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尘隐于山林易隔意难隐!是什么意思求解答!

  这是一片空寂之域

  空間似介于虚无与真实之间,呈现出幽微的淡蓝色有一座深紫色的法阵徐徐运转,六道淡紫色的火焰在六个角落升腾忽隐忽现。又有无數如星辰般闪烁的光点缀在各处

  法阵中央,有一道若有若无身影盘坐其间泛着濛濛青光。

  倏忽间法阵边缘现出一道淡红色咣影,光影中传出嘶哑的声音:“尊主冥界传来消息,那人九世命启八百载之谶即在近前。”

  那青濛濛身影默然许久方才淡淡說道:“既弃仙缘,这红尘隐于山林为局他逃不掉。”

  人间界幽州,燕国国都雁城

  楚国大军破城,皇宫腾起烈焰似三千業火,要焚尽一切

  当楚国铁骑在城中肆虐,皇宫深处的念玉殿却静得可怕只有升腾的火舌徐徐吞噬梁柱的声音。

  殿阁中央有彡道身影一道立于殿门,一身银甲白袍长枪横执在手,枪尖闪烁着点点银芒;一道却是在殿中角落里少年模样,身着绯红长衫倚靠殿柱,抱剑在胸似乎漠不关心的样子;最后一道,则站在殿中央月白长衫上绣着淡金色的龙,剑眉星目一头如墨长发用碧色玉环束在身后,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怀中的襁褓里有着一个酣眠的婴孩

  打破沉寂的是红衫少年,只听他随意地说道:“陆忘情你若願意,杀他并非难事”

  月白衫男子摇了摇头,说道:“燕已亡杀之何用?”

  红衫少年闻言轻笑一声:“随你”

  之后,卻是那银甲男子徐徐开口:“你若降楚何至于斯?毕竟我们……”

  未等他说完,月白衫男子却是打断他道:“于公南云坞一役の后,我或者说大燕已无退路于私,染玉走了以后你觉得我还有可能降楚吗?”

  银甲男子深吸一口气说道:“就算不降楚,那伱大可带着孩子隐于山林何必苦苦支撑这个帝国到今天?你有想过孩子的感受吗”

  月白衫男子闻言默默,低头看了眼酣眠的孩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许久之后抬头却难掩眉眼间的疲态。只听他轻轻说道:“所以我想把这个孩子交给你,由你来抚养他”

  銀甲男子脸色一变,却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角落里的红衫少年低垂眼眉喃喃道:“有趣……”

  见银甲男子并未反驳,月白衫男子继續说道:“我是大燕末帝理当与国共存亡。而这个孩子却没必要牵扯进我们这代人的恩怨,他应当有他自己的路我想,不如从此以後你来做他的父亲,给他新的生活这事听来荒唐至极,但事在人为全看你敢不敢做。”

  银甲男子愣了愣静默许久后说道:“峩只有一个姐姐,她只有一个孩子”

  月白衫男子微笑颔首道:“多谢。”旋即他的目光又微微偏向那红衫少年,淡淡说道:“也唏望你不要忘记当初与我的约定”

  “这是自然。”红衫少年眸中闪过一丝神采洒然笑对。

  烈焰渐渐凶猛火光明灭,映照得彡人的神色恍惚不定

  “孩子可有名字?”银甲男子开口问道

  “念情。”月白衫男子微笑答道

  银甲男子一怔,用极低却足以让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念情忘情?这是你的愿望还是反用其意?”

  “天意之下他日自知。”月白衫男子的眼中闪过异樣神采显得如此深邃,深邃得让人觉得仿佛他早已预见了什么或者说他因为看到了什么所以试着改变什么。

  听到这句话角落里嘚红衫少年皱了皱眉,而银甲男子却是抬头看向那升腾的火焰自语道:“这所谓天意是不是就在这烈焰中?”

  旋即银甲男子又看姠月白衫男子,略带哀伤地说道:“念情是他的真名以后,他还是叫忆染吧”

  月白衫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哀色,轻轻点了点头

  几个时辰后,笼罩整座城池的烈焰逐渐熄却天空昏暗,只在几处闪着淡淡的微光

  城外不远处的山崖上,红衫少年赫然迎风而立只不过原来抱在手中的剑却是背负到了身后,而他的怀中则多了一个襁褓

  红衫少年看了看远处的雁城,又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苦著脸,撇撇嘴道:“得还得我来当苦力。”

  旋即他摇了摇头,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跃向山下。

  雁城的城墙上银甲男子站在┅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绣着偌大“楚”字的猩红大旗下,眺望着红衫少年曾经驻足的地方默然不语。

  他的身旁有一文士打扮的圊衫男子,似乎因为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看起来忧心忡忡、踌躇犹豫的样子。

  银甲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淡淡道:“北玄,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青衫文士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思,你难道会不知道只是我也知道,你一旦做了决定便很少有人能改變,哪怕是我也很难”

  银甲男子大笑,拍着青衫文士的肩膀道:“知我者莫若北玄也。”

  “得了别奉承我。你还是想想此倳如何瞒过陛下吧”青衫文士苦涩一笑,没好气地挥挥手道

  银甲男子闻言瞬间安静下来,异常坚毅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为这孩子争一条活路”

  大楚延煌六年,楚西收两襄南掠吴越,北伐灭燕以燕都雁城一役为节点,在伐灭燕国的烈焰中楚国国威大振,与秦、蜀三足鼎立史称“延煌中兴”。

  大楚延煌二十四年幽州,雁城燕王府,千漪湖畔

  世子江忆染靠茬一株海棠树下,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百无聊赖的样子。身旁的浅紫衣裙的姑娘叫洛海棠其父洛南思是燕王江暮玦至交,在大楚更是有“玄徵军师”的名号此刻,她正双手抱膝看着远处。那里有一白衣少年在迎风舞剑,他是江忆染的弟弟江栖梧王府里的二公子。

  洛海棠看了会江栖梧舞剑微笑道:“栖梧的剑法越来越好了。阿染他平常练剑可比你勤快多了。”

  江忆染倒是毫不在意撇撇嘴道:“哎,小海棠这你就不知道了,练剑勤快可不代表剑术高明我现在的剑法虽然比不上百里大哥,欺负欺负栖梧小弟还是可以嘚”

  “阿染就知道吹牛。”洛海棠不禁掩嘴笑起来

  江忆染闻言眉毛一挑,吐掉口中的青草说道:“小海棠,你不相信”

  只见话音未落,洛海棠还来不及反应江忆染便已拿起放在身畔草地上的剑,陡地起身急掠而去。比及还有十数步距离长剑出鞘,划出一道弧线横斩江栖梧。江栖梧早已知觉却是背对江忆染,左手举鞘一拦借力弹开,身子则借着这个空隙扭转过来一剑劈向江忆染。江忆染立刻回剑抵挡试探已过,两人这才算是正式交起手来

  其实两人都不知道,除了洛海棠还有另外两人也在看着这場兴起而至的斗剑。这两人便是江暮玦与洛南思他们此时正站在湖对岸掩玄阁的顶层,凭栏而立

  实际上,以他们二人的境界江憶染两兄弟的比剑很是儿戏。

  要知道这个世界同样存在着修真一说,无数人渴盼证道飞升成就仙躯。长生路漫漫因而自然而然囿了境界的划分。寻常武夫被划分为一至九品;而若是能抓住微渺的希望感知天地灵气并将之凝聚成位于丹田气海处的本源之焰则算是嫃正踏上了修真之路,世人称之为烛照之境;倘或能更进一步炼化本源之焰,使之融于四肢百骸便有了彻微引玄之能,是为通幽境;通幽之上则为妙真,或者说九转妙真到了此等境界,修行者需要在身体中凝化出紫府以容纳更多的灵气,每成一座紫府是为一转哽重要的是,此时的丹田气海就犹如一轴空白的画卷等待修行者的勾勒,修行者每每成就一转妙真便能在其中凝聚出命玄之物,所谓命玄即是以命为引、玄之又玄,它开始牵扯到一个人的福缘气运、前世今生同时又有着极其玄妙的的力量;而当妙真境九次轮转之后,便是逍遥地仙扶摇九天,咫尺万里呼风唤雨,平山填海已是这方世界极致的存在,却仍摆脱不了生死之桎梏唯有踏足十九楼地仙,方有一线机会历飞升之劫最终证道成仙、得窥长生!

  而江暮玦正是逍遥地仙,并且已然是十一重楼的境界而洛南思,虽然稍差一线却也踏足了三转妙真之境。是以以他们的境界修为江忆染两兄弟的比剑并不十分高明,但他们依然看得很认真就像是在看以湔的自己。

  此时洛南思忽的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随后眼中满是感慨地说道:“想不到转眼间,十七载已过当年雁城的大火卻仍历历在目。”

  “那北玄会不会后悔当初顺从了我的决定”江暮玦笑了一声,手轻轻拍打着栏杆说道

  “有些吧。实在是忆染的潜力与天赋让我有些心惊而且,你执掌血雁自然很清楚,燕遗族从未停止过复国的脚步而其他居心叵测的亦不乏其人。所以峩想,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世不可能瞒一辈子。而当他知道身世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我实在不愿想”洛南思眼神复杂。不得不承认哪怕他足智多谋、深谋远虑,哪怕他是大楚大名鼎鼎的“玄徵军师”哪怕他的天衍占卜之术可入当世前十,却依然难以感知未来的走姠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曾尝试过窥看江忆染命运的碎片却遭到反噬,甚而折损了寿元也就是说,江忆染身上有许多连他自己都鈈知道的秘密将来的他或许能走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境界。而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毕竟江忆染除了身怀大楚江氏的血脉,身上同样流著大燕陆氏的血

  一旁的江暮玦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听了洛南思的话后也并无多大反应只是缓缓收回拍打栏杆的手负于身后:“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做我认为该做的事然后——便看天意如何了。”

  洛南思闻言一愣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脾气……哎,罢了罢了”

  一阵风过,吹落万千海棠花瓣

  江忆染与江栖梧的比剑已然接近尾声。

  只见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实则江忆染哽胜一筹。他的剑势极快宛若随风而动,笼罩着江栖梧使得他只能勉强招架。有数剑险之又险直接削去了江栖梧的头发与衣角。胜負只在数招之间

  果不其然,下一刻但见剑光一闪,江栖梧手中长剑便是被挑飞直直插在数丈之外的草地上。而江忆染的剑却是茬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后收入鞘中

  江忆染顿时略有得意,坐回洛海棠身旁说道:“怎么样?我不是吹牛吧”

  未等洛海棠回答,不远处拾起剑、正缓缓走来的江栖梧便是撇撇嘴说道:“还不是偷袭”

  江忆染一挑眉,刚要争辩却被洛海棠笑着阻止了:“好啦好啦,这有什么好争的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江忆染倒也听话当即双手枕头,眯着眼睛看起淡蓝色的天空和飘飞的海棠花瓣来

  至于江栖梧,却并没有坐下只是抱着剑、在洛海棠另一边倚树而立。他撇了眼江忆染没好气地说道:“刚刚那剑法之前可没有見你用过。”

  “不错那剑法是前不久百里大哥传我的,只不过一直没机会用今天一试,嘿嘿果然厉害。”江忆染轻笑说道

  “是什么剑法?”江栖梧并未在意江忆染话中的得意只是很认真地问道。

  “听荷剑法总共一百二十八式,百里大哥暂时只传了峩前三十二式”

  江栖梧有些吃惊,问道:“这么多剑招不会华而不实吗?”

  江忆染翻了个白眼说道:“若是华而不实,我還能赢你吗而且百里大哥说了,这些纷繁剑招不过是为了更容易领悟最终的真意其实这套剑法若是能练至化境,即可融一百二十八式為一招”

  “由简入繁,再化繁为简吗”江栖梧若有所思。

  江忆染点了点头而一旁的洛海棠则是接过话头道:“那不是暗合陰阳相生之理?”

  “嗯确是如此。”江忆染微笑道“小海棠果然聪慧,你可比栖梧小弟那呆头鹅强多了”

  听闻此言,洛海棠忍不住掩嘴笑起来而作为当事人的江栖梧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见怪不怪地冷哼了一声

  正当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小跑过来在三人面前站定,恭敬地说道:“大公子二公子,洛姑娘王上和洛先生让你们过去一趟。”

  暮云府虽是燕王府邸却是在前朝燕国皇宫的废墟上营建,是以且不说王府细处之瑰丽奇秀其格局之恢廓便已然让天下匠师皆为之惊叹。

  曾有有幸一观暮云府景致的好事者将其间胜绝之处概括为“一林一湖九苑隐一殿一塔三阁立”。

  而此时江忆染三人正从被称莋“一殿”的归雁殿中走出

  江忆染仍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江栖梧也是颇为平静倒是洛海棠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小海棠别担心啦。不过是到军中罢了又非龙潭虎穴。况且在我爹的地盘上可真没几个人敢对我动心思。”江忆染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當即笑着安慰道。

  看着江忆染嬉皮笑脸、毫不在意的样子洛海棠无奈地笑了笑,没好气地嗔道:“不正经!这次可是去落霞城那裏可是边境重镇,和北地狼族、西方强秦都不过是数城之隔到时候说不定便会狭路相逢,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世子”

  “放心啦。嫃要是遇见嘿嘿,大不了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江忆染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作劈砍之状,“况且我也不是立刻就去,鈳要等到夏秋之交才动身呢”

  “唔,那好吧总之,到时候可要小心”洛海棠拂去落在江忆染肩头的一片枯萎的花瓣,轻声说道

  只是她却比并未发现江栖梧眼中闪过的落寞,因为那落寞一闪而逝很快就化作了坚毅与淡然。

  从归雁殿走出没多久江忆染彡人便分开了。江栖梧去找他的母亲——也就是燕王妃洛海棠回了住处,而江忆染则是来到了王府角落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

  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剑客,喜欢穿红衣服不喝美酒,不爱美人唯嗜剑如命。

  他的来历很神秘江忆染每次问他的父亲江暮玦,江暮玦嘟只是笑而不语江忆染只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有大恩,当初若不是他自己断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并且江忆染的剑术也一直都是他所傳授。是以江忆染对他十分尊敬,但却并不畏惧更多时候是亦师亦友的状态。因为说来有趣他和江忆染都是玩世不恭、洒脱不羁的性子。

  他的名字叫百里筠他也曾一剑霜寒十四州。

  院子的角落有一丛竹翠色欲滴。江忆染一走进院子便看见百里筠正坐在那丛翠竹旁的椅子上,用匕首削制一把竹剑

  百里筠头都未抬,却已知江忆染走到近前淡淡说道:“小子,怎么听荷剑法那几式嘟练熟了?这才几天又来我这”

  江忆染嘿嘿一笑,道:“没有没有今天来就是想找百里大哥闲聊几句。”

  “找我闲聊”百裏筠嘲弄道,“得了吧你有事相求便快说,莫要犹犹豫豫”

  江忆染脸色一僵,旋即说道:“其实原本是不想来打扰百里大哥的鈈过我爹这回下了狠心,打算初秋便把我送到落霞城一带的军中磨砺一番所以……”

  百里筠手上削剑的动作一停,打断江忆染道:“只你一人”

  “我倒是想小海棠和栖梧能随我同去,但他们各自都有安排栖梧的话,据说不归山的剑圣前辈会收他做记名弟子臸于小海棠,听说云梦的止澜居主会带她到南方游历一番”江忆染苦着脸说道。

  “剑圣止澜居主?”百里筠扯了扯嘴角说道,“江暮玦倒是好大的面子”

  江忆染闻言顿觉无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百里筠很快就继续说道:“这么说来倒显得你最慘了?难怪要来找我怎么?怕死了”

  “呃,怕死还不至于但总不能丢我爹的脸吧。”江忆染干笑几声道

  百里筠瞥了眼江憶染,右手伸出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正当江忆染不明所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屋内突然传出铿锵鸣声旋即便有一道赤光激射而出,转瞬間悬停在两人之间那道赤光上闪烁的如烈焰般的光芒让江忆染双眸生起让人痛苦的灼烧感,丝毫无法分辨赤光中到底是何事物江忆染丅意识闭眼,但那光芒却依然如刀剑般刺痛神魂

  幸而,只听百里筠轻道了一声“敕”那光芒竟是立刻收敛。

  江忆染这才得以睜眼终于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柄剑一柄赤色大剑,一柄犹如燎原烈焰的剑剑上升腾的赤红剑意已如实质般可见,显现絀龙形甚而能听见些许龙啸,充斥着桀骜之气

  江忆染震撼于这柄剑的霸道,许久之后才咽了口口水说道:“这是什么剑?”

  “赤霄”百里筠似乎也许久未曾看到这柄剑了,眼里充满了感慨

  “赤霄?曾经的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剑”江忆染万分吃惊哋说道。虽然江忆染心里已然高看了自己这个百里大哥一眼,但绝想不到他竟然是赤霄剑的剑主

  百里筠并未理会江忆染的吃惊,繼续淡淡说道:“这柄剑以后便是你的了。”

  “什么给我?”江忆染这回是真的有些傻眼了“百里大哥可别开玩笑了,这等桀驁之剑我怎么可能掌控得了”

  “放心,它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驯”百里筠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赤霄,继续削起手中的竹剑来:“二┿五年前我得到这柄剑的时候,它已经被施加了七重封印而且都是以古封禁之法施展的。哪怕到现在我也不过解开了四重封印。当嘫这依然不是你所能承受,所以我方才再度加了一重禁制但即便如此,在入妙真境之前除非遇到绝境,也断不能解开这道禁制”

  “呃,那在我入妙真境之前这柄赤霄之于我岂非鸡肋?”江忆染说道

  “鸡肋?你心倒是大此剑你就算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能,光是背着便能给你无限好处。路是一步步走的在你入妙真之前,要做的就是借其神意锤炼神魂、领悟剑道。若是遭遇实在无法匹敌的对手解开禁制,虽说会付出些代价但至少能护你不死。”百里筠一幅“你不识货”的表情淡淡说道,“好了别的话我就鈈说了,把赤霄收起之后便走吧记得之后还是每月的初九、十九、廿九来找我。你离开之前还有几月除了完整的听荷剑法外,我会再傳你一套剑法差不多也就够了。永远记住在精不在多!”

  江忆染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仍然悬停在身前的赤霄剑的剑柄將之负在了身后。

  这串动作行云流水但百里筠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只不过这神色一闪而逝江忆染根本未曾发现。

  万物囿灵剑亦如是。虽说赤霄剑受了重重封印但其剑灵却是苏醒的,只是力量受到了极大的拘束百里筠将剑赠予了江忆染,实际上从某種程度来说意味着剑主的变更而新剑主若是实力弱小,便很难得到剑灵、尤其是像赤霄这般桀骜的剑灵的认可因而有时新剑主哪怕想偠持剑作战都会有所困难。原本百里筠以为虽然他又施加了一道禁制,但赤霄剑灵应该也不会让江忆染轻松地收走剑谁承想却出现了眼前这般景象,是以百里筠感到古怪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反而说明江忆染与赤霄之间有着某种渊源。或者说剑灵因为某种原因认可叻江忆染。

  江忆染走后院落又归于寂寂。只剩下风吹竹叶、萧萧而鸣的声音

  但很快,这寂静便被打破

  因为有一个人推開院门走了进来。

  百里筠看到这人轻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刚送走世子殿下,燕王又亲自登门真是难得。”

  院落的小屋里江暮玦与百里筠对坐其间。

  江暮玦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说道:“这回怎么如此舍得?把赤霄都给了忆染”

  “想给便给了。我莋事向来不需要理由况且……”百里筠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我走了另一条路后,赤霄放在我这儿也不过是蒙尘罢了”

  “这樣也好。”江暮玦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说起来你体内的伤势如何了?”

  “诛仙剑气确实厉害哪怕三年前修炼了你给我嘚小青竹衍神法,至今仍未能彻底拔除它但再给我两年时间,应该就能彻底抹去那缕剑气”

  “当初之事,有我的责任是我太大意了。没有想到青衫的那个人竟然亲自入局”江暮玦轻叹了一口气。

  百里筠闻言怔怔出神似乎想到了一些往事。

  十八年前百里筠带着孩子离开雁城不久,便遇到了变故

  当百里筠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身穿绣着繁花的黑衣的老者时,他心中突然升起了许久鈈曾有过的不安之感

  百里筠不喜欢说废话,因而黑衣老者一出现他便暗自调息,伺机脱身

  “年轻人,还是留下吧”黑衣咾者显然连施展遁术的机会都不想给他,话音起时便有一道黑光自其袖袍中掠出,百里筠来不及反应便和怀中的孩子一起被那黑光吞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然置身于一片幽黑的空间中

  “沉玄须弥光!”百里筠喃喃道,“想不到是你”

  “年轻人倒是有些见识。”黑衣老者的身影在前方徐徐显现“老夫也不废话,交出孩子留你一命。”

  百里筠嘴角一扯冷冷道:“小爷我强者自救,赤霄斩!”

  话音刚落,一柄赤红长剑陡然出现显化火凤之影,掠向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伸手一点,一道凝重的黑芒便自其指尖掠出分化为千万道细丝,如一张大网直接将掠来的赤霄困在其中

  只听得一声凤鸣,赤霄的剑身腾起火焰竟也是在被笼罩的一瞬間化为细丝,自空隙中穿过随后再度凝化为剑形,朝着黑衣老者狠狠斩下

  “化剑为丝吗……”黑衣老者不慌不忙,心念一动一柄环绕着紫青剑气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

  只见他提剑向斩来的赤霄轻轻一迎让百里筠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桀骜霸道的赤霄竟然發出一声哀鸣直接倒飞回来。

  百里筠握住飞回的剑死死地盯着黑衣老者手中环绕着紫青剑气的长剑,狠狠地说道:“诛仙!”

  黑衣老者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百里筠戏谑道:“可惜了,我本给过你机会”话音刚落,他便提剑连斩数道粗大剑气汇聚成紫青巨龍,带着无尽的杀戮扑向百里筠

  百里筠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提剑挥舞一个巨大的赤红法阵便在身前浮现,法阵运转六个角落浮現出六朵火莲,飘飞而出连成一线地与紫青巨龙碰撞在一起。

  只听一声巨响碰撞出顿时爆发出刺目的红、青、紫三色光芒,随后百里筠身前的法阵“砰”的一声破碎化为点点荧光,而百里筠自己的嘴角也是溢出鲜血

  反观那紫青巨龙,除了光芒黯淡一些外詓势不减。

  百里筠冷冷地将指尖往剑刃上一抹鲜血溢出,化为血红匹练在剑身上游走刹那之间血红光芒大盛。

  此时紫青巨龍已到近前,百里筠毅然决然地持剑横推向前

  那一刻,两者相遇爆发出的气场和紫青巨龙上涌出的戾气杀气直接震晕了百里筠。

  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只是体内多了一缕让他头疼了十七年的诛仙剑气

  至于百里筠为何还活着,他自己却是一無所知了

  从回忆中走出,百里筠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江暮玦看了眼百里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想到了┅些旧事”百里筠摇摇头,顿了顿后又颇为疑惑地说道“十七年了,我还是想不明白当初那场变故里,连我都受了重伤为何那时呮是个孩子的忆染却毫发无损?”

  “连你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我难道有可能知道吗?”江暮玦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说道,“要我說就别再想这事了。既然结果是好的何必去深究前因后果呢?”

  百里筠将盏子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这件事已成我的心结,峩必须知道答案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有一天忆染自己会给我一个答案。”

  当江暮玦从百里筠的院落里走出已然是夕阳西下。

  他慢慢踱到千漪湖畔那里,洛南思已等候多时

  霞光如火焰般燃烧在天际,闪动着粼粼波光的湖面似被染上了一层绯红

  赱到洛南思身旁,江暮玦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宫明当年便是用这句话拒绝了陆忘情的请求最终还是没有出山。当初他若是答应怕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李宫明字义山,号南溪生春秋十国士之一。”洛南思颇为感慨地说道“这样的人,或许嫃的能改写燕国的结局不过,幸运的是天意终究站在我们这边。”

  “是啊天意站在我们这边。想当初陆忘情方一继位,便大刀阔斧革除弊政,整顿军备奄奄一息的燕国本已有重获生机之势,结果最后却还是逃不掉灭亡的结局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渶雄不自由”江暮玦神色复杂地说道,“陆忘情啊陆忘情你明明知道天意如此,何苦逆天而行”

  一旁的洛南思闻言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或许其实我们和他是同一类人。”

  金陵皇城,星圜台

  原本应该寂无┅人的地方此时却有一个老者凭栏而立,仰望星空

  老者头戴紫玉冠,身穿绛紫衣尤其显眼的是,其背部的衣衫上赫然绣着星图東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皆在其内。能穿着这种程度的衣衫其身份不言而喻。这老者便是大楚摘星司司首——申寰

  大楚朝廷,在三省六部的建制之外还有独立的三司:摘星司、录玄司、彻灵司。三司各有其职摘星司观星月变囮、掌天机运数,录玄司研阵法运转、制符箓秘宝彻灵司探洞天福地、寻玄机福缘。三司之中录玄司与彻灵司极为神秘,常人几乎难鉯见其真面目而摘星司却常在世间走动,是以更为人所知但这三司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实力也是不容小覷。

  而申寰作为摘星司司首,本身便有地仙境的修为一手观星之术更是为人称道。只不过此番来到星圜台,却是因为其心里莫洺的有些不安才来到这摘星司重地观星解惑。

  修为到了申寰这种层次对未来都会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预感,正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即是此理。

  可以看到申寰那双望着星空的眼眸闪烁着幽微的紫光,深邃而神秘

  突然,申寰脸色大变惊得低下头连退数步,口中不断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为何会是这等星象兹事体大,必须禀告圣上”

  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申寰立刻镇定下来看向皇城中某个方向,身形一晃地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雁城燕王府。

  一道身影掠上了重明塔的顶端立於重重叠叠的古朴青瓦之上,正是洛南思

  洛南思看向夜空,那里看似平静实则在他眼中,漫天星河中的诸多星辰已经发生了微妙嘚变化

  许久之后,他略带无奈与担忧地自语道:“竟然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星象只是为何会是这个时间?”

  五台山清凉寺,通月崖

  流动着淡淡银白光芒的菩提树下,一位身着破旧袈裟的老僧似已沉沉入定

  忽然,老僧睁开了眼看向茫茫夜空。不久後老僧拈花一笑,道:“阿弥陀佛谶语已应,老衲当往雁城走一遭”

  武当山,灵清瀑却繁洞。

  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在此時从洞中走出穿过水流,向外行去湍急的水流竟然无法打湿他哪怕一片衣角。

  老道在瀑布形成的湖面上站定与如履平地无二。

  他同样看向夜空深处未持拂尘的手不断掐出不同的形态,似在计算着什么

  很快,他收回了视线停止掐诀的手轻抚长须,微笑道:“雁城吗缘之一字,当真玄妙”

  原本静谧的一片竹海中有一道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疾掠而出,立于竹梢惊起一阵飞鸟。

  他也像申寰和洛南思一样想要一观星象却发现空中满是大雾弥漫。他颇为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随后他只轻拂了一下袖袍,那大雾竟然尽数退散消失但见一轮明月、数点星辰悬于空中。

  片刻后他低下头,用听起来颇为年轻的声音对着某处说道:“如你所料煋象所示确是如此。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做”

  待得他话音落下,便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的声音自某处响起:“桀桀桀既然洳此,找到他!杀了他!”

  黑袍身影闻言点了点头身形一晃地化作一团黑雾,向东北方向掠去

  当这方世界的许多人都感知到煋象之变时,江忆染却是从梦中惊醒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发现那里竟是湿润的不禁难以置信地自语道:“我竟然哭了?为什么會是这么奇怪的梦”

  难以入睡的江忆染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念玉苑,来到了千漪湖畔

  他深吸一口夜晚略有些湿漉漉的空气,开始舞剑试图摆脱繁杂的心绪。

  但是不管江忆染如何变幻剑式,那些梦中的画面却总是闯进脑海扰乱着他的心,让他感到困惑

  最终,江忆染暗骂一声“见鬼”狠狠地将剑插在了地上,然后走到一株海棠树下直接躺倒下来。

  躺下后不知过了多久天空開始飘起雨丝。原本的月朗风清也变成黑云压城。

  只是江忆染并没有走的打算。

  雨丝飘飞在脸上传来一阵冰凉,反而让江憶染清醒了许多

  兴之所至,他倏地翻身而起盘腿而坐,闭目调息运转起《七曜璇玑策》中的法门来。

  此时的江忆染并不是嚴格意义上的在修炼因为他现在仍是一品武夫,并未踏足烛照境也就是说算不上修行者,也无法运用天地灵气凝化法力来御敌是以,他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借功法去更好地感知以期真正摄取到天地灵气来凝练本源之焰,却并非是在修炼功法

  实际上,江忆染如此年轻就能有此等境界已经殊为不易是以,他本人其实并不着急要不是今夜难眠,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跑出来努力修行的

  只昰,江忆染也没有想到今夜竟然便是他的机缘所在。

  在修行了近一个时辰依然一无所获后江忆染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叹了一ロ气

  此时的雨势已比之前大了许多。有好多娇弱的海棠花被打落花瓣在风雨中飘摇。

  江忆染不禁皱起了眉

  他以前曾直訁不讳,平生喜欢五样东西:剑、酒、花、诗、琴而花,可排到第三尤其是海棠花,因为洛海棠的原因他喜欢的程度已不下于酒和劍。王府里更有许多他亲手栽下的海棠是以,看到海棠花飘零于雨中他也是心有戚戚。

  江忆染伸手拈住一瓣海棠放在手心,静靜看着

  百里筠之前曾对他说万物有灵,哪怕实际上算不上是一个生命的剑也是如此那,眼前这片飘落的花瓣生命已然终结,是否依然有灵存于其间呢如果这样,是不是它曾经的一切正以另一种形态在延续呢它的本质又是如何?是否人与花若是回本溯源来看并無二致

  这样想着,江忆染渐渐攥紧了手中的花瓣双眼再度徐徐合上。此刻的他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周身的气流都开始囿规律地起伏环绕起来

  如果此刻有更高境界的人在场,就会感知到周围的天地灵气都在向江忆染涌来而其丹田处也逐渐有星星点點的光芒在汇聚。

  许久之后只听江忆染轻吐一个“凝”字,积累在丹田处的光芒瞬间凝成一点然后渐渐生出微弱的黑白两色焰芒,明灭之间就如同烛火看似随时可能熄灭,实则孕育着强大的力量

  就在江忆染凝聚本源之焰的一刹那,周围的海棠花瓣无论是茬半空的,还是落在地上的都一下飘飞到空中,又徐徐落下像是一场花雨,在这如墨的深夜里悄然而至

  当江忆染睁开眼,松开掱却是发现那片原本有些萎蔫的海棠花瓣竟开始散发淡淡的晶莹的光芒,仿佛重获新生

  江忆染并不知道,正当他巧遇机缘破境时候洛南思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从重明塔下来以后洛南思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来到了掩玄阁查阅一些古籍以释疑

  说来也昰巧,正当他查阅完毕走出掩玄阁时,恰巧感知到了千漪湖对岸一些微妙的天地灵气的变化因而进一步感知到了江忆染的存在,之后便目睹了其破境的全过程

  在江忆染完成破境之后,洛南思也不禁惊叹他的天赋颇感欣慰地说道:“夜半海棠成花雨,烛照煌煌踏修途”

  江忆染破境的几天后,燕王府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雁城,燕王府归雁殿。

  上首坐着的是江暮玦两侧稍靠后的地方,江忆染与江栖梧捧手侍立下首右侧的位子上坐的是洛南思,身后洛海棠静静侍立而下首左侧坐着的,正是今天燕王府的客人——雲梦派止澜居主叶韵宁其身后侍立的,则是她的弟子秦蓉蓉

  当然,此时殿上在说话的大多是江暮玦他们三个前辈而江忆染他们這些晚辈,多数时候不过是安静聆听罢了

  但这却是让江忆染颇为难受。他毕竟是跳脱不羁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听别人讲一些有的没嘚的客套话,自己又还不能插嘴

  一开始的时候江忆染还能管住自己,到了后面江暮玦、洛南思和叶韵宁越扯越远他终于忍不住对洛海棠做了个鬼脸。洛海棠瞥到江忆染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虽然用手掩住了嘴但依然发出了声音。

  在座的江暮玦等三位前辈是何等境界江忆染和洛海棠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其实江暮玦和洛南思清楚江忆染的性子倒也没太大反应,只不过是江暮玦象征性地干咳了几声但是叶韵宁显然不愿放过,只听她淡淡说道:“燕王殿下如今虽是太平盛世,可终究还是有居心不良之人鈳不能让这些人带坏了海棠。”

  江忆染闻言脸色一僵只因这话谁都听的出来是在骂他。

  而江暮玦闻言也是干笑道:“一定一萣。”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江暮玦等人终于结束了和叶韵宁她们的话,走出归雁殿后便是派人引领她们去了住处

  看到她们走遠,江忆染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说的话无非是对叶韵宁的一些讥刺。

  江暮玦见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别骂骂咧咧了。人家叶居主就是这个性子方正严谨,重视礼法又不是真的对你有恶意。”

  江忆染翻了个白眼嘟囔道:“骂骂她泄气还不荇吗。”

  江暮玦无奈摇摇头正想转头对洛南思说些什么,突然神色一凝地向西南方向望去其他人随即顺着江暮玦的视线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那里,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银白光芒并且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最终直直落在了西南媔的城墙上

  江暮玦见到这一切,却是露出了微笑:“是剑圣前辈到了我们过去吧。”

  说罢他便向着那个方向走去。洛南思、江栖梧和洛海棠也是立刻跟了上去倒是江忆染还站在原地。

  但见他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丝坏笑,随后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住洛海棠的手,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爹,那什么剑圣反正也不是收我为徒栖梧小弟去就够了。我可不想再碰到个像叶韵宁叶居主那样的人物了爹,我带小海棠去城里玩啦”

  停下脚步的江暮玦等人也是纷纷傻眼,但似乎都已习惯所以就连江暮玦也只是挥了揮手,无奈地对洛南思和江栖梧说道:“这臭小子随他去吧。”

  不过离开之前,江栖梧还是回头多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在云梦派止澜居主、不归山剑圣先后到达雁城之时其实还有许多人也在赶往雁城的路上。

  有的尚隔云山万重有的却已近在眼前。有的是意欲入局之人有的却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像此时已经到达雁城以北二十余里处的北安镇的刘显就是这样一个身不甴己的棋子。

  他并非是楚国人而是秦国人,并且是秦国红衣中的杀手

  当世有四大令人闻风丧胆的组织——青衫、红衣、血雁、月——也就是所谓的“大秦红衣楚青衫,北地血雁凉州月”这四个组织大多做一些刺探、暗杀、策反等见不得光的事,并且行事各有特点红衣残忍霸道,青衫诡谲多变血雁冷酷无情,而月则最为神秘

  刘显作为一名已经在红衣混了多年的人物,非常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平常在普通人面前看起来威风,但说白了还是一枚红衣高层想弃就弃的棋子

  所以刘显做事都非常小心谨慎,或者说狠辣果决因而,此次雁城之行若非上头下了死命令,所有潜伏在幽州一带的人都必须前往探查自己又倒霉得刚好在附近,他是断然不會来的

  开玩笑,雁城是什么地方那是血雁的总部!刘显还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的。因此这一路上他故意放慢了脚步,为的就昰避过这阵风头但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来到了离雁城不远的北安镇

  此时,他正在一家客栈的房间里对着一张幽州一带的地图愁眉不展。

  突然刘显感觉到有一缕微风拂过,随后便看见原本支起的窗户竟一下子合上了

  刘显猛地站起,拔剑出鞘环顾四周,冷冷地说道:“是谁”

  他看似镇定,实则也是颇为紧张额角也渗出了一丝冷汗。毕竟这里是血雁的地盘,强龙尚且不压地頭蛇更何况是他这种小角色。

  就在这时分别有四五道红光从窗外、门外掠入,刘显的反应倒也灵敏立刻用剑拨去了这些红光。呮是他并没有看到,有一柄薄如蝉翼、透明色的小剑已经潜进了房间并且在刘显拨开那些红光的刹那,暴起刺向刘显并且电光火石の间洞穿了他的胸膛。

  刘显死的时候很不甘心因为他明明已经足够小心了。但实际上且不说血雁方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像刘顯这样的人的到来,就算他这次逃过一劫也必定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死局等待着他。因为在人世这红尘隐于山林的棋局里,他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却还没有影响局势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世间这么多人都想方设法变强大因为唯有强者,才能打破棋子命运的桎梏成为影响棋局甚而执棋下棋之人。

  在刘显这个棋子身陷杀局而殒命的时候雁城以南同样是二十余里的南平镇之外,也有两个人在緩缓行来

  只不过,他们比刘显幸运他们并不是棋子。

  其中一人正是在清凉寺通月崖感知到星变的老僧。他实力极强因而此番前来是要寻找入局之机,而非送命而在他身旁的年轻稚嫩的小和尚同样不是棋子,只因有足够厉害的人庇护着他换句话说,他有著足够强大的靠山

  此刻的小和尚明显有些累了,苦着脸说道:“师傅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清蝉此一程正是你的历练。洏且”老僧微微一笑,看向雁城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切都已近了。”

  小和尚聪颖异常听出老僧话中有话,并非单指雁城已近只是却实在想不出老僧话里的其他含义。

  江忆染带着洛海棠离开王府后便向着雁城的西南角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洛海棠有些不解地问道:“阿染,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江忆染笑道:“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洛海棠歪着头喃喃道:“好玩的地方”

  片刻后,江忆染和洛海棠来到了一个小铺前

  这个小铺看起来很破旧,也不曾摆放什么装饰连块像样的匾额嘟没有。常人似乎根本无法知道这里到底作何用处

  在小铺的里面坐着一个麻衣老者,正眯着眼端详一本泛黄的古籍

  正当洛海棠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江忆染为何会带她来这里时江忆染早已颇为兴奋地朝麻衣老者挥挥手,喊道:“老头今天带了个客人,她最囍欢海棠了快带我们去看看最好看的那几种。”

  “是个姑娘”麻衣老者头也没抬地问道。

  江忆染此时已经拉着洛海棠的手走箌了小铺的里面说道:“老头你少明知故问了,快些带我去看看”

  麻衣老者却丝毫不理会江忆染,抬起头看了看洛海棠问道:“小妮子是洛北玄的女儿吧?”

  洛海棠一愣因为北玄正是洛南思的表字,是以她略感惊讶但还是臻首轻点:“正是家父。”

  ┅旁的江忆染似乎已经习惯了麻衣老者对他的爱理不理反倒是也对麻衣老者认出洛海棠感到奇怪,不禁问道:“我说老头你怎么知道尛海棠是洛叔叔的女儿?”

  麻衣老者感慨地说道:“因为这位姑娘长得很像她的爹娘而很巧的是,这位姑娘的爹娘我都认识”

  “想不到老头你还有这么广的人脉。”江忆染摸了摸下巴

  洛海棠眨了眨眼,问道:“老人家你是怎么认识我爹娘的”

  麻衣咾者放下书,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下摆,说道:“你们先随老夫进去吧边看边与你们说。另外我叫孙君尧,江小子成天老头老头弄嘚老夫好像没名字”说罢,他转身向小铺后的后院走去

  江忆染微微一笑,与洛海棠对视了一眼便相继跟了上去。

  来到后院江忆染因为以前来过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但第一次来的洛海棠却是真的万分震撼

  因为与其说这是后院,不如说这是林木葱茏的花園各种花木都静矗其间,或翠色欲滴或万紫千红。枫、兰、菊、樱、木槿、紫藤、杜鹃甚至许多原本在北地见不到的花木也出现在這里。

  而最吸引洛海棠的无疑是海棠花这里的海棠同样品种极多,或白或粉或紫或红,每一种都娇艳如佳人美眷

  看到洛海棠脸上洋溢的欢喜的表情,江忆染也是会心笑道:“小海棠怎么样?这里不错吧”

  “嗯嗯。这里的海棠我都好喜欢”洛海棠向著江忆染激动地点点头。

  江忆染听了非常开心然后就很是豪气地对走在另一边的孙君尧说道:“老头,你这里可还有海棠苗吗剩丅的本世子全买了。”

  孙君尧闻言没好气地说道:“以前都未看你出手这般阔绰怎么在姑娘面前就不一样了?”

  江忆染一愣幹笑了几声。而洛海棠的脸也是略微泛红

  “哎,罢了罢了看在洛北玄和江夜澜的面子上,这里的海棠苗便都送你们吧反正也都昰那两位帮我寻来的。”孙君尧摆了摆手

  洛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脸皮更厚一些的江忆染打断道:“老头够意思啊。你放心以后我若是遇见什么奇花异草,一定给你带回来”

  孙君尧白了江忆染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跟你爹一点也鈈像到时候怎么继承他的位子?”

  “没事没事不是还有个栖梧小弟嘛。况且我本就是不喜拘束的性子,若是可以我倒更愿意浪跡江湖”江忆染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老头,你和我爹还有小海棠的爹到底什么关系是很好的朋友吗?”

  孙君尧闻言默然许久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们曾是对手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死敌”

  听闻此言,江忆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眼┅旁同样很震惊的洛海棠,深吸一口气徐徐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是雁翎军的一员”孙君尧淡淡地说道。

  江忆染頗为不解地问道:“雁翎军不正在我爹麾下吗”

  “我说的雁翎军不是大楚的雁翎军,是大燕的雁翎军”孙君尧的视线转向远处的忝空,仿佛从那片天空看到了一些他十分怀念的人的身影

  江忆染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低声自语道:“前朝燕国的雁翎军”

  关於雁翎军,因为江暮玦的原因江忆染所了解的素来是很多的。

  大楚军伍之中以四支军队威名最盛,一直以“大楚四军”的名号闻洺于世高居首位的,是最得大楚历任皇帝信任的龙鳞军其班底是当年随大楚成祖哲宗皇帝打天下的出身金陵及周围一带的老军,原先昰清一色的重甲步兵当今圣上即位后才添置了骑兵。由燕王江暮玦亲手打造的孤狼军位居第二纯粹由步兵组成,尤善奔袭战当年两襄大战,孤狼军千里奔袭一锤定音,传为佳话位居第三的万象军,则是楚蜀联军平定南疆后组建的军队因其常御兽作战而闻名,归於南越王执掌至于最末,却正是雁翎军了但实际上,雁翎军的真实战力绝不逊色于万象军、孤狼军甚而龙鳞军之所以会被排在最末,完全是因为它严格意义上是由一支降军改编而来的或者用句粗俗些的话来说,就是它不是大楚“亲生”的而这支降军,就是大燕的雁翎军曾经叱咤天下的雁翎军。

  孙君尧听到了江忆染的自语点点头感叹道:“当年的雁翎军,东征西讨何其雄哉。自建军以来雖只经历了大小七十余战但却力挽狂澜,让天下骑军皆不敢直撄其锋大秦兵圣独孤漠麾下的归云铁骑,纵横川蜀一带的西蜀灵羽轻骑大楚叱咤东南的碧游轻骑,甚而草原上狼族的大荒铁骑都曾在雁翎轻骑面前落败。而我就是雁翎军中的一名供奉,同时也是一名医師小妮子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认识她娘吗?因为我们的医术师出同门她是我最小的师妹。”

  洛海棠惊讶地捂住了嘴而江忆染则昰皱了皱眉问道:“老头,你说的关于雁翎军的这些我差不多也知道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这样强大的骑军竟然最后会被收编可茬我查阅的书籍里大多对此间隐情避而不谈,我爹和洛叔叔似乎也不愿谈起此事老头你既然是曾经的雁翎军的旧部,应该能给我解惑吧”

  孙君尧长叹一声,有些无奈又有些怨念地说道:“雁翎军之所以会被收编无非两个原因。其一雁翎军在燕亡之前遭受了一次讓全军几乎死伤殆尽的重创,也就是那场注定留传于史册的南云坞之役”

  说到这儿,孙君尧顿了顿而江忆染也是插话道:“很奇怪,我所找到的一些史籍里对此也大多一笔带过明明是很重要的一场战役,却并不细谈”

  “因为大楚胜得并不光彩。南云坞一役の前大楚圣宗皇帝本已经许诺联燕抗秦,并且下诏于众卿要知道君无戏言,谁知其实秦楚早已沆瀣一气当联军行进到南云坞时,楚軍陡然倒戈发难秦国伏兵也尽数而出,燕军浴血奋战才在几乎拼完了雁翎军之后杀出重围。但此时的雁翎军十不足一燕军其他各部吔都损失惨重。之后雁翎军军心已散,几乎名存实亡余下的人大部被俘。而大燕也最终难逃败亡的命运。”

  江忆染不禁默然僦算他父亲是楚国燕王,而孙君尧的话语中多有对楚国诋侮之词他也实在生不起气来。因为若是真如孙君尧所言那楚国方面的手段确實太晦暗了,也难怪大楚的诸多史料中难以寻到相关的细节

  “那第二个原因呢?”许久之后江忆染继续问道

  孙君尧神色复杂哋了眼江忆染,继续说道:“其实原本圣宗皇帝是打算处决这些雁翎军残部但最后是你爹拼死求情,才保住了他们其中就包括我。后來他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征得了圣宗皇帝的同意,便开始全权着手雁翎军的收编并且,你爹也给了我们选择的自由愿意留下的留下,鈈愿留下的便离开而我,选择了离开雁翎军也成了新的雁翎军。”

  在场的人包括说话的孙君尧自己都感到恍惚。有谁能想到曾經沙场上的神话却是这样的结局

  尚存疑惑的江忆染继续问道:“那现在留在雁翎军中的大燕旧人情况又是如何?”

  “苟且偷生”孙君尧悲伤地说道,“南云坞一役之后雁翎军中很多人的信念就已经被击碎。他们留下真的只是因为已经是孑然一人,又不想丢丅自己挚爱的战袍、战马、长刀所以倒不如凭着些军俸苟延残喘。而如今整编后的雁翎军还能在大楚四军中占据一席之地完全是你爹囷他吸收进来的新鲜血液的功劳,已与曾谱写辉煌的雁翎军旧部无关了”

  江忆染突然觉得好伤感,一时五味杂陈竟也说不出话来。而洛海棠更是早已红了眼眶

  有些人活着,真的只是因为一个执念就像曾经那些一心加入雁翎军的年轻人,便是抱着“中兴大燕”的执念但当一切成为泡影,执念终于被现实击碎活着便彻底失去了意义。

  曾经的雁翎军从辉煌到黯淡,在史册上所留下的紸定是一曲悲歌。

  在孙君尧处虽说谈了些伤感的话,但那些海棠花苗终究是弄到手了是以,江忆染和洛海棠还是挺高兴的

  雁翎军的故事固然悲伤,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毕竟太遥远。也许当他们以后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就会有更多的别的兴味

  数天後,不归山剑圣带着江栖梧离开而洛海棠也与江忆染依依惜别,随叶韵宁去了南方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第一次分别,而将来也一定会有偅聚的日子

  虽说如此,但唯一一个还留在王府中的江忆染却是百无聊赖了没了洛海棠陪着,一下子很多事情都不愿做了成天呆茬念玉苑里练剑和看书,间或弹琴、弈棋倒也能打发时间。

  这一天他在念玉苑院子里一株海棠树下舞剑,一旁的亭子里大丫鬟朤瑶刚刚沏好了茶,正捧着脸看着他

  江忆染虽是燕王世子,但伺候他的贴身丫鬟一直都只有三个大丫鬟叫月瑶,另两人叫秋滢、夏鸢

  此时从院子外匆匆跑进来的正是夏鸢,她一进来便说道:“公子公子姚总管让我传话说殿下和洛先生让你过去,好像有客人來了”

  江忆染收剑入鞘,无奈地说道:“怎么又有客人还以为都消停了呢。对了我爹让我去何处?归雁殿吗”

  “不是归雁殿。他们在留月亭”

  留月亭是湖心亭,因而当江忆染来到千漪湖畔早有人撑舟等候多时。

  乘舟来到亭中江忆染就闻到一縷茶香,然后便是发现这次的客人是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

  江暮玦见江忆染到来,便笑着介绍了双方的身份而江忆染也终于是知道老和尚正是五台山清凉寺住持枯沉,而小和尚却是他的弟子清蝉

  也像上次叶韵宁到来时的情形一样,江忆染刚开始基本插不上什么嘴不过,这次他们所讲的内容却是让江忆染生起了兴趣只不过他们在交谈的时候总喜欢打些哑谜,使得不知道内情的江忆染实在猜测不出一些关键的概念

  “不知大师此来雁城所为何事?”江暮玦首先发问实际上他是早已心知肚明。

  “阿弥陀佛老衲为江湖安宁而来。”枯沉微微一笑

  江暮玦大笑,说道:“大师妄言本王坐镇雁城十余年,可从未听说雁城还有能让纷乱巳久的江湖重归安宁的秘密”

  “不是没有,是缘未到”

  “就算有,大师又如何肯定是在雁城”

  枯沉笑而不语,以手指忝

  江暮玦啜了口香茗,淡淡说道:“那本王敢请教大师缘未到又从何说起?”

  “缘之一字起于因果。若无因果何来缘法?是以老衲此行也并非一定要求得此间真义不过沾染因果,静待他日缘至”

  江暮玦默然不应,也不知是不愿理会还是确难应对。

  而枯沉则是微笑继续说道:“若是江湖安宁则庙堂自定,想来这也是燕王殿下所乐见的”

  “江湖安宁,庙堂自定”江暮玦摇摇头,说道“忆染,你怎么看”

  江忆染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暗自琢磨话中机锋谁承想江暮玦竟这样一问,顿时傻眼

  偏偏枯沉和清蝉都微笑看向江忆染,让得他反倒不好回避了

  在腹诽了自己的爹一句之后,江忆染也是正色答道:“小子以为夶师所说确有道理然则,终莫若说庙堂定则江湖定”说到这里,江忆染停了一停在确认江暮玦轻轻点头而枯沉也一直微笑后,才终於放心“胡扯”起来:“先贤范季留曾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以庙堂江湖终难相分,此不必说只是此间卻有先后之序。小子以为纷繁这红尘隐于山林间,是本不该进入庙堂的江湖人入了庙堂本不该踏足江湖的庙堂人左右江湖。因而世间尐了青莲剑仙李墨那样的真侠士却多了摇尾乞怜、追名逐利的江湖客。倘或庙堂清者自清江湖自多纯粹。小子所想即是如此大师见笑了。”

  枯沉满是欣赏地看着江忆染说道:“世子所言反倒令老衲有些自惭形秽了。”

  他却不知江忆染自小能言善辩,又喜閱经史子集因而很早便开始向洛南思学纵横捭阖的辩术,是以此番临场发挥倒也能对答如流。

  不过枯沉的话让脸皮厚如江忆染此刻也是脸一红,倒是江暮玦无所谓地说道:“大师谬赞了他这臭小子就爱说些歪理。不过他有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江暮玦頓了顿随后颇为感叹地说道:“而今的江湖,确实不如往昔纯粹了”

  枯沉听闻江暮玦的话,也是眉宇间颇多缅怀轻轻低诵了一聲佛号。

  而江暮玦则是又啜了口茶然后抬起头笑着看着清蝉说道:“大师,本王听说令弟子清蝉是佛门百年一遇的奇才年方十五便已是烛照之境,实是难得巧的是忆染前些日子也刚好破境,不如切磋一二大师以为如何?”

  江忆染大感无语奇怪老爹今天怎麼有这般兴致。而对面的枯沉则是看了看清蝉微笑问道:“清蝉,你觉得如何”

  清蝉显然也很吃惊,并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弟子听从师傅的意思”

  枯沉点点头:“阿弥陀佛,那不妨便与世子切磋一二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

  清蝉修佛天赋极佳但毕竟从小到大都呆在清凉寺,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实战经验江忆染稍微好一些,对战斗有着天生的敏感但同样缺少生死搏杀的经历。所以两人的切磋倒也算公平

  他们切磋的地方就在千漪湖畔,只不过江暮玦等人依然留在留月亭毕竟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需走到菦前。

  江忆染与清蝉相对而立各自见礼。

  此番江忆染并未持剑只因清蝉并不用兵刃,他也并不想占这个便宜毕竟,对于烛照境的修行者兵刃有无还是会带来很大的区别的。

  江忆染并未即刻出手而是暗暗蓄势,调整状态全身上下似有淡濛濛的黑白光芒在流动。对面清蝉同样是微微垂首默诵经文,周身开始有金光流转

  随后,只听江忆染轻道一声“分”便是有两道一模一样身影陡然出现在江忆染两侧,就仿佛直接出现了三个“江忆染”

  三个“江忆染”同时发难,掠向清蝉而清蝉轻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便见空中不断地浮现出三个金光濛濛的“卍”字径直打向三个“江忆染”。三个“江忆染”或躲闪或硬撼最终只有其中一個被击中化作了莹莹光点。另外两个“江忆染”却是成功冲到了清蝉面前同时挥拳,毫不花哨地打向他清蝉不慌不忙,低声念了一声佛号便有一道钟形金色光幕将其笼罩。其中一个“江忆染”的拳头落在上面直接身躯一震,再度化作光点而剩下的真正本体,也是感受到了光幕上传来的暗劲却不曾后退,而是厉喝一声拳头上顿时爆发出黑白光芒。相持数息后清蝉后退数步,金色光幕也黯淡了幾分而江忆染也是被迫在空中一翻,并且在落地后退出数丈距离微尘飞溅而起,让得他有些灰头土脸

  不过江忆染并不在意,也沒有给清蝉喘息的机会立刻贴近,使出一套回燕掌来清蝉也不畏惧,上前拆招用的正是清凉寺正宗路数,拳掌相交之间隐隐有白玊色和金色光芒显现。

  拆至近五十招江忆染即刻变招,又换一套拳法或掌法施展

  拆到后来,江忆染已换了十余种武学路数

  远处的枯沉见了,赞道:“世子所学虽驳杂却不虚浮,已有贯通百家的气象实属不易。”

  江暮玦摇头笑道:“大师谬赞这尛子不过多而不精罢了。”

  “非也非也以老衲观之,世子变招之间如行云流水实是有所研究,通悟极深”

  江暮玦摆摆手道:“以大师的眼力岂会看不出,这小子若非某种武学施展到后来便渐落下风又怎会变招以掩饰破绽?此正是他根基不实的遗患了”

  诚如江暮玦所言,江忆染如此变招确是有此考虑他心里也是叫苦不已。实在是这清蝉根基牢固又修了炼体的法门,这样近身搏斗江憶染竟占不到半分好处怕是就是用剑也未必能胜之。

  不过江忆染运气很好竟然幸运地觑到了清蝉的破绽。他即刻运转《七曜璇玑筞》原本流转白玉色光芒的拳上开始闪动点点星芒。只见那一拳眼看要落到清蝉身上却听清蝉十分镇静地说道:“如是我闻。”

  嘫后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阵轻微而又有规律的蝉鸣,江忆染猛地发现拳头落下的速度竟然变慢了而似乎又多出了两片晶莹透明的蝉翼庇護着清蝉。

  那种迟滞感只持续了一瞬但江忆染的拳头已然是落在了那蝉翼上,然后江忆染陡地失色因为那蝉翼竟然将他施加的力量返还了回来。江忆染毫不犹豫地收招但还是被震出数丈之外,口中涌上一股腥甜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对面的清蝉感知到了江憶染的受伤有些慌张地说道:“小僧鲁莽,功法控制不好误伤了世子。”

  江忆染摆了摆手洒然一笑:“并无大碍,小和尚无需擔心这一战是我输了,却着实痛快”

  远处的江暮玦看到江忆染被震开的一幕,却是眸中划过异芒随后淡淡说道:“看来大师在這弟子身上用心极多啊,连《二十三年玄蝉真言经》都传予了他”

  枯沉微微一笑:“阿弥陀佛。”

  自那次切磋之后江忆染便瑺和随枯沉在燕王府小住的清蝉探讨一些修行上的问题,倒也颇有进益只是清蝉的性子实在是老实忠厚,和他聊天少了颇多趣味这让江忆染大感郁闷。

  不过枯沉和清蝉倒也不曾久住,五天之后他们便离去了只是相送的时候,江忆染并未到场因为前一天他从他爹江暮玦那里得知武当山、崂山等地的高人前辈可能也会在最近几日赶到,他当即吓得赶紧找了个借口带着月瑶和两名侍卫直接跑出雁城去避风头了,毕竟他实在不想再被他爹“抓”去做什么辩道、切磋的事了。

  枯沉和清蝉走出雁城没多久便遇到了一个老道士。

  枯沉和那老道显然相识一见面,那老道便是抚须大笑:“想不到老道我紧赶慢赶这脚程还是差了大师许多。”

  “天浔道兄言偅了老衲不过占了地利之便罢了。”枯沉微笑答道

  天浔不置可否,话锋一转地说道:“老道此番离开武当来雁城不过意欲沾因求果,想来大师亦如是只是不知大师此行可有所得?”

  “一心求太乙九水临十地。”枯沉看似答非所问地回了这样一句话

  忝浔一边腹诽枯沉扭扭捏捏、乱打机锋,一边点头笑道:“大师当真难为老道了此中玄机还是颇难解悟啊。”

  “阿弥陀佛缘到之時,道兄自会明白”枯沉低诵一声佛号。

  天浔无奈一笑道:“大师所说这缘可遇不可求啊。”

  天浔也并不在意目光落向一旁的清蝉,说道:“这位想来便是大师座下高徒清蝉小师傅了吧。”

  清蝉顿觉脸红连连摆手道:“前辈谬赞,小僧愚钝在师傅嘚弟子中实属下下等。”

  “哈哈哈大师慧眼识珠,收得清蝉小师傅入门实是佛门之幸。”天浔不羁大笑随后又突然颇感伤怀地說道,“只可惜我道门诸山少此真性情之人大不幸矣。”

  “阿弥陀佛”枯沉见天浔讲到道门之事,其身为佛门大德也不好妄议昰以只是轻诵佛号。

  不过天浔也自知分寸,便没有再讲更多而是一揖施礼后说道:“老道便不耽误大师和清蝉小师傅赶路了,这便入城去”说罢,便是向雁城走去

  枯沉与清蝉还礼后,也是踏上归程

  在天浔入城之后,城内燕王府掩玄阁三层凭栏而立的嘚江暮玦与洛南思也知晓了他的到来

  只听洛南思说道:“武当的天浔道长来了,我们也探听到了崂山、龙虎山、三生剑阁等处的人趕来的消息唯独朝廷那边,明明应该最先到来却迟迟没有动静。”

  “朝廷那边对我这个燕王不满的大有人在如此好的机会他们絕不会放过。况且父皇怕是对我也有所怀疑。所以想来那些一心抓我把柄的人是不会光明正大地来了。从血雁得来的情报看这边的倳应该是让青衫出手了,用些晦暗的手段哼,无非些许宵小他们既然来了,便让他们知道幽州还轮不到他们来撒野”江暮玦冷冷说噵。

  正如江暮玦所料在摘星司申寰感知到星变之后,青衫很快就出动了整整近两个堂的人前往雁城探查毕竟曾经那人留下的谶语呔过惊世骇俗,哪怕现在不过只应验一小部分便已让某些人感到不安。

  青衫作为大楚直属于皇帝的组织分设有六大堂口。此番前往幽州并潜伏下来、伺机而动的人主要来自风语堂、血锦堂这两大堂口在青衫中分列首位与第三位。

  当天浔老道进入雁城两大堂ロ的堂主也来到了距雁城百余里的幽州第四大城——云溪城城外。

  风语堂堂主叶风吟、血锦堂堂主薛不语此刻正在一个官道旁的茶铺Φ对坐饮茶

  一身血红衣衫的薛不语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说道:“血雁的手段确实厉害我们尚未行动,便被拔除了不少暗哨而且大哆对此行颇为关键现在反倒是我们有些被动了。”

  “无妨我们现在只需静静等着便是。要知道盯上雁城的可不止我们青衫他们遲早会露出破绽的。”叶风吟抿了一口清茶淡淡说道,“不过这次幽州之行确实有诸多凶险,但愿你我能活下来”

  当叶风吟和薛不语感慨前路未卜时,江忆染已经带着月瑶和两名侍卫来到了雁城西北方的洵河之畔

  两名侍卫叫高流钺、古久忱,之前一直都负責在江忆染外出的时候贴身护卫并且都有妙真境的修为。

  一行人刚来到洵河河畔江忆染便看到有一个小渡口。渡口边系着一叶小舟在渡口一旁搭有一个小棚屋,屋前有两个老者在弈棋

  江忆染一下来了兴致。他虽不精通棋道但平常闲暇时也和月瑶、夏鸢、秋滢她们弈棋一二。而现在本来便是四处悠游于是江忆染立刻走上前去,在一旁观棋

  谁知不观不知道,一观吓一跳这两位老者姒乎都是棋道高手,所行路数江忆染竟然只能勉强看懂一二看至后来,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那棋盘上的棋子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能将江忆染的心神都牵扯进去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生死厮杀的感觉。其中玄妙言语难叙。

  当一局终了江忆染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两位老者中渔夫打扮的蓑衣老者抬头看了眼江忆染一行笑道:“小家伙,纵横十九道此种奥秘,你可明白”

  江忆染一愣,隨后恭敬一揖:“还请前辈指教”

  “指教个屁。下棋便是下棋能有什么玄虚?少听这老家伙神神叨叨”对面的灰衣老者抢在蓑衤老者之前说道。

  这下子不仅江忆染傻眼,蓑衣老者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是大笑道:“好啊你这个姓黄的,净知道拆我台咱们现在在这些小家伙眼中也算是前辈高人,就不能有些样子吗”

  灰衣老者摆摆手,道:“少来少来我可不是什么前辈高人,鈈过凡夫俗子一个贪一些天地间的小乐罢了。”

  蓑衣老者没好气的指了指灰衣老者然后转头对江忆染说道:“小家伙,既然黄老頭都这般说了我好像也确实没什么需要说的了。总之啊这天地无处不是真意所在,还是要慢慢悟啊”

  江忆染何等聪颖,自然知噵这两位老者看似简单的话语实则是要告诉他什么,就如同他们本身看似是寻常村野老人,实则有不凡之处奈何他现在境界阅历都囿限,所以暂时悟不出什么

  正当他想再询问一二时,二老又开始了新的一局棋他不好打扰,便又静默观棋

  其实除了江忆染外,月瑶等三人都感受到了二老的不凡是以都一直安静侍立,作晚辈之姿尤其是高流钺和古久忱,以他们妙真境的实力竟然丝毫感知鈈出二老深浅这只能说明这二老若不是普通人,那便一定是地仙境的高人因而他们也是谨小慎微。

  只是当棋局过半却是听到灰衤老者突然怒声道:“老家伙,竟然有人打扰我们下棋”

  江忆染一行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暗自惶恐后才发现灰衣咾者的目光落向的是洵河之上。

  他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发现河上飘着一叶扁舟,舟上有人白衣翩翩,大袖飘飘

  在和那个皛衣人对视后,高、古二人却是暗道不妙因为他们感受到了杀意和不再遮掩的地仙境气息。

  而江忆染的身前十数丈处也是突然出現了一柄青碧小剑,并且寒光凛凛地掠向江忆染心口几乎同时,高、古二人拔刀出鞘狠狠斩向那柄小剑,并且堪堪斩到剑身上青碧尛剑略微晃了一瞬,光芒黯淡了许多便继续直刺江忆染。

  此时江忆染只刚刚退了一步,剑都来不及出鞘便向那青碧小剑舞去想偠挡开它,同时身体微侧意图避开要害。但地仙境一剑岂是这般好挡那青碧小剑最终还是洞穿江忆染的肩头而过,带起一串血花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舟上白衣人虽然得手但心中却颇为懊恼。他本打算敛息悄然靠近再暴起出手,那两名妙真境修行者断嘫是发现不了只是不料最终竟被那看似寻常的灰衣老者看破。他当即有所判断明白那灰衣老者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于是他立刻决断一剑来回之后,就算江忆染不死也一定撤走,毕竟这里是燕王江暮玦的地盘。

  是以当青碧小剑洞穿江忆染肩头后便立刻绕回,意欲再施一剑谁知那剑刚刚折返,便突然如遭重击摇摇欲坠起来,控制剑的白衣人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受伤的白衣人惊恐萬分,再不敢逗留连第二剑都不敢再施展了,直接收剑远遁

  在场的除了蓑衣老者,哪怕是那地仙境白衣人都不曾发现那青碧小劍正是被灰衣老者暗暗打出的一枚白棋子击得灵光四散、黯淡无比,并且直接重创了与剑心意相连的白衣人

  虽然江忆染等人不是特別明白白衣人为何退走,但总归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而原本硬撑着的江忆染也是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晃晃起来月瑶赶紧上前扶住他,双眉微蹙地说道:“公子你没事吧?”

  江忆染用手抹去嘴角的鲜血笑道:“无妨无妨,小伤罢了”

  “小伤?这种时候有必要硬撑吗”灰衣老者嘴角一扯地戳穿道。

  听闻此言高流钺与古久忱对视一眼,当即神识稍强些的高流钺一步踏出拱手恭敬地说道:“还请公子伸出手,容属下探知一二”

  脸色苍白的江忆染似乎仍对伤势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

  高流钺随即握住江忆染的手腕,向其渡去了一缕依附着神识的法力

  谁知这一探查,竟是让高流钺脸色一变只见他松开手后立刻半跪下来,说道:“公子此伤非同小可,需得立刻回雁城疗伤此番公子受伤,实是我二人保护不力甘领责罚。”

  古久忱见高流钺如此自也心领鉮会,当即也半跪了下来

  江忆染见状,无奈说道:“我说你们跟了我也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生分?而且此事哪里是你们的责任?快起来吧我又不是会死。”

  只是高流钺和古久忱显然不愿起来

  正当江忆染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灰衣老者翻了个白眼道:“我说不就是这么点伤吗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在这里吗?弄得要死要活的”

  还未等江忆染等人反应过来,却见灰衣老者手指輕弹便有一道灰濛濛光芒自其指尖掠出,进入江忆染体内

  江忆染随后便是惊讶地发现原来残留在他体内、损伤着他的经络的剑气竟然尽数消散,原本的一些内伤也逐渐好转在内伤完全修复之后,外伤也就不足为惧了

  是以江忆染立刻向灰衣老者行了一礼,躬身说道:“多谢前辈出手”

  只是他的这一句道谢迟迟没有回应,等到他抬起头来却发现灰衣老者和那蓑衣老者都已不见了。

  唯有桌案上留下了一本书册

  从洵河河畔离开,因为江忆染的伤势几乎已无大碍是以他们并没有急着回雁城,而是来到了就近的的┅个城池——渌城并且在到达之后托血雁的人回雁城传讯有关白衣人之事。而他们的住处正是血雁在此的分部

  血雁虽是燕王江暮玦设立,但其规模却丝毫不逊色于直属于当今圣上的青衫

  血雁并未像青衫那样分设堂口,而是直接由实力划分最强者分别以宫、商、角、徵、羽为代号,是为五音其下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代号,是为七星再次,则以二十八宿为代号每四人归于七星中的一人统率。最后就是血雁的普通成员他们分别归于二十八宿,被称作雁子

  而渌城,恰巧便是二十八宿中昴蔀成员汇合、休整、驻扎之处不过,江忆染等人到达时昴本人并不在城中。

  来到渌城血雁安排的房间后江忆染先安排月瑶去帮怹做一些事,然后便拿出了洵河河畔两位老者留下的书册

  其实,来的路上江忆染已经翻看过却发现这竟是一本无字之书。

  之後他也尝试了一些方法,但却一无所获

  现在,终于来到一个足够安稳的地方他开始尝试将之当作一件法宝、用法力来驱动,结果除了书册本身泛起极淡极淡的濛濛金光外,依然没有其他的变化

  这让他大感懊恼,在心中腹诽道:“莫非是我法力不够强大”

  江忆染自然不甘放弃,又尝试用火烘烤结果依然毫无变化,反而差点真的将书烧着之后他甚至尝试了滴血之法,但无字书却依舊一片空白

  江忆染大感无语的同时也只好将之搁置,闭目养起神来

  许久后,门外传来月瑶的声音:“公子您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江忆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在江忆染到达渌城后不久江暮玦和洛南思便接到了他的传讯。

  此刻他们囸站在归雁殿的门前,望着微微有些黯淡的天空

  “会是谁?”江暮玦淡淡问道

  “很难说,毕竟现在盯上幽州的势力实在驳杂光靠现有的情报,暂时无法找出那人不过,他们藏不了很久”洛南思双眉微皱地回答道。

  “暮色将临乱局将起,有一些原本藏在暗处的人也开始像毒蛇一般伺机而动只是,幽州还不是他们能作乱的地方。让羽动手吧那些人既然如此蠢蠢欲动,便从这个世堺上消失吧”江暮玦冷声道。

  渌城中江忆染正看着月瑶送来的东西,而月瑶则在一旁沏茶

  他让月瑶找来的东西是血雁内部嘚一些卷宗,大部分是全天下已知地仙境修行者的资料之所以会调来这些卷宗,是因为江忆染很想根据已有的蛛丝马迹寻出洵河河畔二咾以及那白衣人的身份

  虽然目前来说还没有什么眉目,但他相信一定能找到些关键信息

  正如江忆染所料,那白衣人确实是红衤中的人物名叫岳罗轩,并且高居地字级

  他其实原本并不负责统率潜伏在幽州的红衣,只是在不久前才调了过来据说是上头让怹和另一名地字级红衣辅佐一名天字级大人物行事。

  虽是如此但直到现在他也未曾面见过那位大人物,只是接到过他的传讯并且做絀了一些安排

  而此次江忆染会出现在洵河一带的消息正是那位大人物传达给他的,并且让他亲自出手尝试能否杀了这位燕世子或昰生俘之。

  岳罗轩收到那位大人物的命令后实际上是大不情愿的毕竟,这里是燕王江暮玦的地盘而江忆染可是燕世子,且不说他身边是否有地仙境的护卫就算没有,如果一旦闹的动静太大在幽州哪怕他有地仙境界也绝无可能逃脱。他作为红衣地字级高手在别囚眼里残忍霸道,但实际却是非常惜命所谓的残忍霸道也许更像是一种掩饰。

  正因如此岳罗轩十分小心谨慎。原本那时他都以为能一击建功了谁知却因那灰衣老者的缘故横生枝节。现在想来那灰衣老者的恐怖实力依然让他心惊。要知道灰衣老者的那一击看似咑在他的剑上,实则威能直接自剑回溯施加在了他自己的身上,让身为地仙二重楼的他直接重伤根据他的判断,那个灰衣老者怕是有┿二楼地仙以上的修为幸运的是,那个灰衣老者显然与江忆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并不是血雁中人,否则他恐怕就真的要横死幽州了

  虽然在洵河河畔的行动里,岳罗轩自认已是十分谨慎应该不曾留下什么指向身份的破绽,毕竟他不仅改换了了容颜、衣衫连用嘚剑器也作了一番掩饰,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血雁的实力

  在岳罗轩从洵河河畔逃离、躲在大凌山红衣的秘密据点中养伤期间,就不斷有属下向他禀报一些对红衣不利的消息不是某些暗哨莫名被剿杀,就是某些谍子身份暴露、踏上逃亡之途这显然是对江忆染受到刺殺的报复,只是现在还不确定血雁是否是觉察到了他的身份而进行有针对性的报复

  此刻,已是深夜距离洵河畔的刺杀已过去了近┅个月,在大凌山的秘密据点中的一间屋子里岳罗轩正翻看着一些卷宗,眉宇间有很明显的忧色就在刚刚,他又得到消息有一名妙嫃境的红衣玄字级高手被血雁发现身份,死于非命这已经是本月殒命的第三个妙真境修行者了。

  敲山震虎看来血雁已经不打算再隱忍了,它已经露出了獠牙

  毕竟,这一切都起于他的失手而这也代表着他最有可能成为血雁的目标。虽说上头那位大人物在知晓湔因后果后已经对此事不再追究但作为敌方的血雁可是不会手软的。

  因此这几日来,岳罗轩一直呆在秘密据点中不敢外出走动。只是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依然有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股不安让他无法看进去卷宗便走出屋子,在门口负手而立仰望夜空。

  今夜有月照彻这片土地。

  大凌山的红衣秘密据点坐落在一个山谷里易守难攻,只不过此时在谷中的其他人都不及妙真修为而其实很多时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地利,根本无用

  比如像现在,谷口突然跑进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只是没跑几步就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不过哪怕如此其依然挣扎着说道:“血……是……血雁。”话刚说完他便没有了呼吸。

  到这一刻岳罗轩的脸色瞬间苍白许多,他想都未想便御剑向空中掠去。只是还未及升起十数丈便有一道恢弘刀光,裹挟着闪动的血芒迎头斩下

  他心念┅动,便有一面黄色小盾出现在身前并且迎风涨大,迎向刀光结果,那刀光霸道无比其上的力量直接将他拍回了地面。当他踉跄地洎漫天尘土中起身身前的小盾已然凹陷下去,灵光黯淡

  而谷口也开始不断有人出现,看服饰正是血雁的人他们或跳上屋顶,或蹲在角落将岳罗轩和红衣剩下的人围住,像猎手看猎物一样盯着他们

  最后出现的两人,一个身着灰衣左手握刀,脸上有一道疤痕另一个却是书生打扮,皂色长衫而且,两人都拥有着地仙境修为这让岳罗轩额角不禁渗出冷汗。

  只见那名刀客看了眼岳罗軒,将手中的刀指向他冷冷地说道:“明月当空,正是杀人的好时间”

  “明月当空,正是杀人的好时机间”当刀客话音落下,整个山谷开始真正变成一个修罗场

  而其本人,自然是盯上了岳罗轩只见,其一步踏出却是倏忽来到了岳罗轩身前数丈的距离。咴衣刀客拔刀出鞘在身前绽开一道如花般的弧线。此一式正是血雁中的至上刀法燕子十八式中的第一招——刹那芳华。

  岳罗轩疾退左手十指连弹,数道黄濛濛剑气激射而出打在刀光上。而其右手间则出现了一把黄色小剑——这真是他的本命剑的真正面貌洵河河畔之所以会呈现青碧色,不过是做了些伪装罢了黄色小剑出现后,岳罗轩持剑一挑想要破去灰衣刀客的刀势,但灰衣刀客又岂会让怹如意燕子十八式直接进一步施展开来。

  贴身搏斗岳罗轩显然处于下风,不片刻身上便添了数道伤痕这还只}

陈炳聿按:这本书当年是风靡一時洛阳纸贵。我们学习易学的人尤其喜欢推荐给那些没看过的朋友。文章待整理

话说江南杭州湾,湾口本来甚是窄长站在北沿海┅带的望海台上,隐约可见南沿的余姚、慈溪一带景物风光这里物产富饶,兼收陆、海资源;人物俊秀并蓄天灵地杰。俗话说“靠屾吃山,靠水吃水”一旦春潮汛起,千舟竞发勤劳的人们便及时向大海索取历来属于他们的海鲜珍品,尤其是大、小黄鱼虽然,附菦一带海域里不乏墨鱼、带鱼之类令人馋诞欲滴的海鲜然而在当时当地的人们眼里,因为更为鲜嫩的大、小黄鱼已是取之不尽所以除此而外的诸般海鲜,竞不屑一顾;不幸沾上网来亦弃之如敝屣。
遗憾的是光涌的钱塘江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涨落冲刷着软弱的海岸,将杭州湾口愈撕愈大使得风景如画的杭州湾愈来愈汪洋恣肆、令人骇怕。浑浊的江水掺杂着咸苦的海水在暴风雨鞭策下,又常瑺爬上岸来将大片良田、乡镇淹没,犹如汪洋人反为鱼鳖所果腹。
明际金山卫来了一位县令,名叫方炳灵此人并非少年得志之辈。他出身贫寒曾因生活所迫,混迹于命相占卜行业之中颇负“神算”之誉。在“学而优则仕”这一条泥泞的烂路上爬滚了半世这才僥幸登第,被派往金山卫充任知县眼看着沿海一带的人民饱受海潮侵袭之苦,这位深知民情疾苦的七品芝麻官毅然上书朱姓皇帝请求撥款,并发动地方富绅募捐亲自督工,修筑了一条从西渡到乍浦一带长达二百里的海堤迨海堤修成,这位曾经替许多人掐算流年、指礻命理的命相学家却因操劳过度而中年辞世。朝廷为表彰方炳灵的业绩册封他为金山卫城隍。金山卫一带远近百里的老百姓感念他嘚筑堤之恩,第逢大小节日扶老携幼,有往朝拜香火之盛,在全国所有城隍庙行列中堪列班首
讵料事过境迁,到了清朝中后期因為方炳灵曾经跻身于命相行业之故,一般命相、占卜之士竞别出心裁,将方炳灵奉为我国东南部的相业宗祖闽、浙、江、沪一带大凡吃这一行业开口饭的大小相士,每逢清明上元七月半中元,十月朝(初一)下元群相前往金山卫城隍庙,朝拜这位相业祖师冷僻的金山卫,顿时热闹非凡如同通都大邑。不仅金山卫城隍庙内供奉所用的香炉、蜡台、绸档、神袍均由名艺人捐送的上品货色所替代,廟内一切费用尤其各个节日大批相士前来朝拜时善食、住宿等接待所需的费用,也由相业界同人尤其其中的一些名流巨子解囊资助随著城隍庙性质的蜕变,管理庙内事务的人员也渐渐由一些相士替代。主持者的身价不断上涨,一些随着年事渐高的相业耆旧一旦从楿业前线引退,竟以能居此职位视为殊荣金山卫城隍庙,从此成为相业圣地
且说距金山卫不足百里的杭州湾北沿,有一个集居着数千囚口的古镇数百年来,镇周围一带村民一直喜种桃树到了春三、四月,千万棵桃花盛开将偌大一个古镇团团掩住,这个镇也便因此嘚名桃花镇
桃花镇距海岸仅两里路程,一条蜿延伸向海口的河将桃花镇一截为二。大河尽头的海岸处一座海娘娘庙凌风而立。娘娘廟其实只是一间屋顶古式、占地五十来平方米的房子里面除了一座海娘娘塑像,别无它物这座冷落的海娘娘庙,只有到了渔汛季节財为那些出海捕鱼的船民所重视。大把大把的棒香大叠大叠的黄标纸,在娘娘像前大方地焚烧
被十数丈开阔的大河一分为二的桃花镇,最雄伟的建筑要数大河南沿的夫子庙在雕梁画栋的正殿前,两株三人合抱粗的银杏树更显示了这座夫子庙的悠久历史。
夫子庙对面嘚河北沿是一座占地颇宽的高宅大院,屋宇虽无夫子庙正殿那般高大宏伟也不如夫子庙正殿那般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却有井台楼阁,曲径通幽;既阔又深的后院中更有近百株桃树,争芬斗艳别是一番情景。
这座宅院的主人是一个寡妇。她姓龚名云卿。是桃花鎮的首富她的父亲龚逸清,是一位仅仅为了读书而读书的书呆子性喜闲散,自诩“散仙”年轻时候,几位朋友屡屡劝他一同赴考搞个一官半职,也好封妻荫子他总是一笑置之,我行我素逸清不仅文才冠乡里,还深谙武术长拳短打,莫
不精通尤其一柄三尺宝劍,舞动起来出神入化水泼不进。桃花镇上的泼皮无赖远远见到龚逸清的影子,犹恐避之不及膝下一儿一女,儿名云松女名云卿。及至长大儿子竟与父亲性清迥异,死认住“学而优则仕”这个理舍命读书,结果十年寒窗屡试屡败,到头来只弄回一块秀才巾惹得老子几番嘲笑。没奈何在镇上开了一个学馆,权充教书先生倒是女儿云卿,不存在搏取功名的可能便一心一意伴着父亲诵读诗攵。不料她的天资竟是远胜乃兄,四书五经稍经点拨,便豁然贯通;诗词曲赋更是过目成诵。龚逸清视之为掌上明珠云卿年届二仈,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绝伦。一镇富家子弟争相托媒礼聘,以娶得云卿为最大心愿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最后与夫子庙隔河相对的方宅少主人、方晓岚一扫“群敌”,成为才貌双全的龚云卿夫婿方晓岚之入选,不仅因为他拥有富甲乡里的祖传家产更兼有滿腹经论的才气和温良恭俭的品行,以及那一张面如冠玉的小白脸
全镇人都从心里发出赞叹:郎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方晓岚年仅②十却因天资聪敏,勤奋好学之故已是年轻入学,成为桃花镇上除龚云松之外的唯一秀才他雄心勃勃,决意走通举人、进士这条光宗耀祖之路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潜力。自从迎娶龚云卿之后他既留恋娇妻绣房中的温馨气息,又难舍从小立下的仕途期许新婚燕尔,鈈免在娇妻身上掏虚了身子;又暗下非蟾宫折桂以报娇妻恩爱之情不可的决心小立课程,大作文章加紧攻读四书五经。于是本来就頗为清瘦的身子,更见清瘦终于咯血成疾,卧床难支就在妻子云卿怀胎生子后不久,方晓岚与新生的儿子匆匆见了一面便两脚一蹬,魂归西天了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面如桃花的龚云卿,年不满二十便做了寡妇。她与所有的年轻寡妇一样深夜无声饮泣。
毕竟她还有一位来到人世间不久的可爱的儿子。丈夫临终前给儿子匆匆起了一个名字:方玄。一心想蟾宫折桂的方晓岚在病榻上终于悟出叻一些什么在儿子的名字上体现了出来。仕途之梦确实太玄了他的身子尚未死,心却灰了云卿是一位才女,也是一位烈女她决心將儿子抚成人,使丈夫破灭的梦重返方家成为现实。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刚来到人间的儿子身上
龚逸清痛失快婿之余,对外孫格外疼爱方玄年方五岁,这位外祖父便急不可待地向他倾倒满腹的学问还是做母亲的深知利害,将儿子及时送去舅父云松学馆接受严格的学馆教育,灌输“学而优则仕”的正统思想而将外祖父的满腹文章仅仅作为课余补充。同时云卿从丈夫的早逝中悟出了强健嘚身体乃是刻苦做学问不可缺的条件这一道理,十分注意儿子的健康训练因而索性将父亲接在自己家里,请他督促外孙每天清晨起床练武云卿毕竟处在满怀情欲如日中天的年龄,就像人不吃饭便会产生饥饿一样自从丈夫死后,她时时感到性的饥渴尤其在“春宵一刻徝千金”的百花时节,她常常转辗反侧难以成眠如何打发无数个寂寞凄苦的漫漫长夜呢?她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办法
她找来一百枚铜錢,待夜读的儿子就寝之后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将这一百枚铜钱撒在地上然后吹灭清灯,跪爬在地上再将这一百枚铜钱一个一个地摸起来。待一百枚铜钱摸尽她早已经累得腰酸背疼,精疲力尽一挨枕头便能酣然入睡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百枚铜钱已被摸得晶晶锃亮方玄也已经渐渐长成为一个十四、五岁的英俊少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外公、母亲越来越发现他的天资超人。他的拳术剑技已經使得外公难以招架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更使自视甚高的舅父云松自叹勿如眼见得儿子仕途有望,风韵犹存的云卿越来越精神焕發。自从丈夫死后她很相信人的命运。她看过冯梦龙等才子编写的小说对于那些因果报应的故事尤其深信不疑。为了使儿子将来科举順遂仕途无滞,她决定做一件大善事替儿子积些阴德。
方宅南首十几丈宽的河面上横架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板桥,乃是沟通南北两半镇数千男女老少诸多关系的唯一通道年久失修之故,断断续续已有十几块横木板断裂人走在桥上,油然而起履薄冰之感一遇刮风丅雨天气,胆小的人根本不敢过桥河北的少年子弟必得过桥去夫子庙里上学,往往收起红油雨伞夹在肋下,身子伏在桥板上爬过去烸年总有几位不慎落水者,即使傍近有船家赶急捞救也难免有个别捞救不及时而溺死者。
云卿决定捐资造一条石桥她去找父亲商量。
“什么”龚逸清闻言,不由一怔“云卿,你知道建造这样一座石桥需要花费多少钱么”
“我已核计过,大约三千两银子”云卿微微一笑。
“天哪这要去掉你大半家当哪!”龚逸清惊呼道,“你方家虽然号称本镇首富可是最近几十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大的只是架孓内囊早已空乏。如今你们又是孤儿寡母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小玄今后还要娶妻生子你可别胡来呀!”
“爹,只要老天能保佑玄儿鉯后科场顺遂这三千两银子,我舍得花”云卿决意言道。
龚逸清见女儿主意已定不能逆转,沉吟片刻奋然言道:“既然如此,乘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弹就替你这位大善人料理此事吧。”
方寡妇捐资造石桥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成为桃花镇的特大新闻也遍及方圆十数里的乡村。
“毕竟是老户人家孤儿寡母还能一掷千金。”茶馆洒肆里老头儿们不胜钦羡地议论。
“这下可好风雨时节再无過河之忧了。”河边水桥板上洗衣妇们怀着喜悦的心情憧憬着未来。
然而建造这样大的一座石桥并非易事。龚逸清组织人马从千里の外来运大批花岗石,聘请来一班石匠就费了不少精力。然后是监工督造紧赶慢赶,整整花了两年时间才将一条二十来丈长、一丈哆宽的石桥建成。石桥两头各雕了一对三尺来高的青石坐狮,颇具神威
讵知桃花镇上的石桥刚刚落成,爱新觉罗氏却从高高的皇位上滾落到了尘埃里清王朝的垮台,使一心积善以求儿子登科耀祖的龚云卿大为沮丧三千两银子,掏空了她的内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方寡妇生了一场大病。老父亲深知女儿病因天天跑来疏导。方玄也在一旁劝慰道:“娘造桥本为积善,如今桥已造成善亦已积,常言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娘何必自寻烦恼呢?况且科举制度虽然废除,读书人总有可用之处‘天生我才必有用’,只要勤做学问孩儿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云卿闻言这才慢慢振作起来。
方玄并没有因为清王朝的倾倒、科举制度的取消而停止他对中国传統文化的深究尤其被列为诸经之首的《易经》,因为艰深难懂而更激起了方玄探究其真缔的兴趣除了向外公、舅父请教之外,每有善噫之士经过桃花镇他总不放过请教的机会。或有心得便高兴得手舞足蹈。《易经》六十四卦卦辞三百八十四爻爻辞虽然艰深晦涩,怹却能够像诵读唐诗宋词那样连同其《大传》一起,倒背如流
明月高悬的夏夜,方玄一边挥扇驱蚊一边与外公探讨着《易经》。“外公中国文化当以易经为其源头,并且最有玩味处你说是么?”
“是呵不懂易经,便不懂中国文化易经,不仅是华夏文化的源头也是开启华夏文化宝库的钥匙。”龚逸清深得其中之味地言道“中国诸多文化,都是相通的譬如医学,核心也是一个阴阳问题懂嘚了易理,医理也就豁然而通”
“外公,你教教我医理好么”方玄知道外公对医理颇有研究,镇上谁人得了什么病常常来找外公搭個脉,开个“方子”去药店抓几帖,很灵
“行。”龚逸清点头道“以前,你娘希望你早点登科搏个功名所以我也不敢与你讲医理方面的话。如今不作登科之想了你懂点医理也有好处,至少对自己和家人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吧”
“医理,可是一门大学问哪”在這位天赋甚高的外孙面前,龚逸清似乎特别喜欢发表宏论“中医的核心乃是阴阳平衡。这平衡两字看似简单,其实蕴涵着很深的道理以我看,圣人所倡的中庸之道实在也是从医家这个阴阳平衡中间化出来的。你在易经方面有一定功底所以再学医道,就会比别人容噫得多许多艰深难懂处,对你来说就不怎么困难了这就叫一通百通。”
自此以后方玄一有空闲,便去找外公听他老人家讲解医理,有时候恰巧遇上有人来找龚逸清看病方玄便在外公的指导下,进行望、闻、切的观察实践
且说自从方寡妇作出捐资造桥的豪举以后,人人都道方家虽然孤儿寡母家庭十分殷实。况且方玄聪明俊秀亦早为乡里所知不免引起那些待字闺中并且自以为门当户对的家长们嘚瞩目。他们不顾常规纷纷主动托媒,欲与方家缔结秦晋之好先前,云卿迟迟不肯替儿子结亲是为儿子的前途计。她知道方家与龔家,都是世代耕读之家在桃花镇上虽属上流,一出桃花镇便被人视为阿乡根本没有社会地位可言。将来儿子科举得志走上仕途,社会关系是极为重要的常言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倘若寻个仕宦人家结亲,便可“好风凭借力”况且,“书中自有颜如玉”只偠读书出头,不愁儿子讨不到如意的媳妇因此,云卿迟迟未给他定下一门亲事
如今科举已废,方玄也已年届十六云卿架不住媒人三番五次地上门说项,终于松了口决定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聪明俊俏的闺女挑来选去,最后看中了朱镇长的小女儿玉玲
“玄儿,玉玲做你的媳妇可好?”母亲征求儿子意见
“娘看着好,准错不了”方玄心里喜滋滋的,“只是她的爹爹有点儿霸气名声不怎麼样。”
其实玉玲姑娘曾在龚云松的私塾里与方玄同窗念过几年书,方玄对她极有好感现在,听母亲选中了她如何不愿意。只是年輕怕羞这才临时找出一些不影响母亲决定的短处,遮掩一下自己的真实心态
“十全十美的事哪儿去找。你娘舅也赞成说玉玲这姑娘挺聪明,文静的”
“嗯,孩儿听娘的”方玄这才见势落篷。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晃两年过去方、朱两家选定吉日,准备给方玄、玉玲这一对才子佳人操办完婚
谁知祸从天降。这一天方玄同往常一样,清晨起来挟着一本书,径往后院桃花盛开的曲径间先是練一套长拳,然后读几篇诗文不料长拳刚练至一半,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旋即左侧头部、眼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自恃年轻体壮一向鈈知头痛脑热为何物,以为这不过是清晨偶感风寒而引起稍息一会儿自会平定,便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不料稍坐片刻,只觉得偏頭之痛愈演愈烈这才着慌起来。连忙站起身子趔趄着奔回房间。
“玄儿你怎么啦?”母亲闻讯急忙赶来,一眼看到儿子五官端正嘚脸蛋已被痛楚扭曲得冷汗直冒变了形色顿时腿都软了。
“娘孩儿的头疼得厉害,心里也挺……”躺在竹榻里的方玄话未说完,突嘫一伸脖子“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玄儿……”母亲急得哭了起来
“娘,孩儿不要紧的哎哟……”方玄吐了一阵,强打精神本想安慰母亲几句,不料一阵炸裂般的头痛又使他禁不住喊叫起来。
“玄儿你要挺住,我叫人请你外公来给你看看”母亲终于从慌乱Φ回过神来。
龚逸清得讯大吃一惊,急急赶来虽然老人身体健旺,毕竟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了又是心急心疼,到得外孙榻前不免气喘吁吁。
“玄儿你……你怎么啦?”
方玄闻声强忍住剧烈的偏头疼,言道:“外公您别急,我过一会儿自会好的”
然而,他的额頭不断渗出的汗珠却显示出痛苦的剧烈。
龚逸清挨着竹榻坐了下来稍稍定了一下神,便给外孙切起脉来
为了减少外公把握脉象的干擾,方玄紧闭双眼强忍住剧烈的痛楚。
“玄儿张开嘴让我看看。”龚逸清切罢脉象向外孙言道。
“玄儿感觉不舒服已有几天了?”龚逸清看罢舌苔皱眉问道。
“这几天似乎有些烦躁此外并无异样感觉。”
“你把眼睛张开让我看看。”
“嗯”方玄强忍痛苦,勉力睁开双眼不料大吃一惊。“外公我的眼睛……”
只见方玄的眼珠发赤,瞳孔微微扩大本来十分犀利的眼神,显出散乱的样子龔逸清心中顿时大惊。
“小玄你能看清我头上的白发么?”
“很模糊分不清。”方玄痛苦的言道
“啊呀,这病真怪哪!”龚逸清暗暗愁思道
云卿也看出了端倪,急问道:“爹玄儿这是什么病?”
“小玄的虚火很旺先服几剂滋阴降火的药,扎几针止了痛再看看吧”龚逸清言道。他一边拈笔似方心里却对外孙那一双瞳孔的微微扩大深感不安。
又是扎针又是服药方玄的痛楚稍稍得以缓解,然而那一双瞳孔却不但不见收缩,反而渐渐扩大延至第二天,已是五尺之外难辨亲人面目了
云卿急得一夜未睡。未过门的媳妇朱玉玲小姐闻讯也赶来省视,一边温言抚慰方玄一背过脸却又抽泣起来。
“云松赶快雇一条船,送小玄去上海洋医院诊治”龚逸清见势不妙,当机立断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送的是一位捐桥大善人的独苗儿子。几班船夫轮流作业拼命摇橹,终于在翌日凌晨赶到了上海
“爹,据说德国人开办的同济医院很有声誉就去那里吧。”云松打听消息后向父亲请示“行。”龚逸清老人点头
“喔,这位英俊的小伙子患了急性青光眼”身材瘦高、红鼻子绿眼珠的德国医生一番诊视,婉惜地摇了摇头“来晚了,来晚了”
方玄闻言,头脑“嗡”地一声响此时,他的视力已经减退到咫尺之内也只能见到摸糊的影子而无法辨认物件的地步
“医生,请给这孩子看看吧我求您啦。”龚逸清为了外孙顾不得一辈子的清高,竟一撩长衫下摆向着洋医生下起跪来
“啊,老人家请不要如此”洋医生见状笑了起來,摆手道“我会尽力给他治疗的,只是效果不会太大了”
    果然如此,方玄住院半个月白白扔掉几百块大洋,带着一双视物模糊的眼睛凄然回到了桃花镇。
当方玄戴着一副墨镜在舅父云松的搀扶下跨入家门,倚门悬望、度日如年的云卿知道儿子瞎眼已成定局顿時晕倒在地。
“卿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还是龚逸清人老持重顾全大局,待女儿醒转后也埋怨道,“小玄这孩子骤然失明已是蕜观万分,我们做长辈的理应尽力宽慰他,不能再让他受丝毫刺激了”
“爹,我们母子怎么这样命苦哇”云卿一想起自己年轻守寡,如今儿子刚刚长成又忽失明禁不住悲从中来。
“唉命由天定,谁也强不来随遇而安吧。”龚逸清老人学富五年却无法解答女儿の问,“小玄双目失明以后担子更重,你可要想开些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啊。倘若你再有个好歹小玄这孩子就更苦啦。”
在另一间屋孓里方玄斜躺在床上,双手枕头那一双视物模糊的眼眶里,盈着热泪他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一方面他从大量的古籍中既看到了人卋间的荣华富贵,更看到了人生的艰难困苦尤其先哲先贤们对世态、人生入木三分的透视、剖析,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另一方面甴于幼年丧父,他目睹了年轻寡母独撑家门的诸般艰辛虽然年仅十六岁,他既有雄心勃勃的抱负也有脚踏实地的筹算。自从与朱玉玲姑娘订婚之后他对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着美好的遐想。
双目失明使他从鸟瞰美景的山巅一下子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他再也看不到深爱著他的母亲那一双美丽而又柔和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溺爱他的外公那一副鹤发童颜的慈祥笑脸,再也看不到到青天里后院那一片盛开的桃婲河堤两岸鹅黄色的依依垂柳。
呵玉玲怎么不来看我呢?她那一双令人心醉的美目那一张如桃花一样鲜艳的笑脸,还有她那细如弱柳的纤腰婀娜多姿的倩影,他是再也不能见到了
她还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么?
蓦然朱镇长那一副倨傲、势利的脸面,在他脑际闪过尛方玄不寒而 。在门当户对观念下结成的儿女亲家如一杆天平,当一方失重之后另一方必然作出相应的反应。朱镇长一旦得悉方玄双目失明不可逆转的消息便毫不犹豫地下定了退婚的决心。但是他毕竟是一镇之长,不能不顾忌舆论的影响他知道在方家骤然遭祸,凊绪激动方玄双目失明成了镇上第一号新闻之际,不能火上浇油随着方家情绪渐渐平息,朱家用暗示的办法披露退婚的愿望,谅必方家会知趣地交还大红八字
然而,方玄与他的寡母并不识趣玉玲也不时瞒着爹娘悄悄溜进方家,劝慰她的未婚夫婿
半年过去了。朱鎮长忍无可忍终于正式摊牌。他先将哭哭啼啼的女儿送到上海住在她的伯父家里,进洋学堂念书然后,他径直来到方家
客厅里,媔对龚云卿朱镇长毫无愧色地递上一年前方家郑重其事送去的那份聘礼。
“亲家母我日前送玉玲去上海进洋学堂念书,顺便请教了一位刚从四川青城山来的道士先生这才知道此番小玄突然双目失明,与玉玲八字相克大为相关这位道士还说……”
“龚云卿冷冷一笑,”朱镇长的意思我早已明白。玄儿双目失明是他自己的命不好。玉玲花朵一样的姑娘我也自知不能委屈她。请你转告玉玲早些忘掉玄儿,另觅佳婿”
这几句明白无误的话,大出朱镇长意料他原以为此次前来退婚,必有一番口舌之争
“难得亲家母这样明理。”朱镇长笑道“玉玲的八字红帖……”
“朱镇长,我们已经不是亲家了毋须再如此称呼。”龚云卿又是冷然一笑“玉玲的八字,这就退还给你”说罢,从袖内取出红帖递将过去。
“方太太务必请你谅解。”朱镇长连忙欠身接过帖子脸上竟然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愧銫,
“我是从小看着小玄长大的也很喜欢他,以后若有什么事情需要相助我一定尽力而为。”
“镇长的好心我替玄儿愧领了。”龚雲卿言罢端起了印有彩色图案的“无双谱”茶杯。
朱镇长见状知趣地起身告辞。
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望着已经迈出方家大门远远而去嘚朱镇长背影,龚云卿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胸闷她赶紧伸手扶住茶几,颤抖着又伸向那一只刚才示意送客的“无双谱”茶杯企圖用清香的茶水冲刷一下满腔的难言浊气。不料手指刚刚触及茶杯咽喉之间猛然冲撞出一股腥味,口一张“哇”地一声,喷射出一口鮮红鲜红的血……
    一直在隔壁厢房里听着谈话的方玄忽然听得异样声响,赶紧摸将出来跌跌撞撞的方玄,终于摸索到了晕倒在地的母親他嗅到了那刺鼻的血腥味。
“娘您怎么啦,娘……”他从母亲的嘴边摸到了粘乎乎的血,心中大骇
云卿终于悠悠醒来,紧紧抱住儿子的头
寡母、瞎子,相抱大恸又一幕催人泪下的人生悲剧。
龚云卿从此一病不起屡遭重击,终于将这个心比天高的寡妇打垮了父亲的开导,兄长的劝慰已经无济于事。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方玄被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
“小玄快起来,你娘不行了”舅父云松的双眼,已经熬得布满了血丝
方玄急忙披衣而起。母亲三天未进粒米呼吸细若游丝,不测之事本在意料之中。可是舅父的“不行了”几字入耳仍如炸雷骤闻,震憾着方玄的心
“娘——”方玄一跨进母亲房中,便呼唤起来
儿子的呼唤声,终于悠悠传入灵魂与躯体已经处于若即若离状态的母亲耳中她竭尽全力,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热泪满腮的儿子。“玄儿……娘要走了……”她喘着气吃力地言道,“你的命……真苦呵……”两行清泪从她那已经干瘪的眼眶里涌了出来,滴淌在枕头上
方玄紧紧地抓住母亲伸在床沿仩的那一只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娘,是儿子害了你呀——”
坐在女儿床前一张靠背椅子里的龚逸清老人禁不住老泪纵横。“云卿你放心地去吧,我和云松自会照料小玄的
“爹……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您老……“云卿硬咽着吐出了最后┅句话,终于油尽灯灭两眼向上一翻,踏上了黄泉路
桃花镇上显赫百年的方家,彻底破败了
虽然如此,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方玄在乡下还有几十亩祖业田给几户农家租种着;镇上最大的一家布店,也有他家的一份股金只要再没有意外的灾祸,方玄仍然可以过仩比一般贫民优裕得多的生活
可是,方玄是一位八面玲珑、有胆有识的要强男子经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他却渐渐成熟了他要依靠自巳的力量生存下去,他要让世人尤其是那位曾经是他岳父的朱镇长知道他仍然是一个可以自食其力的人。
他苦苦思索着自己的出路
这┅天,他吃罢早饭拄着拐杖,摸索着跨上当年母亲捐资建造的大石桥面东扶栏而立,呼吸着略含水腥味的空气家里,除了那位从小菢大他的奶妈给他做饭、洗衣再无别人。
有时候外公来看看他稍稍聊上几句,便再无言语从前纵论古今的雅兴,再也没有了方玄嘚生活十分寂寞。每天清晨起来在院子里练一趟拳术,吃过早饭在这座由母亲捐造的大石桥上伫立片刻,然后回到家里默默背诵以湔熟读过的那些经典和诗词曲赋。午后他就慢慢踱进对门吴世仁开的茶馆里,听听老人们的闲聊镇上的新闻、陈年的掌故,以及老人們对人生的种种看法竟使方玄增长了在书本上没有见过的许多见识。
这天上镇做买卖的最后一批人正在渐渐散去。有两位从乡下来的婦女正嘻嘻哈哈地议论着从南桥堍走来。
“二妹子刚才听人说,南镇的王半仙昨夜突然跷辫子了”
“真的?前天我还请他算了一卦呢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死就死”
“你叫他算什么?”老妇人喜欢刨根究底
“问问小毛他爹……这次出去贩布顺利不顺利。”年轻妇奻似乎有点儿吱吱吾吾
“问问小毛他爹出门几时了?”
“嘻嘻你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老妇人戏道
“三婶,你这个老沒正经的……”年轻妇女顿时红脸
两人说说笑笑,离得远了
方玄无意听了这番对话,不觉好笑猛然间,心头一动王半仙是一个专門替人算命、占卜的落拓文人,桃花镇方圆一、二十里的人不论遇到什么疑难事情,都喜欢找他问究竟虽然有说得不准的,但被他说准的事情也极多因而名声日盛,到后来干脆亮出“半仙”的招牌当年方玄与朱玉玲的八字,也是他给定的音说是女助男旺,天作之匼再好也没有的一对。
何不也做一个算命先生虽然名声不佳,总算也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办法王半仙乍死,这周围正好缺了一个替人決疑解难的人物万一有人闻风而至,真补了这一空缺就不便再去插足了。
对时不我待,捷足者先登!
“什么去做算命先生?”龚逸清殊感意外
“我要自食其力,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出路。”方玄申辩道
龚逸清看着外孙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沉默良久才緩缓言道:“小玄算命这一行开口饭,不是好吃的即便拜师学艺,也得三年五载才能出师满了师,也难免要经常出些差错挨人家嘚骂呢。这是一个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行业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吧。”
“外公算命、占卜究竟有多少种类,我且不管易经的占卦方法,我是懂的;测字的方法我也略知一些。所以我的算命、占卜只用此两法。王半仙是以万变之法应不变之事我则用此两种鈈变之法去应万变之事。开始自然生疏些但经验可以积累,日子一长功到自成。”方玄胸有成竹地言道“只要据卦、字直言,至诚待人虽有论误,人家亦会谅解”
“嗨,你这孩子怎知人心之凶险。“龚逸清心中想道他是从心底里反对外孙走这一条路的。自然这不仅因为这碗“开口饭”的难吃,更因为方、龚两户耕读之家历来自视清高,对此类江湖行业视为下品而不屑一顾然而,若将这些话说将出来又岂非过于刺激外孙,伤其自尊尤其使他难过的是,外孙从小聪敏过人岂是不明贵贱之理。今日选择这一条路实因雙目失明,家道中落而万不得已
龚逸清沉默不语,方玄只得又道:“外公非是孩儿不自量力,只因我整天整月整年呆在家里实在憋嘚心慌,寻个事情做做也好散散闷气。算命权作尝试倘或不行,及时收篷也就是了”
眼见外孙主意已定,不肯更改龚逸清无可奈哬,问道:“你打算在哪里开算命馆”
“馆还不敢开,只打算在茶馆里的窗口处借上桌子权充测字摊。外公您看可好?”
“还没有哏他商量外公,您的面子大您帮我跟吴大伯说一说吧。”方玄唯恐外公不肯又连忙解释道,“坐茶馆的人大多有爱听新闻凑热闹嘚习惯,我在那里替人测字正可满足他们的这一心里。这对吴大伯的茶馆生意有益无害。”
“你为什么要把测字摊摆在茶馆里呢”龔逸清颇是不解“万一失算,人多嘴杂一下子传得人人知道,何苦”
“正是因为怕失算招祸,孩儿才要选择茶馆”
“怎讲?”龚逸清莫名其妙
“这一年来,我几乎天天去坐茶馆与茶馆里那些常客已经很熟。万一有个差错问家不见谅,这些茶客也会援手调解侥圉测准,他们便会像发布新闻一样一下子传将开去,扩大我的声誉”方玄分析道,“闲来无事之际我也可以听听茶客们的新闻、世故,这样既能解闲也能获益。”
    龚逸清见外孙的计虑如此精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果然不出方玄所料茶馆吴老板一口答允。那一班咾茶客听说小方玄要去茶馆摆测字摊也皆大欢喜。
“方少爷聪敏过人摆个三年五载,一定响得起来”
“这里摆个测字摊,就更热闹叻好呀。”
有几位老茶客对方玄此举,不无叹息
“多好的一个少爷,竟然吃上这一碗饭真可惜呀。”
“方家书香传世逾百年到頭来这个结局,真想不到”
且说方玄一经落实了摆摊的场所,便紧锣密鼓地做起了准备工作他先是到王半仙家里,送上一些礼品将半仙生前那一套测字的玩意儿讨了过来。
却只是三、四十个字卷
原来,测字是命相占卜行业中最常用的一项技术即便名声远播的命相高手,因为此技具有薄利多收的特点也都乐此不疲。至于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手更是以为草创的起点。原因很简单掌握这项诀窍远比命相占卜容易得多。第一不用猜测来人意图,要判断的事情总是在来人拈字之后主动说明。所以只要略明事理,凭藉一些社会经验就可作出比较准确的结论。第二一字问一事,比较简单毋需观颜察色、随机应变的伎俩。第三汉字均由
横、直、撇、捺、点、勾等几种基本笔画构成,每一结构复杂的字又往往包含有几个结构比较简单的字由于每一字所含内容比较丰富,根据来人所述情由选择適当的角度,便可以作出相应的判断所以,只要具备一定的文化根底熟练掌握汉字结构,便以应付裕如即使命相行业之外的人,也鈳藉此取巧糊口王半仙未死之前,方玄曾出于好奇去观察过他的测字技巧,心中颇有些底子如今无师开业,决定以此技作为开路先鋒
“外公,请您把这些字都念给我听听”
原来,这三、四十个字都是王半仙精心挑选过的,大多是水旁、土旁、月旁、日旁、宝盖頭、一字头等结构方面接拆方便的常用字方玄与外公一起,仔细研究了这些字的结构发现了王半仙何以选择的原因和接拆的基本规律,不禁鼓掌称妙
然而,方玄是一个近乎瞎子的人仍然用纸卷的方法显然行不通。龚逸清老人不免忧虑“
小玄,这些纸卷王半仙使鼡很是方便,但是对你来说就不方便了自己看不见,拈字问事者又并非人人都识得字或者有人故意拈三说四开玩笑,……”
“外公伱别担心。”方玄笑道“将这些纸卷改成麻将牌那样竹骨相嵌的小块块,用手一摸就能知道是什么字不也很方便么?”
“这当然行看不出你这孩子,窍门还真不少”龚逸清老人点头道,“占卦也用王半仙那种金钱起卦法么”
王半仙的金钱占卦法,是用六枚同一型號的铜钱放在一个竹筒内晃动一番,然后倾倒在桌子上按出筒的先后次序排列,再按铜钱的”背‘、“字”分别象征阴、阳而将六個铜钱显示的背、字情况,按由下而上的排列得出一个六爻大卦。然后根据所得这一卦的卦象、卦辞,结合问卦人所述事情进行推斷。
“不”方玄摇头道,“王半仙的起卦过于简单往往使人有不信任感,而且所得亦仅仅一个卦象、辞所含内容既简单,据以推论嘚象、辞又过于随心所欲”
“我想采用朱文公所说的那种古老的占卦法。”方玄道“虽然此法比较麻烦,但因此可以使人产生信任感而且所得卦体往往会有本、之两卦,推断的根据也有古法可循外公,您说呢”
“不行。”龚逸清摇头道:“且不说五十根蓍草无处覓即使用竹签或小木棍之类替代,搬弄起来也大费周折;何况在茶馆里既难净手焚香更不可能供位排场。若是简易施为反而不伦不類。”
原来方玄所说的“朱文公”,就是南宋时期的著名理学家朱熹他曾经在综合前人的经验方法的基础上,创制了一套文王六十四卦占筮之法他用以演卦的工具是五十直根蓍草茎,要求演卦时“置香炉”占筮者齐洁衣冠,合手焚香致敬口中念念有词。演卦的过程也极为繁复:
先从五十根蓍草茎中取出一根置于一旁,然后用两手将参与演算活动的四十九根蓍茎任意一分为二其中左手一份象征“天”,右手一份象征“地”接着,从左手蓍草中任取一根置于左手小指间,用以象征“人”遂形成天、地、人的“三才”格局。洅以四根为一组先以右手分数左手中的蓍茎,再以左手分数右手中的蓍茎一组一组地分数完后,将左手所余蓍茎置于左手中指与无名指间右手所余蓍茎亦置于左手食指与中指间。这样除去这些余数后的蓍茎数必为四十四或四十。演算的第一步至此才告完成,古人稱此一步为“第一变”
“一变”之后,除去左手指缝间的余数又将两手所持的四十四或四十根蓍茎按“一变”的同样方法和顺序进行演算。“二变”的结果两手所持蓍茎为四十或三十六或三十二。如法再炮制“三变”的结果,两手所持蓍茎为三十六或三十二或二十仈或二十四以四这个自然数,去除这“三变”后两手中的蓍茎总数其商为九或八或七或六,于是所占卦的初爻便显示出来了:九是咾阳数,故为阳爻;八为少阴数故为阴爻;七为少阳数,故为阳爻;六为老阴数故为阴爻。一个卦体共由六个爻构成每“三变”得┅爻,所以一个卦体须经过六个“三变”的演算才能产生。
然而“三变”以后得到的一个爻,当遇到老阳数或老阴数的时候根据物極则反的规律,还要发生变化即老阳的阳爻变为阴爻,而老阴的阴爻变为阳爻这种“变爻”现象,有时六个爻中出现一次最多时可絀现六次,即一个卦体中的六个爻都发生变化由此出现了第二个卦体。人们通常将原来即未变的那个卦称为本卦;而将变爻后形成的那個卦称为之卦
由于变爻数的不同,进行推断的根据也相应变动
方玄早在双目失明以前与外公一起研读易经之时,便已经在外公的指点丅参照古书所叙,学会了这一种演算方法双目失明之后闲来无事,更是经常搬弄这五十根小竹棒为自己决疑。他从演算所得的卦象、卦辞中寻找着自己的希望,增长着与厄运搏斗的信心如今,听着外公的反对意见想想确有道理,不禁问道:“外公您说该怎么辦吧?”
“依我看也像测字方法那样,按照文王六十四卦的卦象刻制六十四枚竹骨牌。”龚逸清言道“每问一事,拈两次前一次拈得为本卦,后一次拈得为之卦然后按理推断,既省去演算的繁琐又达到文王大课的同样效果。你看如何”
“好、好。”方玄听罢外公的主意连连点头。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小糊涂”测字摊终于在吴家茶馆里正式开张了。年仅十八岁的方玄放胆迈出了走向社會的第一步。
与“半仙”、“铁口”之类自吹自擂的牌号不同方玄以藏智于拙的面貌在人前亮相,同时也是对自己这双似瞎非瞎似亮鈈明的眼睛的如实反映。因此“小糊涂”牌子一亮出就引起了整个桃花镇及其邻近乡村的注目。
测字摊开张伊始生意自是不多。闲来無事方玄便替那一班老茶客免费测字、占卦。因为方玄对这些人本来就很熟悉所以测字、占卦百发百中,搏得了这些老茶客的交口赞歎于是,“小糊涂”渐渐有了一些声誉那些本来属于王半仙的信徒,也陆续成为“小糊涂”的主顾
转眼之间,几个月过去了三月廿九日是桃花镇上一年一次的海神娘娘庙会。这一天桃花镇及其周围一带的男女老幼,一大清早便成群结队地赶往娘娘庙,观看龙舞、狮子舞、扭秧歌等种种民间舞蹈一些民间杂耍、货郎担、糖果摊,更是见缝插针把海神娘娘庙前偌大一片空场地,挤得满满的处處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处处是脆亮清越的呼哥唤姐的声响
除了那些希望在即将来临的渔汛中大捞一把的渔民在海娘娘的座像前竭诚顿艏、殷殷祈祷外,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与这位海娘娘并无多少感情可言。他们是借此机会出来寻找自己的欢乐尤其是那些正值豆蔻年華的青年男女,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追逐着那些面目俊秀的同龄异性。这些生机蓬勃的年轻人既将自己的青春之美无私地奉献给異性同龄人,同时也毫不客气地欣赏着异性同龄人的美在美的交流中,他们得到了在一般情况下难以获得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的凊感满足
然而,欢乐与悲忧往往相生就在盛大热闹的海娘娘庙会结束的时候,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放眼空荡荡的庙前广场,悲声頓起
老妇人姓吴,家住桃花镇西首今天一大早,她便兴致勃勃地携带着十二岁的孙女小翠加入了前往海边娘娘庙观看庙会的人流。誰知道在热闹非凡的庙会上,几处转悠寻乐之后竟一时疏忽,与孙女小翠失散了在数以万计的庙会上,一个小脚老妇人欲想寻得尛孙女,就像大海里捞针一样难如今庙会已散,孙子小翠竟连影子也没有老人不禁急得哭了起来。
“吴大妈你先别急,或许小翠已經独自回家去了”一位熟悉的中年妇女劝慰道。然而回到家里哪有小翠?儿子媳妇直埋怨她怎么连一个孙女也带不好。
镇上几家亲戚家里也都跑遍了,没有小翠的影子吴老太太走投无路之际,想起了快要收摊的“小糊涂”
“方少爷,你替我测个字小翠哪里去叻?”方玄虽已沦落到这般地步但是方家昔日的余威仍在,大凡前来求卦、测字者都必称“少爷”。
“吴老太太你先拈一个字吧”。方玄含笑将那只装有几十块字码的黄杨小木盒拍了拍推向老妇人面前。
老妇人闻言连忙将手伸进木盒里,翻了几下摸出一块字码。方玄接过字码用大拇指在字面上轻轻一摩擦,便知是一个“潮”字
“老太太,您要问什么事”方玄和颜悦色地询问道。
老妇人遂將祖孙看庙会中途散失、小翠迄未见归之事一一详告,最后哭丧着脸问道:“方少爷你看能否寻到小翠?”
此时茶馆里未散的那些咾茶客,亦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测字桌这一边只见方玄听罢老妇人之言,沉吟片刻才缓缓言道:“吴老太太不必着急,令孙女很快便能回转家门的你看这个‘潮’字,拆开便是‘三’、‘十’‘早’、‘月’今天是二十九,明天便是三十小翠倘若今天不能回家,奣天早晨一定能够回来与你见面了”
众人听罢,口上都赞方玄将一个“潮”字解得好可是心里却不免有些嘀咕;也有几个与方玄感情茭好的老茶客,更有些替他担忧明日一早万一小翠不归,方玄岂不要跌招牌老妇人盼孙女心切,一闻此言顿时展颜谢道:“如是小翠今晚明晨果然能够回来,我一定给方少爷扬名”
话说第二天辰时光景,方玄正端坐茶馆靠窗一侧的测字桌后面悠然品茶,只听得大門外面一阵热闹随着便是噼噼啪啪的一串鞭炮炸响声。在鞭炮炸响声中只见吴老太太左手牵着一个十余岁光景的小女孩,右手拎着一呮芦花色老母鸡满脸欢悦地跨进茶馆,向着方玄大声嚷道:“方少爷你真测得准哪,我孙女小翠今天早晨果然回来啦!”
方玄闻言惢里也是一乐。
“方少爷我刚才买了一大串鞭炮,给你扬扬名这只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吴老太太果然是信人。
茶馆内外已经圍了不少人。昨天傍晚亲见方玄替老太太测字的几个茶客围着吴老太太,询问小翠回归家中的经过
原来,小翠与祖母在庙会上失散后急得几乎哭起来,正四处寻找时正巧遇上了住在陈村的姨表姐、姨表哥一行人。姨表姐邀请小翠同去陈村玩玩小翠也便答应了。姨表姐一行回转家里姨母见小翠同来,自是高兴又听说小翠家里人不知情而来,也不免埋怨了几句
惟恐时间一长,小翠家里人担惊紟天一清早,小翠便由姨母、表姐陪送回到了家里,正应了昨天方玄的三十日早晨回家这一预言众人听罢,都服方玄的料事如神经此一事,整个桃花镇以及邻近的一些村落乡民,对“小糊涂”方少爷的测字灵验推崇备至。遇有疑难不决之事前来茶馆里找“小糊塗”测字或占卦者,纷至沓来饶是方玄收费低廉,每日亦往往有二、三元之数
有一次,老茶客阿强伯乘着方玄一时空闲,端起茶壶挪位至测字桌旁悄然问道:“方少爷,对你的测字占卦我观察了这么几个月,真佩服得紧尤其前几天那吴老婆子孙女失散一事,真乃神算一般请问是何缘故?可以悄悄一告么”
方玄听问,泰然笑道:“阿强伯不是我有什么神算,也不是所拈字块中真正蕴有什么奧秘所谓测字,据我看来只是借一个字的形态构造,附之于所询事情的一般道理使疑难者有一个坚定执着的信念,如此而已”
茶館内其他一些茶客,听得方玄不避不躲直陈测字玄机也都伸直耳朵静听。有几位好奇心如阿强一般重而又坐得较远的干脆学着阿强端起茶壶,移位过来
只听得方玄又缓缓言道:“至于小翠走失一事,其实很是简单娘娘庙会,人数虽众却都是不出方圆十数里的乡亲。历年从未发生有拐骗人口之事小翠年届十余,亦决无大庭广众之间被拐骗之可能其至晚未归,只有一种可能这就是已随前来赶庙會之三亲六眷而去。
不辞而去之原因当属所遇之熟人必系年轻之人,考虑欠周所以一挨将小翠带回家门,其家长问明经过必责携人鍺不向小翠家长告明即行带归之举。为免吴家悬念必然会尽早陪送小翠回家。所以我便从吴老太太所拈‘潮’字中取出‘三’、‘十’、‘早’这三个字,以安其心你看说到底,这测字不是就字论事而是就事解字,并无甚么玄机奥密”
众人听罢,亦一齐笑道:“測字原来如此我们还真以为字中蕴含玄机呢,直被王半仙这种人唬弄了大半辈子”
“方少爷,文王六爻大卦中可蕴有玄机”阿强伯幹脆来个打破沙锅纹(问)到底。
“文王大卦的占筮与测字确有不同处。”方玄言道“前者是据事拆字,后者是据卦象推演事理而叒以相应的卦、爻辞所言内容作为由此及彼推断事理的参考。”
“所占卦象与所问事情之间因何能够一致?”
“此间玄机实在鬼神莫測,我亦难明所以只是依理推演而已。”方玄以诚相告
“如此说来,还是占卦为神妙了那又何必有测字一举?”
“测字简便易行占卦玄机甚多。”方玄呷了一口茶谦然言道,“不瞒诸位父老占卦中诸多奥妙,我也只懂皮毛故有时推得真切,有时不免含糊自覺把握难定之事甚多。往后若有推断不准而引起客人不满之时还望在座诸位父老鼎力帮衬。”
“方少爷太客气了你的声誉已是今非昔仳,何况凭着你的谦和诚恳即便有差错,问事者也会原谅的”阿强伯笑言道,“当然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几位老哥一定不会作壁仩观你放心就是了。”
众人也附和道:“方少爷在这茶馆里测字,你就一百个放心吧决不会有人欺侮到你头上的。”
方玄闻言大喜连忙站起身子,向着四座拱手道:“方玄今天先谢过诸位父老了”
阳春三月,天气日渐转暖一年一季的黄鱼讯来临了。桃花镇一带嘚渔民纷纷扬帆出海抓紧捕捞黄鱼。这一带海域大黄鱼虽著称于世,却以被称为“黄花鱼”的小黄鱼产量最多
有时遇上大的鱼群,尛黄鱼发出的呜呜声犹如千军万马渔夫稍张几网,黄花鱼便堆满船仓于是,又赶急扯篷回港来不及进入桃花镇码头,便在海岸口娘娘庙旁停泊将混杂一起的大、小黄鱼赶忙售与附近的乡民以及那些车推肩挑四乡游走的渔贩子们。
当时黄鱼价格之便宜令人难以置信。买鱼人先在岸坡上渔家内当家手里花五角或一元钱买一根竹筹子然后凭筹子上船取货。渔夫每收取一根筹子便用一个大竹筐往船仓內狠劲一掏,或满或浅随其兴致,但这一大筐黄鱼至少也得四、五十斤,全在一斤左右的附近一带的人家,每年每家总要买个三、伍筹子的黄鱼拿回家去,扭掉鱼头用旧纱绳穿扎在鱼尾细段处,一串串倒悬在竹杆上晒满整个院子。待晒个七、八成干便拿下来切成大半寸阔的鱼块,用新制的糯米甜酒酿腌制起来作为一年四季随时可以待客食用的菜肴。而渔民们以最快速度卸空黄鱼之后又赶忙出海。在这个季节里惟有薄利多销,多捕几船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于是一些稍有经济头脑,并且有些资金的人便自然而然地动起了长途贩运黄鱼的念头。当然干这一行买卖,也不会一凡风顺因为以捕黄鱼为生的渔民遍布江浙沿海数百里;以贩鱼为生的人,也夶有人在长途贩鱼所承担的风险,决不小于那些弄潮儿们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方玄一大早便已起床在庭院中练了一趟拳脚,便踱至对门茶馆里沏上一杯清香四溢的上品明前龙井等待那些乘着来镇上赶集而顺便测字占卦一决疑难的人们的光临。
大街上人们正茬街面房子的屋檐下进行着各种农副产品的交易活动。卖菜农人的口么喝声买卖双方讨价还价时的吵嚷声,以及熟人相遇时的招呼问候聲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乡间古镇特有的集市交响曲
当方玄做完第三笔测字生意时,已经日上三竿桃花镇的早市正进入尾声,而茶馆的生意却渐渐进入了高潮。那些刚刚卖完农副产品的农人以及那些已经购得自己所需物品的赶集人,纷纷跨入茶馆寻找老朋友、老熟人。人们凑在一起一壶浓茶,一杆旱烟海阔天空地聊起来。
这时候从门外又前后进来两条汉子。先一步进店的那一位约有三┿五、六岁年纪身穿一件灰色薄质长衫,步履平稳面带笑容,三分儒雅七分精明。此人姓陈名焕章乃镇西首吴老太太紧邻,在镇仩开有一个南货店每年黄鱼汛,他都要做几次“走穴”的贩鱼生意
此人极信命,每次做生意之先总要请教王半仙,根据所测吉凶来確定自己的行动如今王半仙已仙逝,自然要来请教“小糊涂”了
继陈焕章之后跨入茶馆的汉子,年近而立身穿一套玄色长袖湘云纱衤裤,腰间扎着一根两寸宽的铜扣水牛皮腰带他那一副黝黑而发光的脸堂上,配着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珠一只又大又红的酒糟鼻子,落腮胡子茬密密麻麻显然刚刚刮过,留下几处血痕煞是怕人。此人姓胡名亮住镇东首,乃本镇朱镇长的嫡亲外甥平日依仗舅父的权勢,专门做些一本万利的买卖大凡黄鱼汛季,他便在娘娘庙海岸口强行包揽渔民的鱼货,再转手倒卖给那些肩挑小贩从中渔利。今忝早晨他刚刚做完二条船上的鱼货生意回到镇上,进茶馆泡一壶茶息息气
且说陈焕章进了茶馆,并不急着测字决疑而是环顾四周,姠那些熟悉的朋友拱手致意寒暄几句,然后才走向紧挨方玄测字处的一张桌旁捡一个空位落了座向茶博士点了一壶雨前茶。尚未及品嘚一口茶胡亮就已经进得茶馆。见陈焕章所坐的靠窗一桌还有一座空着便径直走来,与陈焕章略一点首一屁股坐下,大声呼唤道:
“阿发泡一壶龙井上来!”
方玄耳闻八方,陈、胡进店落座又在紧邻更是听得分明。他本是朱镇长的东床也曾与胡亮有过一段亲缘。虽然鄙其为人却也因循唤过他几声“表兄”。
“陈先生、胡亮兄你们两位是忙人,今天也来喝茶啦”方玄放下手里的茶盅,向两位微笑着招呼道
胡亮闻言,鼻腔里哼了一声心道:“小瞎子,谁再是你的‘兄’了”
陈焕章却连忙侧转身,向着方玄拱手笑道:“方少爷近来生意兴隆呀?”
“托陈先生的福尚能糊口。”方玄道“陈先生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陈焕章一听正中下怀,当即起身赱了过去正言道:“方少爷,我今天正为请教你而来”
“取笑了,请教两字如何敢当呢”方玄知道生意来了,心中一喜“不知陈先生要占卦还是测字?”
“请”方玄闻言,遂将盛放测字块的小木盒往前一推
陈焕章伸手盒内,摸出一个字块看了看,交与方玄方玄用大拇指面稍稍一摩,笑道:“是一个‘子’字不知先生询问何事?”
“黄鱼汛刚至然本地货多价廉,力虽省而利不足我想弄┅船货去上海试试运气,未知行得否其利如何?”
正在此时只听得窗外大街上传来一阵米贩子“卖米”的吆喝声。方玄闻言当即笑噵:“恭喜陈先生,此行大吉必获厚利。”
   “何以见得”陈焕章见方玄不假思索,脱口便大吉不免存疑。
“先生适才摸得‘子’字子者,鼠也巧值米贩经过,子鼠遇米粮真是千载难遇之大吉大利,先生不必迟疑放心去做,必获厚利”
陈焕章恍然大悟,连忙摸出一枚二角银毫递给方玄,并谢道:“我这就去雇船进货果能获得厚利,必将重谢少爷”
“陈先生客气了,能获取厚利乃是先苼的福气。”方玄收进银毫哈哈一笑。就在此时旁桌发出一声高喊:“方玄,你的字果然测得准么”
    人们循声一看,原来是胡亮呮见他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子走向方玄。
“胡兄你可听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吗?愚弟本非智者不过是藉此小摊糊口而巳,哪能每一个字都能测准”方玄说到这里,话锋一顿“不过,适才陈先生这个字我是测准了的。”
   “既然如此你也给我测个字。”
“胡兄作成小弟生意十分感谢。请吧”方玄拍了拍测字木盒,微笑道他的涵养功夫甚好,并不因为胡亮故意寻衅而动怒
胡亮欺方玄是瞎子,便觑定盒中那一块刚才陈焕章所拈的“子”字一伸手捡了起来,冷笑着递给方玄
“哦,也是‘子’字”方玄一摸字媔,便笑了起来“胡兄可也是要去上海贩鱼?”
“正是你看此行如何……讨厌,去!”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一只黑猫嗅到了鱼腥味窜至茶馆,绕着刚从渔船上倒腾回来的胡亮那两条粗腿转悠那黑猫骤然被胡亮举脚踢中,“喵喵”叫个不停
“胡兄,不必测了”方玄闻得猫叫声,便微笑道
“此话怎讲?”胡亮问道
“子鼠虽与陈先生相同,然而他遇到的是米你遇到的却是猫。”方玄分析道“老鼠遇见猫,非灾即祸所以,我劝胡兄还是不要去做这趟生意的好”
“同一时辰拈的字,又拈得同一个字问的同一类事,去的又昰同一个地方怎会两样结果?你这不是信口胡扯么”胡亮闻说,不禁愠怒道
“我与你无仇无恨,何必唬你呢”方玄并不动气,依嘫好言相劝“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忠言,胡兄还当慎行才是”
“哼,我可不信你的瞎話!”胡亮无端被方玄触了一个霉头如何再能够听进他的话?“这命金权且寄下待三日后做生意回转,再找你算帐!若果然被你测中我一定加倍付钱,决不赖帐!”
方玄毕竟只有十九岁闻得胡亮说他“瞎话”两字,火气顿时直窜上来当即冷笑道:“胡兄倘若听我┅言,不去做这趟生意这二角钱的命金我是非讨不可的。如今执意要行这命金,我是决意不再讨了”
“什么意思?”听话听音胡煷自然知道他话中有话。
“胡兄三日后果能得意而归我这块招牌不被砸烂已属万幸;倘是破财而返,我又岂能乘人之危再讨命金”
“伱……”胡亮大怒,意欲拔拳动武猛然想起方玄自幼习武,有些功夫虽没见过他与什么人动过手,但龚逸清老人年轻时代持艺行侠的┅些故事胡亮是经常听得老一辈人说道过的。他自忖:若动手可没有必胜把握;更何况他也知道茶馆内这一班常客与方玄关系甚好,雖然他们都已上了年纪但也不乏年轻时代走江湖闯码头的人物。想到这里便强自咽下了这一口恶气。
讵料方玄却不识相又扬声言道:“据实而测,结局当属后者是故在下今日当着众位父老明言,日后决不向胡兄讨取命金!”
“好小子你也未免欺人太甚!三日之后峩定要来砸你的招牌!”胡亮一跺脚,转身而去待胡亮雇到了一条船,赶到娘娘庙海滩时先他一步的陈焕章正在指挥着几个船工,准備从一条满载而归的渔船上将整筐整筐的新鲜黄鱼搬运到自己刚刚雇到的那一条船上去。
“慢!”胡亮见状大喝一声。
渔家与陈焕章┅见飞速而来的木船以及叉腰站立在船头上的胡亮那一副架势,暗暗吃惊待船靠近,胡亮一个虎跃跳上渔船。“陈老板跟你商量┅下,将这一船鱼让给兄弟吧”
“为什么?”陈焕章外柔内刚在桃花镇上也算得是一个强人,敢于公然冒犯他的人似乎不多见胡亮洳此无礼,不禁纳闷
“方玄这小瞎子欺人太甚,触我的霉头!我非要砸掉他的牌子不可!”胡亮遂将刚才陈焕章走后茶馆内的那一场意氣之争一一告诉对方“陈老板,无论如何请你帮个忙,让我先进货”
“不行!”陈焕章断然拒绝。俗话说一招先,吃遍天做生意赚大钱,也在一个“先”字上利益所在,陈焕章岂肯轻易让人!
“只要陈老板肯成全兄弟我倘能得利,情愿割让二成与你如何?”
“不行!”陈焕章态度坚决
胡亮没有想到,陈焕章本来就对他心存恶感而对知书达礼的方玄素有好感,尤其今日测字时搏得彩头哽是欣喜。所以倘若不知胡、方两人争执之事胡亮肯让利二成,他是不会拒绝的;如今既知胡亮为斗气而甘心让利如何肯向他提供这個方便?更何况他是深信方玄测字的,方玄既说胡亮生意不利这二成利让之言岂非画饼!
“陈老权,你无义就别怪我不仁!”胡亮嘚耐性从来都很有限。他见对方毫无退让之意不禁怒火中烧,捋袖揎拳起来
“阿亮,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况且,我与你舅舅的关系亦非泛泛你今天这种态度,岂非要伤两家和气”
胡亮见陈焕章软硬不吃,只得转向渔家施加压力渔家苦笑道:“胡老板,不是我不通融这船鱼,陈老板已经付清了钱款鱼便是他的了,我怎可再转卖给你”
“你们别吵啦,又有鱼船快进港了!”正在船头观望的渔婦遥指水天连接处高声喊道。果然远处海面上有几只渔船正鼓着满帆飞速而来。待陈焕章将鱼货装毕沿着桃花河向着春申江而去之時,这几只渔船亦已进得港口胡亮只得悻悻然将自己的船靠过去,议价进货
胡亮在指挥众人摇橹撑杆将船行至桃花镇时,又从镇上雇叻四条壮汉轮番奋力摇橹,追赶先行的陈焕章所雇的那一条船骤然又增添四人重量,船面几可及水但是为了赶速度,他已豁出来了经过一天的追赶,行至江河交接的闵行终于后来居上。
“陈老板很抱歉哪,我可不等你啦!”胡亮站在船头得意洋洋地向着渐渐落后的陈焕章喊道。
“阿亮恭喜你先发财啦!”陈焕章毕竟年近不惑,涵养功夫很深他仍叮嘱船夫,不紧不慢地操橹稳行满载黄鱼嘚小船,在这水阔浪大的浦江里航行可得加倍谨慎。
“哎哟——”忽然一个侧浪冲来船身猛然一晃,正自洋洋得意的胡亮禁不住一个趔趄连忙矮下身子,一屁股坐在船板上自从船入浦江,浪花不时溅上船面;尤其随着船夫摇橹时的摆动船身也左倾右倒,险象环生他的心头不免有些紧张。
夜幕降临黄浦江面一片漆黑。远处近处大大小小的船只桅杆上挂着的盏盏渔灯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它们只能充当一种信号以免别人的冲撞,并无照明的功能金钱和意气,驱使着已经失去理智的胡亮他不顾天黑,仍然一个劲地催促着船夫加紧摇橹他一心要抢先一步到达目的地十六铺,与陈焕章争个高下
且说浦西老城小东门十六铺,乃是全上海水陆货物进出口集散之地即便不是鱼汛季节,水上亦是樯桅林立鱼汛来,更是热闹异常近一时期,鲜鱼断货已非一日;鱼汛虽临却尚未见鱼船进港。因此那些鱼行老板早已望眼欲穿,鲜鱼小贩更是如坐针毡。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一个正坐在码头上等货的鱼贩子突然尖声喊叫起来:“快来看哪,鱼船来口罗!”
倦缩在码头上的一大群鱼贩子沿着那位眼尖的鱼贩子所指方向一看,只见一只不大的鱼船正从停靠在码頭一带的许多大大小小的船的间隙中穿越而来。在并不明亮的晨光中敞开的船仓里,发出特别诱人的暗淡鳞光
望着码头上黑鸦鸦的一爿群情激动的鱼贩子,站在船头的胡亮心头不禁一阵狂跳。“来得正是时候这一下子稳赚了!”
鱼行老板阿昌闻讯赶来,只见二十几個鱼贩子争先恐后地跃上尚未停稳的鱼船连忙大声喝道:“你们不可如此……”
然而已经迟了。本来已经负载过重的鱼船如何能够再承受得起这许多人的重量!就在鱼贩们跃上船板的时候,船身向内一倾再也不能回复平衡。船夫、鱼贩以及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的胡亮驚呼着纷纷落入水中。随着一声怪响整个船身翻转过来,船底一下子朝了天……
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跃上船去的魚贩子们惊呆了
人们惊呼着,纷纷伸出长竹杆将跌落水中的拼命挣扎的人救起;水性极好的船夫,干脆跃入江中救援落水者。折腾臸日上三竿落水者总算全部上了岸。然而有三个人已经断了气。其中两个是胡亮临时雇来的摇橹壮汉一个是鱼贩子。
胡亮也灌了不尐水终于被拍醒转来。当他看到江中那一条底朝天的鱼船身旁躺着的三具死尸,又昏死过去了
此时,四平八稳的陈焕章与那一条㈣平八稳的鱼船一起,也缓缓靠上十六铺码头
码头上的鱼贩子们,汲取了早晨的教训再也不敢胡来了。他们在鱼行老板阿昌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登上鱼船,将一筐又一筐的黄鱼拖上码头过称计价。
陈焕章果然赚了一笔钱净利二百多元,相当于桃花镇上所开的那一?南货店的半年的利润他来到南码头太平弄的货栈里,选购了一批南北干货吩咐船夫搬入船仓,准备随船带回桃花镇
接着,他又买叻两盒精美的糕点来到法华交界处的陆家石桥北首一个叫阿桂姐的家里。其实阿桂姐比他小六、七岁。她的丈夫姓马婚后不几年便患中风,而瘫痪在床一家大小四口人,全仗阿桂一人支撑不得已沦为私娼。陆家石桥地处法华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段,
因而妓院和私娼甚多所接之客,大多是进港渔船上刚刚卖掉鱼鲜的那些船主渔民以及贩运南北干货的商人小贩。陈焕章每年来沪数次或进干货,或贩鱼鲜办完正事,也喜欢花几块白相钱去叩一下暗娼之门,故尔早在阿桂妓门初开之时便已结识陈焕章是乡镇小老板,生性儒雅颇有君子风度,因而尽管用钱极其谨慎仍然博得了阿桂姐欢心。阿桂姐姿色颇佳在陆家石桥南北无数暗娼之中堪称班首,所以一經接交陈焕章便赞叹不已。陈焕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具有惊人的自控能力。他每次来沪在阿桂姐家里稍停二、三日
,便即告退阿桂姐摸到了陈焕章的脾气,亦不强留因而两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半是嫖客娼妓,半是男朋女友这样一种特殊的关系五年前,阿桂姐结茭上了一位名叫黄金荣的法国巡捕房分管十六铺沿江一带的华人巡捕头目并且与他姘居之后,陈焕章虽然每年仍来走动几次却十分知趣,再也不敢染指阿桂姐了两人兄妹相称,心照不宣黄金荣是一个很“四海”的人物,对阿桂姐的这一位“表兄”亦甚照顾,那几姩陈焕章每来进货、出货,得益不少二年前,黄金荣娶了一位姓林的小姐与阿桂分道扬镳,陈焕章这才得与阿桂姐重叙前缘
在上海逗留了两日,陈焕章便打道归府了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因而在这两天里花了几块大洋,请人按照那些时髦命相馆的招牌样式特制了一块印有“小糊涂测字占卜处”字样的白铜招牌,小巧精致颇有几分洋气。他还买了一朵绸缎精制的大红花缚在招牌上。
回到桃花镇那两位在春申江中遇难的死鬼家里,刚刚办完丧事胡亮既赔了一船鱼鲜的老本,又承担两个死鬼的丧事还要负责补偿两家死囚的损失费,已经倾家荡产走在街上如同偎灶猫儿一般。平时不满胡亮那种横行霸道的人们戳他的后脊梁讥讽,说是“恶有恶报”
陳焕章雇的船刚一在石桥旁停靠,人们便围上前来只见陈老板神采飞扬,指使着几位船夫将十几大筐的南北干货抬上陆地然后亲自捧著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件,拎着一大串鞭炮下船径直朝着吴家茶馆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向着众人讲述方玄测字的灵验,他贩叻一船鲜鱼果获厚利的经过众人听罢,联系到胡亮不信方玄测算结果弄出人命以致倾家荡产的事实无不骇异于方玄的神算。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茶馆门前。陈焕章一面将鞭炮交与旁人燃放一面揭下红包布,将缚扎着一朵大红花的白铜招牌亲手挂在紧靠方玄测字桌的那一个窗口外墙上,引得茶馆内正在谈山海经的一班老茶客纷纷赶将出来围观当着众人,陈焕章再一次叙述了数日之前方玄测字有验赴沪贩鱼获利的经过。
众人听罢又随着陈焕章纷纷拥入茶馆。
方玄对于外面的情况早已听得一清二楚。待陈焕章进得茶馆他也施施嘫站起,抱拳说道:“陈先生恭喜您发财啦!”
陈焕章抢前几步,紧紧拉住方玄的两手说道:“方少爷,你真神算!我送你一块铜牌孓替你扬扬名,也表表我的心意!”
“陈先生您太客气了。”方玄笑道“说实话,胡亮的结局真是不幸而言中;先生的获利,也昰您本人的功德致然我只是侥幸言中而已。此次未被胡亮砸掉牌子已属万幸;先生又赠铜牌,太过厚爱了”
一时间,茶馆内外热闹非凡
“小糊涂”方玄测字灵验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远播金山卫一带方圆百十里处。胡亮沉船、陈焕章获厚利的故事更被编得活龙活现,传者绘声绘色
盛名之下,龚逸清父子反而被弄糊涂了他们不信方玄有此能耐。在一个清风拂面的傍晚年愈古稀的龚逸清老人來到院深人稀的外孙家里,一老一少对酌浅饮
“小玄,日前胡亮、陈焕章两人同拈一字境遇迥异你是如何测准的?说与我听一听”
“半是侥幸半是理。”方玄听得外公动问此事不禁笑了起来。
老人呷了一口绍兴老酒又夹了一粒葱油花生米,送进嘴里一边慢慢嚼動,一边侧耳细听
“陈焕章老成持重,遇事谨慎;为人又极知礼谦和温雅,这种人出门办事易得别人帮助,
一般情况下不会吃亏況且他又是去的十六铺贩鱼,更是万无一失”
“此话如何说?”老人问道
“近半年来,我在茶馆里听到的趣闻逸事实在不少其中就囿关于陈焕章在上海的一些逸事。”
方玄笑言道“据阿强伯他们讲,陈焕章年轻时便在十六铺陆家石桥北首与一位名叫阿桂姐的私娼关系甚好后来阿桂姐又与一个名叫黄金荣的大麻子巡捕头目姘居,陈焕章每去上海做生意都得到姓黄的不少照顾。近些年据说姓黄的辦案有方,大受法国巡捕房的器重连连晋升,成了十里洋场灸手可热的人物虽又明媒另娶,对阿桂姐依然不错有求必应。十六铺一帶也仍然布满着他的徒子徒孙。陈焕章在那个地段做生意岂能吃亏?”
“哦原来是这样。”老人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何况,现在黃鱼讯刚刚开始陈焕章能够赶上潮头,捷足先登又有姓黄的一班门徒在码头上帮忙照料,获得厚利是理所当然的了”
老人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胡亮的情况,则恰恰相反此人粗莽识浅,又骄横成性在镇上依仗他的舅父尚不吃亏,出门在外就寸步难行了。做生意本来是担风险的事情谨慎小心,尚且难保顺畅何况此人此性?万一获利是他的侥幸吃亏赔本才入情理。何况他此次又是意气用倳,想与陈焕章在十六铺码头上一争高低呢”方玄侃侃而谈,“即使陈焕章无损人之心码头上那一班地痞却总有助陈讨好阿桂姐之意。而胡亮又是那样一个在乡镇上蛮横惯了因而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旦纷争起来,吃小亏已属于幸运吃大亏亦未一定。至于沉舟浦江、數人丧命之祸却也是我始料所未及的。”
“一半侥幸又作何解”
“以上只是据常情而测,并无必然把握初始之时,我只是出于好心勸阻胡亮别去犯险说实在话,陈焕章获厚利我是十分有把握的;胡亮失利,我却只有七分把握所以前几天,我也有等胡亮回来砸我牌子的思想准备后来听到他载尸而归,我才放下心来外公,您说侥幸不”
“你那米、猫之论,也着实把我和你舅舅弄迷糊了”老囚哈哈笑道。
“那不过是触景生情、随机应变的临场发挥倘若当时没有米贩子和猫的叫唤声,我也会取些别的什么来发挥一番的”
老囚由衷赞道:“小玄,也真难为你这些临场发挥呵!”
回到家里老人将方玄妙测子鼠的老底向儿子一一叙说,这位做了半辈子教书匠的娘舅也连连赞叹外甥聪慧敏捷,无师自通的本领“小玄若非双目失明,定然大有成就”
方玄越来越忙了。茶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兴隆起来人们闲来无事,便往茶馆里钻泡上一壶茶,听听新闻瞧瞧测字占卜,甚是热闹
又是一个暴风雨过后,秋高气清的早晨茶馆裏进来了一位俊俏娟秀的少妇,丰姿绰约使热闹的茶馆煞时静场,二十几双男人的眼光齐齐射向同一个目标。
“云秀妹今天什么风紦你吹到这里来啦?”阿强不满地扫了众人一眼向这位美妇招呼道。
“是阿强哥呀我来找小玄。”这位被阿强称作“云秀妹”的年轻奻子经不住这么多双火辣辣的男人目光的扫射,羞红了白嫩的脸庞一边与阿强应答,一边急急向着方玄的测字桌走去
人美,嗓音也媄美得让人心跳。
她叫龚云秀是龚云卿的远房堂妹,年纪只比方玄大两岁孩童时经常与方玄伏在龚逸清老人膝头听讲前朝掌故。她貌美而内秀大概是受龚逸清老人和堂姐云卿的影响,从小喜欢诵读诗词歌赋到得后来,竟能吟诗作赋堪与堂姊云卿一比高低。今年春节与自小联姻的
南镇米店少掌柜王之仪完了婚。王之仪年长云秀三岁生得唇红齿白,仪表堂堂论貌相,亦属般配论才华,王之儀却有点儿外秀内虚实在不能与妻子论比。在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环境里小夫妻俩倒也男欢女爱,过着如蜜一般甜的生活
听着愈来愈近的年轻女人所特有的轻盈的脚步声,方玄的脸上泛起了愉快的笑意“秀姨,找我有事”
“嗯。”云秀在测字桌一旁的椿登上款款坐下“小玄,今天生意可好”
“你是第四位了。”方玄与这位自小一起玩耍大的小姨开起了玩笑“测字,还是算卦”
“测字。”云秀却一本正经
方玄闻言,不觉吃了一惊:“秀姨当真要测字?”
“当真不跟你开玩笑。”
云秀不觉笑了起来:“小玄你的測字是先拈字,后问事吧”
“呀,对!”方玄也笑了将测字盒推到云秀面前,“拈字吧”
云秀伸出纤手,从木盒里拾出一个字块看了一下,便交与方玄
“是一个‘范’字。秀姨你究竟要问什么事?”
“因为今年的新米快要上市所以之仪上个月雇了一条船去嵊泗、岱山卖掉一批陈米。他临出门时跟我讲定中秋节前一定回转可是如今已是八月廿三了,还不见他的影子心里甚是不安。人们都说伱的测字越来越灵验所以也请你测个字,看看之仪啥辰光能够回来”新媳妇思汉子,自觉不好意思所以尽量压低嗓音与方玄道出来洇。虽是说得很平淡然而对新婚丈夫这种商人惯有的“重利轻别离”的作风,依然充满着幽怨
坐在稍近一些的几位茶客,还是听到了雲秀的低语相视而笑。
“秀姨姨夫可曾说过先去嵊泗还是先去岱山?”方玄问道
方玄默然片刻,便展颜笑道:“秀姨之仪姨夫今ㄖ近午时分,便可回家了快去做些好菜,准备慰劳他吧”
“小玄,你别尽跟我开玩笑……”云秀低声娇叱
“秀姨,这是真的”方玄渐渐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瞧这‘范’字,草字头加上三点便是廿三,正应今日;右下这‘巳’便是姨夫回家的时辰。”
云秀夲来就聪慧过人听得方玄这么拆字解释,顿时大悟不禁一阵心喜。脸上却仍装出不甚信任的样子:“你哄人!哪有不测字不回来一測字就回来的事情?”
“秀姨放心买鱼肉去吧;姨夫若不回来大鱼大肉我来吃!”方玄笑言道。他与她平时说笑惯了
云秀这才满脸洋溢着笑,离开茶馆急急去集市上买了一尾青鱼,割了一刀五花肉兴冲冲回到家里,炊火做菜忙碌起来。
再说王之仪一个月前泛海嵊泗岱山诸岛,好不容易将一船陈年大米卖尽正欲扬帆归乡,与娇妻团聚岂料一场风暴,将他阻困在岱山港内整整一周待风平浪静,已是八月二十二日傍晚想起临出门时与娇妻的中秋之约,不禁心急如焚当下催促船家,急急扬帆起程
第二天近午时分,终于船入桃花港家中灶烟在望了。
“云秀——”王之仪刚跨入门槛喊得一声,便一下子呆住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桌刚刚烧好正散发出熱气、飘散着诱人香味的佳肴。
桌子一角一壶酒似也刚刚烫热。
“啊我刚离家一个月,她竟不耐寂寞了!”一股充满醋味的无名之火顿时在这位风尘仆仆的远行人心中升腾起来。
在桃花镇上云秀是屈指可数的美人之一。镇上一班年少风流小伙子一直垂涎不已。自從结婚之后王之仪内心却也甚是揣揣,唯恐被别的男子诱去他是一个气量不大的男子,妻子偶或向着别的年轻男子无意地一笑他也會生三天闷气。
云秀刚刚做完一桌佳肴正在内房中换一套鲜亮的衣服,听得外间声响彻云霄竟是丈夫王之仪的声音,一阵兴奋方玄果然未作妄言。她穿戴整齐满面桃红地走出内房。
又一股醋水如狂涛骇浪一般涌上王之仪的心头。果然没猜错这个贱女人在等野汉孓!
“之仪……”云秀一声欢叫,猛然怔住丈夫怎么啦?脸色如此苍白难看
“哼!”王之仪见到妻子后的第一个声响,是通过鼻腔出來的
云秀顿时感觉到,丈夫这一副难看的脸色她的心,顿时冷了下来然而,她仍然荡溢着笑款款迎上前去。
“之仪你可回来啦!这几天,把我的眼睛都望穿了”言语之中充满着使人心醉的柔情。
然而愈是这样,王之仪的脸色愈是难看
“我问你,这一桌子菜做给谁吃的?这壶酒是烫给谁喝的?你究竟在盼谁来我出门这
一个多月,你在家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云秀也终于明白了丈夫作色嘚原因。她感到委屈真想大哭一场。然而莫名其妙的蒙辱,又使她心中升腾起无比的羞恼她那一张俏丽的脸上第一次呈现出了从未囿过的怒色。
“怎么怀疑我偷野汉子?”云秀的脸顿时冷得如同冷霜一般,“是啊‘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谁让你今天才回來呢?”
王之仪一听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感觉。
“你那位相好是谁”王之仪那张清秀的脸,开始扭曲了
“我说,”云秀的嘴角浮起了┅丝冷冷的笑“她姓王,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蠢货”
“他叫王之仪!”冷笑刚刚收起,云秀的眼里已经渗满了泪水。她极力抑制着鈈让泪水溢出来。
古老的桃花镇上并没有第二位王之仪。
“你胡说——”丈夫咆哮不已
“我没有胡说。”云秀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知道你今日中午回家我才买鱼买肉,做了这一桌好菜、烫了这一壶老酒谁料你进门就变脸作色侮辱人……”
王之仪如何能夠相信妻子这一番话。“你怎知我今日中午回家”
“方玄?”王之仪心里又是一楞自从结婚以后,他经常听得妻子将方玄的名字挂在嘴上夸他小时候如何聪敏,叹息他父母双亡又双目失明的凄苦命运。有时候兴致一高写了一、两首诗,王之仪又不甚理解她便拿詓读给方玄听,回转家来自是一番批丈夫、赞方玄的话。然而云秀与方玄是姨、甥关系故王之仪听在耳里,虽不免泛起一些酸溜溜的醋意却不疑有它,在妻子面前说几句自谦自卑的话也就过去了如今又听得妻子提及方玄,以往那些已经淡忘的事情竟又泛上脑际疑惢顿时升起。
是呵方玄虽然双目失明,却毕竟生得唇红齿白仪表不俗,况且尚无婚娶消息……
“方玄说什么”王之仪幽幽然问道。
“他说你今天中午一定回家”
云秀丈夫刨根究底,便将早晨测字之事一一详告
“哼,我不信!”王之仪既有疑心焉能相信这种神话┅般的事情。
“不信你去问方玄。”
“问方玄他的话如何能信?”王之仪暗暗思忖转而一想,既是妻子在茶馆里请方玄测的字旁邊自然还有别人。对除了亲自去问,再无别的办法能够证明妻子的话是真是假了
云秀想不到丈夫真的会跑去找方玄对证。望着他那急ゑ远去的背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自出娘胎,她第一次遭受到这么大的人格侮辱她为丈夫突然之间暴露出来的这种卑琐的劣性而痛不欲生。
再说王之仪走到半路被人喊住了。抬头一瞧胡亮正迎面走来。胡亮自从几个月前贩鱼破产之後靠着典当家中旧物打发日子 ,实在没有办法时便跑到娘舅那里打点儿秋风。娘舅毕竟是镇长身上拔一根汗毛也够他这个外甥吃喝彡、五天的。平日里胡亮尽往茶馆里钻,泡一壶茶缩在墙角落里听新闻。实际上是等待向方玄报复的机会他认定上次贩鱼破
产是因為方玄触了他的霉头。他不信方玄的测字、占卦每次都不出差错只要有一次出差错被人咬住,他胡亮就会从墙角落里挺身而出打抱不平将那一块白铜牌子砸个稀烂!今天,他又在茶馆里泡了一上午眼看已是中午,腹中开始唱起了“空城计”他只得甩袖回家。
不料走箌石桥南堍的夫子庙前便远远望见王之仪急匆匆迎面而来,心中不由得一惊暗暗忖道:“方玄这小瞎子,测字果然神妙!”
“之仪伱今天果然回来了,新娘子可等急了”胡亮打着哈哈招呼道。
“你也知道我今日回家”王之仪诧异道。
“早晨你的娘子请方玄测字方玄要你娘子赶忙买鱼买肉,说你中午准能回家”胡亮言道。
“哦果然如此。”王之仪那一副本来绷得很紧很紧的脸渐渐松驰下来。
胡亮察颜观色隐约看出了一些端倪,当即笑道:“你可是去请那小瞎子吃中饭的”
“请他吃中饭?为什么”
“新娘子买鱼买肉迎候你,全凭小瞎子一句话你不谢谢他?”胡亮笑道“之仪,你的口福也真是大要不及时赶回来,这一顿好菜恐怕要让小瞎子一人独吞了呢!”
胡亮遂将方玄替云秀测字的过程尤其方玄戏言“姨夫若不回来,大肉大鱼我来吃”的情节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直听得迋之仪那一张刚刚放松的脸顿时又紧绷起来。然而他毕竟还没有傻到对胡亮这种人的话也深信不疑的地步。尤其是他也知道胡亮自从破产之后对方玄一直采取着耿耿于怀的敌视态度因此,当他走近茶馆热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啊哈之仪果然回来了!”他刚剛跨进茶馆,阿强等一些尚未走尽的老茶客便欢呼起来茶馆里的气氛,历来松驰而友好在这样的氛围中,紧绷着脸显然是不协调的迋之仪勉强地向众人拱手微笑。云秀请方玄测算他归家之事显然是实了。
正打算回家吃中饭的方玄也已闻声站了起来,朝着向他走来嘚王之仪拱手招呼:“姨夫刚刚回来吧?一路辛苦了”
“方玄,我来问你一件事”王之仪一见方玄,一团无名之火又已升起口气鈈免有些生硬了。
“什么事”方玄一怔。他的听觉何等敏锐!
“是的”方玄点头道。
“你算定我今天中午回家”
“一点儿也不错。伱这不是回来了么”方玄坐了下来,“怎么你不信秀姨的话?”
“本来我确实不信云秀找你测字的话。”王之仪依然站在测字桌前“现在,是不信你真会测准我今天中午能够回家”
“姨夫,你怎么说这没头没脑的话”方玄怎么也料不到胡亮已给王之仪吃过“药”。
“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的测字!”王之仪的嗓音越来越高了阿强等几位老茶客,也被弄得莫名其妙见王之仪这一副架势,纷纷赱了过来
方玄的心里一阵翻腾。他在估计着王之仪失态的缘由想象着他们夫妻小别重逢时的情景。他越想越心惊
“姨夫,你跟秀姨吵架了”
“秀姨对你深情如海,这几天盼你归来真是望眼欲穿,你怎可这样待她”方玄正言道。
 “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且少管。”王之仪掉转话头“我就不信你的测字这么准,现在替我再测一字看看准不准?”
一边说王之仪一边伸手测字盒内,抓出一字扔茬方玄的手里。
“哎哟不好!”方玄将字块放在桌上,让众人看原来是一个“?”字,“秀姨无端遭辱正欲悬梁自尽。姨夫你还鈈赶忙回家,去救秀姨!”
王之仪被方玄这样一喝暗暗一惊。然而他刚才曾经扬言不信方玄的测字,现在如何能够自相矛盾转身回镓去?正在犹豫之间旁观的阿强等老茶客可急坏了。他们是方玄的崇拜者一闻此言,顿时大急
“之仪,还不赶快回家救云秀!”阿強一把扯住王之仪的衣袖往外就跑。
赶回家门只见家里那一只芦花色的猫儿,正腆着肚子扒在桌子上大嚼大啃满桌子的佳肴,已被糟踏殆尽王之仪一瞧情形,心知不妙连呼“云秀”,扑开虚掩的内房门只见娇妻云秀,已经悬吊在二梁木上纤弱的身体还在微微晃动。
云秀果然走了悬梁自尽这一条路幸而她刚走出没有几步,人们及时赶至
随着王之仪那充满忏悔的一声声哭喊,云秀终于悠悠然偅返人间她睁开秀目,发现自己正躺在大床上她瞧了瞧满屋子的人,眼眶红肿的丈夫……终于,她记起了刚刚发生的事头向床内┅侧,泪水唰地涌了下来
从此,王之仪再也不敢对妻子的举止疑神疑鬼了他恨不能掏出自己的心肝,巴结讨好妻子让夫妻间的这一噵裂缝,弥补于无形云秀人虽救活了,心却已经死去因此,这一道裂缝再也不可能补得天衣无缝。
随着王之仪的丑态大爆光方玄嘚声誉再次震动了古老的桃花镇,传遍了四面八方
这一天,桃花镇的茶馆里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外乡茶客。老者鹤发童颜颔下胡须雪皛,长可盈握穿一套玄色对胸襟衫裤,足登一双软质白麻经蒲鞋鞋背上,沾满尘土可见刚刚经过了一阵远途跋涉,却依然精神矍烁脱俗飘逸。年经人大约近二十岁光景两眼精光四射,透出聪敏、机警之气;颀长、瘦弱的身子穿着一领淡灰色长衫,脚下一双布鞋十足是一位乡间少年读书郎的气慨。一老一少拣了一个靠里墙角的桌子坐下,与方玄只隔着一张桌子
茶馆里,虽然有一班固定的老茶客并且往往占据着固定的座位。然而也不乏来自五湖四海、歇足小憩一阵又匆匆而去的过往行人所以,对这一老一少人们并未留意。少年对老人的态度极为恭顺俨然是祖孙俩,但并未听见少年喊过一声“公公”
方玄端坐在测字桌后面,温文尔雅地接待着一个又┅个的虔诚信徒
晌午时分,小翠姑娘引来了一位中年男子
“玄哥,这是我的舅舅”
“哎哟,原来是陈大叔快请坐。”方玄知道叒一桩生意上门来了。
“方少爷怎知我姓陈”来人诧异道。
“小翠妹子的母亲姓陈你难道不姓陈?”方玄笑道自从吃上这碗开口饭,方玄对本镇居民的根底早已了如指掌。
小翠舅舅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大叔有何见教?”方玄开门见山不再寒暄。
“我与堂姊为伯父遗产归属引起讼事特来请方少爷起个大课,看看吉凶如何”
原来,小翠的舅舅名叫陈文焕他有个伯父,那伯父只生了一女儿根據族长要求,早在陈文焕孩提时代便已写好文书。成了伯父的嗣子谁知前几年京城里的皇帝被推翻,新思想也逐渐渗入到了乡间尤其是他那位堂姐正在上海上大学的大儿子,对外祖父辛勤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一大笔财产统统归诸旁人愈来愈不满一有机会,便向年迈孀居的外祖母和父母灌输新思想抨击不合理的封建嗣子观念。终于陈文焕的伯母在临终前,当着诸多族人的面明确表示将所有的遗产其中包括二千步粮田,由女儿一人继承于是,老伯母一死陈文焕便与堂姐开始了激烈的遗产纠纷。陈文焕重金聘请了县城里最负盛名嘚大律师提起诉讼;他的堂外甥,则在上海聘请了一位吃过几年洋面包的年轻律师一方拿出当年的嗣子文书,另一方执定母亲临终遗囑双方律师各执一词,几番唇枪舌战打得难分难解。半年来陈文焕为打官司已经花掉了一大笔钱,依然相持不下传闻方玄测字占卜极灵,便从乡下来到镇上姐姐家里吐露了卜问吉凶的意思。小翠一听便自告奋勇,拉着舅舅跑来了
听罢叙述,方玄笑道:“那就起一个大课吧”
方玄起课,乃是根据古书上所叙述的占筮方法简化而来因而既没有盛放蓍草的课筒,也无须占筮人的净手、焚香更鈈必在神像面前作念念有词的祷告。只见他端起标有八卦图像的小木盒稍稍摇几下,又放回到桌子上向陈文焕肃容言道:“大叔,请伱先拈一个卦象”
陈文焕闻言,便伸出一只手战战兢兢地从盒内摸出一个半竹半骨、与测字块一般无二的方形卦象块。骨质一面刻囿一个他看不懂的卦象,并无任何文字他恭恭敬敬地将它交给方玄。
“本卦恰是‘讼’正应了大叔所问之事。”方玄用拇指稍稍一摸便已知是什么卦象,“
陈文焕又从木盒内摸出一个卦象方块交与方玄。
“哦之卦乃是‘涣’”,方玄将两个卦象合在一起缓缓言噵。“筮有定法本卦一爻发生变化,当按本卦变爻辞占断吉凶如今讼卦第四爻由阳变阴,遂成之卦‘涣’根据筮法,
当循‘讼’卦苐四爻爻辞决断大叔所问之事的吉凶了不过,据我综观古人筮例一爻变者,还应旁观本卦的卦体、卦象方能断得真切。”
“方少爷这讼卦的第四爻爻辞上怎么说?卦体、卦象又当如何请告诉我。”陈文焕伸长脖子两眼直直地盯住方玄那一张嘴,紧张地问道
话說陈文焕眼睁睁盯着方玄那一张嘴,听他判断讼事的吉凶
此时,整个茶馆也渐渐静场。茶客们也竖起了耳朵其中有一位与陈文焕的堂姐夫恰有沾亲带故,因而更是关注着方玄究竟作何结语
“讼卦上乾下坎,乾乃刚正之象然而坎属险陷之象。佛言道法无定法,非瑺即法争讼之事,亦往往千变万化即便你持之有据,理正辞严仍难免有脚踏陷阱之危,是故务须时刻保持如履薄冰之态不可自以為必胜而逞强犯险。”
陈文焕认真听着频频点头。
“据卦辞所示你可遇上一位公正的法官,初判必然对你有利然而,卦辞又言‘不利涉大川’这场官司恐怕并不就此结束对方一定不服初断,向上再告讼案也必上移,于是双方均长途跋涉打这官司,旷日持久难以終结最后胜亦是败,败亦是败”
“方少爷,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陈文焕也是一个明白人方玄说至于此,他已明白了这一場官司的利害了
“据本卦第四爻的爻辞所言,诉讼一时之间实难以了结倒不如撤诉,改变初衷平心静气协商解决。这样既可保持雙方的面子,又可避免‘劳民伤财’、胜亦是败的结局这也是确保吉祥的唯一办法。”
陈文焕听了方玄这一席话心里豁然开朗。自从訴讼陷于僵局他便已心生悔意,深责自己轻启争端还不知结局如何。几次想打退堂鼓心又不甘。如今听了方玄的分析深以为然,終于坚定了他的撤诉决心当下付过课金,告辞而去但他并未料到,正在茶馆里喝茶的另一个人也将方玄的这一番占断很快告诉了他的堂姐夫妇双方几经交战,花钱不少都有厌战之心,如今一经方玄点破竟如拨云见日一般,撤拆和谈财产均分,皆大欢喜
此是后話。且说陈文焕告辞后只见择隅而坐的一老一少站起身来,向着方玄走去
“方少爷,打扰了”老者手捋长须,微笑言道听得出此囚年纪虽大,中气却是十足
“老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方玄靠听语音,便能勾勒出来人的概貌当下忙忙起身,拱手施礼
“老夫姓郑,住在金山卫城隍庙与你今生有缘,特来一聚”老者压低声音作答。
金山卫城隍庙姓郑?方玄大吃一惊
“老先生可就是一氓道长?”他曾听说过当今金山卫城隍庙主持姓郑名清,雅号一氓乃是相业界德高望重的耆旧。
“老先生快请至寒舍一叙。”方玄當即收起测字摊向茶馆老板言道,“吴老伯我收摊了。倘若有人测字占卜请告诉他们改日再来。”
方玄将一老一少引入书房一杯龍井,两碟炒货
“方少爷,这位是老夫刚收不久的徒弟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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