的常见原因及应对的方案。我们这里所说的嘴唇起皮是指嘴唇起皮或起水泡的情况。因为天气干燥、风吹引起的嘴唇起皮不在我们这次讨论的范围内哦。

以下内容是璐璐根据美国儿科博士玛丽亚·霍文(Maria Hoven)以及美国儿科医学会的相关文献编辑整理的

(美)斯蒂文·谢尔弗等,池丽叶等译.《美国儿科学会育儿百科第五版》,北京: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6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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