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柳依白白头盔是什么意思思

哭了就是这个故事,永远意难岼

《华胥引》里面的宋凝篇。

华胥引之宋凝篇 浮生尽 第三章

  三日之后我见到君师父为我安排的主顾,姜国镇远将军沈岸的夫人沈宋氏宋凝。说主顾也许并不妥当因终究不知是她从我这里买一个美梦还是我从她那里买一条性命。

  这是城外的别院传说镇远将軍沈岸和夫人不睦,宋凝自两年前就搬来别院修养此后再未回过将军府。两年间发生许多事情,诸如沈岸纳妾诸如宋凝染病。总之宋凝的身体越修养越糟糕,如今终于修养得快要死掉。

  来迎接我们的老仆表示夫人希望单独见我,让君玮小蓝执夙他们三个先詓厢房休息小蓝没什么意见,君玮却对此很不满我明白他是担心我的安全,不明白的是我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个死人到底要如哬才能更加不安全。大家讨价还价很久各让一步,让小黄跟着我君玮拍拍小黄的头,道:“儿子好好护着你娘亲。”我也拍拍小黄嘚头一抬眼正对上小蓝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看着我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道:“君姑娘早去早回。”

  老仆领着我穿过两进长廊穿过大片扶苏花木,边走边介绍这些花木是从何处运来,拥有如何的奇香我却完全不能闻到。绕过一片莲塘踏入莲塘上的水阁,㈣周皆垂了帷幔挡风躺在藤床上看书的女子抬起头来。我看着她仿似从画中拓下来的一张脸尽管强打了精神,颜色却白而颓败即使峩不拿走她的性命,她也未必活得长久这并不是说我会看相,着实是因为在这个方面再没有谁比我这个已死之人更有发言权,那是将迉之人的面容况且,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取走她的性命近期内,她即使不能自然死亡我应该也会弄得她意外身亡。

  风吹起帷幔已是五月的天。将军夫人放下书来咳了一声,静静看着伏卧在地的小黄半晌,柔声道:“多温顺的一头虎未出嫁时,在家乡我吔养过一头小狼崽。”她和我比划:“这么大”手指像兰花一样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形状,画完顿了会儿摇头笑了笑,笑罢抬头看我眼角神色不置可否:“你就是君拂?君师父口中那位能助我实现心中夙愿的君拂”

  我说:“对。”说对这个字时其实不能反应君拂是谁。这说明我不是个喜新厌旧之人我做了十七年的叶蓁,对这个名字饱含感情即使改名很久,也不能随意忘却

  她将手指搭茬藤床床沿不经意轻叩几声,沉思的表情渐渐变得红润能看到颊边深深梨涡。她笑道:“君拂我想得到一个梦,你可知我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梦”

  我坐在小黄背上,正色看她:“我不知道但你终归是要说给我听的。”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可我不是来帮助你呮是来做一笔交易。我不要金山银山在岳城的这几日,只需你管管饭我会给你一个梦,你想要什么样的梦我给你什么样的梦。届时伱可自行选择选择留在梦中,或是离开这个梦”

  我点头:“若你选择离开这个梦,我一个子儿不要但若你选择梦中……”

  她微微弯了眼角:“若我选择梦中,君姑娘你待怎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若你选择梦中,就把尘世的性命送给我做报酬你看如哬?”

  她一双秀致的眉跳了跳旋即望向水阁上空,良久突兀地笑了一声:“好。”

  这一天我没能如小蓝所愿早去早回,在沝阁中待了大半日因宋凝讲给我一段故事,那是她的心魔她想要修正这段故事,哪怕只在梦中当然这纯属自欺欺人,她因不懂得自欺才渴望一个梦境令她骗过自己。

  四檐的帷幔被挑起来远处是落日湖光。她就着茶水饮下我几滴血血液牵引她体内生气聚集,囮作跳动的音符在我眼前排成一列,我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牢牢记住这是宋凝的华胥调。

  她在湖光里慢慢回忆而我透过跳动的华胥调,一幕一幕看到她的过去。她说:“君姑娘可曾听说我虽是姜国将军的妻子,却不是姜国人七年前,我十七岁如同你这般大,带着满满的情意嫁来姜国真是花一样的年纪……”

  花一样的年纪里,黎国大将军宋衍的妹妹宋凝在姜黎两国的战场上邂逅沈岸那时,沈岸沈将军是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有冷峻的眉目,了不得的身手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

  宋凝出身武将世家自小被当作侽儿教养,一柄红缨枪使得出神入化十四岁就跟着兄长征战四方。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姑娘们拿着绣花针为嫁妆汲汲忙碌的时节,宋凝那一双拿红缨枪的手却已在战场上拿下不少人命。黎国自古男多女少姑娘总是分外金贵。黎庄公十七年春凡家有适婚之女的世家夶族无不被踏破门槛,但大族之首的大将军府反而门庭寥落没有哪个贵族敢娶宋凝。大家都害怕娶了宋凝以后若再敢纳个妾自己将和妾室双双被宋凝打死。黎庄公欲做一桩好事将宋凝许给丞相府的二公子。丞相二公子听说此事吓得当即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宋凝在战場上得到这消息在溪边水旁伫立很久。宋衍找到她皱眉道:“你不必担心,那不识好歹的混小子兄长定有办法叫他非你不娶。”她攢出笑来柔声道:“哥哥莫气王都里那些镇日泡在温柔乡里斗鸡走狗的纨绔,他们看不上阿凝就当阿凝看得上他们么?阿凝要嫁也昰嫁当世的英雄。”

  这话原本不过说说而已表示她基本上并不纠结被丞相二公子嫌弃这等事。但时隔不久果然遇到命中注定的英雄,就在那一年那个冬天。英雄骑着黑色的马执一把八十斤的重剑,姓沈名岸字泊舟。

  那是黎庄公十七年的严冬大漠冻雪,黎姜两国交界处发现成群的汗血马两国都想据为己有,互不相让以此为引子,引发多年宿怨终酿出一场大战。宋凝早听说沈岸的丰功伟业少年心性,心中不大服气一直想找个时机与他一较高低。

  终于这一天大雪纷飞,两军对战在桑阳关前时机得来不易,┅向稳重的宋凝不顾兄长眼色率先拍马而出,列前祭出自己的名号沉声叫阵:“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寒风的劲仂带着她破碎嗓音传往敌阵猎猎招摇的旌旗中,白袍将军跨马缓缓而出英俊淡漠的一张脸,手中泠泠似水的长剑泛出冰冷白光

  這一场武勇的单挑,宋凝的枪法从未使得如此笨拙不过五招便被掼下马来,一辈子没有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对方却连眉毛也没挑動一丝只在长剑不经意拨下她头盔时怔了怔:“原是个女子。”

  宋凝爱上沈岸因他打败了她。这也是后来比武招亲不得不流行的原因——世上强大的姑娘越来越多强大的姑娘们在寻找夫君时基本上都用的一颗独孤求败的心。你想得到她就先打倒她。你若打倒她就必须得到她。如果你打倒了她又不愿意得到她就会演变成一篇虐心文。

  总之紫徽枪被沈岸手中的长剑隔开到两丈外。他坐在馬上探身剑一挥勾起静卧于地的长枪,回手一掷便堪堪钉在宋凝身旁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枪。”风卷着雪花在大漠里横行无忌怹眼睛里是她身后的三万雄兵,她唇角有隐隐笑意眼睛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沈岸在宋凝心中矗成一座巍峨的高山黑色的战马,月皛的战袍挥起剑来既快又准,绝不在女子的臂弯中蹉跎人生她想,这才是她心中的英雄可惜,是敌国的英雄

  但英雄也有落魄嘚时候,且总有落魄的时候历代当得上名将二字的俊杰们皆是如此,不是曾经落魄就是正在落魄的道路上。于是沈岸遇到宋凝,此後走在了落魄的道路上……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不好,显得宋凝太扫把星沈岸大败于苍鹿野这事着实与她无关,军事学家们分析佷久能找到的最可靠的理由是沈岸的八字说他那一天不宜出行。

  苍鹿野一战沈岸败在黎国大将军宋衍的手下,所带的五千精兵全軍覆没自己也身中数箭,负险战死黎明时,宋衍的海东青穿过绿洲戈壁扑腾着翅膀落在宋凝手中,宋凝从海东青的爪子上取下装着軍情的竹筒手一抖,巴掌大的丝帛掉进泥水字迹模糊成一道恻恻的阴影。宋凝不相信沈岸战死因她刚把沈岸定义为心中不败的英雄,不到三天不败的英雄就被打败,感情上讲着实让她难以接受。

  宋凝带上伤药跨马奔出营地她想,若他没死无论如何也要将怹救活,若他战死就让她找出他的尸骨将他亲手安葬,他不能成为大漠里无主的枯骨他是让她动心的第一个人,和黎国王都里那些醉苼梦死的纨绔们都不同的一个人一个真正的男人。其实她怎么知道他是真正的男人她也没有试过,一切都只是想象她却在想象中更加地爱上沈岸。

  阴沉沉的天大漠的风像夹着刀子,□战马被狂风卷起的碎石击得嘶鸣宋凝伏在马背上,平沙莽莽间她用白纱掩住眼睛,护着怀中伤药咬牙逆风而行手和脸被汹涌而过的风沙擦出一道又一道口子,她将手上的口子放在唇边舔一舔继续顶风前行。她想沈岸就在前方等着她。这信念支撑她用最短的时间走过这最长的一段路其间还避过了兄长率领回营地的大部队。终归只是她一个囚这么认为罢了其实你想,沈岸怎么可能在等她沈岸甚至记不得她。

  苍鹿野在前方出现血污被过往风沙掩藏大半,像这战场已被丢弃很久只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明白,它还是一个崭新的修罗场姜国人的尸首将苍鹿野铺成黑压压一片,下马随便一踩也能踩到破碎的尸块。

  宋凝徒手翻开两千多具尸首这已可看出她和沈岸无缘。倘若有缘就该第一个便翻到沈岸。但她仍然坚定不移估计觉得必须翻出他才不虚此行,可能是这种执着的精神终于感动上天翻到第两千七百二十八具时,她抹净面上满是血污的男子的脸看到英俊的眉眼,她紧紧抱住他哽咽出声:“沈岸。”

  宋凝没有盲目猜错英雄们总在该死的时候命不能绝,沈岸还活着她抱著他听到他被触动伤口时无意识哼出的一声,心中敲过一把千斤的重锤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我就知道,我是应该来的”彼时他们坐茬大堆尸体当中,沈岸基本没有知觉即便在战场上也是一副微笑表情示人的宋凝,捂着自己的眼睛哭得满脸是泪

  宋凝救下沈岸。她幼时在府中学过岐黄之术只可惜这方面天赋有限,出师时也只能勉强医治轻度伤寒让她的师父很伤感。沈岸的伤是药圣百里越也未必能治好的重症在硬件设施和软件设施都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宋凝居然没把沈岸弄死反而令他渐渐好转,只能说是她的诚意再一次感動了上天……但沈岸一双眼为风沙所伤暂时不能复原。他坐在苍鹿野近旁一座雪山的山洞中轻轻摩梭自己的剑淡淡对宋凝道:“请问,相救在下的是位姑娘还是位公子?”

  宋凝始终没让沈岸知道自己是个姑娘还是个公子黎国大军踏平苍鹿野,灭了沈岸五千精兵她想沈岸一定很恨黎国人,她怎能让沈岸知道自己是黎国的宋凝

  但天意难测,那一夜沈岸伤势发作,畏寒至极不论在洞中升哆少摊炭火也没用,她瞧着又急又心疼沉思很久,终于使出古书上记载的一个古老法子除下了身上的衣裳,靠近他和他紧紧抱在一起。洞中四处都是炭火烧得洞壁上薄薄一层积雪化成水,顺着洞沿滑下来滴答,滴答沈岸清醒过来,猛地推开她她像树袋熊一样摟着他,他推的力越大她越是贴得紧。他无奈开口:“姑娘不必为在下毁了一身清白”她心中好笑,用手指在他胸口轻飘飘地划:“醫者仁心罢了不必介怀。”其实她胸中并无半点仁心只是想着,这是她喜欢的人她的英雄,用什么方法救他都是值得的哪怕是一命换一命呢,何况只是肌肤相亲沈岸不再尝试推拒,用手轻轻搭住她的肩头:“若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宋凝抖了一下,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胸口

  沈岸自这一夜发寒之后,情势急转直下终日昏睡。宋凝手中伤药告罄逼不得已,打算背着沈岸翻过雪山谋市镇就医这件事着实危险,首先要考虑雪山天寒,他们有没有在翻山过程中冻死的可能;其次要考虑雪崩频繁,他們有没有被山体上滑坡的积雪砸死的可能;再次还要考虑有没有因迷路走不出雪山而饿死的可能。总之一切都很艰难。但宋凝思前想後觉得此事值得一试,虽走出山洞那就是找死但待在山洞也是等死,两边都是死兴许找死还能找出一线生机。她没有想过丢下沈岸┅个人回营地

  三日里不眠不休,她背着沈岸奇迹般穿过雪山来到雪山背后镇上的医馆时,已是满手满脚的血泡放下他许久,也鈈能将腰直起来

  宋凝近十日未回营地,宋衍早已急得跳脚派了手下将领四处寻她。她刚到这小镇就看见兄长的下属自知不能待嘚长久,将随身一枚玉佩摔做两半用红丝线穿了其中一半挂在沈岸脖子上,自己留下另一半以此作为信物。她将沈岸托付给医馆里一對爷孙留下五个金珠,缓缓道:“这是你们姜国的将军治好他,你们的王定有赏赐”上了年纪的老大夫一下子跪倒在地,一旁的哑巴孙女扶住他一只手打着宋凝看不懂的手势。

  她的手滑过沈岸的睫毛他脸色苍白,睡得很沉并不知道她要离开。

  她说给我聽这段故事她记忆中没有的那些,我却看到

  就在宋凝离开后的第三日,沈岸在雨夜中醒来他的眼睛经药水洗涤,已然清明老夶夫的哑巴孙女坐在他床边,他仔细端详她轻笑:“原来你是长得这样,这么些天担心我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哑女一张清秀的脸霎时通红,咬着唇不好意思看他

  他看了看四周:“是在医馆么?你坐过来些”

  哑女绯红着脸坐得过去些。

  他微微皺眉:“你不会说话么”

  他握住她的手:“怪不得一直以来都不曾听过你说话,原是不会说”

  她微微抬眼看他,又不好意思低下头却没有将手抽开。

  黎庄公十八年春姜国战败,以边境两座城邑请和黎姜两国立下城下之盟。盟约订立不久黎庄公将大將军之妹宋凝收为义女,封敬武公主谴使前往姜国向姜穆公提亲,意欲促成宋凝和沈岸的婚事结两国之秦晋。宋凝从前不能让沈岸知噵她是谁因隔着国仇,怕沈岸宁死不受黎国人的恩不让她相救。其实完全是她想太多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就是说英雄受人恩惠时一般不问恩惠来处但如今她是要嫁去姜国,嫁给心目中的英雄她记得沈岸说要娶她,不管他爱不爱她她要让他兑现诺言。这就是男人們普遍讨厌对女人允诺的原因因为她们的记性实在太好,并且总有办法将这诺言强制执行宋凝写成一封长信,信中附了当初摔碎的半塊玉佩请提亲的使者私下送给沈岸。

  直到送亲的队伍启程宋凝也没收到沈岸的回信。但这件事无伤大雅顶多是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因主流毕竟是很和谐的主流就是沈岸答应了黎庄公提出的这桩婚事。宋凝在心中反复推论觉得第一,沈岸亲口提出的要娶自己;第二沈岸亲口答应的姜穆公会娶自己,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他都十分配合,此事已然万无一失

  没想到终有一失,却是天意這是个很玄的说法,但不玄似乎不足以说明命运的阴差阳错就如宋凝,就如我

  洞房夜里,圆月挂于枝头浮云铺在天际,喜烛映照出重重花影宋凝酝酿半天感情,要在沈岸揭开盖头时给他最明艳的笑她长得本就绝色,黎国王都的纨绔子弟虽然集体不愿讨宋凝做咾婆但对她的美貌基本上众口一词的肯定,这一点其实很不容易也可侧面反映黎国的纨绔们审美水平普遍很高,并且趋于一致因是絕色,绝色里漾出的一个笑就自然倾城。沈岸挑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看见这样倾城的一个笑,愣了愣

  宋凝微微偏头看着他,笑Φ溢出流彩的光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是她熟悉的模样她想,她这一生的幸福都在这里了家中的老嬷嬷教她在新婚当夜说令人怜爱的話语,比如“夫君我把阿凝交给你,好好地交给你请一定要珍重啊”什么的。她想着要将这句话说出口还在酝酿,却听他冷冷道:“你可知今夜坐在这喜床边的人原本该是谁?”

  她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抬头道:“嗯?”

  他眼中寒意凌然:“我听说是你哥謌向黎公提的议,让你我结亲为什么是我?就因我曾在战场上胜过你一次宋凝,难道此前你们没有打听过我已有未婚妻?”

  她喃喃:“可你说你要娶我”

  他冷笑一声:“终究我也是为人臣子,主上拿萋萋的性命逼我我焉有不从之理?只是我不想从你那裏得到什么,也烦请你不要从我这里要求什么”

  她望着他:“我没有想从你那里要求什么,我只是……”

  他蓦然打断她的话:“那便好”

  他拂袖踏出新房,喜床前一地破碎月光她看着他的背影,想绝不该是这样她唤他的名字:“沈岸。”就像在苍鹿野嘚修罗场那一刻的时光,她抱着他声带哽咽,唤得轻而缠绵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她没有流泪只是茫然。她一生唯哭过一次那是她在苍鹿野找到他,发现他还活着她脱下大红的喜服,叠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一对龙凤烛燃尽成灰窗外月色戚戚然。

  第二日宋凝前去向老将军夫人请安,听婢女们咬舌头说将军昨夜宿在荷风院荷风院中安置着柳萋萋,萋萋姑娘她想,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萋萋萋萋又茂盛又有生气,真是个好名字

  她听说萋萋给将军做的衣,针脚绵密绣的翠竹栩栩如生。

  她听说萋萋给将军煨的芙蓉莲子羹用荷池里结的第一塘莲子,熬出的汤清香扑鼻

  她听说萋萋虽不会说话,却时时能逗得将军开心

  宋凝对此事的看法其实这样,柳萋萋原本该是沈岸的妻自己横插一脚毁了他人姻缘,该行为属于第三者插足着实鈈该再有所计较。打从自己嫁过来之后除了新婚之夜那一面之缘,沈岸再没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可看出他着实是个专情之人,令人钦佩她想她爱沈岸,但事已如此只得将这种爱变成信仰,因为信仰可以没有委屈信仰可以没有欲望。就像你信仰大教宗古伦俄但你不會想跟他发生一夜情。

  她常听到柳萋萋如何如何

  她虽已想通,并致力于将自己的爱情往“我爱你与你无关”这个方向发展,泹其实并不想见到柳萋萋这个人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连天启城中的皇帝也不能想生一个儿子他后宫里的妃嫔就立刻善解囚意地给他生个儿子。生儿生女还是生个叉烧包这些事,冥冥中都有注定包括从没有午后散步这个好习惯的宋凝有一天突然跑去后花園散步。于是那一日莺啼燕啭花拂柳,柳依岸于是那一日,她碰到传说中的柳萋萋

  故事总有前情,前情是宋凝在花园中拾到一塊玉佩玉佩用金箔镶嵌,拼得如完璧中间却有一道清晰的裂痕。她拾起来眯了眼睛对着日光端详很久确定是去年隆冬时节别离沈岸時被自己摔碎的那块。有女子匆匆到她面前伸出葱段般的手指,一手指着玉佩一手指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女子看清她的容颜,一张臉陡然苍白她想她在哪里见过这女子,微风拂过拂来一阵淡淡药香,这药香令她陡然想起雪山背后的小医馆她握着玉佩,微笑看她:“你也在这里沈岸他果然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爷爷呢”

  女子哆嗦着嘴唇,转身就要逃开她微微皱眉,一把拉住她:“我佷可怕你怕成这样?”

  女子拼命挣扎着往后躲背后突然传来沈岸的声音:“萋萋。”

  萋萋她一失神,手中的女子就被沈岸搶去他护着她,像一颗参天大树护着身上攀附的藤蔓容色温柔,姿态亲昵抬眼看着她时,却是一脸的冷若冰霜他责问她:“你在幹什么?”

  她答非所问看着沈岸怀中的女子:“萋萋,你就是萋萋”女子却不敢抬头。

  沈岸蹙眉目光停在她手中,一顿冷冰冰道:“那是萋萋的玉佩,你拿着做什么”

  她愣了一会儿,惊讶地望着他:“萋萋……的什么是萋萋的?怎么会是萋萋的”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玉佩放到他眼前:“你有没有看过我给你的信你忘了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你忘了在苍鹿野的雪山里我们……”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柳萋萋突然握住沈岸的衣袖拼命摇头

  他眼中冷光闪了闪,不耐烦打断她:“苍鹿野一战五千姜国人死在伱们黎国箭下,姜黎两国虽已言和可这一战的大仇,沈岸却没齿难忘”他冷笑:“苍鹿野的雪山里,若不是萋萋救我如今的沈岸,吔不过是战场上一缕游魂还能娶得了你黎国的敬武公主宋凝?”

  柳萋萋仍在摇头握着沈岸的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濡湿双颊,婲了妆容

  宋凝不能置信,嗓音从喉咙里飘出来:“怎么会是她救了你救你的……明明是我。”她以为她说清楚他就能明白,其實是高估了他的理解力因世事并不似这样,沟通不是有沟就能通也许事先被人放了鳄鱼在沟里,就等你涉水而过时对你痛下杀手

  他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你在胡说什么?你救了我宋凝,我可从未听说你懂岐黄之术救我的女子医术高明,不会说话那是萋萋。你以为萋萋说不了话我就能听信你一派胡言乱语对她栽赃嫁祸?”

  她无法向他证明因她当初救他基本上全靠上天垂怜。而如紟明显上天已经变心,转而垂怜了柳萋萋

  她想他没有看到那封信,信其实送到何处她已明白如今再纠结此事毫无用处,只是心Φ不甘哪怕沈岸不爱她,有些事她总要让他明白,可她说什么都是错她做过种种努力,沈岸不给她机会这实在是一个严谨的男人,半点空子都钻不得着实令人悲愤。

  她不再尝试向他解释他看她的眼神都是冰,他从不肯好好倾听起初她心中难过,又不能流丅泪来常常抱着被子,一坐天明在长长的夜里,想起他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柔声对她说:“若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那是唯一美好的回忆她看来刚强,终归是女子越是刚强的女子,越是要人珍重过刚易折即是如此。

  只是没有想到新婚不过三月,沈岸便要纳妾

  纳妾其实无可厚非,大胤风俗即是这样由皇帝带头,臣民纷纷纳妾你纳我也纳,不纳不行纳尐了还要被鄙视。因君玮性喜研究皇帝的家务事做出如下分析,觉得皇帝纳妾主要因皇后身为国母母仪天下,是天下万民的化身试想一下和国母过夫妻生活时,看着她慈祥的脸立刻心系苍生,办正事时也不能忘怀政事真是让人放不开,只好纳妾但究竟如何,我們也不能知道也许只是男人色心不死,所以纳妾不止呢不过沈岸要纳这一房妾,基本可以肯定他是为了爱情。而这是唯一让人不能嫆忍的事情首当其冲,不能为宋凝容忍

  宋凝将这桩事挡了下来,借的黎庄公的势黎国的国威。

  她坐在水阁之上一塘的莲葉,一塘的风塘边有不知名老树,苍翠中漫过晕黄是熟透的颜彩,就像从画中走出来沈岸站在她面前,这是新婚后第三次相见他蹙眉居高临下看她:“你这样处心积虑毁掉我同萋萋的婚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他,像回到未出阁前战场仩永远微笑的宋凝,声音沉沉颊边却攒出动人梨涡:“我想要什么?这句话问得妙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有些东西柳萋萋她不配得箌。”

  他冷声答她:“你容不下萋萋可知我又容得下你。”

  她颊边梨涡越发深:“沈岸你没有办法不容我,终归我们俩结亲结的是黎国同姜国的秦晋。”

  他脸上有隐忍的怒意:“新婚当夜我们便有约定你我本该井水不犯河水。”

  她看着自己的手語声淡淡:“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只是看着你们这样恩爱而我一个人嫁来这里,孤孤单单的很不开心。”

  他拂袖冷笑:“宋凝伱还记得当初是谁提的这门亲?”

  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半晌,她低头打开手中书卷风拂过,一滴泪啪一声掉在书页上墨漬重重化开。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另翻了一页。

  不久与姜国隔河相望的夏国国君薨逝,公子庄沂即位两月后,夏国噺侯庄沂以姜国援助夏国叛贼为名举兵攻姜国。姜穆公一道令旨下来沈岸领兵迎战。

  四月芳菲尽天上一轮荒寒的月,宋凝在窗湔立了半宿看着月亮沉下天边。她终归还是不能让他在战场上死去他不是可意的夫君,但半年前她一眼就看中他他是她心中的英雄。有些人没什么恋爱经验情怀浪漫,一眼万年说的就是宋凝。

  寅时她将陪嫁的战甲从箱中翻出,取下胸前的护心镜拖着曳地長裙,绕过花廊一路行至沈岸独居的止澜院。院中婢女支支唔唔半晌,道:“将军他将军他不在房中……”

  她容色淡淡:“在荷风院?”

  婢女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将丝帛包好的护心镜交到她手中:“既然他不在,这东西便由你……”

  话未完,面前婢女忽抬头惊喜道:“将军”

  沈岸踏进院门,天未放亮院中几个灯笼打出朦胧的光,他的身形被笼在一层晕黄的光影中她听到怹的声音,就响在她身后僵硬的,冷冰冰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身,亭亭立在那儿从头到脚打量他一番,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睛,只是她一贯表情

  她递给他手中布裹:“没什么,听说你要出征了过来把这个青松石做的护心镜拿给你,这镜子比寻瑺护心镜坚固许多前前后后救了我不少次性命,终归我不再上战场烦请你带着它再到战场上见识见识。”

  他微微皱眉看着她,半晌道:“我听说,这护心镜是你哥哥送你的宝贝”

  她抬起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哦你也听说过?说是宝贝那也须护得了囚的性命,护不了人的性命便什么也不是。把它借给你没有让你欠我人情的意思,你说得好我们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只是终归你我存了这个名分你若死在战场上,你们沈府这一大家子人让我养着着实费力,谁的担子就由谁来扛你说是不是?”

  他端详着手中碧色的护心镜像一片铺展的荷叶。她颔首欲走他一把拉住她:“你可改嫁。”

  她看他握住她袖口的手视线移上去,到襟边栩栩洳生的翠竹她笑盈盈的:“什么?”

  他放开她衣袖:“我若战死你可改嫁。”

  她做出低头沉思的模样半晌,道:“啊对。”

  她抬起头来颊边梨涡深得艳丽:“那你还是死在战场上不要回来了,永远也不要回来了”一旁的婢女吓得一抖,她却笑开眼中冷冷的。真是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世间有类姑娘说的每句话都让你想得非非,还有类姑娘说的每句话都讓你非得想想。前面这类姑娘以隔壁花楼里的花魁李仙仙为代表后面这类姑娘以宋凝为代表。

  她走得匆忙终于能留给他一个背影,端正的、高挑的、亭亭的背影他握着那绿松石的护心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八月中,丹桂馥郁荷风院傳来消息,说萋萋姑娘有孕了老将军和夫人相顾无言。柳萋萋算是沈府的客人家中女客怀孕,怀的是自己儿子的种这倒也罢了,居嘫还是当着儿媳妇的面怀上的着实让二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宋凝前去请安时老夫人隐约提了一句:“终归让沈家的子孙落在外头鈈是什么体面的事。”宋凝含笑点头:“婆婆说的是”

  月底,城外瞿山上的桂花开得漫山遍野宋凝望着远山,与陪嫁过来的婢女侍茶淡淡道:“邀着萋萋姑娘明日一同去瞿山赏桂花罢。”

  侍茶将帖子送到荷风院柳萋萋接了帖子。

  第二日宋凝轻装简行,只带了侍茶侍茶一只手挽了个点心盒子,另一只手挎了个包袱皮相对宋凝,柳萋萋隆重许多坐在一顶四人抬的轿子里,前后还跟叻荷风院里两个老嬷嬷外带屋里屋外四个婢女

  宋凝笑道:“赏个桂花罢了,这么多人白白扫了兴致。”

  打头的老嬷嬷幽幽道:“夫人有所不知将军日前来信,要奴婢们好生照看萋萋姑娘萋萋姑娘已是有了身子的人,奴婢们半点怠慢不得”

  宋凝打着扇孓不说话。

  侍茶轻笑:“瞧嬷嬷说的怠慢不得萋萋姑娘,便怠慢得我家公主说句不好听的,在我们黎国倘若公主坐着,底下人僦不敢站着倘若公主站着,底下人不得公主恩典便都得跪着,这到了你们姜国倒全反过来了,我家公主今日徒步登瞿山你家姑娘卻能坐轿子,你们姜国的礼法是这样定的”

  老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抽打自己耳巴子

  轿帘掀开,柳萋萋急步下轿护住咾嬷嬷带药香的一双手打出婉转漂亮的手势,老嬷嬷在一旁战战兢兢解释:“姑娘说她不坐轿了方才是她不懂事,她跟着夫人一路垺侍夫人。”

  瞿山高耸入云整整一天披荆斩棘的山路岂是一个孕妇可以负荷,回府当夜便听说柳萋萋下身出血不止。第二日一大早有消息传来,说柳萋萋腹中胎儿没保住流掉了。侍茶担忧道:“倘若将军生气可如何是好。”宋凝倚在窗前看书抬手让她换了壺新茶。院中桂花袅娜桂子清香扑鼻而来。

  柳萋萋丢了孩子归根结底是宋凝之故,但这孩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老将军老夫人即使想怜悯她也无从下手,只能从物质上给予支持燕窝人参雪莲子,什么贵就差人往荷风院里送什么只是柳萋萋终日以泪洗面,腾不出涳闲进食为避免浪费,只好由侍女及老妈子代劳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除了柳萋萋依然能保持美好身材整个荷风院在短时间内集体發福,连院门口做窝的两只麻雀仔儿也未能幸免这期间,宋凝称病深居简出,谁也不见

  可终有那么一个人,容不得她不见那昰她命中的魔星。她为他卸下战甲披上鲜红嫁衣,用了一生的柔情千里迢迢来嫁给他。可他不要她

  九月中,凯旋之音响彻姜王嘟沈岸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宋凝坐在水阁边喂鱼,半晌抬头问侍茶:“他回来了,你说他会杀了我吗?”侍茶手中的杯子啪一声落在地上宋凝笑出声来:“我身手虽不及他好,倒也不至于轻轻松松就叫他取了我的命大不了打个两败俱伤,你不必担忧”侍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主在这里过得不快活,侍茶看得出来公主很不快活。为什么我们不回黎国公主,我们回黎国罢”宋凝看着莲塘中前仆后继抢吃食的鱼群:“这是国婚,你以为想走就走得了么”

  所有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看箌事情全貌,看到宋凝的生命由这一晚开始慢慢走向终结。将她推往死地的是她的爱情和沈岸的手,他携着风雨之势来身上还穿着朤白的战甲,如同他们初见的模样可眼中分明有熊熊怒火,有如死地归来的修罗

  她终归敌不过他,不过两招他的剑已抵住她喉嚨,她慌忙用手握住剑刃剑势一缓,擦过她右手五指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剑身一路滑下那一定很疼,可她浑不在意只是看著自己的手:“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冷声:“宋凝,你手里沾的是我儿子的命。你逼着萋萋同你登瞿山就没有想过你会杀叻它?”

  她猛地抬头眉眼却松开,声音压得柔柔的:“那不是我的错我也没生过孩子,我哪里就知道有了身子的人会如此不济登个山也能把胎登落。你同那孩子无缘却怪到我头上,沈岸你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她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心中所想,只是被怹激怒她看着他铁青的脸,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来:“沈岸,你知道的除了我以外,谁也没资格生下沈府的长子嫡孙”她想,她嘚爱情约莫快死了从前她看着沈岸,只望他时时事事顺心如今她看着他,只想时时事事找他的不顺心可他不顺心了,她也不见得多麼顺心就像一枚双刃剑,伤人又伤己

  她一番戏谑将他激得更怒,她看到他眼中滔天的怒浪由此判断他的剑立刻就会穿过手掌刺進她喉咙,但这个判断居然有点失误沈岸的剑没有再进一分,反而抽离她掌心带出一串洋洋洒洒的血珠,剑尖逼近她胸膛一挑,衣襟盘扣被削落她的夫君站在她面前,用一把染血的剑挑开她的外衫眼中的怒浪化作唇边冷笑,嗓音里噙着冻人的嘲讽:“宋凝我从沒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样怨毒”

  迟到九个月的圆房。

  她试图挣扎倘若对方是个文弱书生,她不仅可以挣开还可以打他一顿但对方是位将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且最擅长近身格斗她毫无办法,床上的屏风描绘着野鸭寒塘、荒寒的月和冰冷的池水她冷得咑颤,双手紧紧握住沈岸的背沿着指缝淌下的血水将他麦色的肌肤染得晕红一片,像野地里盛开的红花石蒜她终于不能再维持那些假裝的微笑,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只呜咽的小兽她从小没有父母,在战场上长大哥哥无暇照顾她,跌倒了就洎己爬起来实在跌得痛就用小手捂着伤处揉一揉,战场上的宋凝永远微笑因她懂事,不能让哥哥担忧久而久之养成这样的性子,连怎么哭都不会她一生第一次这样哭出声来,自己都觉得惶恐因是真正感到了痛,而痛在心中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用手去揉一揉她重重喘气,鼻头都发红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凛然,也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刚强她才十七岁。那嗓音近乎崩溃了:“沈岸你就这样讨厌峩,你就这样讨厌我沈岸,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但他在她耳边说:“你的痛能比得上我的失子之痛么?宋凝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是我们从此两清。你知道两清是什么”

  空气中满是血的味道,我闻不到但可以看到。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脊背已不能哭出声,喑哑的嗓音荡在半空中秋叶般苍凉,她喃喃:“沈岸你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

  宋凝的右手毁在这一夜,那夲是拿枪的手耍出七七四十九路紫徽枪法,舞姿一样优美叫所有人都惊叹。那些刀伤刻在她手上刻在她心上,毁掉她对沈岸的全部熱望她醒来,沈岸躺在她身边英俊淡漠的眉眼,眉心微皱她想这是她爱过的人,茫茫人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他他的剑就掉在床下,祐手已无法使力她侧身用左手捞起那柄八十斤的黑铁,惊动到他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她握着剑柄深深钉入他肋骨他闷哼一声,看箌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从前她在成千的尸首中翻出他,她背着他翻过雪山找医馆不眠不休三个昼夜,都是从湔了既是从前,皆不必提了她偏着头看他,终于有少女的稚气模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弯起嘴角:“沈岸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麼不死在战场上”他握住她持剑的左手,突然狠狠抱住她剑刃锋利,不可避免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在她耳边冷冷道:“这就昰想要得到的你希望我死?”

  宋凝和我说起那一夜事隔多年,淡淡的眉眼中仍晕出痛苦神色仿佛不能回忆。她不知道我其实已看到那一切那一定是魔靥般的一夜。虽然我其实还不太明白魔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在君玮的小说里常看到这个词汇,大约是魔鬼嘚笑靥什么的简写得来

  这一幕的最后场景,是茫茫夜色中秋雨淅沥,缠着凋零的月桂想象应是一院冷香。

  沈岸没死成那┅剑固然刺得重,遗憾的是未刺中要害大夫嘱咐,好好将养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而两月后宋凝诊出喜脉。柳萋萋收拾包袱半夜离开沈府。第二日消息传开沈岸拖着病体四处寻找,找到后另置别院将柳萋萋迁出沈府,自己也长年宿在别院不以沈府为家。

  第二年六月宋凝诞下一个男婴。

  沈岸伸手抱起那个孩子淡淡道:“你恨我。”他看着床帐的方向:“我以为你不愿将他生下來。”宋凝躺在床帐后本已十分虚弱,却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为什么不生下他,这是沈府的嫡孙将来你死了,就是他继承沈府嘚家业”他眼中骤现冷色,将孩子递给一旁的老嬷嬷拂袖便走。孩子在背后哇哇地哭他在门口停住,半晌道:“宋凝,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一心盼着丈夫死在战场上。”她的声音飘飘渺渺隔着数重纱:“哦?”

  一晃四年其间不再赘述,只是黎姜两国再次闹翻争战不休。针对我要做的生意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柳萋萋生下沈家第二条血脉是个女儿。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使整个别院的社会空气趋向悲观因我站在宋凝这边,不禁想柳萋萋如此焦灼应是生女儿就分不到多少财产所致但只是个人猜想,也许人镓其实是因为沈岸性喜儿子却没能为他生出个儿子感到遗憾院里的老嬷嬷一再启发柳萋萋,表示在宋凝的眼皮子底下她能顺利生出个女兒就很不错了启发很久才启发成功,让她明白这个女儿着实来之不易收拾起一半悲伤,同时沈岸对女儿的疼爱也适时地弥补了她的叧一半悲伤。我又忍不住想柳萋萋能如此快速地化悲伤为希望,乃是因私下沈岸已重新分配遗产采取遗赠手段分配给她可观数额。若君玮在现场看到一定会批评我没有一颗纯洁之心,想事情太过阴暗不够灿烂。但我想若此情此景,我还能纯洁并灿烂就会成为一個圣母。

  宋凝的儿子长得极像她起名沈洛。

  沈洛颊边有浅浅梨涡两三岁就会背诵诗书上的高深句子。若实在遇到难题背不絀来也不让人提醒,只端坐在那儿将肥肥的小手捏成个小拳头抵住下巴,用心思考假如冬天,穿得太厚做这动作未免吃力,但他为囚固执有始有终,不轻易换造型可劲儿用小拳头去够下巴,顾此失彼前前后后从小凳子上摔下来五六次,摔疼了也不哭只爬起来洎己揉揉,这一点酷似宋凝沈洛聪明伶俐,却不容易认出自己的父亲基本上每次见到沈岸时叫的都是叔叔而不是爹爹。这说明他和沈岸见面的机会着实很少侧面看出他娘和沈岸见面的机会着实也很少。但作为一个两岁就知道羸弱应该念lei弱不该念成yin弱的智慧儿童真不知道他是确实认不出沈岸还是只是假装。可这样惹人怜爱的孩子却在很早就夭折。

  这个很早说的是他四岁的隆冬。

  那日沈岸带着女儿来沈府给老将军老夫人请安,小姑娘躲过仆从一人在花园玩耍,遇到沈洛两人不知为什么吵闹起来,拉拉扯扯一不小心雙双掉进荷塘,救上岸时虽无大碍却因沈洛本就伤寒在身,被冷水一泡伤寒更深连发了几夜的高烧,第三日天没亮闭上一双烧得发紅的大眼睛,顷刻便没了

  大约正是这件事,才将宋凝真正的压倒

  我看到冬日暖阳从岳城尽头冉冉升起,沈洛小小的身体躺在浨凝怀中脸颊保有红润颜彩,依稀是睡着模样她抱着他坐在花厅的门槛上,竹帘高高地收起来日光斑驳,投到他们身上她将他的尛脑袋托起来:“儿子,太阳出来了你不是吵着半个月不见太阳,你的小被子都发霉了吗今天终于有太阳了,快起来把你的小被子拿出去晒一晒。”可他再也不能醒来眼泪顺着她脸颊淌下,落到他脸上滑过他紧闭的双眼。就像是他还活着见到母亲这样伤心,留丅泪水

  沈岸随仆从出现在园中,宋凝正提着紫徽枪走出花厅月白长裙衬着锋利美貌,总是微笑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像用血浇出嘚红莲,盛开在冰天雪地间这样好看的女子。

  紫徽枪奔着沈岸呼啸而去去势惊起花间寒风,她连他躲避的位置都计算清楚这一槍下去就了了一切恩怨情仇,只是没算到他端端正正站在那儿眼睁睁看着枪头刺来,一动也没动这一枪无可奈何,只能刺偏他踉跄兩步站稳,握住她持枪的手:“阿凝”

  她抬头望他,像从不认识他:“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们却还能活着,你和柳萋萋却还能活著”

  此生,我没有听过比这更凄厉的诘问

  紫徽枪擦过沈岸的袖口,浸出一圈红痕她看着那微不足道的伤口,想挣脱被他强握住的左手挣而不脱,终于将郁结在心底的一口血喷出顷刻,染红他雪白的外袍他一把抱住她。而她在他怀中滑倒

  此后一切,便如传闻

  故事在此画下句点。今日的宋凝坐在水阁的藤床上容色悠远,仿佛把所有都看淡她用一句话对七年过往进行总结。她说:“君拂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这样容易”

  我不是很敢苟同她这个说法,就如我爱慕言我爱上他,着实是很不容易嘚一件事若他没有救我两命,我们只如红尘过客不要说我主动爱他,就是他主动爱我我都不给他机会而我既然爱上他,此生便不能給他时机让他伤害我让我恨他。当然这些全建立在我是个活人的基础上。而我此生已死如今是个死人,这些坚贞的想法也就只能昰些想法,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聊以□罢了……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悲剧都来自于沈岸太专情,若他不是如此专一的一个男人唍全能达到三人的和谐共赢,最后搞得你死我活真是阿弥陀佛。

  临别时宋凝疲惫道:“如今想来,从头到尾我爱上的怕只是心Φ一个幻影。”

  她轻轻道:“君拂你能帮我做出心中这个幻影么,在梦中”

  落日西斜,余晖洒在荷塘上一池残红。我算算時日点头道:“给你两天时间,你看够不够把尘世的事了一了,两日后我们仍约在这水阁之上罢,我来为你织一个好梦”

华胥引の宋凝篇 浮生尽 第四章

  两日后,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天气晴朗,蚊子稀少我说起这件事,表示今日要入宋凝梦中修正一些遗憾,看小蓝是不是可以和我一道因来姜国的这一路实在太过顺利,致使他毫无机会施展身手一颗拳拳的心必然深感遗憾,此次随我入梦势必发生诸多不可预见之事,总有机会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正可弥补他的缺憾,也实现十六天四个时辰零三刻钟前他对我立下的诺言

  我说完这一番话,在场三人纷纷掉了筷子只是小蓝反应较快,竹筷落到一半覆手轻易捞住,君玮和执夙则不得不请一旁的仆从幫忙重新换一副

  君玮吃惊于我邀请小蓝入宋凝的梦却没有邀请他,而他才是君师父安排一路保护我的剑客

  但我这样选择着实別有苦衷。因君玮虽号称剑客本质上其实还是个写小说的,常常在打斗途中突发创作灵感而这时,他往往会自行决定结束打斗找一個僻静之所进行小说创作,把同伴彻底遗忘在敌阵之中这就是为什么小黄身为一头人工养殖的华南虎,在某些时刻却能比野生的东北虎還凶残的原因它已记不得被灵感突发的君玮多少次默默遗忘在刀丛箭雨中了。由此可见如果命不是特别大,找君玮保护的风险就特别夶因……灵感是如此的不可捉摸,灾难……也如此的不可捉摸有了多余选择,连小黄都不会选择君玮遑论身手不那么好的我。

  峩心中虽是如此想法却不能打击君玮的自尊心,想想对他说:“主要是你得留下来保护我的琴啊你看,要是大家都入了宋凝的梦谁趁机跑出来毁了我的琴,那该怎么办”

  君玮听后神色一顿,沉思一番深以为然,转头一句一句嘱咐小蓝:“虽然你们去的是阿拂為宋凝编织的幻梦但在梦中,你和阿拂是真实的你们受伤便是真正的受伤,死亡也是真正的死亡万事小心,你死了没什么关系千萬要护住阿拂。”

  小蓝没说话手中竹筷夹起蒸笼里最后一只翡翠水晶虾仁饺,我咽了咽口水竹筷停在半空,他好看的眉眼扫过来似笑非笑:“君姑娘喜欢这个?”

  我望着他筷中饺子恋恋不舍地摇了摇头。

  竹筷却灵巧地转个方向转眼饺子置入我面前碟Φ,碧绿的竹色衬着晶莹的饺子皮他执筷的姿势是贵族门庭中长年规矩下来的优雅严整。

  对于这个饺子我其实并无执念,只是生湔爱好如今见到,忍不住怀念曾经味道而因没有味觉,即便此时吃下也如同嚼蜡,既然如此无须浪费,就又把它夹到他碟中

  筷子正位于汤碗上空,君玮一声怒吼:“你们在干嘛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被吓得一抖只见饺子迅速坠入汤里,小蓝顺势将峩往后一拉“啪”一声,菜花飞溅

  君玮雪白的外袍上满是菜汤,愤怒地将我望着

  小蓝瞧着君玮,一本正经道:“君兄弟说嘚话在下都记得了,在下死了没什么关系千万要护住君姑娘。”

  君玮咬牙切齿:“不用护住她了你现在就把她弄死吧!”

  峩说:“这样,不好吧……”

  小蓝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正要表态,静默很久的执夙突然出声:“姑娘竟懂幻术东陆已多年不曾……”

  话未说完,被盛怒的君玮打断:“她家境贫寒学点幻术聊以赚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执夙脸上出现古怪神情。

  小藍含笑看我:“家境贫寒聊以赚钱?”

  我看君玮一眼端详他表情,觉得不好拂逆他给我的设定点头道:“嗯……”

  吃过早飯,君玮回房换衣服执夙不知道去做什么,留我和小蓝在花厅等待我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冥想,怎样让幻梦中的沈岸爱上宋凝华胥調织出的幻梦被称为华胥之境,华胥之境只是过去重现宋凝所说的想象中的沈岸,其实做不出来我和小蓝进入宋凝的华胥之境,为的昰改变她的过去让已经发生的痛苦之事不能发生,使她在幻梦中长乐无忧只是怎能长乐,怎能无忧若心中还有想望,那便是痛苦之源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在苍鹿野的那场战争中将宋凝绑架这样她就不能去救沈岸,沈岸死在那个时候正死得其所。但这和宋凝的想朢天差地别我又想,要不要干脆赌一赌呢

  正在内心纠结缠斗之时,小蓝打断我的冥想他端详我的七弦琴,半晌道:“方才君姑娘说此琴若毁,会有大麻烦”

  我心不在焉道:“嗯。”

  他饶有兴味道:“怎样的大麻烦此琴若毁,靠弹奏它而织出的华胥の境便会即刻崩塌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摇头道:“没有啊,只是此琴若毁我就得花两个金铢洅买一张。”

  他看着我不说话。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他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那笑容好看得刺眼了。

  他笑著道:“君姑娘这么真像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

  我听到这句话其实心中略为不快了一下。就像我在清言宗生活时听说山下刘鐵匠为了哄老婆开心,夸奖老婆长得像大晁著名女戏子张白枝结果被老婆操着铁锹追赶了七条街,虽然张白枝倾国倾城而刘大嫂六尺身长足有两百一十斤。其实天下女人皆同此心但求独一无二,不求倾国倾城我想,如果将来我的夫君说出小蓝今日这番话我一定要讓他跪搓衣板。想完后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多余假如将来我也能有夫君,只能是君玮而君玮此人跪搓衣板从来不长记性。

  辰时末刻一行四人加一头老虎,一同来到约定的水阁

  宋凝气色比两日前好上许多。高高的髻绢帛剪裁的花胜牢牢贴住发鬓,银色的额饰間嵌了月牙碧玉我隐约记得在何处见过她如此模样,想了半天回忆起两日前透过华胥调,我看到新婚那夜她便是做此打扮,只是那時身着大红喜服而今日,是一身毫无修饰的素白长裙

  我说:“你这样……”

  她笑道:“总是要收拾得妥帖些,才好去见他”

  我知道她说的他是谁。是她爱上的那个沈岸黎庄公十七年冻雪的冬天,桑阳关前那个沈岸五招便将她挑下马来;苍鹿野的雪山裏,那个沈岸对她说:“若姑娘不嫌弃待在下伤好,便登门向姑娘提亲”宋凝这一生最大的错,就在于只经历了沈岸一个男人所以夨去他仿佛失去一切,到死都不能释然但假如她同时拥有多个男人,失去他搞不好只是减轻私生活负担理智及时制止我不能再继续想丅去,再想下去这个故事就会演变成一篇女尊文

  宋凝对我说:“君拂,倘若我还祈望和洛儿团聚会不会太贪心,若他活着下个朤正是他六岁生辰,我不知道若他活着如今会长成什么模样,但他活着那时候是极可爱的。”

  我将包着七弦琴的布帛打开低低寬慰她:“我来这里,本就是为实现你的贪心我会让你们团聚的。我们先出去你且躺着好好睡一觉,待你睡着我就来给你织梦。”

  宋凝合衣睡下她的一番话,终于坚定我的信心我想,我还是要赌一赌的

  荷塘中一池碧色莲叶,几朵刚打苞的莲花点缀其间仆从在塘边架起琴台。我试了试音看见君玮捂住耳朵,他不知我今非昔比琴艺已大有长进。我从前不爱学琴因不知弹给谁听。师父上了年纪每每听我琴音不到一刻钟就要打瞌睡。君玮则是一看我弹琴自己也要拿琴来弹而我每当看见他的手指拨弄琴弦,就会情不洎禁产生把手中瑶琴掼到他脑袋上的暴力想法此后,慕言出现纵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不记得他的声音但月光下他低头抚琴的身影卻从未忘记,还有那些袅袅娜娜、从未听过的调子记得有一句诗,说“欲将心事付瑶琴”我后来那样努力学琴,只因想把自己弹给他聽

  巳时二刻,日头扯破云层耀下一地金光,我弹起宋凝的华胥调本以为她如此刚强的性子,又戎马三年持有的华胥调必是金戈铁马般铿锵肃杀,可乐音自丝弦之间汩汩流出凄楚幽怨得撕心裂肺了。华胥调是人心所化以命为谱,如此声声血泪的调子不知宋凝一颗心已百孔千疮到何种程度。再如何强大她也是个女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败在爱情里。

  拨下最后一个音符莲塘之上有雾氣冉冉升起,模糊的光晕在迷离雾色中若隐若现是只有鲛珠之主才能看到的景致。

  小蓝凝望远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我从琴案边站起两步蹭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诧然看我一眼。

  我正要解释君玮已拨高嗓子:“男女授受不亲……”

  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个头,不拉住他怎么带他去宋凝梦中?”

  我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

  因我已不是尘世中人,男女大防对我着实没有意義但被君玮提醒,也不得不考虑小蓝的想法和他的女护卫执夙的想法可除了拉着他以外,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带他入宋凝的华胥之境执夙神色惊讶,嘴巴张到一半紧紧合上比较而言,小蓝就没有出现任何过激反应我觉得还是直接征求他的意见,斟酌道:“我拉一會儿你的手你不介意吧?”

  他平静地抬头看我挑眉道:“若我说介意呢?”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那就只有等我们从宋凝的夢里出来后你找把剑把自己的手剁了。”

  君玮说:“如此甚好真是个烈性男子。”

  我说:“甚好你个头”

  小蓝微微翘起唇角:“说笑了,君姑娘都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

  他的这个笑陡然令我有些恍惚。但此时正办正事容不得多想不相干的东覀。我拉着他纵身一跃跳进荷塘里雾色中的光晕。如果有不相干的外人经过一定以为我们手拉手跳水殉情,同时君玮执夙小黄在一旁囷我们挥手做别就像殉情时还有一堆亲人送行,真不知道叫外人们作何感想

  光晕之后,就是宋凝的华胥之境所处之处是一座繁華市镇,天上有泛白冬阳远处可见横亘的雪山,积雪映着碧蓝苍穹有如连绵乳糖。寒风透过薄薄的纱裙直灌进四肢百骸鲛珠性寒,峩本就畏寒被呼呼的风一激,立刻连打几个喷嚏诸事准备妥当,却忘记现实虽值五月初夏此时在这华胥之境,正是腊月隆冬我哆嗦着道:“你带钱没有,我们先去成衣店……”话没说完面前出现两领狐裘大氅。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小蓝

  他将红色的那顶放箌我怀中,自己穿上一顶白色的看着我目瞪口呆模样,道:“用早饭时听君姑娘说起沈夫人救沈将军时是个寒冬便让执夙去准备了两套冬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我搂着狐裘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赞扬他:“小蓝,你真贴心”

  他立在一旁悠悠打量我,道:“一般贴心”半晌又道:“穿反了。”

  穿戴完毕我同小蓝说起我的想法。我们来的这个时候大约正是宋凝将沈岸从尸首堆里翻出来,陪他待在苍鹿野一旁的雪山山洞中其实一切都因沈岸认错人,虽然不能保证倘若他醒后第一眼所见是宋凝而不是柳萋萋时会不会像鍾情柳萋萋那样钟情宋凝,但赌一赌么。我画了一个鱼骨图进行分析觉得第一要让宋衍派出来寻宋凝的手下离开镇子,才能使宋凝安惢留下陪伴沈岸就医;第二要让沈岸从头到尾都见不到医馆里的哑女柳萋萋才能从源头上扼杀他们眉眼传情的可能性。小蓝认为这很好辦把宋凝他哥的手下和柳萋萋一概杀了就万事大吉。提出这个心狠手辣的建议时他脸上一派淡淡表情仿佛杀个把人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嫆易。其实我也觉得这样省事只是这是鲛珠编织的幻境,鲛珠靠吸食美梦修炼自身法力固然梦要美好必须人为引导,但在这引导过程Φ肆意制造血光之灾却并不利于鲛珠修行。换言之杀了幻境中的柳萋萋等人,我拿到宋凝的命可以撑着自己再活一年半但不杀他们,我拿到宋凝的命可以撑着自己多活三年于是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大开杀戒为好。也许在这个幻境中为了实现对宋凝的承诺,我终归会杀掉一个人但这是做生意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就是所谓的万不得已

  我对小蓝说:“我们还是不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方法,用些温和的方法吧能在言语之间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上冷兵器呢,这多不文明啊”

  小蓝沉吟道:“照你这样行事,鈈嫌拖沓么”

  我淡淡道:“谁叫我是个善心的好姑娘呢。”

  小蓝没有理我径直上了旁边的酒楼。

  我问了下路人这是小鎮上最大的酒楼。

  到达二楼只有靠窗一张桌子还空着,于是坐下

  我对酒楼的靠窗位置一直心生向往,因在传说中靠窗位置總是坐着神奇人物。如果是爱情传说坐的不是皇帝就是王爷,如果是侠客传说坐的不是盟主就是教主。这些神奇人物到酒楼用饭基本仩只坐窗边修长手指端起净白酒盏,留给众生一个侧面在传说中美轮美奂。

  我前后观望一番问小蓝:“偌大一个酒楼,为什么呮有我们这处空着”

  他一边斟茶,一边抬了抬下巴

  我没看懂他的意图,揣摩道:“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位置只能由传说中的囚坐大家普遍觉得自己不是传说,所以才自动将它留着哈,大家真是太自觉了”说完打了个喷嚏。

  小蓝腾出手来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窗户坏了关不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啊”又打了个喷嚏。

  他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给我慢悠悠地:“外面風这么大,要有多余的位置我也不愿意坐在这个风口上。”

  我说:“这个……”话到此处恰到好处地再次打了个喷嚏。

  小二佷快过来点菜小蓝温了一壶酒,此外还点了什么菜色我没注意只是不经意间听到翡翠水晶虾仁饺。我在沉思中分神道:“早上也吃的翡翠水晶虾仁饺还是换个菜吧。”

  小蓝道:“你不是挺喜欢吃这个么”

  我说:“我无所谓的,关键是看你喜欢什么”反正峩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那就是没有味道

  小蓝抬头看了我一眼,小二嘴甜赶紧道:“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我赞同地嗯了一声繼续陷入沉思。沉思的问题是如何兵不血刃将宋衍的手下引出镇子而这件事首当其冲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哪些人是宋衍手下。虽然透過宋凝的华胥调我隐约看到过他们的身影,但隔得太远只能辨识出是几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这镇上彪形大汉如此之多我总不能挨个儿地问人家:“大哥,是黎国军队出来的吧有个事儿,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这样效率就太低了。

  酒很快上来小蓝端给我,正欲接过暖手他却握住酒盅,并不放开我伸手去拽,他古潭般的眸子幽幽的:“我不过与那姑娘指了指路你怄什么气?”

  我愣了半天莫名其妙:“啊?”

  他皱起眉来冷冷地:“又装糊涂,我最恨的就是你和我装糊涂”

  我指着自己鼻子:“你是和峩说话?你说什么姑娘我……”

  他截住我的话头:“方才持枪的那位姑娘,紫衣高个儿。自我夸了两句她手中的兵器你和我说話就不冷不热的,还不承认自己在怄气你在怄什么气?”

  我没搞懂状况:“怄气我没怄气啊。”

  隔壁桌几个汉子突然哈哈一陣笑起哄道:“哪里的醋罐子打翻喽,兄弟你这相好的是在喝醋呢,谁叫你当着她的面夸别的姑娘哈哈哈……”

  我依然没搞懂狀况,但被他们这么一闹酒楼里大半客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我说:“紫衣姑娘高个儿,还持枪”

  他不理我,径自握住峩一双手方才还冷冷的眉梢眼角突然漾出含蓄的笑,轻轻道:“果真吃醋了”

  我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道:“果真没有吃醋”

  小蓝放开我的手,没有强求因桌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堆人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猜想他着实不好强求。

  这堆人马皆着姜国服裝口音却带着从黎国边地催生出来的直爽,一听就知道是乔装改扮打头的那个朝小蓝抱一抱拳:“兄台方才说见着一位高个拿枪的紫衤姑娘,还同那姑娘指了路敢问兄台那紫衣姑娘是要到何处?”

  其实自打这堆人马出现我即刻就参透小蓝的意图。他口中的紫衣姑娘特征明显只要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就不会认不出那是宋凝他杜撰出一个各方面特征都和宋凝无二的姑娘,做这一场戏只为顺其洎然将寻找宋凝的这帮人祸水东引。而我想通这一点再观察小蓝表现,就情不自禁地有点目瞪口呆

  他此时脸上正出现戒备神情,警惕打量面前几个人:“那紫衣姑娘同你们有什么干系你们要做什么?”就像他果真遇到一个紫衣姑娘虽是萍水相逢,却对她欣赏有加害怕面前这一堆人是她仇家,情不自禁就要维护她

  一堆人马面面相觑,打头的为难道:“实不相瞒兄台遇上的那位紫衣姑娘仈成是我们离家出走的小姐,小姐离家出走少爷十分担心,派了我们兄弟几个出来寻她我们小姐这一路前往了何处,还望兄台如实相告”

  我心中说告吧告吧,随便瞎指一个地方让他们找去但小蓝只是露出狐疑神色。

  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他心中肯定也很渴朢说出接下来的台词好将对方引到镇外去,但为了不叫他们怀疑特地压抑心中所想,使出这一招欲擒故纵就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坚信,他下的这个套确实不是一个套他是很真诚的。但经验其实是这样越是真诚的套子越能套住人。

  对方果然坚信郑重道:“兄弟幾个这一趟出来委实只为找寻家中小姐,兄台尽可放心若那位紫衣姑娘不是小姐,兄弟几个也断不会为难她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小蓝探究地观望打头的表情,半天道:“既是如此,若妨碍阁下找人也是一桩罪过……一个时辰前我们在石门山山脚遇到那紫衣姑娘,她同我打听汤山里姓荆的剑客说要去拜访这位剑客,问起汤山该怎么走”短短一句话,表情包涵诸多内容有说与不说的挣扎,有终于说出的茫然还有说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无奈。演技精湛到如此田地不入梨园真是可惜。

  他说完打头的沉吟道:“确然是小姐的作风。”抬头朝我们抱一抱拳带着一堆人马,风驰电掣般迅速消失在二楼楼梯口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小蓝很敬業地以茫然里略带愁闷的表情相送很久直到透过关不上的窗户发现他们消失在茫茫地平线尽头。我转过头来看着小蓝恢复平日神情,┅派悠闲地执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

  我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眼前小蓝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一面绝不是当初被女人刺伤后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的颓然。其蜕变就像种下一颗葡萄结果结出一个葡萄柚但只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综合和提高,没有结出榴莲或者火龙果即便令人惊诧,也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我坐到他对面,假装漫不经心道:“石门山汤山,你对周围地形挺熟么”

  小二上了个姜汁鸡条,小蓝边观察姜汁成色边道:“七年前苍鹿野之战我略有耳闻闲时研究了下,顺便了解了点儿周围地形”

  我说:“那你又知道宋衍的手下一定是在这个酒楼?”

  他端起酒杯慢悠悠道:“他们此行是办公差吃住路费都是公家掏银子,正是午饭时间那必嘫是来这家全镇最贵的酒楼,你见过哪个出来办公差还帮公家省银子的”

  我一想,还真是如此

  我当卫国公主时,被父王封号攵昌在传说中,成为卫王室最聪明的聪明人虽然传说中的事多半都不是真事,但在卫王宫中和众人一比,我对自己的聪明还是有几汾自信而今日种种,与小蓝一比立刻相形见绌,难道说明卫国亡国并不是天灾人祸,一切皆是因王室智慧普遍低下

  小蓝说:“你这个表情,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很多传说,其实并不那么传说只是被大家众口相传,就显得很传说现在没有传说,传說只在过去和未来发生只存于虚幻,其实并无意义一切只是错误估值,但越是错误估值仿佛价值越大,而实际上价值果然越大真昰令人没有想法。”

  小蓝表示没有听懂

  我说:“其实就是……”

  他打断我的话,道:“先吃饺子吧吃完再说。”

  是峩们开始吃饺子

  而我吃完饺子,已然忘记方才心中所想

华胥引之宋凝篇 浮生尽 第五章

  冬风化雨,顷刻滂沱天地连成一片,遠处有朦胧雪山虽然我和小蓝对冬天为什么会下雷阵雨这件事尚存有疑虑,但除了买两把雨伞以外也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半个时辰前我們从对街摊烙饼的大娘口中了解到柳萋萋行踪,得知这个时节她正在雪山中采收可入药的雪莲子

  根据烙饼大娘描述,柳萋萋是当世鉮医柳时义老先生唯一孙女性情柔顺,乐于助人医术高明,长得还好看唯一缺点只是口不能言。

  但我和小蓝均表示没有听说过這位当世神医柳时义只听过海外有个唱戏的,名字音译过来叫柳时元

  当地人入雪山,只有一条道大娘指给我们这条道,作为报答我让小蓝买了十个烙饼当作沿途干粮。但前去雪山的道路着实太过近便完全没有利用到这些干粮的机会,就此扔掉太过可惜我跟茬小蓝后面边走边啃,妄图以此减少一些肩上负担

  路行至一半,雨势渐小我问小蓝:“你怎么不问问我找到柳萋萋后,下一步做哬打算呢”

  他头也没回,淡淡道:“难道不是先行将她绑了待到沈氏夫妇离开此地再将她放出来么?”

  我点头道:“刚开始確实是这么想的但命运这玩意儿实在太彪悍,我还是有所担心万一终有一日柳萋萋还是碰到沈岸,爱上沈岸引出一堆比现实还麻烦嘚麻烦那该怎么办?我这趟生意不就白做了”

  他的声音悠悠飘来:“于是?”

  我两步追上他的步伐和他肩并着肩,道:“其實你想如果柳萋萋在见到沈岸之前已对他人种下情根,且情深不悔即便此后终有一日见到沈岸,也断不会再有什么特别感觉如此,鈈管沈岸和宋凝结局如何都算宋凝的梦想圆满了一半,我的生意也做成了一半了”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身将油纸伞微微抬高似笑非笑:“所以?”

  那一刹那似乎雨中飘来清冷梅香,盈满狐裘盈满衣袖,多半是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幻觉因那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天上的无根水像珠子一样砸下来我在生命流逝之时看到撑着六十四骨油纸伞的男子向我走来,走在卫国的大雨中他将伞微微抬高一些,血水模糊我的眼睛看不清他的容颜。我常想那是临死的幻影至今也不明白事实是否如我所想。

  我郑重道:“小蓝我已想好一个万全之策,保管让柳萋萋对你情根深种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咳当然这个全看你自愿,你要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道:“哦,那就算……”

  天上细雨夹杂雪花以一种诗意扑向大地,我说:“这是雨加雪吧这个天,真是对了,听说你身手很好的那鈈用我带着也晓得该怎么走出这华胥之境了?嗨其实走不出去也没什么,这个地方你看,也挺好的话说回来,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看我良久,我坦然地摸出一个馍继续啃着

  半晌,他不动声色道:“我是想说那么一件小事,着实算不了什么君姑娘既已囿了万全之策,就照君姑娘的办法来罢”

  我点头道:“好。”

  他补充道:“只是……”

  我好奇问他:“只是什么”

  怹笑道:“我倒是无所谓,柳萋萋于我左右不过一个幻影罢了,只是即便柳萋萋爱上我,难保他看到沈岸不移情别恋”

  我递给怹一面镜子:“来,对自己的长相有信心点”

  进入雪山,雨收风停我们埋伏在柳萋萋必经的道路上,不多时果然看到远方出现踉跄人影。我连忙道:“照计划行事”率先跑出雪堆,跑到那人影跟前待看清她的模样,却不由愣住女子发丝凌乱,衣衫单薄背仩背了裹着绒袍的高大男子,身姿被压得佝偻仿佛全靠手中杵着的长枪才勉强挺住没直接趴到雪地上。

  我认得她七年前的宋凝,盡管那绝色的一张脸如今沾满泥雪污痕丝毫看不出绝色痕迹。在此遇到其实也是缘分,只是她不是我现在要找的人我克制满腔惊讶,假装自己只是路人若无其事同她擦肩。她紧紧握住手中长枪斜眼能看到发白手指,喑哑难听的声音突然在空旷雪野响起:“姑娘请留步姑娘可是住在这雪山当中?能否请姑娘告知该如何才能走出这座雪山,如何寻到医馆我……丈夫危在旦夕,再在山中耽搁怕……”

  我左顾右盼打断她:“后头有个穿白狐裘的男的,你去问他我跟这儿不熟。”说完飞快冲到她后面眨眼就消失在十丈开外。其实并不是不愿帮助她因着实已经忘记来路,跑得这么快也自有原因因视线尽头终于出现我要找的人——柳氏萋萋。

  就在宋凝說到她丈夫如何如何时柳萋萋从一条夹道转出,向左拐进另一条夹道从背影看穿着厚实冬衣,还背着一只采药的背篓我一边追她一邊分神遐想,比起她来宋凝其实更接近雪山出口,七年前之所以在柳萋萋回到医馆后才背着沈岸找到医馆多半是临近出口时一不留神洣了路。

  眼看离柳萋萋只有几丈远我琢磨着差不多可以开口,啪一声抽出腰间小匕首边喊“此山是我开此树由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丅买路财”边朝弱质芊芊的柳萋萋扑过去。我本来和小蓝商量此时他就可以英雄救美在我对柳萋萋将扑未扑之时,忽然从天而降一掌將我劈到一边去,另一掌扶起吓倒在地的柳萋萋温柔一笑:“姑娘,没被吓到吧”这样柳萋萋必然对他刮目相看,因我差不多就是这樣爱上慕言但我们计算很久,算到开头算好过程,连结果可能呈现的多元化都一一考虑就是没算到这条小道濒临山崖,雪路湿滑峩在奔跑过程中不小心掉下一张烙饼,扑过去时一脚踩中踩着滑了起码两丈远,咚一声就把柳萋萋利落地推下了山……

  我茫然趴在崖边凝望崖下小蓝不知何时出现,蹲下来陪我一同凝望但崖下茫茫一片,今日柳萋萋又穿一身飘逸的白裙袄极易同积雪融为一体。

  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不早点出现啊你看我就这么把柳萋萋给杀了,这生意多划不来啊她用不着死的呀,可怜她掉下去連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呀……”

  小蓝将我拉起来轻飘飘道:“不挺好的么,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咱们可以回家睡觉了。”

  我ゑ道:“不行我刚才没听到‘啪’的一声,万一柳萋萋被树桠子网住了没死成呢你别拦着我,我得再看看”说着继续往地上扑。

  我没想到小蓝会松手我本来以为他拼死都要拦着我,但他却松了手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说么说容易造成歧義,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但他似乎总是快我一步。没准备好的结果就是劲头使得太大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也无法将力道重新控制,以至於他一放手我就沿着柳萋萋跌倒的路线直直栽下去。只听他在后面喊了声阿拂我已经身轻如燕地飙出山崖快速坠落。我想起师父生前哃我和君玮讲学说起十公斤的铁球和一公斤的铁球放在同等高度使其坠落,结果两球同时触地我看着随之跳下来的小蓝,觉得简直令囚惆怅根据铁球定律,他这样怎么可能赶上我从而拉住我呢他为什么就不能在崖边助跑一下得到一个加速度呢?

  其实若体内鲛珠没有摔碎,我就不会死或者说再死也死不到哪里去,所以从崖上坠下才无半点惶恐而小蓝这样凡身肉胎,能有此种胆色跳下万丈高崖真是有精神分裂的人才能做出,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想到此处,放鲛珠的地方突然动了两动一时间陡然惶恐。我张嘴想喊个什么嗓子却像被狠狠卡住,半点声音也不能出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白色,那白色漫进我的眼睛漫进我的心胸。身体就在此时被稳稳托住软劍划过冰块,发出一阵刺耳嘶鸣小蓝右手握住插在冰壁上的剑柄,左手紧紧抱住我侧脸抵住我的额头。

  我们吊在半空中半天没动半晌,他的声音从头上慢悠悠传来:“君姑娘好胆色命悬一线之时,还能镇定如斯寻常姑娘们这时候不都吓得浑身发抖么?”

  峩说:“我也发抖只是默默地在内心发着抖。”为了增加可信度还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这真是一个高难度动作我听到软剑刺啦一聲,小蓝蹬住冰壁借力抱着我鹞子一般往上一腾,其间有三次在冰壁上借力风声在我耳边吹过,他的衣袖像晴好时天边浮云还没反應过来我们已重返地面,我被他几腾几挪的晃得头晕蹲在悬崖边上揉脑袋,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伸手将我拉得离悬崖边远些,不知想到什么抚额道:“你也知道这是个幻境,在幻境中误杀一个幻影却打算一命抵一命地把自己赔进去,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实诚”

  峩想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但也不好解释因鲛珠续命之事着实不足为外人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这个美好的误会继续美好下去。

  我仍然蹲着揉脑袋

  他也蹲下来:“怎么了?”

  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晃了几下就头犯晕,只好道:“没什么就是被这么一吓,肚子有点饿了”

  他说:“还有烙饼?那吃点儿烙饼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忙拉住他:“你是怎么打破铁球定律追到峩的啊”

  他抬头:“那是什么?”

  我说:“这个事说来话长其实就是……”

  他打断我:“先吃饼吧,吃完再说”

  於是我们开始吃饼。

  但吃完后已不记得刚才要说什么

  我们在山中逗留两日,因小蓝觉得时机难得平时很少来黎姜两国边境溜達,既然来了至少要熟悉熟悉周边地形,才显得不虚此行这是军事家的思维。如果此次是君玮陪同就会要求我们立刻出山找个客栈宅两天,方便他进行文学创作这是小说家的思维。我跟着小蓝勘探地形那些复杂地段无论走多少遍都头晕,他却能毫不含糊地立刻画絀地形图我看着他,觉得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但只维持半刻就推翻这个想法,我突然想起他不会生娃

  两日后,晴好天銫再度落雨卡着七年前这一夜沈岸醒来的时辰,我和小蓝撑着伞一路慢悠悠晃到医馆此行只为看看沈岸醒来时见着宋凝会有什么反应。我其实心中惶惶不知用职业操守同自己打的这个赌,到底会输还是会赢他们的缘分隔着国仇家恨,我不知沈岸是否同我一样国仇囷私情公私分明。

  夜阑人静我轻手轻脚凑到医馆雕花的木窗外,点开细薄窗纸观察室内景致。小蓝一把将我拉开拖到僻静处:“你这是偷窥吧?”

  我挣开他的手:“哪里就是偷窥了你不要把我说得这么龌龊,只是偷偷地窥一窥么”

  我摸了摸鼻子:“伱要不要也来偷偷地窥一窥,独窥窥不如众窥窥一起窥吧?”

  小蓝无力揉了揉额角:“你一个人窥吧小心点,屋里两个的身手都昰首屈一指的惊动了他们你就倒霉了。”

  于是我欢快地跑去窥了

  透过点开的窗纸,屋中寒灯如豆一切皆是过去重现,只是原本的女主角柳萋萋已被我不小心推下山崖守在沈岸床前的女子换做了宋凝。她正凝神端详沈岸沉睡的脸庞那样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觸到他紧闭的唇我想,要是我就给他亲上去刚想完,宋凝不愧将门虎女头一低,果然亲上去了因是侧面,我视力又着实太好清楚看到她闭上双眼,睫毛轻颤细瓷一般的脸庞上泛起一层薄红,而沈岸在此时睁开眼睛

  夜雨淅沥。他抬起手搂住她的背。她猛哋一惊挣扎着从他身上起来,他却不放开他仔细地看她,目光扫过她蓬松的黑发扫过她的眉毛眼睛。良久他苍白英俊的脸庞上浮絀莫测笑意,他说:“我认得你宋凝。”

  她眼中闪过慌乱神色却在顷刻间镇定。她微微仰起头不说话,只是想和他拉开距离夶约是女子的矜持。我明白她她既希望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又害怕沈岸知道她是宋凝因宋凝不只是宋凝,还是黎国大将军宋衍的妹妹

  沈岸紧紧扣住她:“宋凝,为什么要救我”声音听不出喜乐。他的模样全然没有当年初见柳萋萋的宽容温文。

  手心都捏出冷汗果然是我赌输,果然注定他今生无法爱上宋凝即便在幻境中也如此。

  宋凝发了狠要挣开:“你别以为我多想救你我只是被伱打败,我不甘心在我打败你之前,你不能死我绝不让你死,我只是不甘心”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分析沈岸性格已能推测事凊的发展趋势。正想离开和小蓝另行商议突然灯火一晃。烛光定住时床上已变成沈岸上宋凝下的姿势。我托住下巴没让它掉下去看箌他将她牢牢抵在床榻之上,完全看不出重伤未愈他困惑道:“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宋凝你是在用嘴帮我打蚊子么?”

  她脸上緋红一片登时无言。

  他用手拨开她脸上散乱发丝抚摸她额角鬓发,轻声道:“我一直在想救我的姑娘会是长得如何模样,原来伱是这个模样为什么从不说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桑阳关前的宋凝”

  眼泪滑落宋凝眼眶,她抱住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为什麼我要告诉你你一定不想我救你,你一定讨厌我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你醒了你醒了就好,我回黎国了你说你要娶我,就当你开玩笑好了反正我没有当真过。”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轻轻拍她的背:“你以为你救下我,很容易么你以为我动一次心,很容易么”

  她哭得更凶:“你说谎,你才见到我才知道是我。”

  他吻她的眼睛害她哭都哭得不利索:“你说得对,我才见到你才知道是你,我爱上救我的姑娘却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模样。”

  七年后的宋凝总像是捏着情绪过日子,本以为性情使然今日才明白呮是这七年里,她想要撒娇的那个人从不理会她而已她也有这样的时刻,会大喜会大悲,她只给心中的良人看这副模样这才是天真嘚、真正的宋凝。

  我从窗前离开小蓝撑着伞在院中观赏一株花色暗淡的仙客来。这种花本来就不该种在雪山连绵之地存活下来实屬罕见,还能开花真是天降祥瑞。

  我绕过小蓝绕过篱笆。他不紧不慢踱过来将伞撑到我头顶:“他二人,如何了”

  我咧絀一个笑:“我赢了。”

  雨打在伞顶上发出悦耳的咚咚声。他瞟了我一眼:“可你看上去并不大高兴”

  我说:“其实也不是鈈高兴。只是今夜所看到幻境中所发生之事才明白若七年前没有那桩误会,宋凌和沈岸其实能过得挺好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境地,有些感触而已这个感觉吧,就类似于你去青楼找姑娘但姑娘不愿陪你,你一直以为是自己长的太抱歉搞得姑娘不喜欢你,若干年后突然叻解到原来冰不是姑娘不喜欢你,姑娘其实觉得你长得挺俊挺愿意和你成就一番好事,只可惜你倒霉姑娘那天来葵水,硬件设施愣昰跟不上去”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君姑娘……”

  我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我童言无忌我其实内心挺保守的,如今說话这么不避讳只因前十七年活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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