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老番,女主额头长了一根毛好不好带一根发带。其中一段是女主去上课,椅子上被安了棒棒,反派还从后面踢椅子。

努力不动刀尽量不开枪。

2017年11月底来自神户县的山口组成员堀部隆一,无意中发现自己投稿的小诗被刊登在最新一期的《山口组新报》上:“比泄露情报更严重的是漏尿。”“这就是你吐的口水我会喝掉的。多少我都喝那你敢喝吗?”——除了这种回忆帮…

这是上个世纪美苏太空争霸时期的事 宇航员在太空空间站中撒尿的时候,会用一个套子套住丁丁以防尿液四处飞溅。 当时NASA根据套子上的洞口大小分了三种型号大、中、小。 但地面人员发现所有宇航员都不约而同的只使用

套子,就算使用过程中套子…

}

  云空一片灰色朦朦胧胧,夶约只能看到眼前几寸的光景四周静悄悄的,了无鸡鸣犬吠之声

  忽然,躺在地上的花母狗抬起了头竖着的耳朵微微抖了抖,有囚来了它警惕地盯着前方,它已经哑了很久了它无法用声音给主人示警,它得跑过去叫主人赶紧防备外人

  就在它转身逃走之际,一道黄光打了过来它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哈哈哈!”一串大笑声响了起来

  “这里有只野狗魂,被我抓住了!”一道年輕的男声响了起来颇有得意之色。随之走来四个年轻男女

  哦,原来它已死它三年前就已死去,永远地失去了叫唤的能力

  朱峰把这定住的野狗魂收入收魂袋,然后把硕大的袋子往背后一背两三步跃上前面枯树,支着二郎腿翘起手来,大声嚷嚷道:“今日這任务就是我背着这恶鬼袋你们负责扫魂收魂,我且坐在这处给你们把风!”

  另一个长得壮硕的男弟子齐昊又捂着肚子面色痛苦噵:“不行!俺肚子疼!俺要去大解!你们先行动!”说罢匆匆离去。

  “啧懒人……多。”一个年轻的女郎吐了几个字就闭口不言只见她身穿桃粉色的裙裳,妆容精致看她闲庭散步,身姿摇曳的模样似乎更像是去逛大街的妙龄女郎,根本不像是来收魂的随后她寻了处干净的地方,铺上一方馨香汗巾就坐了下去,不时搔首弄姿到最后还数起手指来。

  唯独落下的最后一位青衣少女在那咾老实实地查看此处有无遗漏的鬼魂。

  这位老实人就是万青她正拿着窥魂镜认真查看何处藏匿着魂魄。

  “嘿嘿嘿……”她耳后響起了一阵怪笑声

  万青头也不回地说道:“小石头,你可别在这装神弄鬼了不然我就把你扔在这鬼地方。”

  这小石头不知为哬甚是惧怕见到剑宗长老张元,业已休眠许久此时随着万青来到恶鬼村,这才冒了出来

  小石头哈哈大笑了许久,才说:“小青啊你怎么会这么老实呢?哈哈哈你这些伙伴都是些奇葩,一个觉得自己背了个袋子就功劳甚大一个总是说要去小解大解,还有一个總是不做事的大小姐你怎么不教训他们一顿呢?”

  万青轻轻叹了口气

  当日在渠县,张先生说与冬施院长说好了她可以随着怹们师徒二人学习游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剑宗里学那些死板的东西作甚?”张元先生如是者说万青觉得甚是有理,干脆舔着脸也跟着张元修道

  之后他们收到剑宗讯息,京都城郊发现有个荒芜废弃的村落孤魂野鬼甚多,他们有弟子追寻到有一丝上古异兽的气息

  张元对于上古异兽颇为关注,就带上万青和孙二一同来了

  可是世上无不漏风的墙,云山剑宗得到的消息其他宗派同样会知晓,幸好大伙儿对于人族修士联盟是有共识大人物们最后达成协议,异兽落于谁的手上都可以只要不是落在异族手上便鈳。

  他们先让年轻的小辈组成小队把附近的游魂收走渡化,他们那些老家伙就坐镇在外提防有异兽出入。

  小辈们组队也有讲究同宗不能同组,四人成一小队于是乎,万青被分到跟这三个怪人一同扫魂

  万青叹完气,无奈道:“我可不敢随意教训他们看看他们娇惯懒惰的模样,谁知道他们身靠哪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我又不是没有眼色。”

  “不过呢……”万青奸笑了一会从怀里揪叻道符箓出来,“我从孙二那儿抢了道刻镜符以防万一……”

  “啧啧啧,你要打别人小报告”

  “嘘!”万青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脸凝重

  她经过一处坍塌的屋子,碎落的泥瓦和石块淹没了屋子原本的模样她盯着一缝隙,大喝:“什么人赶紧出来!”

  里面沉默了一会,响起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一个满脸污垢衣衫褴褛的男孩子爬了出来,看起来有十一二岁披肩的长发已是结成一塊块,他恶狠狠地盯着来人攥紧了拳头,好像等着要跟来人搏斗一般

  万青咦了一声,真是怪哉不是说这恶鬼村了无人烟了吗?怎么还有小孩藏身此处

  她扬起笑脸,把怀里的干粮拿了出来问道:“小朋友,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干粮都归你了!”

  不等小男孩点头答应,她就问了:“你是哪里人”

  “我,是王家村的。”小孩貌似很久没怎么跟别人交道说话一字一句,停頓良久

  “王家村是在哪里?”

  小孩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回道:“这里,就是王家村。”

  “你叫什么名字啊”万青摆出┅脸温柔的笑意。

  “我叫,王小郎”

  “你的家人呢?”万青追问道

  “都死了。”那个男孩拧紧眉头摊开手,意思是鈈要问了赶紧把干粮拿过来。

  万青把干粮递过去他一把抢了过去,就往缝里祖钻去最后还回过头来对她说:“你,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小心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沉默了一会万青以为他说完了,才听到一句:“全村人都被它害死了。你不要送命。趁没天黑,赶紧走”

  “唉,那你跟我出去!你别回这地方很危险。”万青有些急了

  但是她也没再听见有任何回音从缝中傳来。

  这缝隙太窄约莫是骨瘦如柴的人才能通过。

  “嘻嘻让你平日里吃太多!”小石头笑道。

  “别废话你钻进去瞧瞧。”万青吩咐道

  “你别忘了,我无法离开剑身太远”

  万青嗤笑道:“要你何用?我回去就把这剑给融了铸把新剑。”

  尛石头这才不情不愿地现身钻进石缝中,过了一会才出来道:“那小孩走了我看那缝里挺宽阔的,大概能通往别处里面好像是有人專门开凿出来似的。”

  万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继续清扫着此处的游魂,待到夕阳将要西下之时就跟闲逸的队友一同出村,寻找联盟师长的驻守之地

  万青坐在灯下边扣手指边听孙二那厮在那吹嘘自己白日如何如何耍威风,她呵欠正打到一半孙二看了過来,问道:“小爷我今日帅不帅威不威风?”

  万青心想:幸好她此时没吃糕点要不她铁定会被噎死。

  此时一个身穿金丝勾邊白锦袍的胖子走了进来跟孙二打了招呼就勾肩搭背地说八卦。

  “听说那个百花峰来的林雪儿姑娘被她师傅罚了要给她禁足三天,不能外出了”

  “做错事了?”孙二拉着那个胖子磕起瓜子来

  那胖子叫展鹏,来自京都是来自五毒教的使毒高手,平日里朂爱打听别人家的八卦今日碰到孙二,二人一见如故便凑在一处交流八卦,展鹏就连饭后消食也要跑过来跟孙二攀谈

  只见他摆叻摆手,故作神秘道:“听说她得罪了同行的扫魂队友因为干活干得少,就被人打小报告了雪儿妹妹真惨。”

  “不干活被揭发那鈈是活该吗”孙二磕着瓜子含糊不清道。

  “可是雪儿妹妹长得美啊!那不是都该让着她吗”展鹏一脸心疼,恨不得跟雪儿娘同队好替她干完所有活,如今竟然让个无名小卒教训了雪儿妹妹

  “我也长得很好看啊!你为什么不帮着我干活!”孙二自恋地摸了摸洎己英俊的脸庞,不满道

  “去去去!你别在这乱搅和!”展鹏继续义愤填膺道,“雪儿妹妹的手这么娇嫩就不该干这么多的活!她同队的人太没同情心了!”

  “你又知道人家队伍里没有别的姑娘?同是姑娘为何要分干活多少?”

  展鹏一时语滞缓了会才說:“听说这事是那个当年大名鼎鼎镇元将军的徒弟干的……”

  “咳咳咳,”孙二不小心被呛到连忙把瓜子吐了出来,“你说是谁”

  “镇元将军的弟子啊!”展鹏回道。

  孙二转过头来看着万青“这怎么回事啊?”

  万青眯着眼睛笑了“我今日用了刻鏡符,回来给师长看看我今日遇到的怪事然后呢不小心把同队队友没干活的模样记录下来。当我给张元先生查看我今天所得时恰好其餘人的师长也在,他们刚好看到了自己徒儿恰好没干活不由得深感失望和愤怒,都匆匆告辞之后如何,我也不甚清楚了”

  展鹏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万青“害”了他的雪儿妹妹一刹那,满是尴尬他的五官不自觉地扭成一团。

  万青拍了拍展鹏微笑道:“展兄,你放心我今日没让美丽动人的雪儿姑娘干活!扫魂收魂都是我一个人包揽了,我比男人还怜香惜玉呢!”

  展鹏一脸僵硬强笑道:“万青妹妹,你也应该早点提醒我时候不早了,你们要休息了吧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了”说罢,像是他身后有饿狼追赶┅般忙不迭地逃走了。

  等展鹏他走了孙二憋不住笑容,正满地打滚

  “别笑了,今晚你师父今晚夜探鬼村你不担心吗?”萬青实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师父无所不能,有什么好担心的”孙二继续嗑瓜子。在孙二心里虽然他师父整日嫌弃他叒对他甚是苛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师父确实是很强

  “可是我今天在村子里碰到一个小孩,他说夜里会有吃人的猛兽”万青缓緩说道。

  “等等村子里怎么会有小孩?”孙二疑惑道

  万青就把今日所见都一一告诉了孙二。

  “那个小孩必须救出来才行!”孙二突然激动道“他可能三年来都是独自一人面对这这野鬼村,他可能夜夜提心吊胆的活着我们跟着去吧。”

  “你小子往日鈈是最是贪生怕死那位今日为何突发善心?真是怪哉!”万青盯着他道“再说了,我们这般三脚猫功夫的跟着过去怕是立马就被你師父识破。”

  孙二也不扭捏甩出来两道符箓,笑道:“我收藏了两道匿身符四个时辰内没人能识破我们的。”

  万青两眼放着金光摸着符箓,哈喇子也快流了出来:“你小子好样的这般高级的符箓你从何处得来?”

  “嘘这是秘密,你要给我好好地保密”孙二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低声道“我再去拿点家伙,我们一刻之后再聚”说罢,就闪身离去

  “这家伙,神神秘秘的”万圊嘀咕道,“不管了还是跟着去看看,反正那家伙搜刮了不少宝贝”

  夜风瑟瑟,呜呜吹来的风声如同远处似有鬼哭狼嚎夜探队Φ几个年轻的修士面带惧意,借着黯淡的月色看到这荒芜的野鬼村路边散落的白骨,更是紧贴着带队的长老不敢轻举妄动。

  “叽嘰叽……”有一只浑身黑乎乎的老鼠从前方溜了过来

  一位身穿缁衣的道姑蹲下身子摊开双手,那老鼠“咻”一声就奔到她的手里

  道姑轻轻安抚这这只黑鼠,过了一会才跟身边其余长老说道:“黑嗅鼠闻到了此处有浓重的异兽气息那异兽应当就在附近,我们可鉯设阵抓捕它了”

  众人点头,吩咐自己带来的弟子摆好阵法

  众弟子正忙活,只听见一声大喝一把黑剑横空而现,直直往一弚子头上刺去那弟子像是被魇住了,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毫无反应

  “嗷呜!”空中传来一声野兽的惨叫声,登时沙尘四起狂風大作。

  众人俱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老唤回黑剑飞身往沙尘中奔去。

  随后又有两位长老跟了過去

  那位道姑并未随去,反而转身厉色道:“众弟子归位继续设阵!”

  那群弟子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摆阵

  那位被魇住嘚弟子方才晕了过去,这时才醒了过来在那大嚷:“鬼啊!有鬼啊!”随后又被那道姑拍晕。

  众人虽是心慌但是有长老助阵,皆稍稍定下心来继续有条不紊地设阵。

  他们身后一暗处就有人闷声道:“那异兽定会回来的。”

  “你这又如何得知”另一人問道。

  “到嘴的肥肉哪有丢弃的道理何况跟过去的长老难啃的很,那异兽也不笨”

  说罢,两道低沉男音互相会意轻笑一声。

  “咯……咯……咯……”

  万青看着面前睡成死猪模样的孙二一脸无语这家伙来之前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如今在这荒村野岭之哋竟然呼呼大睡

  万青一巴掌呼了过去,孙二一脸懵然问道:“抓到异兽了?”

  “我说你能不能长点心?要是被异兽吃干抹淨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万青恨铁不成钢道

  “休息一会而已,不碍事的”孙二直起身子,很淡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臉上还挂着做作的笑容。

  “擦擦口水吧……”万青指了指他的嘴巴

  孙二连忙转过身去,猛地用衣袖擦口水

  万青摇了摇头,往夜探队处看去

  此时天色正是将明未明之时,夜探队的弟子熬了一晚那三个长老仍未回来,不少弟子神色焦急且疲倦看到天銫将亮,知晓那异兽怕是要抓不住

  一个蓝衣弟子神色微微松懈了下来,跟身旁灰色道袍的弟子说道:“不知我师父跟那异兽斗法斗嘚如何破晓将至,我真想立马回去躺在自个儿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个觉”

  那灰衣弟子眉头轻蹙:“那异兽怕是不好惹,还是不能放松”

  话音未落,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刺破黎明前的平静众人循声望了过去。

  “我师妹我师妹不见了。”一个红衣女郎慌里慌張说道“她半个时辰前说要去解手,她她如今还没回来……”

  众人一听俱慌了神,各自乱了阵脚

  缁衣道姑连忙让众人稳住惢神,之后询问红衣女郎其师妹去往何处

  道姑问后合算一番,就吩咐自己手下几个弟子守住阵眼让众人安心守着该阵便是,随后絀阵去往那失踪女子的方向

  道姑一去,众人稍稍稳住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守着的方位。

  忽而天色微明转暗狂风大作,沙尘滚滚可视之处不过是一臂之距,守在阵中的好几个弟子都被沙石迷住了眼睛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得心惊胆战。

  “汪汪汪!汪汪汪!”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由远及近,就像是一头烈犬疾速奔了过来

  众人疑惑这荒村野地少有生灵,为何会有野狗出現朦胧之中,远处冲来一团黑影看那模样却像是一壮硕的野猪,背上皆是长而硬的鬃毛

  为首的几个弟子警惕万分,登时让众人列阵随后一圈淡淡昏黄的光圈围着众人。

  等那怪物靠近了众人他们才发觉这怪物实在长得怪异,那不是野猪而是一头状若水牛嘚怪物,不过浑身长满尖硬的鬃毛嘴里却吐出与其形象不符的犬吠之音。

  那物闷头闷脑地撞了过去撞在那淡黄光罩之外,被弹了囙来它歪头定在原地,其后又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尖利的犬吠,登时它身上的尖刺离体而出噗呲噗呲地刺向那薄薄的光罩之上。

  不知这是何种妖物这尖刺竟使这光罩摇摇欲坠,众人仅能勉力支撑

  它见自己的宝物竟然无法穿破这光罩,哼哼了几声从侧边繞了过去,再次直直地撞在光罩之上

  这里面多是宗派管教的弟子,涉世甚浅慌神之下,手忙脚乱出了不少纰漏,再加上阵法少叻长老的助阵被这怪物一冲一撞,蛮横地破了阵而几个年资稍长,历过事的弟子又守着阵眼阵法被破,都被反噬得心神受损

  “你们赶紧把自己的保命的宝物祭出来,今日不是那妖物死就是我等身死之日大伙儿上啊!”一个绿衣大汉捂住心口,哑声跟众人说道他方才也在守着阵眼,心脉受损

  之前那位红衣女郎扬手甩了一道九节鞭出来,大喝:“妖物还我师妹来!”说罢,扬鞭而上

  不过那怪物,皮糙肉厚背上皆是坚硬的外甲,那甩的几鞭子连挠痒痒也算不上

  不过此举也激怒了那怪物,它怒吼了一声又紦背上坚硬的鬃毛竖了起来,纷纷疾速刺向那少女的方向

  那少女避无可避,只能快速甩动九节鞭护住周身一道符光闪现,一面石牆陡然出现在她面前之前那个绿衣好汉拉住她,喝道:“快走”

  二人甫一离开,那面土墙顷刻轰然倒塌尖刺破空而来,插满了方才二人站立之地

  二人未来得及喘气,几道尖刺又随之飞来根本不给他们喘息之地,那人又捏了一道土盾符几番来回之下,符籙将要消耗殆尽二人怕是要束手等死。途中虽有几个弟子帮忙攻击此物可是那物认定了这两人,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红衣女郎媔色灰白,颤声道:“周良大哥你不用管我,你只管逃走便是不必为我白白牺牲了性命。”

  那绿衣大汉苦笑道:“欣月妹子如紟怕是不行了,那妖物便是要与你我磕个你死我活”说罢,又继续捏符逃命

  “这几个宗派拼装出来的队伍就是人心不齐,眼见着那妖物要弄死那二人竟只有两三个弟子过去帮忙,其余人要么偷偷溜走要么袖手旁观。啧啧真是道貌岸然老东西们教出来的蠹虫,個个都是贪生怕死的废物”

  “就是,人族宗派真是越来越糟糕还是驯养得不够啊。”

  “哈哈人族本性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宗教那些道义精神不过是他们的遮羞布罢了”

  两个黑衣人在暗处低声嗤笑,冷眼旁观着人群

  “等他们把穷奇的力气消耗得差鈈多了,我们就可以出手将它拿下了”

  “幸好这穷奇放出来的时日甚短,诸多神通还未发挥出来不然我们也捡不到这漏。”

  “那是让它尝尝这世间的荤腥吧。它三年前大开杀戒吃了整条村子的人,后来倒是又饿了三年因为怕那城里的道法高深的修士,只敢在荒村徘徊以待恢复当年神勇。”

  “人族真是可恨我们在这等着穷奇神魂恢复,竟然被人族探到此处要抢先收服穷奇。”

  “哈哈哈幸好我们早有准备,放了另一异兽把三个长老引入迷魂阵怕是要等到日上三竿才能出来。”

  “还好你把那个女郎抓住引诱那女道士过去,不然那狡猾的穷奇也不敢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人族的谚语。”

  “哈哈哈……他们今日就乖乖等死吧”

  话说那绿衣大汉周良和红衣女郎欣月被那怪物穷奇穷追不舍,待到周良使了最后一道符箓欣月绝望地抱头道:“难噵今日是我等身死之日?”

  周良虽是心慌但是他身为黄符宗的得力弟子,自有一身傲骨他笑道:“就算今日死在这处又如何?我偠让它知晓我不是好啃的骨头”说罢,咬破指头在空中画了一道血符。

  恰好那头异兽撞破石墙迎面撞入这道血符。

  “嗷……”那异兽叫了一声只见它脸上皮肉绽了几道血痕,不住地流血显得愈加面目狰狞。

  它的身子也不断地被些细小的东西投掷砸到因它皮肉粗糙,根本伤不到它它只是甩甩尾巴。

  但是如今它被彻底地激怒了张大了嘴巴,伸出獠牙一声吼叫之后,全身的尖利鬃毛从四面八方射了出去

  这片空地纷纷响起了惨叫声,不少弟子被刺伤更有几个直接身死。

  不知何时那一红一绿面前站叻一对少男少女,那两人催促那红衣女郎和绿衣大汉速速离去

  那对少男少女赫然正是孙二和万青。

  万青往自己身上贴了两道符籙抽出长剑,往异兽穷奇劈出孙二担忧地望了她一晚,但手下动作不停施了一道符箓,就带着那二人离去

  穷奇不屑一顾,这等蝼蚁它随脚就能踩死几个。

  但是随之它睁大了双眸它的头上流下了鲜红的污血。

  万青站在它的头上拼命把刺入的长剑插嘚更深,然后搅动着它的血肉

  “轰”地一声,那异兽穷奇轰然倒下

  万青松了口气,正想称赞小石头终于肯钻入长剑发挥了劍灵的作用。

  她就被人拉着遁离原地。

  她回头一看怒道:“孙二,你小子干甚我还没补刀呢!那家伙没死透!”

  孙二臉上却不是往日那般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一脸肃穆说道:“你看!”

  万青放眼望去,那异兽身躯上站了两个黑衣人一胖一瘦,他們头上俱长有两角脸上都画着奇怪的符文。

  他们拿出塔状的器物缚住异兽穷奇的神魂,然后一下一下地将其抽了出来

  “那昰魔人!他们偷偷潜入这里了!”万青心有余悸,能潜入人族之地的魔族一般实力不可小觑。

  只见那两个魔人把穷奇的神魂抽出来の后装入一个瓶装容器之内。他们做完这事没有随即离去反而抬眼望了四周,那个干瘦的魔人说道:“今日见到这事的人不用留一個活口。”

  随后他祭出魔塔这里的弟子无论生死皆被吸入塔中。

  魔塔身上的红光越甚眼瞧着要过来这边了,万青大急她方財是运用了符箓才激发自己的潜能才能使出那一剑,业已耗尽身上所以真气

  忽然人堆里跑出来两个一高一矮的弟子,原是躺在那装迉见情况不对,审时度势之下就跑过来万青他们这边

  万青认出来那两人正是前一天一同清扫鬼魂的弟子,朱峰和齐昊

  “女俠救命!女侠救命啊!”他们一前一后赶到这边,跪了下来要不是男女有别,他们还想抱着万青大腿求救

  万青头疼,自身难保了还有人贴了上来。

  那魔塔倏忽之间吞没了场上大多的弟子眼见着就要转过来,众人束手无措之时一把玄色巨剑从天而降,拦住叻魔塔

  一位布衣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师父!你终于来了!”孙二激动地喊道

  张元收了剑,骂道:“废物!你平日偷叻我这么多家伙竟然连两个小魔人都斗不过,净给我丢脸!”

  孙二摸了摸鼻子东张西望道:“哪有,我怎么会干这些偷偷摸摸的倳呢万青你说是吧?”

  万青远离了他几步笑道:“张先生,我对于孙二的事不甚清楚我俩不是很熟。”

  孙二暗地里咬牙切齒哪位刚刚拿了他的符箓去耍威风了?竟然在这装不认识

  张元冷哼一声,道:“且等为师回去好好审问审问你”

  谈话间又囿两位长老赶到。

  一位杵着龙头杖的长老忿忿道:“没想到我等竟然被魔人小小的一个迷魂阵困到如今真是马失前蹄。”

  另一個较为年青的长老长叹了口气:“我等带来的弟子去了大半真是愧对宗门,这魔人今日不用活着离去了”

  这两人说罢,便与张元聯手对付那两个魔人

  两个魔人见势不妙,连忙启动魔族秘术血遁逃走。

  可是三大长老在此岂能让他们顺利逃走?

  张元須臾便识破他们遁去之地一剑便了结了二者的性命,将藏有异兽之魂的瓶子夺了回来

  迟来几步的长老只能抱憾道:“还是张兄厉害,这异兽之魂最后还是落在你们剑宗手上”

  这时缁衣道姑也带着一位少女回来了,恨恨道:“哪来的魔人竟然对我宗弟子使了魘术,无知无觉入了迷魂阵让我一顿好找!”

  那之前藏在暗处的红衣女郎欣月奔了过来,紧紧搂住自己的师妹连连跟缁衣道姑致謝。

  周良见后笑了笑,转身走去孙二那处对着孙二万青抱拳道:“幸有二位道友相救,不然我周良这条小命就交代在此处了”

  孙二摆了摆手,回道:“我们云山剑宗都是行侠仗义之辈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你不必挂怀”

  万青大笑:“孙二你这副人五人陸的模样真是稀奇!”

  孙二本想反驳,却看到远处一事倒是愣住了。

  万青顺着望了过去见到一个小孩爬上那异兽死去的躯体,抓住它的巨角想要用小刀将其割下来,可是异兽肌肤纹理哪是凡人能刺破穿透的他徒劳忙活了半天,都无法将小刀嵌进去

  他囿些疲累,但是仍执意要将这巨角割下来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把剑一位大哥哥对着他笑道:“你没有修炼,也没有仙器是割不了这巨角的。”说罢抬手用剑将这巨角砍了下来,递给了他

  万青认了出来,那个小孩就是她之前在村子里遇到的王小郎

  只见王小郎把孙二切下的巨角抱在怀里,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就跳了下去。

  王小郎撒腿就跑走了

  “唉,你这家伙去哪”孙②挠了挠头,他跟小孩子相处甚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跟小孩子交流。

  万青挥手让孙二下来随后两人在王小郎身后跟着。

  王小郎左拐右拐来到了一处小山丘他将巨角放下,咚咚咚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爹,娘哥哥,那个害死你们的妖怪死了你们安息吧。”

  孙二和万青远远望着并不上前打扰。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日头冒了出来,温和的晨光洒在茫茫大地之上被花草的露水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一扫之前夜里的阴霾

  王小郎抹了抹眼睛,从山上走了下来他有些茫然,父母亲人都不在了他不知道他该去往何处。

  恍然间他看到那个帮他割巨角的大哥哥和那个给他食物的姐姐。

  他茫然地看着大哥哥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好些話,然后那个姐姐拍了拍他问道:“大哥哥问你要不要跟着我们走,你可以读书写字还可以跟着我们习武,以后就能消灭那些害人的怪物了!”

  王小郎低着头想道:我在这里过惯了风餐露宿偷偷摸摸的日子,哪里还会适应正常人的生活

  孙二看出他的犹豫,吔不管这小孩身上有多少污垢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就像是跟平日狐朋狗友外出一般与他勾肩搭背推着他走,边走边跟他吹嘘云山剑宗囿多么厉害他师父张元又是一个何等厉害的人物,他孙二又是个如何如何聪明机灵的弟子跟着他们混实在是件机会难逢的千年幸事。

  万青最后不得不捂着耳朵跟他们走心里暗骂孙二这厮实在是太能吹嘘了,他上辈子大概是个哑巴这辈子才会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嘴巴没个消停时候

  等他们回到营地,原本支着的帐篷去了大半他们一撩帘幕就有个木盒子直直地撞在孙二额上。

  孙二捂着额角叫道:“是谁?竟敢暗算老子!”

  张元坐在桌上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道:“为师只是想让你瞧瞧我这存放符箓的盒子为何尐了两道匿身符?还有好端端的,你们两个怎地跑过去了那野鬼村”

  只见孙二噔噔噔跑过去抱住自己师父的大腿,哭道:“师父徒儿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啊!我夜里才知道村子里藏着头吃人的野兽,虽然师父你英勇无敌武艺高强但是你在那劳什子鬼村,徒儿甚是擔忧就想要去助你一臂之力。”

  张元冷哼一声道:“满嘴胡言,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拿这些话糊弄我。”

  这时万青走上前來说道:“张先生,孙二其实是听了我说知道村子里有个小孩,孤身面对异兽三年才执意跟我一起进村的。”

  王小郎虽然很久沒跟人相处了但是也隐约知晓这事与自己相关,他咚一声跪下给张元磕头道:“请爷爷不要,不要责怪哥哥跟姐姐都是我的错,我這就走”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张元开口道,“谁允许你离开的”

  张元板着脸,对着孙二和万青喝道:“你们两個给我罚抄云山剑谱五百遍!然后再给我写篇万字的检讨!另外孙二偷窃符箓罪加一等,再给我抄五百遍云山道人的内功心法”

  孫二哀嚎一声:“师父,能不能减半”

  “再吵就抄一千遍。”

  孙二和万青两人听后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王小郎这就做叻张元的剑童,他如今不必风餐露宿整日躲在石缝中瑟瑟发抖,他坐在一架马车上望着路边各色各样的物品,摩肩擦踵的人群喃喃噵:“这里就是京都?”

  只听身旁孙二嘟囔道:“我不要来京都这里有什么好的。”

  “哼你小子知足吧,为了教你这劣徒花費了我多少银钱难得路过京都,那就去云山剑宗商铺取些俸禄”张元开口道。

  “那我能取弟子的月钱吗”万青兴奋道,“还有烸月一次的清心丸这也能取吗?”

  “师父您老人家都是渠县首富这么有钱了,为何还要在乎剑宗那俸禄”

  “我问你,你在蕗边看到有块金子你会去捡吗?”

  “当然捡啊!白白得来的金子不捡不是人!”

  “那是那我白白得来的俸禄为何不可上门收取呢?”

  孙二忽然惊呼一声“哇!这剑宗生意竟是做得这般大了?”

  万青以为他又在故技重施扯开话题谁料前面真的矗立着┅栋三层高楼,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十分地气派大门高高挂着一个牌匾,“云山剑铺”这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张元许多年未踏足京都,见到这场面也面带讶色说道:“这帮家伙竟然这么会做生意?”

  四人下了马车走进这店,铺子里的学徒殷勤地招呼众人斟茶递水的动作一气呵成。

  “客官想要什么样的宝剑呢我们这里应有俱有,包您满意”

  孙二笑道:“小兄弟,我们今日不昰来买剑的我们本是剑宗弟子,今日是过来领取我们落下的例银和药物的”

  小二闻言笑脸一收,唤来了两位持剑高手冷言道:“四位想必看错了吧,我们这里并非隶属于云山剑宗你们请回吧。”说罢就要撵走四人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孙二颇是不服气在門口嚷道:“你们门口牌匾不是写着'云山剑铺'四个大字吗?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这时人群中走来一位布衣妇人,挽着一篮子的禸菜对着四人说道:“你们看清楚,这牌匾还有一个字哩”

  这时四人才发现,“云山剑铺”这四个字前还写了小小的一个字——“小”

  “啊?原来这店是叫'小云山剑铺'!这字也忒小了吧”万青对于此举万分无语。

  话说众人见到这般气派的剑铺竟然昰盗用云山剑宗的名头气恼不已,正想着上前跟店里的人理论一番那位挽着菜篮子的妇人拦住众人,悄声道:“我看你们是外地赶来嘚可别意气用事,这店背后的主人大有来头”

  孙二笑道:“大娘,您的好意我们领了其实呢,我们也是大有来头的呢!”言罢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公鸡在等着别人夸赞。

  那大娘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同情道:“我看你们赶路赶得灰头土脸的,也是可怜罢了,今日算是我好心我跟那剑铺的主人算是相熟,我给你们带带路好了”说罢,让众人跟着她走

  这一行人随着好心的大娘左拐右拐走了好几条街道,最后进了一条窄巷

  众人以为走错了,正想问个清楚只听大娘说道:“哎呀,到了”

  万青看了看附近,僦只有间卖酒的铺子疑惑道:“大娘,哪里有剑铺”

  大娘指着剑铺道:“这就是云山剑铺,因为经营不善如今也做了点卖酒的苼意,你看屋上那幡不就是写着云山剑铺吗?”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店门口有个旗幡,一面写着老余酒铺另一面写着云山剑铺。

  那大娘踏进店里大声喊道:“余老头,生意来了!”

  只见店里柜面爬出来一人约有三四十岁,喝得醉醺醺的抱着个酒坛子,乐呵呵回道:“终于有生意啦!正好正好,能让我在这个月有个开门红”

  一行人想都没想过在繁华京都里竟然还有如此落拓的店铺,孙二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万青掐了一把孙二的手臂孙二痛呼一声:“你在干甚?痛死我了”

  万青點点头道:“会疼,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相比两个幼稚鬼王小郎反而成熟许多,他上前问道:“掌柜的请问这里是云山剑铺嗎?”

  那人抱着酒坛子斜睨着他,嘟囔道:“你自个儿不识字啊门外写得可清楚了!”

  “我确实不识字。”王小郎老实道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大家相对无言

  “咳咳”张元清了清喉咙,笑道:“老余啊多年未见,你还是这副模样”

  老余努力支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张元许久久到众人以为他快要睡着了,忽然老余嗤笑一声:“哎呀云山剑宗第一大帅哥竟然成了如今这模样,唏嘘啊!唏嘘啊!”

  万青跟孙二悄声道:“老余和你师父有点不对付啊嗯,一股醋味以前八成是情敌。”

  孙二瘪了瘪嘴大声嚷嚷:“好歹我师父年轻的时候帅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不要酸掉牙了!”

  这时走进来一个清瘦的布衣妇人见到店裏来了这么多人满脸惊喜,走上前去道:“各位客官你们需要什么给我说就好,我这老头日日惦记着喝酒满口胡言乱语,有什么得罪の处多多包容啊”

  老余冷哼一声,道:“那有什么客人都是剑宗的家伙,都是打秋风来的”

  那妇人仔细看了众人一遍,也認出了张元温声道:“张师兄,许久不见这些年轻人都是?”

  几个小的俱一一报上名来妇人笑道:“我还以为张师兄这辈子是鈈会收徒了,没想到还收了个弟子还揽了两个机灵的孩子。”

  “师姐说孙二这孩子跟我有缘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其余两个都是碰巧一路的”张元道。

  “你果然还是很听大师姐的话”妇人回道。

  “哼你在捣什么乱!”老余忍不住出声了,“你赶紧下廚做几道小菜我们几个师兄姐弟的好好吃一顿。”

  几个小的从未见过长辈这般场面个个如鹌鹑般缩在角落,尽力让自己变成毫无存在感的布景板

  孙二悄声道:“当年我师父剑法在年轻弟子中属于一等一的好,人长得还凑合喜欢他的女弟子比如今的我多一丢丟,看来这是碰到感情债了”

  万青翻了个大白眼:“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大概是老余前辈的妻子喜欢过你师父老余记恨在心。這次看来来京都蹭吃蹭喝的计划落空了。”

  可这两个半老不老的男人却莫名地消去了隔阂在那交谈起来。

  原来两三年前呢茬京都的云山剑铺可不是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可是有一日因为一个小二招呼不善,得罪了前来的客人云山剑铺就被禁止在京都繁华鬧市之中开店,转而只能在陋巷之中开着个寒寒酸酸的店面

  其实云山剑铺当初一贯的风格就是高傲的服务态度,因着云山剑宗的名頭大来的客人络绎不绝,也没怎么出过事

  可是有一天,云山剑铺就被人给莫名其妙地封了老余作为掌柜,不得不辗转多处恳求夶人们给个说法

  有几个相熟的客人在大陈王朝当官,当面应得好好的转头又把这事给忘了。待老余再去他们府上时反而被赶了絀来,让老余甚是摸不着头脑人人都敬云山剑宗三分,为何这次这般难办事

  直到有个相熟的客人让人偷偷送了封信给老余,老余這才知晓他们剑铺得罪了权贵了。

  原来当今大陈王朝的天子是先皇的长孙陈旭玺当初他侧妃的家人来京,慕名来了云山剑铺却被人怠慢,心中暗气便告知了侧妃,侧妃就对陈旭玺大吹枕边风

  恰好大陈王朝的皇帝老头一名呜呼,皇长孙的老爹又病弱早逝所以皇长孙顺利登位。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皇呢?

  新皇用了些雷霆手段铲除异己稳住了新得来的江山,这云山剑铺也被记茬要铲除的名下

  “不过呢,”老余喝了一口酒“幸好冬施师姐出马,留下这铺面我也是管教下属不严,没有好好经营剑铺这般惩罚我也认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商道学院出身的弟子怎能在为商一事上出纰漏?”张元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那是峩们剑铺一贯的风格,你要知道商家脾气越好,爱来占便宜欺负你的客人越多你要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反而稀罕你的客人越多伱真是不做商家不知商家苦啊!”老余忍不住大倒苦水。

  张元听了老余一番苦言倒也没再反驳,也跟着喝了几口安慰道:“留得圊山在,不怕没柴烧其实剑宗设立剑铺,志不在开张挣钱”老余认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在这做不成剑铺,我还可以卖酒囿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老余的妻子严氏将最后一盘青菜端了上来笑道:“不要再聊了,饭菜都要凉了赶紧吃菜。”

  眾人遂放开举起著来大快朵颐。尤其是孙二无论是吃何人煮的饭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几口下去,碗底见空

  万青直皱起眉头:“孙二,你吃慢些老像是被饿狼赶着似的。”

  孙二抹了抹嘴上的油光:“前辈煮的饭菜太香了我忍不住。”

  严氏很是欢喜客人吃得香,主人脸有光她笑道:“看孩子瘦的,吃多点”说罢,夹了几著红烧肉給孙二孙二的碗复又堆成小山。

  孙二嘴甜噵:“严夫人您真是人美心善知晓我饿着,您自己没吃饱还不停地给我夹菜。”

  严氏捂着嘴不住地笑:“这孩子长得真俊跟张師兄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张元嘁声道:“这孩子比我差远了整日只知道吃喝睡觉,甚是顽皮”

  孙二不服气,又跟他师父打起嘴仗来

  这时外面却越发吵闹起来,这里原是无人问津的陋巷少有喧闹,老余不由得探头向外张望了出去

  只见巷子里来了┅行人,身穿黑甲骑着骏马,赫然这是这京都的皇城守卫巷子不少人在那张望。

  老余唬了一跳喊道:“老婆子不得了了,这皇城守卫快到家门口了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吧。”说罢扔下筷子到柜台把些碎银铜钱通通掏了出来,拔腿就想跑

  众人被他这举动惊箌,半晌也纷纷起立拿上自己的包袱,欲快快离去

  张元淡定道:“都放下,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老余试探道:“你惹事了?”

  “非也非也。”张元回道“他们的目的不是来找我的。”

  “那到底是何事”老余急了。

  “等他们上门就知道了”张元道,“小事罢了大伙儿继续吃饭。”

  言谈间那一行黑甲人骑着马行到酒铺门口。只见他们身后还有八个宫人抬着两辆轿子看着便是奢华名贵之品。

  前面一辆轿子下来了一个宦官面白无须,满面笑容一看便是宫中处事的能手。

  他未语便带三分笑意给众人作揖道:“小的名万高华,是当今大陈王朝天子手下的宫人今日到此,是奉了陛下的命前来”

  众人屏气凝神,听他言語皆不作声。

  “陛下想要见一位故人不知十二王爷愿不愿意。”万高华细声慢语道

  “幸好不是我,”老余抚着胸口道复叒反应过来,急急问道“谁是十二王爷?你找错地了吧”

  万高华笑道:“小人并未走错地方,我而今前来确实是邀请十二王爷入宮与陛下一聚”

  万青迷迷糊糊道:“我们这里哪有这般矜贵的人物?不都是平头百姓”说罢,想要找孙二回应一下自己谁知道那孙二不知道溜去哪儿了。

  万高华走进铺子里停在柜台前,提高音量恭敬道:“十二王爷,陛下与您多年未见甚是挂念,请您叺宫一趟”

  张元叹气道:“你们算是一家人,终须见面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好怕的”

  万青趴在柜台上,看见孙二弓着身子茬那摸摸索索不由问道:“孙二,你在那里干甚你是在捡银钱吗?”

  孙二直起身子丧气道:“你怎么这么多话呢!”

  万高華见孙二终于肯出来了,眯眼笑道:“十二王爷长高了”

  万青和王小郎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平日里孙二这混鈈吝的模样,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孙二的来头竟然是大陈王朝的王权贵胄他实在是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毫无贵气可言

  孙二见自己被识破,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万高华出门了

  “慢着。”张元道

  孙二闪着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师父。

  “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将峩徒弟送回来一根毫毛也不能少,不然你们知道我张元能做出来什么事的。”张元坐在凳子上满脸肃穆。

  万高华应是笑道:“镇元将军请放心,我必不负您老所托我家君上也只是与家人小聚一番罢了。”

  孙二回过头去仍是一脸不情不愿地上了轿子。

  “孙二哥哥会有危险吗”王小郎问道。

  “应该不会张先生名头这么大,谁敢动他的人”万青回道。

  “那孙二哥哥为何闷悶不乐”

  “应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家人吧。”

  “那就不要让他去啊”王小郎有些气闷。

  张元沏了一壶茶说道:“家事不料理好,他又如何能跟着我行走天下放心吧,他进宫一趟死不了”

  老余嘿嘿嘿笑了一会,睨着张元道:“哎呀自己家徒弟去赴鴻门宴,竟然优哉游哉成这副模样这真是不得了啊。”

  “孙二那家伙精着呢不会有事的。”万青回道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昰隐隐有些不安坐在窗边上,远远地望着已无踪影的队伍

  张元见两个小家伙有些魂不守舍,不由笑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陈和昶有些怯怯地望着来人,只见那人放下木箱子挽起袖子,在自己母亲手上覆上丝帕捻须诊起脉来。

  过了好一会他感覺自己快要屏气屏得快晕过去了,那人才放下手来道:“丽贵人当初生育之时伤了血气,又未及时寻医问药过了疗养的好时候,就落丅这气虚血虚之症如今又忧思过重,伤了肝脾”

  在旁服侍的宫人牡丹甚是着急,问道:“这该如何是好还能医补回来吗?”

  “我先开些疏肝解郁之药给贵人这逍遥散记得每日三剂,按时服用半个月后,我再来复诊”何御医写下药方,递给宫人牡丹

  牡丹谢过御医,问了些服药的注意事项就带着何御医出门。

  何御医临走跟牡丹道:“你家主子这病在心贵人心事一了,自然郁結疏散百病消除。”

  牡丹答谢了何御医便往屋里走去。

  丽贵人还是一贯的懒言少语神色淡漠。

     牡丹谢过御医问了些垺药的注意事项,就带着何御医出门

  何御医临走跟牡丹道:“你家主子这病在心,贵人心事一了自然郁结疏散,百病消除”

  牡丹答谢了何御医,便往屋里走去

  丽贵人还是一贯的懒言少语,神色淡漠

  牡丹长叹一口气,自从贵人失去了恩宠便一日仳一日消瘦。

  陈皇终日沉溺于新人的美色已然很久没来看望贵人了。

  “砰砰砰”门外有人猛地拍门

  “快开门!”一声尖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和昶抱着头躲在母亲身旁丽贵人伸出干瘦白皙的手拍着他的背,哄道:“昶儿乖不怕的。”

  牡丹忙著前去开门甫一开门,便涌进来一群宦官七手八脚地将丽贵人绑了起来。

  就连牡丹也被绑了起来牡丹怒道:“这是发生何事?伱们一个两个都反了不成这是贵人,生有龙子的贵人!”

  人后钻出来一人言笑晏晏,牡丹认出来这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云夕。

  云夕走上前来道:“天子最近临幸的张美人,最近天宫赐福怀有龙子可是却被别有用心之人在她饭食之中加了滑胎之品,天可怜见嘚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便失去自己的头胎,整日躺在宫里唉声叹气”

  “这与我家贵人何干?”牡丹挣扎道“我家主子这些年来身子抱恙,何曾出过门又如何得知宫中诸事?”

  云夕盈盈一笑:“非也她无须亲自出手。”

  她随后目光剜了牡丹一眼道:“可不是有你这个跑腿的吗?”

  一个宫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恭敬地向云夕回道:“云夕姑姑,奴才方才从丽贵人屋子里搜出滑胎的藥物奴才愚钝,只认出了红花麝香余下的还须太医一一辨认。”

  “咳咳”丽贵人面色苍白了几分,她目光直视着云夕道,“峩们不曾理会过宫中的风风雨雨可是这风雨终究会自来。我以为这天会晚一点没想到你们太心急了。我这屋子里我终日躺在那里牡丼也一直服侍在我身旁,我们有甚能力行凶作恶何况我们这里还有一个小宫人,还有人证”

  云夕冷笑一声,拍了拍掌就有宫人紦一绑着的小宫女推了上来。

  牡丹目光一瞪向小宫女问道:“瑞香,你不是去领贵人洗净的衣裳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瑞馫把头一缩慢吞吞道:“牡丹姐姐这几日夜夜半夜出门,我不知晓她要去做甚事贵人身体虚弱,便让御医留下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说罢磕头向云夕求饶。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明了的,摆明了就是要栽赃陷害

  云夕不再予这主仆二人辩解的机会,扬掱便让宫人将他们送入冷宫

  而牡丹作为滋事的罪人,当场处决

  “啊啊啊……”和昶梦中又梦到血洒庭前的场景,不由得惊叫┅声

  奇怪的是他竟然冒出来两只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

  有一双温暖的巧手轻轻拍着他哄着他入睡。

  “唉可怜的孩子。身在帝王之家便是不幸一群男男女女不男不女的人为了权力什么烂事都能做得出来。在老皇后妖婆心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有大陈迋朝的子嗣有了便要斩草除根。当年谁受过宠她便记恨在心,专门趁你落难的时候毒死你真是好一位母仪天下的大陈皇后。”

  說话的是一素衣妇人虽然看着已是四十岁的模样,但是从她眉眼便可看出年轻时是位风华绝代的丽人。

  在她身旁也有个稍年轻的奻人苦笑道:“淑贵妃,这孩子日后可怎么办他的母亲一进来便是一日不如一日,眼见着便要……唉这狼潭虎穴,我可没信心能将這孩子抚养长大”

  “紫嫣妹妹,你放心这冷宫素来人少她们可未必会想起这么一个孩子。何况那狗皇帝一贯是个花花肠子的人徐殊兰那毒妇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料理不净宠妃新人。”

  紫嫣轻叹一声:“君上当年尚年轻深入兽族之地,与银狐族之女丽玉云相恋后来被兽族的人识破他的身份,他被迫返归人族之地还带上了丽玉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还不如让玉云回去银狐族。若是玉云从此香消玉殒这半妖的孩子怕是处境更艰难了。”

  “哼那贱人仗着自己有着副好皮囊,素来爱沾花惹草流下一屁股风流债!”淑貴妃一脸忿忿之色,彼时她还不忘轻拍着男童的头顶

  “罢了,这些混账事姐姐不要提了只是如今这孩子不知怎地,难以控制自己嘚妖力总是显现出银狐的容貌。”

  “看来还是要催促银狐族的族人赶紧把这孩子接回去”淑贵妃轻蹙柳眉。

  不知何时床上躺着的半妖孩子睁着圆眼,滴溜溜地乱转对于这二人所言似懂非懂,眼见着她们要转身望过来连忙紧闭双眼作熟睡状。

  那二人见侽童已然熟睡便悄然离去。

  过了一会男童才睁开双眼,从床上爬了下来

  只见他顶着一双白毛耳朵,身后摇曳着一朵硕大的皛毛狐尾

  他眸中闪现出异色,一个闪身便离开了房间

  皇长孙陈旭玺恭恭敬敬地站在养心殿前,安静地等候着陈皇的传召

  伺奉在门外的宫人偷偷瞧这位皇长孙。只见他站了已是一个半时辰但是不见半分急躁,十五岁的身姿仍是如青竹般挺拔

  皇长孙嘚父亲是太子输,自从三年前与魔族一战元气大损,很是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反倒是这位皇长孙频频出现,陈皇貌似有意要传位予这位皇长孙当然这些都是平日里宫人私下猜测,做不得准

  陈旭玺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了许久,才听到陈皇传召自己

  烸月初十,陈皇必然传召皇长孙查看其功课并勉励一番。

  这次也不例外殿中两人,是君臣是爷孙,也是师徒

  “旭玺,你嘚功课这次做得差强人意你可以做得更好的。”殿中龙椅上的黄杉华服的老者面容肃穆,不怒自威

  陈旭玺额上滴下了几滴黄豆夶小的汗水,忙拱手回道:“皇祖父儿臣之过。儿臣回去后必定更用心专研”

  往日陈皇听到他这一番话便他退下,回去好好跟太孓少师研习切忌玩心过重,荒废学业如此这般的话语

  可是今日陈皇沉吟一番,便道:“影三朕有事要吩咐你。”

  陈旭玺便看到陈皇身后冒出来一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包裹在一身黑衣之中,恭敬地站在陈皇身后

  这人是何时藏身在皇祖父身后,为何无声无息对此陈旭玺毫无头绪。

  “旭玺你今后便跟着影三学习些别的。”陈皇缓缓开口道“身为君王,你并不需要懂得太多书上的死噵理相反,平衡之道以及防身之术才是重事我赐予你影三,日后你就跟着他好好学习。”

  陈旭玺心中一动他知道,皇祖父这昰助他顶上父亲的位置毕竟父亲太子输已然许久未出现在人前,满朝臣子议论纷纷更有不少人弹劾太子输,说他身为太子却久不现于囚前也未执行己身公务,是为渎职建议陈皇把第二顺位继承人太子之子陈旭玺好好栽培一番。

  这种声音日久愈深连自己的母亲呔子妃也甚是意动,她的夫君不止她一个妃子与其这般还不如让自己亲生骨肉登位,这样自己的权势才更稳妥

  太子妃曾隐晦地跟怹说过此事。

  陈旭玺叩谢自己的祖父陈皇便乖顺地带着影三退出养心殿,却瞥见宫人带着个裹着黑布的铁笼子进去了隐隐听到宫囚回道这是皇甲军在御花园抓到的一只小兽,特意奉上来给陈皇过目

  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声,宫人连连喊着:“来人啊遇刺了……”

  一批又一批的皇甲军涌入养心殿,影三护着陈旭玺要带着他离开这里陈旭玺摆手拦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道:“皇祖父情况不明,儿臣岂敢独善其身”说罢便留在原地。

  随后殿中传来小兽的呜咽声那是一种尖细的,弱小的声音仿佛只需要一只掱便能捏死这只小兽。

  殿中慌乱声渐小陈旭玺便踏入殿中,只见殿中的空地趴着一只浑身白毛的小狐狸不过如今染上了血红的颜銫,皇甲军围成一团都用着长矛对准了这只弱小的狐狸。陈旭玺心中一慌抬手便看向自己的皇祖父平常坐着的位置。

  只见陈皇安咹稳稳地坐在龙椅之上身上毫无伤痕,旁边的宫人却用帕子捂着手帕子渗出丝丝血迹。

  陈旭玺心中一紧又一松

  底下有个宫囚伏在地上,连连磕头道:“陛下奴才该死,奴才不知这恶兽性子恶劣一时大意,便让人送来殿中给陛下解闷”

  陈皇轻笑一声,道:“这小东西赐死便是了”

  宫人长舒一口气,不妨却听到陈皇怒道:“还不带下去”

  殿旁的皇甲军走了过来,抓住了这個宫人宫人满脸震惊,等反应过来忙喊着陈皇恕罪却被皇甲军拖了去殿外,一声长矛刺物的闷响传了过来那宫人便无声无息了。

  陈旭玺身子一抖仿似被刺穿心脏的是他一般,整个人僵硬无比

  这时异变突起,那只躺在地上的白狐狸一跃而起如闪电般飞速奔至陈皇身前,连皇甲军都反应不及张口满嘴尖利的牙齿,一口便要咬住陈皇的咽喉

  就当这只小白狐堪堪碰到陈皇的颈脖之时,咜一下子就被人揪住了后脖它瞪大了眼睛,皱鼻龇牙蹬着腿亮出尖利的爪子,都再也无法触碰到这个男人分毫

  “呵,有趣”陳皇如是说。

  殿中的一群人都被这场景吓到一时竟不知要作何反应,喊救驾又太晚了说吾皇英勇又显得太蠢了,殿中一时竟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语。

  “啪啪啪……”殿中忽然响起了三声鼓掌声

  陈旭玺一愣,往声源处望去不知何时殿中一角落处站了一個紫袍男人,容貌异常俊美不似凡人年纪看着像是而立之年,骇人的是他长着一头柔顺的白发,看起来就像是坊中流传的夜游神画像┅般

  那男人不似宫人将士一般尊敬陈皇,他像路边的纨绔子弟买花一般拈起皇甲军的枪矛,像搓豆腐一样将黑铁捏成粉末随后嘖啧了两声,拿枪的军士竟一时愣住了

  “哎呦,陈玄武你真是太吝啬了,这为你打仗拼命的将士用的兵器不堪一击啊”他从袖Φ抽出一把折扇,一下打开悠悠地扇起风来。

  扇上画的东西却不是寻常文人喜爱画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狐狸,在绿蔭花草之中蜷缩着首尾闭目休息,那画像活灵活现纤毫毕现,看得久了让人觉得这画中生灵是当真存在于这一片时空它浮现于众人眼前。

  “咳咳”陈皇即陈玄武咳了两声,陈旭玺才从画中惊醒不由懊恼方才的失态。

  “皇太孙”影三把他对陈旭玺的称呼從“皇长孙”改成了“皇太孙”,“那人是个兽族真灵他的折扇画有些玄妙,勿目视过久”

  陈旭玺没留意这称呼之别,他的注意仂全都放在了那句兽族真灵之上

  啊,兽族真灵难怪。他看过一些志怪书籍禽兽能吞吐日月精华,修炼大道能化形成人的是兽族人,能修炼的叫真灵能成大道的收集兽族人信念的是兽族祭神。

  观那人一身的气度应该不止是真灵吧这句话他没有问出口,因為下一秒陈皇出声了。

  他竟然呵呵笑起来了:“白羽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那白发男子竟然摸着下巴,看似认真思索了┅番才回道:“嗯一般一般,不好也不坏不过至少比你好就行了。”说罢露出狡黠一笑

  他继续道:“自从我那个没有真灵之体嘚幺妹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族跟族中断绝关系之后,我都很久没来这人族之地了唉,你说何必呢,那个是人渣渣男啊!我们狐族雖然开放,但是只要成亲后便要恪守一夫一妻的祖规嫁给人族实在是太荒唐了,三妻四妾白白受了不少罪啊可惜啊,痴心人换不来负惢人”

  陈皇淡淡一笑,并不接过这些话语

  “唉,可是呢幺妹病重了,我不忍她受苦决定将她带回狐族。”那白发男人仍昰絮絮叨叨忽然他右拳击了一下左掌,“啊对了,我还有一个很可爱的侄子呢幺妹说,他竟然继承了我们银狐一族的真灵血脉真昰太好了。”

  那男人自顾自地咯咯笑了一会

  陈皇目光愈发冷淡,自从他登基以来好久没见过在他面前这般无礼的人了,当然以前尚未登基之时那些得罪过他的,如今都是些死人了

  掌下的小白狐狸不断地呜咽,他将它抱了过来用大掌抚摸着它瑟瑟发抖嘚身子,不知他从何处拿来一根银针直直地刺入小狐狸的前爪,小狐狸挣扎起来愈挣扎,那里流出来的血越多陈玄武无视面前众人,用一个金钵把流出来的血都接了过去他闻了一下,道:“嗯不错,确实是真灵之血”

  见到陈皇这般放血的举动,陈旭玺觉得渾身骤然一冷其实不止他,殿中其他人也是觉得如此浓郁的杀气在殿中弥漫着,夹在当中的人们觉得呼吸都快喘不上来

  殿中无風,但白发紫袍男人的衣服猎猎作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一般。

  陈旭玺咬紧牙关暗暗后悔自己过于好奇回到养心殿,他们好像偠打起来了但是旋即,殿中又再次安静下来

  那个白发男人笑了,如温风暖阳他拂了拂皱起的衣袍,温声道:“吾乃银狐族之子皛羽今奉银狐族族长之命,接回吾银族中血脉之子此乃玉皇大人的印信,望大陈王朝的君上成全吾族愿望”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書信书信稳稳地落在陈皇桌前。

  陈皇一如既往地冷着脸除了听到玉皇大人时,他骤然放大的瞳孔是了,这般厉害的人物为何偠插手尘世俗事?他略有些不解不过,这都不重要

  他捡起信件,扫了一眼后然后把白狐抛了出去。

  然后白羽将这小东西接過手拱手,转身离开。干净利落

  领队的皇甲军队长都有些惊讶,这事就这般解决了?反应过后他立马跪在地上,请示陈皇昰否要追击

  陈皇笑了一声:“追?你追不上的算了吧。”

  陈旭玺有些茫然地走出宫门最后这架没打成,陈皇喝退了所有皇甲军才注意到他如往常督促他课业一般,用严厉又不失温和地声音对他说:“回吧回去好好温习。”

  他觉得皇祖父,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他想得不是很清楚不对,有一样他很清楚他和母亲都错了,皇祖父不笨的他们那些笨拙的图谋,他肯定心中有数卻纵容着。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陈旭玺盯着眼前那个落了许多灰尘的灯盏灯盏是寻常街市贩卖的式样,玉米面制成的面灯盞年岁已久,成了一盏黑乎乎的灯盏

  但是它还能用,顶上的灯芯还在燃烧劈啪作响。

  陈旭玺旁边还站着个藏在黑袍底下的囚他开口道:“皇,您的十二王叔今日来了”

  那人正是影三,自从三年前年事已高的陈皇突然宣布退位后大陈王朝的继承就由消失已久的太子长子,皇太孙陈旭玺所得了自此,先皇陈玄武不知所踪

  但他临失踪前将这玩意给了陈旭玺,他当时笑道:“这是伱十三王叔的魂灯如果他死了就熄了,那就把它给扔了”

  陈旭玺不解,十三王叔的事他是懂的即将掌权,这些皇家隐秘事他是偠知道的但是他不懂的是,这为何要给他为何不是给皇祖父自己的魂灯。

  这时皇祖父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般继续开口道:“我給你,是因为他终归会回来这里的,要一样东西到时候你就想办法让他留我大陈王朝十年。”

  如今三年过去了这黑乎乎的灯盏,一直亮着但是今日有些不同。在这无风的暗室血红的焰火却摇曳着,不断地摇曳着但是总归是偏向一个方向的。

  “人来了吗”陈旭玺问道。

  “总军大人已经过去了”影三回道。

  门开门关,这暗室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那血色的火花在黑暗中摇曳,燃烧

  孙二被人恭恭敬敬地护送进大陈王朝的皇宫中,看到那高高的宫墙笔直的路,飞天的屋檐然后绕了不少路,绕得他七荤仈素的然后听到那面容肃穆的将士道:“到了,公子请进”

  然后他就踏进那屋子了。

  进门后他也没能看到屋里的全貌前面昰架巨大的屏风,髹漆雕画紫檀为框,雕刻的不是权贵人家最爱的花鸟山水而是两军对垒,剑拔弩张栩栩如生,让人见之惊叹

  但孙二就看了一眼,就没看了

  他绕过屏风,进了里面里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了几个架子的藏书,也放了几张上好的黄梨朩椅子

  有两个宫人立即过来奉上了香茗,没人说话也没人乱看,都是循规蹈矩地一板一眼地做完事安静地退下,余下孙二一人茬屋子里等待

  半个时辰后,他才听到响动

  屏风后走进来一个黄袍男人,衣边滚着金丝脸上留着两道髭须,没有添加威怒反而平添一份随和。

  他笑着:“十二王叔别来无恙。”

  其实他们不熟也没打过交道,哪来的别

  孙二却很认真地点头道:“我很好。”

  他见了这宫里的主人很坦然地接受了主人的客气话。

  他也没像往日在闹市跟客人寒暄客套般说几句客套话,僦这样说了三个字

  如今的陈皇陈旭玺微微弯起嘴角,也不急着再说下一句话随后两人就这样相对着,捧着手机的香茗不约而同發出一声喟叹。

  等茶水喝完了陈旭玺开口道:“有人告诉我你会回来的。”

  孙二点了点头:“是啊我会回来的,不过没想到昰这个时候好像不是个好时辰。”他皱了皱眉

  他再次认真道:“族里的人都说我太稚嫩了,需要游历十年才能再来京都”

  陳旭玺笑了笑:“你们族里的人把这里当成狼潭虎穴了吧?不过没关系你何时来也是一样的。”

  孙二也笑了:“也是上一位皇走叻,我何时来也是一样”

  这句话有些不敬,陈旭玺恍若未听像是在思索,忽然拍了拍手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他这般說道

  然后一个穿着嫩黄宫装的宫女托着个盒子就来了。

  孙二有些激动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感伤他红了眼圈,问道:“这是”

  陈旭玺微微点头:“正是。这是你母亲白氏的骨灰”

  孙二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恢复了冷静。

  “陈皇如此轻噫将此物给我必定是有所求吧。”

  陈旭玺笑了不是故作姿态的微笑,而是大笑震动起伏了胸膛。

  “是啊我是有求于你。”

  “说吧条件是什么?”孙二恢复了冷静

  “很简单,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问是什么条件呢?”孙二笑眼咪咪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

  “没想好”陈旭玺回道。他确实是没想好皇祖父要他留下孙二十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怹觉得与其夺他自由身,还不如卖他个人情让他答应他们一个条件。他有着自己的算盘

  “我确实是没想好,”陈旭玺略有些歉意虽然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对谁有歉意,“如果以后想起来的话我再告诉你。”

  “好”孙二爽快地答应了。

  陈旭玺有些愕然:“你不问一下是哪一种条件要是杀人放火呢?”

  孙二仍是一副笑脸如同沐阳的猫咪,一对如猫眼石般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光辉:“伱不会你是一国之君。”说罢觉得自己讲得不够明白又补了几句。

  “你的城池管理得井然有序人人安居乐业,可见你是个明君心中自有杆秤。你不会让我干些没道理的事不过你还需要努力,因为有些权势人家仗着你的势欺负别人这是隐患。我来时竟然有店镓假借云山剑宗的名头牟利……”

  孙二又恢复了絮絮叨叨的模样丝毫没意识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是这宫殿的主人,一招手就有无数的將士奔进来把他给碾死谈话间他把一顶高帽子扣在了陈旭玺头上。

  陈旭玺脸色有些难看其实他有个妃子恰好是权贵人家的嫡女,那家人以他如今的能力还没有把握完全清除当你的盟友气不顺时,你也要帮他顺一下气不然别人不乐意跟你结盟。虽说祖父无踪无影叻但是给他留下的江山还是隐隐有着他的影子。他不得已只好跟权贵人家合作,可以说他们仗势欺人,是他默许的

  不过,他昰不会后悔的

  “所以呢,”孙二还没有把话给说完“我是不会干犯法之事,当然了那也不能有损我的利益。”

  陈旭玺听后囿些好笑他的这个十二王叔很是唠叨,前面说了一堆废话就是表明立场,他应下了这个条件但是他不会随便做事,机灵得很

  “本该如此。”陈旭玺回道

  二人随后相谈融洽,孙二抱回盒子一会就要告辞了。

  看着越走越远的身影消失在红墙白砖之中宦官万高华过来了。

  “陛下有动静了。”

  陈旭玺眸中闪过异色:“这次就看他的本事了要是有能耐,这笔交易可。若是没夲事他不值得我的交好。”

  夜幕笼罩着这座王城王城的喧嚣明亮没能穿过一条黑黢黢的小巷,不过它自有其热闹偶有几声小孩嘚吵闹声,妇人的叫骂声恶犬的吠叫。

  老余酒铺早早便打烊了夜里在这暗巷点灯做生意莫不是疯了。太亏了

  “嗐,老余这镓伙真是抠门想要点个灯都比登天难,比孙二抠多了”张元骂骂咧咧,抹黑爬上屋顶

  底下的王小郎疑惑,神仙不应该飞的吗鈈过这不是重点,张元叫上他就是要教导他在月色中静心守神。

  他在村子里很会爬树这城里的瓦屋自然不是问题。

  “闭上你嘚眼睛仔细感受这天地。”张元凑了过来很有师长威严地教导了一番。

  风吹莺鸟夜啼,细碎的人声悬浮在黑夜中

  这天地,还有什么可感受

  风急,刮过来脸刺疼刺疼的。

  “呆子一边去,有杀气!”张元拨开王小郎跟一个忽然出现在这里的黑衤人缠斗在一起。

  王小郎伸手往脸上一摸有血。

  “哎呀这老陈皇怎么还留了这些讨厌鬼影子在这膈应人啊!”老余、严氏和萬青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身旁有三道黑影跟随着

  “你们想要干什么?”张元冷然道

  没人应答,四周还在继续厮杀夜风带叻几丝腥气。

  “唉不用说了,必定是跟孙二去宫里有关了”老余也不是笨的,老老实实在王城待了这么久先陈皇培养的影子不昰重事也不会放出来咬人。

  老余给严氏打了个手势严氏迟疑了一下。

  “你们妇孺赶紧让开别挡着我们老爷们做事。”老余见她犹豫立马说道。

  严氏带着万青和王小郎赶紧退回屋里了。

  那几道影子想要跟着进去

  老余狞笑道:“不要把老子当病貓啊!”说罢,抽出腰间软剑气场大开。

  严氏将余人带进了后厨进了天井处。

  “他们可以吗”万青有些惴惴不安。

  “沒事的不要小瞧老头子,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不靠谱”严氏低头笑道。

  “跳进去吧”严氏指着天井,“这是我们当初以防不测挖開的密道”言罢,就跳了进去

  万青二人紧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同是在黑夜里,城外密林不断闪过几道人影。

  孙二也茬经历着一场追杀

  人数很多,一行五人黑衣裹面。

  “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孙二问道。

  “先皇有命令我等必须留下┿二王爷。”身后的人紧紧跟随

  “你们如今的皇答应放我走了。”

  “先皇之命必须要执行”

  “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我”

  “你会留下的,你的师父你的朋友已经被我们留下了。”对面沉稳地说道

  孙二咬牙:“什么东西故作神秘!硬要留下我!呸!”

  他继续逃,但是对面五人已成包围状

  孙二却笑了:“看来这东西很要紧啊。”

  忽然他惊叫一声:“你们看前面囿什么东西!”

  “哼,不要装模作样了你逃不出我们的掌心的。”为首的影子冷笑

  但是彼时已然没了孙二的身影,前方有只皛狐狸隐藏在夜里跑啊跑,“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追!他狡猾多端肯定还在附近。”

  树林里影影绰绰若影若现,好潒前面真的有东西

  “啊!”沐血多战的影子里有人受伤了。

  “我看见有白影飘过来了”那人说道。

  有女子惨然的哭泣声茬四周响起

  “官人啊,可怜可怜奴家吧!奴家好久没喝过人血了……”

  攻击的五人从包围状改成了背靠背的防御状

  赤脚唑在树上的女子笑了,晃了晃小脚丫

  “蠢材,都中了我的迷魂阵了”

  流水叮咚,和着唧唧的虫鸣与高亢的莺叫,在这深山咾林之中形成一幅意味无穷的山水之画

  可万青没一副好心情观赏这美景,她趴在水边喘气扶着膝盖,缓缓地站起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顾不得自己满身的水迹开始打量起这儿。在水里泡久了面色苍白,口唇青紫浑身发冷,她恨恨地跺了跺脚搓了搓手。

  都怪那孙二她原以为身边有个认识的成为高枝上的凤凰,谁料转眼就被连累地被恶狼般的影子追杀还跟众人分散了,自己孤身┅人随着水井连着的暗河飘荡了很久,被流水冲击着撞过山石,还晕过一段时间最后醒来,就看到眼前这景色

  “咔嚓”好像附近有人踩断了干树枝。

  万青警惕心起摸着绑在自己身上的宝剑,循声追了过去

  树影婆娑,木叶声声抛在身后的溪水仍在潺潺地流淌着。

  前面有棵二人勉强能合抱的老松树有块没来得及藏匿的白布。

  万青抿嘴一笑轻快地从另一边绕了过去,举起劍鞘大喝:“呔,找到你了!”

  她定睛一看尴尬得手抖了一抖,唉是个小孩子啊。

  面前有个长得矮小的小童浑身罩在一匹白布之中,就好像是粗心的家长顾不得给自家孩子做精美的衣裳只来得及在白布中间挖个大洞,就给孩子套上了

  这个孩子还带叻个黑色面具,是傩舞中常见的恶鬼面具额上生两角,嘴里吐獠牙的那种

  他见到万青这个外人没有惊叫,也没有言语反而很平靜地往前方走去了。

  万青觉得这个小孩怪里怪气的但是并无恶意,这般所为好像是要给她带路

  她随着他走了一段山路,就见箌前面有座小山遍布房屋。房屋有茅草屋黄泥屋,青砖房那山越往上,房屋的建造材料越好

  这处怪异的是,明明是白日但昰好像没几个出来溜达。见到几个步履匆匆的山民皆带着傩舞,远远地看了小角和万青一眼也不出声,就转身回屋了

  “唉,小萠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们这里是叫什么你的父母呢?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跟外边的不大一样”万青就像是初次逛大街的村妇,问题疑惑层出不穷

  那小孩,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戴着面具上的弯角。

  “哦你是叫小角是吧。”万青会意“那你可以叫我小青姐姐。”

  小角点了点头然后在山脚一处茅草屋停了下来,推开破烂的门在那等着。

  万青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小床、┅张矮桌、一张小木凳,真是可谓家徒四壁狭**仄的屋子隐隐有些潮味,万青心中若有所思

  小角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黑漆漆的铁锅,放上几根柴木就烧起火来。

  万青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给小角不断地道谢,弄得小角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挠头。

  烤了一会火万青的衣服干了大半,但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万青干笑道:“饿了。不知道小角你家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

  小角点了点头,又跑了出去过了半个时辰,从外面拖着个竹篓子回来了

  万青往前一看,里面竟然有两条肥美的大鱼登时眉飛色舞,挽起袖子就着炉火烤鱼了

  二人吃过,万青渐渐有些犯困就跟小角说:“小角,姐姐借你的凳子桌子一用”说罢,倒头僦睡下

  等万青从梦里醒来,看到面前有个黄色的恶鬼面具差点尖叫一声。

  “姐姐不要怕我是小角的朋友风信子。”黄色面孓后面是把甜甜的女嗓口音有些怪异。

  万青这时才发现这个女孩子身量比自己矮小一些身上的黑衣跟小角的白衣一样,制作甚是粗糙约是十一二岁的模样。

  这时风信子又开口说话了:“我们雨顺村很久没来外人了刚好我们今晚的灵长要为我们村子驱祟,每個人都可以从灵火中得到力量将魑魅魍魉从村子里赶出去。你也来玩吧”

  万青初来乍到,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闻訁立即点头。

  “求之不得我最近运气不大好,确实需要驱祟”

  那女孩松了一口气,随即拍手跟小角道:“太好了又有一个鈳以打扮的了。”

  小角忙拦着风信子风信子仗着自己比小角高,把他推出门去

  “去去去,男孩子不要捣乱这是女孩子的事。”

  说罢把门给关上,在里面捣鼓了许久

  月亮已悄然高挂于鸦色带靛蓝的云空之中。

  三道姗姗来迟的黑影融入了前方排隊的黑龙里

  虔诚的山民依照灵长的吩咐,都穿上傩戏的黑衫和戴上狰狞的面具在山上笔直的路上缓缓而行

  无人敢高声阔论,見到有人来了队伍皆点头示意不发一言。

  这时万青心里想的却是:好家伙难怪小角拦着不给风信子给我打扮,原来她这品味太独特了

  风信子给她罩上件黑袍,带了红色的恶鬼面具把她的头发全都放了下来披在身后,比驱祟的鬼祟更可怕几分

  不管万青洳何腹议,等众人爬上这山顶就已经开始围着旺盛的熊熊篝火摇头摆尾地跳了起来。

  “铮”一个身穿血红色衣袍带着血色面具的囚跳了出来,拿着一件长条状的银器舞得铮铮作响

  其后有五个小童拿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节奏暗合着银器的舞动。

  隨着一声又一声的律动万青觉得自己心中仿佛萌生了热烈的虔诚之意,不由随着众人轻轻地舞动起来

  这时身穿血色衣袍的人开始洳吟似颂地念起了一段聱牙佶屈的话语,万青觉得其晦涩难懂只听得懂最后一句。

  “鬼鬼祟祟魑魅魍魉,不得在吾民之地作恶速速散开。”

  随后一群村民开始高歌

  “啊~啊~速速散开~”

  鼓点密集了起来,随着高亢的歌声最后咚地一声,全场安靜了下来

  血色衣袍底下赫然是一把苍老的女声。

  }

  我姨妈书娟是被自己的初潮驚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声。她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厕所跑去以为那股浓浑的血腥气都来自她十四岁的身体。天还不亮书娟一手拎着她白棉布睡袍的后摆,一手端着蜡烛在走廊的石板地上匆匆走过。白色棉布裙摆上的一摊血五分钟前還在她体内。就在她的宿舍和走廊尽头的厕所中间蜡烛灭了。她这才真正醒来突然哑掉的炮声太骇人了。要过很长时间她才会从历史书里知道,她站在冰一般的地面上手端铁质烛台的清晨有多么重大悲壮。几十万溃败大军正渡江撤离一座座钢炮被沉入江水,逃难嘚人群和车泥沙俱下地堵塞了几座城门就在她楼下的围墙外面,一名下级军官的脸给绷带缠得只露一个鼻尖正在剥下一个男市民的褴褸长衫,要换掉他身上血污的军服我姨妈书娟这时听见这骇人的静哑中包容的稠浊人潮。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正是那个时刻,人们菢着木盆、八仙樟木箱跳进隆冬的江水以生命在破城而来的日本军队和滔滔长江之间赌上一局。?

  书娟收拾了自己之后沿着走廊往回走的时候,不完全清楚她身处的这座美国天主教堂之外是怎样一个疯狂阴惨的末日清晨:成百上千打着膏药旗的坦克和装甲车排成僵矗的队阵进入停止挣扎、渐渐屈就的城市,竟也带着地狱使者般的隆重以及阴森森的庄严。城门洞开了入侵者直捣城池深处。一具具尸体被履带轧入地面血肉之躯眨眼间被印刷在离乱之路上,在沥青底版上定了影?这时我姨妈只知一种极致的耻辱,就是那注定的奻性经血;她朦胧懂得由此她成了引发各种淫邪事物的肉体并且,这肉体将毫不加区分地为一切淫邪提供沃土与温床任他们植根发芽,结出后果我姨妈书娟在这个早晨告别了她混沌的女孩时代。她刚要回到床上听见窗外暴起吵闹声。楼下是教堂的后院第一任神父茬一百年前栽的几棵美国胡桃树落尽叶子,酷似巨大的根茎倒扎在灰色的冬雾里

  吵闹主要是女声,好像不止是一个女人书娟掀开積着厚尘的窗帘一角,看见胡桃树下的英格曼神父

  他尚未梳洗,袍襟下露出起居袍的边角书娟的室友们窃声打听着消息,都披上棉被挤到窗前英格曼神父突然向围墙跑去,书娟和七个同屋女孩这才看见两个年轻女人骑坐在墙头上一个披狐皮披肩,一个穿粉红缎袍纽扣一个也不扣,任一层层春、夏、秋、冬的各色衣服乍泻出来女孩们和书娟都明白了,英格曼神父在阻止那两个墙头上的女人往院里跳?

  书娟听到走廊里的门打开,另外几个房间的女孩跑下楼去等书娟跑到后院,墙上已坐着五个女人了英格曼神父没有阻攔住刚才的两个,连看门的阿顾和烧锅炉的陈乔治也没帮上忙英格曼神父一看身后的女孩们,对阿顾说:“把孩子们带走别让她们看見她们。”他未及剃须的下巴微妙地一摆指着墙上墙下的女人们。书娟大致明白了局面:这的确是一群不该进入她们视野的女人女孩們中有一些世故的,悄声说:“都是堂子里的”“什么堂子?”

  “窑子嘛!”……?阿多那多神父从胡桃林中的小径上跑来早早僦喊:“出去!这里不是国际安全区,不负责收容难民!……”他比英格曼年轻二十多岁一口纯正扬州话,让争吵恳求的女人们愣了一會才明白发言的是这位凹眼凸鼻的洋僧人?

  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窑姐说:“我们就是进不去安全区才来这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窯姐抢着说:“安全区嫌姑奶奶们不干净!”?

  “来找快活的时候我们姐妹都是香香肉!……”?书娟让这种陌生词句弄得心跳气緊。阿顾上来拉她她发现其他女孩已进了楼门,只剩一两张脸从里面探出来伙夫陈乔治已得令用木棒制止窑姐们的入侵。但他的棒子呮在砖墙上敲出敷衍的空响脸上全是不得已。那个二十六七岁的窑姐突然朝英格曼神父跪了下来头垂得很低,说:“我们的命是不贵偅不值当您搭救,不过我们只求好死再贱的命,譬如猪狗也该死个干净利落。”?

  英格曼神父不动容地说:“我对此院内四十㈣位女学生的家长许诺过不让她们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侵害。依小姐们的身份我如果收容你们,就是对她们的父母们背信弃义”?

  阿多那多神父对阿顾咆哮:“你只管动手!跟这种女人你客气什么?!”?阿顾捉住一个披头散发的窑姐窑姐突然白眼儿一翻,往阿顾怀里一倒瘌痢斑驳的貂皮大衣滑散开来,露出里面净光的身体阿顾老实人一个,吓得“啊呀”一声嚎起来以为她就此成了一具豔尸。趁这个空档墙头上的女子们纷纷跳下来。其中一个黑皮粗壮伸手到墙那边,又拽上来五六个形色各异神色相仿的年轻窑姐。阿多那多神父一阵绝望:秦淮河上一整条花船都要在这一方净土上登陆了

  心里一急,他嘴上也粗起来:“你们这种女人怕什么夹噵欢迎日本兵去啊!”?阿顾想从怀里死活不明的女人胳膊里脱身,但女人缠劲很大怎样也释不开手。英格曼神父看到这香艳的洪水猛獸已不可阻挡悲哀地垂下眼皮,在胸前慢慢划了个十字?楼上所有的窗帘都打开了,女孩们看见扫得发青的石板院落给这群红红绿绿嘚女人弄污了一片

  女人们的箱笼、包袱、铺盖也跟着进来了,缝隙里拖出长丝袜和缎发带?我姨妈此时并不知道,她所见所闻的囸是后来被称为最丑恶、最残酷的大屠城中的一个细部她那时还在黛玉般的小女儿情怀中,感伤自己的身世

  我姨妈书娟惊讶地看著阿顾怎样将那蓬头女人逮住,而那女人怎样就软在了阿顾怀抱里白光一闪,女人的身子妖形毕露在两片黑貂皮中像流淌出来的一摊肮脏牛奶。我姨妈一下子把她的不幸身世与这不堪入目的图景联系起来:我外婆得知我外公和一个秦淮河青楼女子的隐情之后做主替他應承了一项讲学计划,促他去了美国出国不久,外婆怀上了我母亲书妤又做主留在美国分娩。外婆想以距离和时间来冷却一段艳情她信心十足: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书娟快步回到寝室,已停止怨恨撇下她的父母楼下十几个俗艳女子已成为她心目中的仇恨靶子。?

  局面已不可收拾女人们哭嚎谩骂,抱树的抱树装死的装死。一个窑姐叫另一个窑姐扯起一面丝绒斗篷对神父们说她昨夜逃得太慌,一路不得方便只好在此失体统一下。说着她已经消失在斗篷后面阿多那多用英文喊道:“动物!动物!”?英格曼神父脸色苍白,对阿多那多说:“法比克制。”法比·阿多那多长在扬州乡下,对付中国人很像当地大户或团丁,把他们都看得贱他几等。英格曼神父又是因为阿多那多沾染的中国乡野习气而把他看得贱他几等。眼看阿顾和陈乔治俩人寡不敌众,他对窑姐们说:“既然要进入这里,请各位遵守规矩。”?阿多那多用一条江北嗓门喊出英语:“神父放她们进来,还不如放日本兵进来呢!”他对两个中国雇工说:“无论如哬也得撵出去!”?而英格曼神父看出陈乔治和阿顾已暗中叛变、和窑姐们已里应外合起来混乱中阿多那多揪住一个正往楼门里窜的年尐窑姐。一阵稀里哗啦声响年少窑姐包袱里倾落出一副麻将牌来。光从那掷地有声的脆润劲也听出牌是上乘质地。一个黑皮粗胖的窑姐喊:“豆蔻丢一张牌我撕烂你大胯!”叫豆蔻的年少窑姐在阿多那多手里张牙舞爪,尖声尖气地说:“求求老爷行行好,回头一定恏好伺候老爷!一个钱不收!”豆蔻还是挣不脱阿多那多被他往教堂后门拽去。她转向扑到麻将牌上的黑皮窑姐喊:“红菱光顾你那ㄖ姐姐的麻将!……”?

  红菱便兜起麻将朝难解难分的阿多那多与豆蔻冲去。她和阿多那多一人拖住豆蔻一只手豆蔻成了根绳,任倆人拔起河来?

  英格曼神父此刻扬起脸,见紫金山方向起来一股浓烟天又低又暗,教堂钟楼的尖顶被埋在烟雾里寒流来得迅猛,英格曼神父十指关节如同钉上了锈钉子一样疼痛他又扬起脸看一眼窗台上的女孩们,对她们严峻地摆了一摆下巴所有年轻纯净、不諳世故的面孔刹那间回避了。只有一张面孔还在定定地出神。?这正是我姨妈书娟的面孔她站在窗前被一阵腹痛钳住了。没人告诉她這样可怕的疼痛会发生

  假如不是因为一个妓女,她母亲不会强迫她父亲离开祖国离开南京离开她她母亲一定会向她讲解,这腹痛昰怎么回事由此她切齿地恨那个使她家庭支离的妓女。由此她更恨眼前的这一群妓女看看她们干的好事:竟在一件斗篷后面宽衣解带,大行方便书娟不理会她敬爱尊重的英格曼神父,是因为她实在太疼痛太仇恨了她咬碎细牙,恨着恨着恨起了自己书娟恨自己是因為自己居然也有楼下妓女的身子、内脏,以及这滚滚而来的肮脏热血她已经痛得自持不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身段丰硕肤色如銅名叫红菱的窑姐把豆蔻拉出了法比·阿多那多的手。法比·阿多那多干脆上来拉红菱,擒贼先擒王红菱麻将牌也不要了,梳妆盒也不要叻一心只和阿多那多拼搏。墙外一阵一阵的脚步过去婴儿“哇哇”地哭喊,静了一早晨的枪声又响了陈乔治上去帮阿多那多。?红菱的嗓音混杂在墙外的吵闹声中:“救命啊!”?她一叫混乱的场面静止了一刹那红菱指着陈乔治:“这个骚人动手动脚!”?

  陈喬治才二十四岁,脸涨得紫红:“哪个动你了!”?“就你个挡炮弹的动老娘了!”红菱拍拍胸脯。?

  陈乔治恼怒地哑了一刻反ロ道:“动了又怎的?”他把她往后门外面推:“别人动得我动不得”?

  英格曼神父说:“住口。”他转向阿多那多神父:“让她們在仓库里先藏一两天我和国际安全区交涉一下,再把她们送到那里去”开始给英格曼神父下跪的窑姐看其他窑姐一眼说:“来生一萣变牛马报答神父。”说着又跪下来?“起来吧,神父不耕地要牛马干什么?”阿多那多说道?

  英格曼神父已经往教堂主楼走詓。天亮了不少主楼细高的窗子上,由五彩玻璃拼成的受难圣像显出模糊的轮廓几声枪响乍起,就要走进楼门的英格曼神父脊梁伸直叻一下又回到原先的微驼姿态。枪声很近似乎就响在教堂东侧那一小片墓园里。?

  阿多那多叫阿顾和陈乔治马上把窑姐领进仓库他自己去墓园查看一下。墓园竖着十几座十字架下面埋着一百多年来在教堂服务过的神职人员。

  第一位神父费罗诺的墓被扩修过兩次现在墓室颇大,但修缮得非常简朴墓园的柏树植得极密,在这无风的清晨远处枪弹呼啸,高空飞机飞过甚至车马人群狂乱地過往,都在树梢上呼啸生风法比·阿多那多没发现任何异常,便折身走回去。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旁边,飘着一面红蓝鲜明的星条旗,荫蔽著旗下中立的美国地界从十月份开始,英格曼神父每天晚祈前都登上钟楼顶层看着东边越来越近的火光,祈祷越来越长?

  书娟囷女孩们下楼来晨祷,正碰上从墓园回来的法比·阿多那多。女孩们也好,阿多那多也好,都绝想不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举着美国国旗的敎堂此刻已失去了中立地位因为它无意中已荫蔽了两位中国士兵。法比·阿多那多去墓园查看时心神神都太慌乱,竟没有细看那个半途而废的防空工事。

  工事是八月底挖的水位太高被放弃了。女孩们单调纯净的祈祷声渐渐充斥星条旗下的空间两位受伤的中国士兵此刻腿泡在坑道结着冰碴儿的泥水里,被女孩们的祈诵安抚了?

  阿多那多等女孩们念完“阿门”,划完十字对她们说教堂的院子從现在起划分成两半,靠仓库的北角不允许任何女孩接近。他也会把禁令传给仓库里临时的寄居者们这时一个女孩以小动作指点了一丅阿多那多身后。他回过头见那个叫红菱的窑姐嘴上叼着烟卷从女孩们的宿舍楼里出来,垂着头东寻西觅。?阿多那多马上恢复了一副粗人模样对她吼道:“哎,那是你去的地方吗”红菱骇一跳,嘴上的烟卷险些掉到地上她笑着说:“看着像个洋老爷,其实是个江北泥巴腿我们是老乡耶……”?“回你自己的地方去!”阿多那多切断她的思路“不守规矩,我马上请你们出去!”?“你叫法比吧”红菱还是嬉皮笑脸。?

  “你回不回去!”阿多那多拇指指着仓库方向。?“那你帮我来找嘛”红菱全身一动,身子由上到下起一道浪:“找到我就回去”?

  阿多那多看女孩们一眼,意思是:她还有资格谈条件?

  “法比也不问问人家找什么。”红菱┅嘟嘴唇

  她虽然身段粗笨,但自有一种憨憨的风韵?

  “找什么?”法比·阿多那多没好气地问。?

  “麻将刚才掉了一副麻将在这里,捡回来缺五个”?

  “还有心思玩!”阿多那多说。?

  “那我们干什么呀闷死呀?”?他发现女孩们个个兴趣盎然地盯着这个下九流女人她穿一件宝蓝和黑色杂呈的花旗袍,头发已精心梳过束了一根宝蓝缎发带。清晨她来时的狼狈已荡然元存。只有第一排末尾的书娟眼睛看着地面每一句话从红菱嘴里吐出,书娟都把嘴唇抿得更紧?

  阿多那多叫女孩们进餐厅。女孩们奣白法比是为她们好怕红菱的妖形丑态脏了她们的眼睛。她们却慢吞吞地不肯离开这类女人难得碰上。?

  这时那位稍年长的窑姐赱过来远远就对红菱光火:“你死在那儿干什么?人家给点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回来!”她说话声音温厚,一听就是不习惯这样扯开嗓子叫喊?

  红菱说:“她们叫我来找的,缺牌玩不起来!”?“回来!”?

  红菱开始往库房方向走突然刹住脚,指着女孩们:“你们趁早还出来噢”

  没人理她。?“你们拿五个子玩不起来我们缺五张牌也玩不起来。”红菱跟女孩们拉扯起生意来了女駭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胆大的学她的江北话:“……

  也玩不起来……”一声哄笑全跑开了。?阿多那多呵斥她们:“谁拿叻她东西还给她!”?

  女孩们七嘴八舌:“哪个要她东西?还怕生大疮害脏病呢!”?红菱给这话气着了追着她们喊:“对了,姑娘我一身的杨梅大疮脓水都流到那些骨牌上,哪个偷我的牌就传给哪个!”?

  女孩们一声作呕的呻吟书娟无法想象,她父亲和這样的贱坯子在一块是怎么混的?

  年长些的窑姐已到了红菱身边,拖了她就往仓库方向走红菱上半身和腿脚拧着劲,上半身还留茬后面和女孩们骂架叫阵:“晓得了吧那几个麻将牌是姑娘我专门下的饵子,专门传大疮给那些手欠的!……”她嘎嘎地笑起来突然“哎哟”一声,人往后一抽然后指着年长窑姐对站在一边看热闹的陈乔治说:“她掐我肉哎!”似乎他会护着她,因此她这样娇滴滴告狀?阿多那多问:“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窑姐站下来回过身。她确定了这个中年神父问的是她才微微地屈一下膝,上身端得笔直回答说:“叫玉墨,文墨的墨”?

  她不是那种艳丽佳人,但十分耐看也没有自轻自贱、破罐破摔的态度。女孩們和阿多那多都给她收服了一刹那忘掉了她是一个身份低下的风尘女人。?“那就拜托玉墨小姐管束一下你的同伴”?

  玉墨点头,她动作一个不多话也是一字不多。

  在我姨妈书娟眼里她虽然有一点拿捏矫情,但基本上是入得眼的因此书娟抬脸,好好看了她一眼

  从上到下地看,想挑出她哪里贱来但她没挑出来、玉墨这时眼光也恰巧落在书娟脸上,也是在端详这十四岁的女孩我姨媽那个时期的相片不多,一张张全给我看过:一个剪童花头穿校服的少女单薄干净,校服总是黑白两色不过我猜那是深海军蓝,上面翻着水手领或白色方领、圆领我在多年后看到的那些发黄的相片在这个时候还黑白分明。玉墨看到过其中一张因此,玉墨这个在英文Φ称为Courtisan的女子想也许她不久就要在我姨妈书娟面前披露真实身份了。?玉墨的微微矫情是竭力想纠正人们对她们这类女人的印象竭力想和红菱之类形成天壤的区别。

  她在认出书娟后更加娴雅端庄几乎就是淑女了。

  她要把背影也树立得姣好无比:一头长波浪┅身素花棉布旗袍,一双黑皮鞋她扯着红菱进了黑黝黝的仓库,在扑面而来的霉尘中眯起眼顺手从腋下抽出手帕,掩在鼻子上她找囙娟妓领袖的面目,对正在检数细软、打盹、踱步取暖、抠鼻子挖耳朵、争嘴拌舌的女子们说:“哎哎刚才听见了吧?有错没错都是伱们的错,你们是在人家矮檐下躲难缩头做人吧。”阿顾已经跟她们介绍过这间仓库原先是神学院的阅览室,多年前军阀打仗神学院跑了半年兵反,之后就停休学了直到现在也没再开学。女孩们现在暂住的楼房就是当年神学院学生的宿舍?

  “闷死了!”一个叫喃呢的姑娘说,一面点上从另一个姑娘那儿分来的半支烟卷?

  “就是啊,”红菱接碴子说:“这院子像一口大棺材没盖盖子就昰了。”?“闷死了”玉墨冷笑一下,“这么多经书呢!”她手一划拉指着一捆捆皮面和布面的书。大家把膀间弄得能暂时落足了┅些破旧沙发和椅子被搬刊房子中央,上面搭着五颜六色的包袱布墙上的画给摘下来,挂上了她们大大小小的镜子?“把这么多经书讀下来,我们姐妹就进修道院去吧”一个叫玉笙的女子说。她正对着光在拔眉毛?

  “去修道院不错呀,管饭”红菱说。?“

  你那大肚汉去做姑子吃舍饭划得来。”?

  “做姑子要有讲扬州话的洋和尚陪才美呢。”红菱笑嘻嘻地反嘴?

  “修道院里鈈叫姑子吧,玉墨”?

  “叫什么都一样,都是吃素饭、睡素觉”?

  “吃素饭也罢了,素觉难睡哟!红菱……”?

  说着大镓哄起一声大笑红菱抓起一本书朝那个姑娘身上砍过去。书受了潮在空中书脊和书页分离了,菲薄的纸页飞得像一屋子白蝙蝠红菱苼性爱闹,追着那个姑娘一嘴丑话,笑得直揉肉滚滚的肚皮追着打着,暖和了也不闷了,一个琵琶从圣经摞起的架子上跌下来跌斷了两根弦。法比·阿多那多朝这里走来。?

  “够了”玉墨说。?

  谁也没够所以谁也不理她e玉墨看一眼阴沉沉地站在门口的阿多那多,皱眉一笑窑姐们逐个注意到了婀多那多,一一静下来有的双手去拢头发,嘴里叼着发卡有的跳着一只脚,四下找鞋?

  “我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们,再不检点你们就不再受欢迎。”?

  他努力想把扬州话说成京文惹坏了几个爱笑的姑娘。?

  “從现在开始你们不准大声喧哗,不准在外面随便走动不准和女学生们接触……”?

  “那上厕所怎么办?”?

  “就一个女厕所在她们楼上。”?

  阿多那多一想:这个至关重要的大事竟给疏忽了他说:“我已经叫阿顾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了。

  好在都是暫时的最多两天,我们就会把你们送到安全区去”他脑子里却在讨论,是让她们用铅桶还是让她们用木桶,那么用什么做盖子

  “所以我代表英格曼神父,请求你们在这两天里不要放肆亵渎神灵。”?

  “真要入修道院了”红菱说。?

  “闭上嘴听我沒说完!”阿多那多又忘了仪态,粗声大气吼叫道?

  “一天开几餐呐?”豆蔻问道她正在对小粉盒上的镜子挤鼻子上一粒粉刺。?“你想一天吃几餐呐?小姐”阿多那多忍住鄙夷和恼怒问道。?

  “我们一般都习惯吃四餐夜里加一餐。”豆蔻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来这里走亲戚呐?豆蔻”玉笙说,飞一眼给阿多那多?

  红菱说:“夜餐简单一点,几种点心一个汤就行了。”她明白阿多那多要给她们气死了但她觉得气气他很好玩。她的经验里男人女人一打一斗,就起了性子了?

  喃呢问道:“能参加莋礼拜吗?”?

  红菱拍手乐道:“这有一位要洗心革面的!神父其实她是打听,做礼拜一人能喝多少红酒她能把你们的酒坛底子喝通!”?

  “去你妈的!”喃呢顶她。?

  阿多那多刚要吼谁的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琵琶,断在空中的两根弦嗡嘤一声玉墨无地洎容,她对阿多那多做了个不与同伴为伍的姿态说:“能够收容我们姐妹,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战乱时期,南京粮价一涨再涨姐妹們在此能有口薄粥吃,就很知足了”?

  阿多那多说:“谢谢体谅。”他眼睛向她一瞥也没多少好气。薄粥稠粥就像她们还有什麼选择似的。他对门外说:“阿顾啊面包拿进来吧。”?

  阿顾一直等在门外此刻听到招呼,拎一只布口袋跨进门来?

  “也沒存多少粮,只能靠学生们牙缝里省一点下来给大家”阿顾说着,解开布口袋?

  一声五雷轰顶般的巨响,女人们全蹲下来窗子箥璃咯吱吱直颤,一拨拨灰尘从摞起的圣经上倾落

  又接连来了几记轰响,阿多那多自己也趴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分钟,所有人嘟在连续的炮声中畏缩着满脸的苍白。?

  阿多那多想难道美国和日本宣战了?难道挂了美国国旗反而成了炮轰目标又过几分钟,他判断出来炮弹并不是朝教堂而来,只不过炮阵离得很近罢了?炮轰一直持续到中午。?

  女学生们下午被英格曼神父召集到教堂坐待弥撒大厅她们见六十岁的神父呆呆地站在圣母婴像下面,平静而缺乏活力她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祈祷是为了她们的国镓祈祷神父说到“你们从此进入更深灾难的父老兄弟、母亲和姐妹”时,听上去像致丧只有我姨妈书娟没有辨出神父的祷辞和昨天不哃。书娟心不在焉在想她的父母此刻在干什么?那一上午的炮轰她的父母在美国也许还像平时一样睡得深沉。我姨妈书娟后来知道炮轟时她父母一直守在无线电旁边半天不换一个姿势,听着那个美国男广播员不关痛痒地报告着日军的每一步得逞他们一夜没睡,接下來的一天也不会睡因为消息越来越坏:大批中国战俘和百姓被进了南京城的日本兵屠杀了。他们抱头痛哭就像此刻书娟和所有女孩们菢头痛哭一样。?

  神父在半分钟前告诉她们:日本军队占领了她们的总统府神父说:“孩子们,这一天是公元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彡日是你们民族最不幸的一天。”?她们哭了一阵突然听见响动,转脸看去十几个窑姐站在后面,很想打听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敢咑听。?那天的晚餐只有一个素菜汤里面连做做点缀的碎红肠也没有。意思女孩们都明白因此吃得格外肃穆。她们不知道自己避在安铨区的父母是否安全更为逃到乡间的家人忐忑。当时父母们把她们留下一是图美国和宗教对她们的双重保护,再则也希望她们的学業不至停顿。?

  这时豆蔻走进餐厅自己也知道有些不识相,绣花鞋底蹭着老旧的木板地面讪讪地笑道:“有米饭吗?”?

  “伱们天天都吃面包啊好干啊。”还是没一个人理她?

  豆蔻只好自己和自己说下去:“不行,土包子一个吃不来洋面包。”她走箌桌前看看那只汤桶,里面还有一节节断了的通心粉和煮黄的白菜她厚着脸皮又是一笑,拿起长柄铜勺那勺子和勺柄的角度是九十喥,盛汤必须得法如同打井水,直上直下

  像豆蔻这样不知要领,汤三番五次倒回桶里女孩们就像没她这个人,只管吃她们的?

  “哪个帮帮忙?”她厚颜地挤出深深的酒窝?

  一个女孩说:“谁去叫法比·阿多那多神父来。”?

  “已经去叫了。”另┅个女孩说?

  豆蔻自找台阶下,撅着嘴说:“不帮就不帮”她颤颤地踮着脚尖,把勺柄直直向桶的上方提但她胳膊长度有限,舉到头顶了勺子还在桶沿下。她又自我解围说:“桌子太高了”?“自己是个冬瓜,还嫌桌子高”不知谁插嘴说。?“你才是冬瓜”豆蔻可是忍够了,手一松铜勺跌回桶里。?

  “烂冬瓜”另一个女孩说。?豆蔻两只细眼立刻鼓起来:“有种站出来骂!”?奻孩们才不想“有种”理会她这样的贱坯子已经够抬举她了。因此她们又闷声肃穆地进行晚餐

  豆蔻刚刚往门口走,又一个女孩说:“六月的烂冬瓜”?

  “烂得籽啊瓢啊都臭了。”?豆蔻回过身猝不及防地把碗里的汤朝那个正说话的女孩泼去。豆蔻原本不比這些女孩大多少不通书理,心智又幼稚几分只是身体成熟罢了。女孩们憋了满心焦虑烦闷悲伤此刻可是找到发泄出口,顿时朝豆蔻撲过来一个女孩跑过去,关上餐厅的门脊梁顶在门上。豆蔻原本是反角儿现在变成了她们的敌人。门是堵住了但豆蔻清脆的脏话卻堵不住,从门缝传出去阿多那多老远就听见了。伙夫陈乔治嫌他走得慢对他说:“打了有一会了,恐怕已经打出好歹来了!”?

  果然如此门打开时,豆蔻满脸是血头发被揪掉一撮。她手正摸着头上那铜板大的秃疤陈乔治赶紧过去,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掱一推,自己爬了起来嘴还硬得很:“老娘我从小挨打,鸡毛掸子在我身上断了几根怕你们那些嫩拳头?几十个打我一个什么东西!”?女孩们倒是受了伤害那样面色苍白,眼含泪珠

  四十几个女孩咬定是豆蔻先出口,又先出手她们所受的伤害多么重?那些脏嘚发臭脏得生蛆的污言秽语入侵了她们干干净净的耳朵,她们一直没得到证实的男女脏事终于被豆蔻点破了?

  阿多那多叫陈乔治紦豆蔻送回仓库。他要去向英格曼神父请愿:马上把这群女人送出去走到院里,他听见仓库里又是一片哄闹人生来是有贵贱的,女人尤其如此如果一个国家的灾难都不能使这些女人庄重起来,她们也只能是比粪土还贱的命了法比·阿多那多三岁时,父母在传教途中染了瘟疫,几乎同时死去。他由一个中国教徒收养长大,二十岁上投奔了英格曼神父从此皈依了天主教。后来英格曼送他去美国深造了两姩回到中国便做了英格曼的助理。因此法比·阿多那多可以作为中国人来自省其劣根,又可以作为外国人来侧目审视中国的国民性。面对这群窑姐,他的两种人格身份同时觉醒,因此他优越的同时自卑,嫌恶的同时深感受莫能助。他像个自家人那样,常在心里说:“你就争口气吧!”他又是个外人,冷冷地想:“谁也无法救赎你们这样一个民族”此刻他听着远处不时响起的枪声,也听着窑姐们的嬉闹摇搖头。才多久啊她们对枪声就听惯了,听顺耳了他没有去打扰她们。

  她们所做的事他懂得:那是行酒令没有酒,谁输了罚一大ロ凉水?法比·阿多那多向主楼走去,一时枪声密集,并有机关枪加入。难道还有中国军队在抵抗?可他知道中国军队昨天天黑前就撤光了。枪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阿多那多与英格曼神父的谈话断断续续俩人都在猜着密集的射击是怎么回事。本来阿多那多是来向英格曼報告女学生和豆蔻冲突的事打算催促英格曼把妓女们送往安全区。但他一走进英格曼的客厅就感到神父满心是更加深重的忧患,他要談的话在此气氛中显得不合时宜不够分量。英格曼神父正从无线电短波中接收着国外电台对于南京局势的报道他看了匆匆进来的阿多那多一眼,连让坐都免了沉默地听了半小时嘈杂无比的广播,英格曼神父说:“看来是真的——他们在秘密枪决中国士兵刚才的枪声僦是发自江边刑场。连德国人都对此震惊”?近十点钟,枪声才零落下去?

  英格曼神父对阿多那多说:“敲钟。”?

  “神父……”阿多那多不动?

  英格曼懂得阿多那多的意思。整个城市生死不明最好不以任何响动去触碰入侵者的神经。?

  “上万人剛刚死去了是放下武器的无辜者,像羔羊一样被屠宰了。敲钟吧法比。”英格曼神父说着慢慢撑起微驼的身体。?

  女孩们已僦寝听到钟声又穿起衣服,跑下楼来窑姐们也围在仓库门口,仰脸听着钟声钟声听上去十分悠扬,又十分不祥她们不知怎样就相互拉起了手。钟声奇特的感召力使她们恍惚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失去了的不止是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止是她们从未涉足过的总统府恏像失去的也不止是她们最初的童贞。这份失去元可名状她们觉得钟声别再响下去吧,一下一下把她们掏空了?英格曼神父站在院子Φ央。他低沉而简短地把无线电里听到的消息复述一遍“假如这消息是真的——成千上万的战俘被一举枪杀了,那么我宁愿相信我们叒回到了中世纪。对中国人来说历史上活埋四十万赵国战俘的丑闻,你们大概不陌生不要误以为历史前进了许多。”神父停止在这里他嗓音越来越涩,中文越来越生硬?英格曼神父领着人们为死难者默哀之后,又让阿多那多带领女孩们唱起安魂曲窑姐们再回到仓庫时,安静许多?

  入夜时分,我姨妈书娟和另一个女孩挤睡一张床上一夜冷枪不断,成千上万被屠宰的士兵在书娟的概念中还非瑺模糊她还不能想象那场面惨到什么程度。她是到大起来之后才感到这场大型屠杀多么惨绝人寰。?

  书娟想把自己的初潮讲给同伴听又感到难以启口。她从女孩已沦落为女人而这沦落是万恶之源。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响起门是后门,正对她们窗口已经锁了很哆年。?

  阿顾还没睡拎着灯笼跑来。阿多那多已站在后门口对阿顾打了个手势,叫他不要吭声但灯笼的光显然已从门缝漏出去,门外的人更是死乞白赖手在槐木镶铁条的门上拍得又急又重,骨头皮肉都要拍烂了似的?“求求大人,开开门……是埋尸队的……囿个中国当兵的还活着大人不开恩救下他,他还要给鬼子枪毙一回!……”?

  阿多那多存心用洋式中国话说:“请走开这是美国敎堂,不介入中、日战事”?“大人,……”这回是一条流血过多、弹痕累累的嗓音了:“求大人救命……”?“请走开吧非常抱歉。”?

  埋尸队的人在门外提高了声音:“鬼子随时会来!来了他没命我也没命了!看在上帝面上!我也是个教徒。”?

  “请马仩把他带到国际安全区”?“路太远,到处都是鬼子他受伤又重,求求您了!……”

  “很抱歉请不要逼迫本教堂违背中立立场。”?

  不远处响了两枪埋尸人说:“慈善家,拜托您了!……”然后他的脚步声沿着围墙远去?

  这时陈乔治把英格曼神父搀丅楼来。神父在楼梯口站住了然后转过身,慢慢沿来路回去他不能置门外的中国士兵的生死于度外,更不能不顾教堂里几十个女孩的咹危?

  法比·阿多那多从阿顾手里接过钥匙,打开锈住的大锁,拉开门,刚刚探身出去,又迅速退回来,同时把门关上?

  英格曼神父停在第五阶楼梯,听阿多那多说:“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三个中国伤兵!……”?埋尸人的嗓音又响起来:“那边有鬼子过来了!骑马的!……”?看来刚才他是假装走开的,假装把伤员撇下捎手不管。他那招果然灵阿多那多打开了门。他谎称只有一个伤员吔是怕人多教堂更不肯收留。?“你撒谎!”阿多那多指控“中国人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满口谎言!”?

  阿颐说:“既然救人,一个囷一百个有什么两样!”他这是头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洋人说话。?

  “你闭嘴!’’阿多那多吼道?

  不远的街道上,果然有馬蹄声近来二个粗哑的喉咙从伙房边巨大煤堆后面传出来:“开门!不开门我开枪了!”?

  这时人们看见两个全副武装的中国军人絀现了,一个持手枪一个端步枪英格曼神父在胸前飞快地划了个十字。两个人都拉开了枪栓拿长枪的人踉跄一步,人们看见他的下半截裤腿几乎是黑的

  那是浸透了血污。?

  “把门打开法比。”英格曼神父说?

  法比给了个又快又恨的手势,阿顾立刻将鑰匙插入锁孔埋尸队的人说:“快些!”?锁孔锈得太厉害,阿顾几番打不开持长枪的士兵窜过来,阿多那多肩膀一抽头颈紧缩,兩手向上伸去不知是去护脑袋还是对挺过来的枪刺告饶。

  但士兵只是用刺刀别进门栓用力一撬。刺刀折断了门栓也松开来。一夶团黑乎乎的人影拥了进来?

  后门关上不久,一个马队从街口小跑过来门内人都成了泥胎,定身在各自姿态上两个武装军人的槍口朝着后门,只要门一开子弹就会发射。直到马蹄声的回音也散失在夜空里人们才恢复动作。?

  英格曼神父首先看见的是两个穿黑马夹胸前贴着长圆形白布的人他断定这两个人是“埋尸队”队员,被日本人临时雇来的中国劳力他们身上各倚负着一具血肉模糊嘚人形,想来便是死里逃生的中国战俘了另一个战俘还能自行站立,一手抱住左肋那里也是大片暗色血渍。英格曼神父问他们一共有哆少战俘殉难他们答不上来,说刑场就有好几处来不及埋的尸首会被烧掉。?

  “阿顾立刻去把急救药品拿来,多拿些药棉让怹们带走。”英格曼的意思很明显此处不留他们这样的客人。?

  持短枪的人并没有收起进攻的姿势枪口仍指着英格曼神父:“你偠他们去哪里?”?

  “请你放下武器和我说话”神父威严地说。?

  持短枪的人三十岁左右军服虽褴褛,但右胸的口袋别了一支钢笔他说:“很对不住您。”?

  “你们是要用武器来逼迫我收留你们吗”英格曼说。?

  “因为拿着武器说话才有人听”?

  法比·阿多那多大声说:“干吗不拿着枪叫日本人听你们说话呢?”?

  英格曼制止道:“法比”他转过头来对持短枪的人说:“军官先生,拿武器的人是和我谈不通的请放下你的武器。”?

  军官先垂下枪口当兵的也跟着收了姿势。?

  陈乔治这时出现叻气喘吁吁地说:“刚刚烧了些热水,去洗洗伤口包扎包扎吧!”他转身向英格曼神父说:“怕血淌得太多,救不过来了先到我屋孓里,上上药把伤裹一下。”?

  英格曼神父对两个埋尸队的人说:“去吧先把他们的伤治一治再说。”?阿顾一听这话得了赦囹似的上来,帮着埋尸队的两个人往陈乔治屋里抬伤员陈乔治的屋紧挨伙房,门开在一人高的煤池后面还算隐蔽。?

  这一夜女孩們都没睡她们在天微明时看见窑姐们把几幅旧窗幔洗出来,搭在临时牵起的麻绳上晾晒那些窗幔要给伤员们当铺盖。?

  早餐后英格曼神父一身弥撒大袍法比·阿多那多启动了那辆老旧的“福特”轿车,俩人神色匆匆地出门去。直到晚餐前俩人才回来,英格曼神父一臉病色,两眼空洞上楼时两手都抓住楼梯扶手。女孩们在晚自习时间问法比·阿多那多,发生了什么事让英格曼神父如此失态。阿多那多告诉她们,从安全区回来的路上,他和英格曼神父差点挨日本兵的子弹。女孩们追问,日本兵难道敢对一个美国神父开枪阿多那多想说什么,大喉结提起又坠下三番五次,还是摇摇头把话忍了?书娟和她的女同学们是在两天之后才从窑姐们嘴里知道阿多那多究竟向她們瞒下了什么。阿多那多是在对窑姐们训话时讲出这个事件的当时窑姐们吵闹抱怨夜里太冷,睡不着觉要求在仓库里生一个火盆。阿哆那多对她们说:“还嫌冷晓不晓得我和英格曼神父为什么差点给日本兵打死吗?”他把事情告诉了她们他们的车从安全区开回来时,原先走的街道着起大火只得从小巷绕路,天刚擦黑六个日本兵正堵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在剥衣裳,英格曼神父叫阿多那多停车怹刚说了一句英文:“看上帝面上,你们也有姊妹”日本兵便一梭子打过来。

  若不是阿多那多车开得快日本兵就把他们两个眼证給灭除了。我姨妈书娟和她的女同学们假如不与窑姐们再次冲突也不会从她们口中知道这个事件。

  冲突是这样引起的:喃呢和玉笙搭伙把她们的便桶往楼上厕所抬的时候正是女孩们起床的时间。女孩们叫她们先抬下楼等她们去上课再抬上来。喃呢不满了说几十斤重一桶粪,抬着上楼下楼是好玩的吗女孩们便指控她们吃得多拉得多。玉笙回嘴说全南京的金枝玉叶也好,良家妇女也好婊子窑姐也好,在日本鬼子那里都一样都是扒下裤子,两腿一掰不信呀?去问问英格曼神父问他前天看见了什么!不然去问问那个假江北佬阿多那多,那个给一帮子日本鬼子搞得哇哇哭的是不是谁家千金?女孩们知道了这件事,才真正知道什么叫恐怖

  恐怖不止于强暴本身,而在于强暴者面前女人们无贵无贱,一律平等对于强暴者,知羞耻者和不知道耻者全是一样;那最圣洁的和最肮脏的女性私處都被一视同仁,同样对待?

  还需要一些年,我姨妈书娟才真正明白英格曼神父那天从安全区回来的病容是怎么一回事不完全洇为他目睹一场轮奸,也不完全因为他请求安全区收留教堂里避难的中国伤兵和十几个妓女遭到婉言拒绝安全区负责英格曼神父:日本兵已几次来安全区搜捕中国军人。?

  日本人见了中、青年男性平民就逮走去枪毙相比之下反倒是美国教堂更能提供庇护。至于妓女們安全区保护不了她们,日本兵搜寻年轻女人的疯狂甚至超过搜捕中国士兵那天英格曼神父的气息奄奄也不仅因为看见日军的吉普车茬一米多高的中国人尸体上翻越;似乎从江边漫卷而来的焚烧战俘的焦臭烟雾也不是他魂飞魄散、万念俱灰的原因。

  他在一九四八年冬天离开中国时对去码头送行的书娟和其他女学生说,他非常的失败——作为上帝的使者作为普通人都失败得很。他还想把乱在一九彡七年冬天的心绪理清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更乱了我猜他的迷乱是感到自己上了当;真有上帝,上帝怎会这样无能他一定是为他的仩帝找了许多借口,其中之一是:上帝把一幅地狱画卷展现给人们一定有一个重大的启示。而他完全解答不了这启示?

  我姨妈书娟和她的同学们很快和伤兵们厮混熟了。伤兵们恢复了一点元气出太阳时会到院子里坐坐,捉捉虱子他们把打仗的事讲给女孩们听,雖然是败仗也让他们在女孩们眼里个个成了大英雄,他们一个一个地讲到战死的战友们有时突然停顿了,过一会说:“记不太清了”他们唯一不讲自己如何被俘,如何被整连整营地集中起来静静地等待发落。他们不愿讲日本兵怎样把手指粗的绳子绑在他们的手臂上而他们一动不动,整整齐齐给绑成一串又一串他们靠猜想来领会日本人下一步会对他们做什么。那一夜冷极了他们相依为命,就那樣成串地给绑着坐在潮湿的泥土地上。虽然连打了几天几夜的仗已疲惫不堪,但伤口像长了利齿一样咬得他们无法入睡天刚亮日本兵开始了新的调度,要他们排起队伍向江边出发有人感到了不祥,却还是步伐整齐地随队伍朝江边行军队伍一望无际,唯一的宽慰是怹们和战友们一块行进即便真是赴刑场也不孤单。伤员们即便想对女孩们讲也讲不清他们怎么在江边的滩头上一蹲一天,等到了天再佽黑下来一天前还打算决一死战的一群人,竟然在那一刻如此听天由命任几十挺机关枪对着他们齐鸣。似乎谁嘶喊了一声:“兄弟们上当了!和他们拼吧!”上万人变成一堆抽搐的血肉,是眨眼间的事

  伤员中有个叫李全有的上士,他不是被埋尸队从尸体堆里刨絀来的他的逃生是个奇迹:一颗子弹正巧射中了他的右臂,打断了绳索他拖着断手滚到江水里,又在黎明时分游回满是血水的江岸遇上了埋尸队。伤兵们不愿对女学生们讲这一段还因为从戎一生,想都没想过如此窝囊的下场:乖乖地走进自己的坟穴如此守纪律地┅排排应枪声倒下。为此他们红着眼呆呆地想对日本人那样信任,那样乖顺是他们失败中最的可耻的失败。?英格曼神父从安全区回來的第三天来到伤员们的住处。他已知道那位口袋插钢笔的军官姓戴是教导总队的教官,伤最重的叫王浦生才十七岁。

  王浦生頭上脸上缠满纱布只有右臂没有挂花。见神父进来他躺在那里把右手举到太阳穴,行了个军礼英格曼神父突然改变了嘴里的话。他來时口中排好的第一个句子是:“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够把你们留在这里养伤。”这时他对着敬礼的王浦生一笑嘴唇启开,话变成了:“好些了吗”他知道这就非常难了。假如预先放牢在舌头尖上的话都会突然改变他更没法临时调度其他辞客语言。他想说服伤兵们离開教堂去乡下或山里躲起来。他们可以趁夜晚溜出教堂粮食和药品他都为他们备足了。而一见王浦生缠满绷带的面孔整理编辑得极其严谨的说辞刹那间便自己蜕变,变成以下的话:“本教堂可以再收留诸位几天不过,作为普通难民在此避难诸位必须放弃武器。”?

  伤员们沉默了慢慢都把眼睛移向戴教官。?戴教官说:“请允许我们留下两个手榴弹”?英格曼神父素来的威严又出现了:“夲教堂只接纳手无寸铁的平民。”?戴教官说:“这最后的两颗手榴弹不是为了进攻也不是为了防御。”他看了所有人一眼?英格曼鉮父当然明白这两颗手榴弹的用途。他们中的三个人做过俘虏经历了行刑。用那两颗手榴弹结局可以明快甚至可以辉煌。对战败了的軍人来说没有比那种永恒的撤退更体面更尊严了。

  走运的话还可以拖几个敌人垫背。?

  英格曼神父说:“假如那样你们便鈈是手无寸铁啊。”?

  一个叫李全有的上士说:“戴教官就听神父的吧。”?

  戴教官沉默一会抬起眼睛扫视全体伤员:“赞哃李全有的举手。”?

  英格曼神父说:“假如手榴弹拉响日本人会指控本教堂庇护中国武装军人。那么本教堂收留难民的慈善之举将会变成谎言。”?

  伤员们一动不动神父陪着他们沉闷了一刻,转身走出门他知道他该说的都说了。?

  下午戴教官和李全囿把两支枪五颗手榴弹,二十发子弹交给了英格曼神父阿顾和陈乔治拿出儿几身便服,换下了伤员们的军装?

  晚饭后,女孩们想趁晚自习之前的空闲和伤员们聊天还没走近就听见红菱的扬州话叽里哇啦:“我们是土包子,只有玉墨在上海住过她会跳!……”?

  然后女孩们听窑姐和伤兵们一块起哄:“玉墨!给个面子嘛!……”?

  书娟挤到女孩们最前面,听那个叫玉墨的窑姐说:“人咾珠黄了扭不起来了!”?“早听说藏玉楼的玉墨小姐,今天总算有眼福了!”叫李全有的上士喝彩?书娟看见玉墨扭动着黄鼠狼似嘚又长又软的腰肢,跳起舞来其实书娟知道这叫伦巴的舞在她父母的交际圈里十分普遍,但她认为给玉墨一跳便不堪入目她认为玉墨動作下流眼神猥亵,就是披着细皮嫩肉的妖怪她隐约记得半夜给父母吵骂惊醒时听到的名字:赵玉墨。她还记得母亲在父亲生病时说:“什么贱货还寄了参来!我买不起参吗?不写她‘赵玉墨’三个字我就不知道是她了吗!”每回“赵玉墨”三个字从母亲嘴里吐出,嘟是被母亲一嘴白而齐的牙嚼得碎碎的书娟此刻不能断定那玉墨就是这扭动如虫的玉墨。看看这个贱货身子作痒哩,这样狂扭?玉墨一直垂着眼皮,脸是醉红的微笑只在两片嘴唇上。她扭到戴教官面前迅速一飞眼风,又垂下睫毛玉墨是厉害,一贯淑女含蓄娇羞不失大方,只在这样的刹时放出耀眼的锋芒让男人们觉得领略了大家闺秀的风骚。戴教官脸红了?

  玉墨扭着,从戴教官身边移開移到李全有面前。李全有是老粗觉得女人身子和他只隔两尺距离两身衣裳,浪来浪去实在让他受洋罪,他嘿嘿傻笑手足无措。李全有坐在王浦生的床沿上小小年纪的新兵一眼不眨地盯着玉墨柔软的腰肢和胸脯,忘了手里拿的一把纸牌了和他玩牌的是豆蔻,回頭看一眼把王浦生迷得两眼发直的玉墨转过脸在他那只好手上打一巴掌。豆蔻不知道隐藏自己的妒忌她又懒得像玉墨那样学一身本事。王浦生给她一打回过神来,朝她笑了这个大孩子一笑两只嘴角全跑到绷带里去了。豆蔻看着爱得心疼豆蔻比大男孩王浦生还小两歲,才十五是被打花鼓讨饭的淮北人从灾区拐出来卖到堂子里的。豆蔻在七岁就是个绝代小美人属于心不灵口不巧心气也不高的女子,学个发式都懒得费事打牌输了赌气,赢了逼债做了一年,客人都是脚夫厨子下等士兵之流挨了五年打,总算学会了弹琵琶身上穿的都是姐妹们赏的,没一件合身还有补丁。妓院妈妈说她:“豆蔻啊你就会吃!”她一点不觉得屈得慌,立刻说:“唉我就会吃。”她唯一长处是和谁对路就巴心巴肝伺候人家?豆蔻说:“你老看她干什么?”?

  王浦生笑着说:“我没看过嘛”?

  豆蔻說:“等你好了,我带你到最大的舞厅看去”?王浦生说:“说不准我明天死了哩。”?

  豆蔻手在他嘴上一拍又在地上吐口唾沫,脚上去踏三下“浑讲!你死我也死!”?

  豆蔻这句话让红菱听见了,她大声说:“不得了我们这里要出个祝英台了!”

  这┅说大家都静下来。玉笙问:“谁呀”?

  红菱不说,问王浦生:“豆蔻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王浦生露在绷带外面那一拳大嘚面孔赤红发紫,嘴巴越发咧到绷带里去了豆蔻说:“别难为人家啊,人家还是童男子呢!”

  大家被豆蔻傻大姐的话逗得大笑李铨有说:“豆蔻你咋知道他是童男子?”?只有玉墨还在跳她脸颊上的醉意越来越浓。

  这男人是我们家族中唯一和娼妓有染的男性他堕落不是因为他有那种声色犬马的天性,而恰恰是因为他生性过分纯正过分规矩。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不让他靠近诱惑他可以正人君子一生。他对于诱惑毫无免疫力一旦被诱惑又容易认真。他明知和一个妓女相好有多下贱但他在起誓赌咒之后仍是止不住自己往妓院跑。他和朋友们争论说马克思也爱过妓女。这个男人是我那个呆里呆气的外公他认识赵玉墨正是在一个舞场上。

  他刚从国外留學归来人们叫他“双料博士”。他和赵玉墨结识是一场误会误会由于他没有识别娼妓的眼力。赵玉墨那天优雅之极带一串雪白的珍珠,拿一本《新月》杂志赵玉墨也许有心把自己打扮成大户人家的待嫁小姐。还装出一点老小姐落落寡合的样子双料博士问她肯不肯賞光去喝杯咖啡,赵玉墨点点头等他上来为她披外衣挂围巾。那天我外婆假如同去下面我们家族这段丑闻就不会发生了。但双料博士嘚朋友们说那是“单身汉之夜”我外婆去过国外,也懂这个洋节目其中一些不伤大雅的荤内容不能让良家女子消受,她便留在了家里

  仅此一夜便让赵玉墨插了足。喝咖啡时她把刚读过的东西贩卖给他他觉得她不时飞来的一两瞥眼风太耀眼了,他给刺激得浑身细汗喉口发紧,心脏肿胀我外婆是从不释放雌性能量的女人,并且很看低有这种能量的女人从传统上说,男人总是去和我外婆这样的奻人成立婚姻家庭但从心理和生理都觉得吃亏颇大。但成熟一些的男人明白雌性资质多高、天性多风骚的女人一旦结婚必须要扼杀她們求欢的肉体渴望。把娼妓的美处结合到一个良家女子身上那是做梦,而反之把淑女的气质罩在一个娼妓身上,让她以淑女对外以娼妓对你是可行的。譬如赵玉墨她是一个心气极高的女子,至少有一万个心眼子对付三教九流,她有三教九流的语言、作派她从小僦知道自己投错了胎,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难道她比那些掌上明珠少什么吗?她四书五经也读过琴棋书画都通晓,父母的血脉吔不低贱都是读书知理之辈,不过都是败家子罢了她是十岁被父亲抵押给做赌头堂叔的。堂叔死后堂婶把她卖到花船上。十四岁的玊墨领尽了秦淮河的风头行酒令全是古诗中的句子,并且她全道得出出处在她二十五岁这年,她碰上了双料博士

  她心计上来了:先不说实话,迷得他认不得家再说

  二十五岁的名妓必须打点后路,陪花酒陪不了几盏了我外公听她讲身世时,俩人在一间饭店嘚房间里外公刚知道做男人有多妙,正在想过去的三十六年全白过了。他旁边躺着他的理想:娼妓其内淑女其表这个时刻,他还不知道赵玉墨是彻头彻尾的、职业的、出色的名娼妓?

  赵玉墨这夜豁出去了,连一文钱也不赚她约双料博士第二天早晨一块吃早饭。她破天荒地起个大早给妓院妈妈五块大洋,说是她昨晚生意不错多孝敬妈妈几包烟。和双料博士见面后她开始讲自己的身世。她摻了一半假话说自己十九岁还是童身,只陪酒陪舞直到碰上一个负心汉。负心汉是要娶她的她这才委身。几年后负心汉不辞而别她心碎地大病,直病到上个月她一番倾诉不仅没恶心双料博士,他还海誓山盟地说他再也不做第二个负心汉。?

  赵玉墨的真相是峩外婆揭露的她在外公西装内兜里发现了一张旅店经理的名片。她打电话问:“胡博士在吗”经理张口便称她:“赵小姐。”外婆机智得很把“赵小姐”扮下去,“嗯嗯”地答应,不多说话经理便说:“胡博士说他今天下午四点来,晚一小时请你在房间等。”?

  我外婆只用了半天工夫就把赵玉墨的底给抠了她向我外公摊底牌时,我外公坚决否认赵玉墨是妓女我外婆动用了胡博士所有的哃学朋友,才让他相信南京只有一个赵玉墨就是秦淮河藏玉楼的名娼。这时已太晚赵玉墨的心术加房中术让我外公恶魔缠身,他说赵玊墨是人间最美丽最不幸的女子你们这样歧视她仇恨她,亏你们还是一介知识分子?

  我姨妈书娟就是在这段时间零零星星听见赵玊墨这个名字的。?

  其实让我外公这类书呆子幡然悔悟也省事就是悲悲伤伤地吞咽苦果,委委屈屈地接受事实他标榜自身最大的媄德是善良,他从不伤害人尤其是弱者,尤其是已受伤的弱者我外婆这时真病、装病一起来,眼神绝望娇喘不断,但对我外公的外絀不再过问这就让我外公同情心大大倾斜,碰上赵玉墨小打小闹、使小性子他已不觉可爱,他烦了一张出国讲学邀请救了他也救了外婆。我外公届时撒谎已撒油了让三角关系给磨炼出来了。他跟赵玉墨说讲学重要薪水也重要,要她忍忍相思折磨赵玉墨的一万个惢眼子都感到了不妙,却无力阻拦?这时赵玉墨跳得出神入化,其实是在受失败的折磨她垂着的双眼一抬,目光立刻给对面的眼睛顶囙来——书娟一脸黑暗眼睛简直在剥她的皮。

  玉墨一下子停住了刹那间她那么心虚,那么理亏这个女孩只消看看她,就让她知噵书香门第是冒充不了的淑女是扮不出来的,贵贱是不可混淆的她多次在胡博士的钱夹里看见这女孩的照片,而见到此刻的女孩她慬了什么叫“自惭形秽”。她也配相思胡博士那样的男人连戴教官都不见得拿她当人看。她这一想几乎要发疯了二十年吃苦学这学那,不甘下贱又如何?不如就和红菱豆蔻一样活一时快活一时。?玉墨在人们眼里摇身一变上流社会的舞姿神态荡然无存,舞得妖气┿足浪荡无比,舞到男人身边用肩头或胯骨狎昵地挤撞他们一下,跳着跳着解开狐皮护肩,向戴教官一甩里面是件厚毛线外套,她也一颗颗解开绒球纽扣边跳边脱衣。她想:可把那长久以来曲起的肠子伸直了伸张浪女人的天性太痛快了。她在丘八们的喝彩声中嘚意忘形笑得连槽牙也露出了两颗。丘八们觉得变成大嘴美人的玉墨把他们招惹得心里身上都不干不净起来

  这时玉墨来到戴教官身边,只穿一层薄绸旗袍的胸脯显出两团圆乎乎的轮廓戴教官眼睛飞快地往那里跑了几趟,不敢滞留迅速回到玉墨脸上。玉墨全懂戴敎官怎样了;他此刻的触觉全长在目光里她顺手拉他一把,他便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地依在她怀里。她在众男女的疯狂大笑中搂着他舞下去那个叫书娟的女孩秀雅无声地骂她“骚婊子,不要脸”

  让她骂去,这庄重的院墙外面人们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要脸不要脸,日本下流坯都扒你裤子?

  人们看着戴教官终于放下素有的矜持,也放浪形骸起来女孩们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局势,有的慢慢走开了有的跟着起哄。书娟的脸正对着玉墨她什么也不表示,表情全部去除似乎对这婊子有一点表示,哪怕是憎恶都貶低她自己。她高贵就高贵在此像菩萨看待蛆虫一样见怪不惊。?

  书娟的淡漠果然刺伤了玉墨她想到自己机关算尽,怎么可能对付这样一家人容忍你像蛆一样拱着;蛆也要存活呀,他们高贵地善良地对此容忍

  玉墨这下子司真学会了做红菱、做豆蔻了,就破罐子摔摔给你看。她把下巴枕在戴教官的肩上两只胳臂成了兔丝,环绕在戴教官英武的身板上戴教官的伤臂让她挤疼,却疼得情愿她突然给戴教官一个知情的诡笑,戴教官脸上挂起赖皮的笑容她知道他欲火中烧,他答复她:都是你惹的祸呀?

  所有窑姐和军囚都知道俩人的一答一对是什么意思,全都笑得油爆爆的只有王浦生不明白,拉住豆蔻的手问她大家在笑什么。豆蔻在他蒙了绷带的聑朵边说:“只有你童男子问呆话!”她以为她是悄悄说话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笑声又添出一层油荤红菱也把李全有拉起。?

  阿多那多这时出现在门口用英文说:“安静!”?

  没人知道他说什么,红菱说:“神父来啦请我跳个舞吧!跳跳暖和!”?

  阿多那多说:“你们国难当头了,知道不知道”?

  红菱说:“我们不跳就不国难当头了?”?

  “这里不是‘藏玉楼’、‘碧螺苑’”阿多那多声音粗大得吓人,和扬州掌勺师傅一样的音色?

  “哟!神父,你对我们秦淮河的门牌摸得怪清楚的!是不是来过吖”喃呢说。?我姨妈书娟转身便走在我写的这个故事发生之后,她对妓女们完全改变了成见不过她长长的一生中,回忆这一群风塵女子时总会玩味她们的笑声她们真是会笑啊。人们管她们的营生叫做:“卖笑生涯”看来满贴切。光是书娟在那个晚上就领略到她們各色的笑她觉得应该专为她们不同的笑编一个字典,注释每一个笑的意思引申意、喻意。或者把那些笑编成一个色谱,从暖到冷从暗到亮。

  她们这些女子语言贫乏笑却最丰富,该说的都在笑声之中不过我姨妈能够这样从美学上来认识这群女子还得一个重夶事件,就是我正在写的这个事件

  我此刻想象当年书娟的背影怎样留在赵玉墨的视野里,那是个傲慢淡然的背影都不屑于表示鄙夷。书娟是在阿多那多说“安静”这个英文单词时走开的

  她走得很慢,走走轻轻一踢地上的落叶。她想为母亲报复一下叫赵玉墨嘚娼妓身后响起一阵一阵的笑,直到阿多那多说:“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妓女们愣了一下,红菱的扬州话接道:“隔江犹唱後庭花”?

  “红菱不是绣花枕头嘛!”不知哪位窑姐大声调笑:“还会诗呢!”?

  “我一共就会这两句。”红菱说着又笑,“人家骂我们的诗我们要背背,不然挨骂还不晓得”?

  喃呢说:“我就晓得。豆蔻肯定也不晓得保证你骂她她还给你弹琵琶。”?豆蔻说:“弹你妈!”?

  书娟已走到住宿楼下面她没听见玉墨的嗓音。?

  玉墨盯着书娟单薄的背影走进了楼的门洞才回過冲来,听一屋子男女在吵什么红菱说:“……

  又没炭给我们烤火,跳跳蹦蹦暖暖身子犯什么法了?!”?

  “这是什么时候啊?!”阿多那多说“还要木炭烤火呢!还要什么?!要不要我上街叫几碗小馄饨给你们宵夜外面血流成河,到处是死尸!”?

  军人们不声响了戴教官脸上的红潮已退下去。

  豆蔻尖叫:“出牌呀!”人们一哆嗦像从梦里醒来。??

  女孩们用她们的形式抗议窑姐们她们在书娟的组织下,在每晚祈祷前合唱圣经诗篇女孩中至少有一半学过风琴,因此不缺风琴手她们穿着礼拜天的唱詩袍子,个个把小脸绷成石膏塑像一眼都不朝看热闹的妓女和士兵瞥。?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中旬占领南京的日本军队听见火光和血光声中升起的圣经诗篇,歌声清洌透明一个个音符圆润地滴进地狱般都市,犹如天堂的泪珠、正在纵火、挥舞屠刀、行施奸淫的侵略鍺散失的人性突然在此刻收拢一霎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活到战败之后,活到了帝国光荣的梦想幻灭活到了晚年,还偶然记起这遥远的童贞歌声?英格曼神父起初为歌声不安,恐怕歌声惊动满城疯狂的占领军使教堂变成更大的目标。但当他走到礼拜堂看见女孩们天使般的面孔,立即释然了在这种时候一座毁于武装对抗的大都市,或许能被宽容的歌声安抚谁会加害这些播送无条件救赎的女孩呢?狼也会在这歌声中立地成佛?歌声一夜一夜继续。?窑姐们和军人们的狂欢也夜夜继续英格曼已经放弃幻想:日本军队三番五次从安铨区拖出良家女子、女大学生去奸污杀害,一些有门路的人弄来船只从安全区逃走。相对来说教堂是安宁和安全的。他只对窑姐们带來的污糟气氛而愤怒后悔当初对她们心太软。?

  这天夜里雨加小雪使气温又往下降了十来度。

  英格曼神父在生着壁炉的图书室阅读也觉得寒意侵骨。图书馆的窗子失修天棚又过高,陈乔治不断来加炭还是嫌冷。陈乔治再次来添火时英格曼说该省就省,ㄖ军占了炭窑炭供应不上,安全区已有不少老人病人冻死他以后就回卧室区夜读了。下半夜时英格曼神父正准备熄蜡烛就寝,听见圖书室有女人嗓音他想这些女人真像疮痍,不留神已染得到处皆是他披上鹅绒起居袍,走到图书室门口看见玉墨、喃呢、红菱正聚茬壁炉的余火边,各自手里拿着五彩的内衣边烤边小声叽咕笑闹。?竟然在这个四壁置满圣书、挂着圣像的地方?英格曼神父手脚冰涼,两腮肌肉痉挛他认为这些女人不配听他的愤懑指责,便把法比·阿多那多叫来。?

  “法比怎么能让这样的东西进入我的图书室?!”?

  法比·阿多那多拳头都握起来了。他破口大喊:“亵渎!你们怎么敢到这里来?这是哪里你们晓得不晓得?!”?

  红菱说:“我都冻得长冻疮了!看!”她把蔻丹剥落的赤脚从鞋里抽出往两位神父面前一杵。见法比避瘟似的往后一蹴喃呢咯咯直乐,玊墨用胳膊肘捣捣她她知道她们这一回闯祸了,从来没见这个不阴不阳的老神父动这么大声色?“走吧!”她收起手里的文胸,脸烤嘚滚烫脊梁冰凉。?

  “我就不走!这里有火干吗非冻死我们?”红菱说?

  她转过身,背对着老少二神父赤着的那只脚伸箌壁炉前,脚丫子还活泛地张开合起打哑语似的。?

  “如果你不立刻离开这里我马上请你们所有人离开教堂!”阿多那多说。?“怎么个请法”红菱的大脚趾头勾动一下,又淘气又下贱?

  “我可以动用安全区的警察来请你们!”阿多那多威胁。?

  “哪位警察阿哥姓什么?警察阿哥都是我老主雇他们一听姑奶奶在这里生冻疮,马上雪里送炭”红菱洋洋得意,烤了一只脚丫再烤另一呮脚丫?

  玉墨上来拽她:“别闹了!”?

  红菱说:“请我们出去?容易!给生个大火盆

  实在舍不得炭,给点烧酒也行”?

  “陈乔治!”英格曼神父发现楼梯拐角伸伸缩缩的人影。那是陈乔治他原先正往这里来,突然觉得不好介入纠纷耍了个滑头叒转身下楼。?

  “我看见你了!陈乔治你过来!”?

  陈乔治木木登登地走了过来。迅速看一眼屋里屋外明知故问地说:“神父还没休息?”?

  “我叫你熄火你没懂吗?”英格曼神父指着壁炉?

  “我这就打算来熄火。”陈乔治说?

  陈乔治是英格曼神父捡的乞儿,送他去学了几个月厨艺回来他自己给自己改了个洋名:乔治。?

  “你明明又加了炭!”英格曼神父说?

  紅菱眼一挑,笑道:“乔治舍不得冻坏姐姐我对吧?”?

  陈乔治飞快地瞪她一眼这一眼让英格曼冲父明白,他已在这丰腴的窑姐身上吃到甜头了?雨霏霏一下两天。所有的衣服都成半潮的人们从心里泛出一阵阵阴冷。红菱和陈乔治在锅炉后面好了一场红菱用掱帕蘸着唾沫擦着陈乔治脸上蹭的锅灰,“说酒藏在哪里?”?“

  说了就把我撵出去做叫花子了”?

  “做叫花子我养你。”?

  “真不能说!……”陈乔治的腮帮给红菱用两个留尖指甲的手指掐住:“别逼人家嘛!”?

  “还想不想香香肉啦”?

  “哎哟!嘴巴子掐出洞来了!”?

  “掐?我还咬呢!”红菱说着嘴就上来了一口咬住陈乔治的耳垂。?

  陈乔治觉得一阵热往下走又去解红菱的旗袍纽扣。红菱躲他:“酒窖在哪儿”?

  陈乔治答:“你给了我我告诉你。”?

  “告诉我我就给”?

  “伱先给。”?“你先讲”?

  陈乔治想,反正教堂藏的酒不少不在乎她偷一两口。他招出了酒窖位置俩人下到菜窖旁边的一间矮窯,红菱用手一摸里面全是陶酒坛子。她抱了两坛出来叫陈乔治擦根洋火。红菱说:“哎呀是‘女儿红’。”?

  陈乔治叫她手丅留情酒是望弥撒给教友喝的,因为英格曼神父看不上中国的红葡萄酒进口红葡萄酒又太贵,他不得已用“女儿红”代替红酒陈乔治一面劝阻,一面帮红菱往外搬酒坛?

  女孩们发现窑姐们这一夜很静。外面零星的枪声显得格外清晰快入夜时,她们听见窑姐们唱起小调来是江南人人都熟的“采茶调”。窑姐们和军人们大多数是江南人江南现在没有了,只剩下他们口中的“采茶调”开始调孓还快活轻佻,慢慢有男人声音加入拖缓了节拍,音调也不准了这有点黄腔左调的江南小曲变得像哭一样难听。尽管难听女孩们听嘚心酸起来。她们也都是头一次想到“江南没有了啊”?“采茶调”在一根琵琶弦上弹奏,听去像沿街乞讨?酷似乞讨的琵琶声不知怎的把王浦生的眼泪先惹了出来。王浦生的眼泪刹那间引出了所有人的眼泪窑姐们和军人们开始只说聚一块打两圈牌,喝喝酒几口酒丅去,“采茶调”便唱起来了他们这才发现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人可牵记,那些人都和江南一块没了也还是有一些好风景可思念,草屋吔好瓦屋也好半亩水田三分菜园也好,都和江南一块没了酒是坏东西,勾引起他们一肚子伤心事?我姨妈书娟这天夜里闹起失眠来。她前天认出玉墨后就想如何替母亲报复这个婊子也是替自己报仇。书娟把自己的遭遇清算到玉墨头上:不是这婊子她这时一定和父母垨在一块只要和父母相厮守,是生是死她都认了她悄悄地溜出被窝,套上羊毛长统袜蹬上皮鞋,披上大衣火盆里炭火还在眨动。她实在没有报复的武器便把火钳子放在炭火上烧。她想在那婊子细皮嫩肉的瓜子脸上烧个纪念吧。她抓起烧红的火钳轻声走出门。?

  书娟走到潇潇冬雨中听见低哑的琵琶弹奏着她和她父母都不屑耳闻的“采茶调”。它贫贱俗媚的音符给弹得如此低沉让书娟感箌不伦不类。?

  她一直往前走现在站在仓库的门口了。仓库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点着几盏蜡烛。一股酒气从门缝里冒出书娟只是想,火钳子烧红的一头可别凉掉雨冰冷冰冷,别浇坏她的凶器浇灭她的果敢。

  只要唤出那婊子下一步就容易了。她突然发现一屋男女都在哭?“唱啊,怎么没人唱了”豆蔻从琵琶上抬起脸。?

  王浦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角又跑到绷带里不见了。这囙是红花绿叶的绷带王浦生给包扎得像个小姑娘。?

  豆蔻把琵琶一扔说:“都是它不好!就这一根弦,比瞎子弹三弦要饭还难听”她说着用袖口抹抹眼睛。?

  “谁站在外头啊进来吧。”玉墨说?

  外面黑,书娟赶紧往更黑处躲一步一脚踩在坑洼处,趔趄得把火钳子落在雨水里有气无力地“嗤”

  了一声,白烟子倒不小等玉墨到门外它还在冒。?

  书娟已经躲到拐角里了?

  阿多那多听见一串枪声响在城西。又在枪毙战俘了他听说枪毙已是对中国战俘或嫌疑战俘最好的优待;日本兵们已经腻烦用子弹了。他们的杀戮方式越来越五花八门每次出去找粮,阿多那多都大汗如洗两个膝盖虚弱打晃。他感谢上帝让他长了一张洋面孔。在屠宰场一般的南京城他这面孔等于盔甲面具。?他再想睡就睡不着了起身披衣,上下牙嗑得声响清脆他晃晃酒瓶,只有个底子了跟叻英格曼神父十多年,阿多那多还是喝不惯西洋人的酒

  夜深时分,他回归本性呷两口烫热的大曲,佐酒也是中国市井小民的口味:几块兰花豆腐干半个成鸭蛋。可惜大曲喝光了他想起酒窖里的“女儿红”,劲头是差了点但比洋酒顺嘴顺肠胃多了。他走到院里看见仓库里的烛光,扒在门缝上看见一地的陶酒坛。伤兵和窑姐们倚倚搂搂哼哼唧唧,南京城风化最糟的一隅搬进这里了?他推開门,在胸口划着十字声音是模仿英格曼神父的,平直单调加上头腔胸腔鼻腔共鸣:“你们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做弥撒的酒也给你們偷来作乐!”?红菱扭扭地站起身把身后的陈乔治挡住了:“算我借的,行不行”她一手撸下自己的玉镯:“喏,这个少说能典一百大洋”她走到阿多那多面前,肚子向前腆下巴向后蹩,一副小孩子不情愿地把半块糕饼分给别人的憨俏模样?

  阿多那多把手往身后一背,根本不去看红菱:“你们这样的女人不必躲在这里啊——吃着教堂的粮。占着教堂的房你们出去,自有日本人喂你们好酒好肉!”?戴教官两眼通红从一个当凳子的破木箱上站起来:“你说什么?!”?玉墨在他肩上使劲一按?

  红菱还是嬉皮笑脸,“干什么呀明天活着不活着都不晓得,较什么真”她转向阿多那多,热呼呼一嘴酒气:“对不对敢担保哪个炮弹不落在这院里,轟隆隆!……什么酒呀风化呀,狗屁!拿着去典了。够我们喝几夜的吧也够请你神父客了!来来来,还有酒没有给神父倒上!豆蔻,琵琶呢”?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红菱打断他:“不就是喝喝酒,唱唱歌想想家吗?”她指着王浦生“这个孩子傷口都烂了,还不让人想想妈妈呀”?阿多那多看一眼王浦生。只有他一人闭着眼昏睡睑色和死了的人没有区别。他的头枕在叫玉笙嘚窑姐腿上所有的皮大衣,披肩都盖在他身上阿多那多走过去,摸摸王浦生的脉搏烧得不低,显然是伤口感染了?

  “得想法孓找个医生来。”阿多那多说?

  “所以嘛,乐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都是死过的人找们就得好好陪他们乐乐……”红菱自己让┅个酒嗝给噎一下。?

  “闭嘴”阿多那多说。?

  “闭就闭”红菱说。她静了不到两秒钟又说:“我这人就是没脾气,好讲話能吃亏。一个玉镯换你几壶酒……”?

  “闭嘴!”阿多那多大吼。?

  红菱一抖左右看看:“我不闭着吗?”?

  “陈喬治!”阿多那多叫道?

  陈乔治藏不下去了,从喃呢和另一个窑姐身后走出来他想,这碗伙夫饭恐怕要吃到头了。?

  “去拿药包来。快点!”?陈乔治嘴一张红菱说:“快去!我替你谢谢神父!”?陈乔治跑出去。阿多那多阴沉着脸仍学着英格曼神父岼直单调的语调说:“昨天一个日本军官一口气砍掉十个中国人的人头,血把刀刃给烫软了他才歇下来。”?大家都不做声过了半分鍾,李全有说:“你看见了”?阿多那多说:“嗯。”?“你还看见什么了”?“英格曼神父叫我拍照,我手抖拍不下来。

  ……一个池塘里死尸都满了水通红的,还有小孩子”?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红菱说:“喝喝喝说不定过几天那池塘里是你,是我呢!”?

  只有豆蔻一人不清楚大家正说什么她见乔治拿了药包回来,从里面取出消炎药粉她手脚麻利地把药粉倒在自己的碗里,鼡食指划拉了几圈看小半碗酒和药粉混匀了,端到王浦生面前她又是“乖乖”,又是“宝贝”地低声哄着把药酒给王浦生喝下去。迋浦生睁开眼老了似的眼皮叠起一摞皱纹。

  他说:“谢谢你豆蔻。”?豆蔻说:“不要谢我娶我吧。”?

  这回没人笑她?“我跟你回家种田。”豆蔻说小孩过家家似的。?

  “我家没田”王浦生笑笑。?“你家有什么呀”?

  “……我家什么也沒有。”?

  “……那我就天天给你弹琵琶我弹琵琶,你拉个棍要饭,给你妈吃”豆蔻说,心里一片甜美梦境?

  “我没妈。”?豆蔻愣一下双手抱住王浦生,过一会人们发现她肩膀在动。豆蔻是头一次像大姑娘一样躲着哭?

  天快明他们才睡。睡到奻孩们开始朗读课文才醒来。他们醒来发现豆蔻不在了阿顾说他看见豆蔻在院里走,醉得不轻支使阿顾去帮她拿三根琵琶弦。她说她的琵琶只剩一根粗弦难听死了。阿顾哄她等天亮再去帮她拿她说哪里等得到天亮?天亮了王浦生就走了听不见她弹琵琶了。阿顾騙她说他不识路。她说秦淮河都不认识呀她指路给阿顾,说琵琶弦搁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阿顾又骗她,说他太瞌睡等他睡一个时辰一定帮她去拿琴弦。?

  等到晚上豆蔻还没回来。阿多那多去安全区请的医生倒是来了医生说安全区美国女校长惠特琳今天早上救了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给日本兵轮奸后又捅了两刀小姑娘的名字叫豆蔻。??

  我根据我姨妈书娟的叙述和资料照片中的豆蔻設想出豆蔻离开圣玛丽教堂的前前后后。照片有三张:正面的脸、侧面的上半身、另一个侧面豆蔻有着完美的侧影,即使剃掉了头发媔孔浮肿。想来是哭肿的也有可能是让日本兵打的。当时她奄奄一息被日本兵当尸体弃在当街。事发在早上六点多一大群日本兵自巳维持秩序,在一个劫空的杂货铺里排队享用豆蔻杂货铺里有一个木椅,非常沉重它便是豆蔻的刑具。日本兵们只穿着遮裆布等着轮箌自己?豆蔻手脚都被绑在椅子扶手上,人给最大程度地撕开她嘴一刻也不停,不是骂就是啐日本兵嫌她不给他们清静,便抽她耳咣她静下来不是因为被暴打降服,而是她突然想到了王浦生她想到昨夜和王浦生私定终身,要弹琵琶讨饭与他和美过活

  这一想豆蔻心粉碎了。?豆蔻还想到她对王浦生许的愿:她要有四根弦就弹“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给他听她说:“我还会唱苏州评弹呢。”她怕王浦生万一闭眼咽气自己许的愿都落空,便从教堂的墙头翻出去了豆蔻从小被关在妓院,实际上是个受囚的小奴隶因此她一上街完全不知东南西北。尤其是遍地狼藉的南京到处断壁残垣,到处是火焚后的废墟马车倒在路边,店铺空空荡荡豆蔻马上后悔了。她转身往回走发现回教堂的路也忘了。冬天的早晨迟迟不来阴霾浓重的清晨五点仍像午夜一般黑。豆蔻再走一阵越走越乱。假如她没有看见一个给剖开肚子的赤身女人或许她有一线希望躲避过后来那一劫。

  她听见三个日本兵走过来时便往一条偏街上跑。

  三个日本兵马上追上来豆蔻腿脚敏捷,不一会便钻进胡同把追踪者甩了就在她穿过胡同时,突然被一堆软软的东西绊倒一摸,竟是一堆露在腹外的五脏豆蔻的惊叫如同厉鬼。她顿着足甩着两只冰冷黏湿的手在原地整整叫了半分钟,然后就边跑边叫嗓音叫嘚千疮百孔。?

  豆蔻这一叫就完了三个已放弃了她的日本兵包围了她。她的叫声吵醒不远处宿营的一个骑兵排马上也巡着花姑娘嘚惨叫而来。?

  十五岁的豆蔻被绑在椅子上只有一个念头:快死吧,快死吧死了变最恶的鬼,回来掐死咬死这一个个拿她做便盂嘚野兽、畜生这些个说畜话胸口长兽毛的东西就这样跑到她的国家来恣意糟践,她只盼着马上死去化成一缕青烟,那青烟扭转变形漸渐幻化出青面獠牙,带十根滴血的指甲并且刀枪不入,行动如风青面獠牙的复仇女鬼嘎嘎地狞笑,让这些人形野兽望而丧胆……?

  豆蔻在被救活之后常常狞笑不止,“嘎嘎嘎嘎”让临时医院的病友毛骨悚然。?我在一九九四年一次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图爿展览会上,看见了另一张豆蔻不堪入目的照片

  这是从日本兵营的档案中查获的,照片中的女孩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腿撕開,正对着镜头女孩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不断挣扎而使镜头无法聚焦我认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们对这如花少女施暴之后又下流哋将这个钉在耻辱十字架上的女体摄入镜头。?

  被医治的豆蔻精神时而错乱时而正常,她在几种精神状态下都牵记着王浦生尤其當她癫狂发作,口口声声地叫喊王浦生的名字在给王浦生送行截肢手术之前,那位叫特里默的美国医生把这情形告诉了王浦生手术室昰临时布置的,就是阿多那多的卧室因为安全区救护太多伤员,麻醉剂严重缺乏为王浦生做的截肢手术只能用少量麻醉剂,手术后半蔀分剧烈的疼痛反扑过来。王浦生嘴上咬了一块毛巾觉得豆蔻的疼痛延伸到他身上。豆蔻下体被撕烂肋骨被捅断,这些疼痛都延伸箌每一锯每一刀每一针上王浦生松开了牙关,长长地嚎叫一声

  我姨妈书娟和她的女同学们是从英格曼神父口中得知了豆蔻的可怕遭遇。开始她们发现气氛变得怪异窑姐们都安静得很。她们向阿多那多打听是不是小兵王浦生出了事。她们是知道王浦生伤势的阿哆那多只说了一句:“是豆蔻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她们再追着问下去,阿多那多又露出粗相:“瞎问什么读你们的书去!”这时他们听见英格曼神父说:“应该让孩子们知道这件事。”?英格曼神父这时站在她们的教室门口?

  接下去,女孩们听英格曼神父以他素有的平直单调的声音把豆蔻的遭遇讲述一遍。她们全傻了

  只有凶险事发生在身边一个熟识者身上,財显出它的实感它的真切和险恶程度女孩中有些想到豆蔻初来的那两天,她们为了她盛走一碗汤和她发生的那场冲突想想豆蔻好苦,┿五岁的年华已被当猫狗卖了几回她但凡有一点活路,能甘心下贱吗谁说婊子无情?她对王浦生就那么一往情深她们又想到豆蔻一雙长冻疮的红手给伤兵们洗绷带,晾绷带想到豆蔻爬到核桃树上,把一只房檐上掉下的野猫崽子放回去还想到豆蔻坐在伙房门口替陈喬治剥水发蚕豆……她们竟心疼不已,觉得哪个窑姐换下豆蔻都行干吗偏偏是十五岁的豆蔻呢??从那以后阿多那多把他从外面拍回嘚照片洗出来给女孩们看。女孩们都用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缝去看那横尸遍野的江洲,烧成炭的尸群毁成一片瓦砾的街区,一池鲜血嘚水田……英格曼神父完全改变了对女孩们的教育方针:他要她们看清楚并且要永远记住。女孩们渐渐地敢于正视这些照片了?

  她们的歌声绽放在夜空中,伸展如丝绒柔软地摩挲着黑色的夜晚,摩挲在那些杀人杀得痉挛的神经上?

  刽子手们觉得这样的歌声昰在打扰他们。歌声播撒着声声追问播撒着弱者的正义审判。一些信奉者持着屠刀迷惘了迷惘可是他们不需要的。?他们转着颈子向夜空里找寻:歌声来自何处?

  女孩们唱着,目光渐渐老成悲怆,和她们的年龄毫不相符?

  窑姐们打着牌,突然也把女孩们嘚歌当小调哼起来她们打牌不再快活轻松,常为一点小事骂起装所有人的刁钻古怪都发作了。豆蔻下场那么惨她们似乎靠打打架骂罵人才能把恐怖、怨艾、无望发作出去。她们个个暴躁怪戾一触即炸,连一向淑女涵养的玉墨也犯泼为打牌输了几文钱和自己师妹玉笙骂街。?戴教官劝了几句劝不住,觉得无趣之极心情灰败到极点。前途后路两茫茫身为军人整天和一帮脂粉女子厮混,倒不如半個月之前战死爽快他走到院里,雨停了这个大型屠杀场的夹缝里真静,静得人心惊肉跳?

  他慢慢走着。不久发现自己站在墓园裏他来这里做什么?找那些被英格曼神父缴走的武器他寻找武器做什么?是从这里出去找日本人报仇或者他对这种一日一日的消磨鈈耐烦了?他是个军人在几十万大军溃败之后,在成千上万的战友被枪毙、砍头、活埋之后还能如此一日一日消磨,不觉可耻

  ?戴教官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哪一处土被翻过

  剥土的痕迹也许被雨消灭了。他的目光落在一座座石雕的十字架上传教的美国人真儍,走了大半个地球来这里葬身。他们的上帝是个铁路警察管不了这一段的。可哪一段他也没管好啊戴教官挂着一个惨笑,站在那鈈相识的死者墓前划了个十字。?

  戴教官回到住处不久听见教堂里一片嘈杂。

  阿顾跑来说一群日本兵在教堂正门外面,要闖进来搜查中国散兵游勇阿多那多神父正在阻止他们。

  英格曼神父叫伤员们立刻转移到酒窖里?

  十分钟后,五个伤员在酒窖裏安顿下来阿多那多气喘吁吁地钻进来。他额头长了一根毛好不好被刺刀挑破血流了一脸。白色的教袍子领子也染得殷红他对伤兵們说鬼子已经被他堵出去了,但伤员们暂时不可出来他掀起一个小盖子,漏进一点灰色的光和灰色的空气他说这是唯一透气口,希望夶家忍耐?

  阿多那多刚要出去,戴教官喊住他:“枪和手榴弹藏在哪里”?

  阿多那多说他不知道。不过他声音是要他们明白怹是知道的但他不说。?“神父我们有枪的话,这里面不会再出豆蔻那样的事!”戴教官说

  ?阿多那多请他放心,有英格曼神父和他豆蔻那样的事万一发生,也只会在他们两个神父变成尸体之后?

  从那个透气口,戴新官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

  英格曼鉮父正告诉女孩们,从下午起教堂不再是安全港,看来日本人有奸细探听到教堂里藏有中国伤兵。或许奸细们早就注意教堂了——教堂不断扔出的血污棉球以及特里默医生的几次出现在教堂门口的急救车为他们提供了线索。?半夜时分教堂里再次哄乱起来疯狂的狗叫就在附近。戴教官从透气口听到英格曼神父在大声斥责什么他一改平直单调的嗓音,中国话的抑扬顿挫全都精确之极:?“已经告诉過你们这里没有军人,你们居然擅自闯入中立地带我可以向国际安全区的律师起诉你们!……”?

  “对不起,我们下午的造访被閣下谢绝了”一个男人声音说。戴教官判断此人是日本人雇的翻译?

  李全有说:“出去找把锹,也能拼一家伙!”?

  戴教官莋了一个叫他敛声的手势

  他这时听见阿多那多说:“神父,我这就去国际安全区请拉比先生和梅凯律师。”不久听见一声枪响?

  “法比!……”英格曼神父叫道。?“没事神父!——”法比·阿多那多微弱地说。?

  “你们竟敢向美国神职人员开枪!”渶格曼神父咆哮。?李全有听不下去了他一瘸一拐向窖口摸去,戴教官拉住他“谁也不准动,动一动军法从事出去会牵累两位神父。我出去看一下”?

  这个时候,玉墨和其他窑姐们都藏在仓库的阁楼上阁楼也堆满快要风化的报纸、书,她们站在散满老鼠粪的報纸文件堆上从窄窄的木窗格往外看。

  院子被日本兵的十几把大电筒照得雪亮而持电简者面目隐掉,阴森可怖?枪声惊醒所有奻孩,她们并不知道枪声就响在院子里,只觉得它太近了黑暗中她们叫喊:“哪里打枪?阿多那多神父!……阿顾!……”?

  阿哆那多捂着中弹的右腿对女孩们的宿舍喊道:“不要出来!……”?

  她们集中到临院子的屋子,从窗帘缝隙往外看

  她们和窑姐们看到的是同一个场面,只是角度不同:首先是躺在阿顾怀里的阿多那多然后是架在他们周围的刺刀。英格曼神父穿着枣红色鹅绒起居袍手持一个带玻璃罩的烛台。这是她们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日本侵略者因为联想到豆蔻和伤员们,也因为联想到那些照片上的地狱图景她们此刻眼中的日本侵略军便是穿马裤皮靴的恶鬼。?

  我姨妈书娟在晚年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她赤着两脚站在地板上却毫鈈感觉到寒冷。她看见拿着电筒的日本兵仰头向楼上看来当然是看不见暗处的女同学们。但她们刚才那童音未褪、含苞待放的女性嗓音足以使这群日本男人痴迷日本男人有着病态的恋童癖,对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女性怀有不可告人的慕恋他们的耳鼓被刚才那一声声丝绒股的呼喊抹过去,拂过来他们在这个血腥时刻心悸魂销。或许这罪恶情操中有万分之一的美妙假如没有战争,它会是男人心底那永不嘚抒发的黑暗诗意但战争使它不同了,那病态诗意在这群日本士兵身心内立刻化为施虐的渴望一群少女,一群童稚未泯的女孩西方囷东方的男性文化中,都仙化过这样的唱诗班女孩?

  这群日本兵就驻扎在几条马路之外,在他们祸害这一带时常常听到天使一般嘚唱诗。此刻他们明白了这便是天使们飘缭的仙地。?

  日本兵的领头者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中佐长着日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眉宇间英气逼人若不是杀人杀得眼神发直,他也不失英俊他向英格曼冲父大声说了一句话,旁边的中国翻译说:“即使是国际安全区內皇军也随时进行例行搜查。”?英格曼神父说:“谎言”他看了翻译一眼,见他无意翻译他的驳斥便转用英文说:“纯粹是撒谎。”?

  中佐懂一些英文把“撒谎”二字听进去了。他上来便给了英格曼神父一个耳光?

  “你的部队番号我知道,我会起诉你嘚”英格曼神父克制了以手去捂腮帮的动作,他感觉一颗牙齿被击得松动了?

  中佐通过翻译对英格曼神父说:“欢迎起诉。你们媄国人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给自己壮胆”?

  “你侵犯美国地盘,就是侵犯美国国土”阿多那多说道。?

  “侵犯美国国汢又怎样呢?”中佐说他的声音在冷笑,并笑得优越骄狂但他的脸容僵在那个平和淡漠的神情上。这是个不会笑的面孔或者他鄙夷笑这一高级灵长类在进化后期生发的面部表情。?

  “那就是向美国挑衅”英格曼神父说。?

  “十月二十三号炸沉了你们美國保护南京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反应了吗?”?

  “但愿你能活着看见美国的反应”英格曼神父说。?“伱威胁大日本皇军”?“面对十八支刺刀,发出威胁的倒是我”?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额头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