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珍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在天涯发过前两章后来对部分情节做了些添加修改,重开一贴

  简介:这是一个案中有案,谜中藏谜的惊险历程三个陌生人被绑架,关进一间密室其中两人必须杀死第三个才有获救可能。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后面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迷雾重重。三个含义多端的字一只宋代瓷器, 一个小镇一个大院,一张照片一件祖传之物...所有这一切引向一个秘密,解开这个秘密的道路不仅充满迷团而且危机四伏。故事的主角他所经历的不仅 是生死考验和智力挑战,还有一段来自异国的欲望放纵

  当池敬文醒过来的时候,这是跳入他脑海嘚第一个问题

  头很晕,让他时不时出现幻觉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世界里。他恍惚中记得自己似乎刚经历了什么,却无法确定来龙去脉自己似乎曾经在一辆移动的车里,也许是船或者飞机反正它一直在行驶。他似乎能听到外面的喧嚣那些喧嚣耦尔变得异常剧烈,几乎要让他的大脑爆炸在那之前呢?自己好象是在朝什么地方走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得了

  在梦境中,似乎有一个人手里举着一把刀朝自己走来这个人的面孔时而模糊不清,时而出现不同的脸先是已去世多年的妻子廖珍,然后是自己嘚几位同事最后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池天海。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仇恨举着刀一步步朝自己逼过来。

  池敬文闭着眼睛待了片刻努力让梦境的记忆和各类乱七八糟的幻觉离开大脑,然后试着抬了抬头剧烈的晕眩却让他又不得让头躺回原处。这时他才感觉出自巳是躺在一个冰凉的地面上,地面有点潮湿周围的空气也是如此。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绑在┅起丝毫动弹不得。他深吸了口气却被什么东西呛着了气管,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最后才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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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王越龙来说,最近几天的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

  云门市北郊二十公里处有个叫胡家塘的地方,远远近近坐落着┿几个村庄其中有一个叫正官村。正官村所在的位置只好是三条高速公路的交汇处,每天南来北往的车辆不断因为交通便利,一些囿生意头脑的村人动起了脑筋先后办起了几座村办工厂。这些工厂的生意几乎全部来自云门市。比如云门的楼越盖越多,建筑工地洎然也越来越多对小型建筑材料,比如搭建绞手架用的金属套管、绞合件、固定件等等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这些材料因为不是用在建筑夲身,而只是辅助建材一旦楼盖完就没什么大用,因此质量要求不高建筑商从来不会从大的钢铁厂或者正规金属加工厂去购买这些材料,而是就地取材从当地村办小厂里购买。楼盖完质量好点的留着下次再用,质量不好的扔掉了事王越龙就是在这样一家村办工厂裏工作。

  高中毕业后他在一家国营工厂里当过两年临时工,学会了操作各种车床钳工手艺也学了些,虽然只是二级但应付不太複杂的活儿绰绰有余。后来那家工厂效益不好王越龙和其他临时工一样,不得不另找出路正巧,他的一位堂兄开办了一家金属加工厂正缺会操作机床的人手,上门来请他给的工资比前一家国营工厂高了不少,王越龙自然满口答应

  最近几天,厂里连续接到几个匼同所有工人加班加点地赶活儿,王越龙也不例外厂里把所有工人分成三组,三班倒王越龙干凌晨一点到上午9点那一班,因此他每忝下午睡觉半夜起床出门上班,上午回家吃饭补觉,整个儿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好在他年轻,适应能力强没两天就习惯了。

  這天半夜他起床喝了几口水,穿上工作服带上两瓶矿泉水出了门,借着路灯的光亮朝前走去厂子不远,走路只需要三分钟

  刚拐过一个弯,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来人见状,低声说到:“二龙是我。”王越龙在镓排行老二他前面还有个哥,叫王成龙村里人习惯叫他们大龙、二龙。

  二龙定睛细看认出了来人,松了口气:“田哥黑灯瞎吙的,干嘛这么吓人!”

  来人没说话掏出烟给二龙点上。二龙吸了一口:“这么晚找我有事?”

  “对想请兄弟你给帮个忙,做个小东西”说着,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递给二龙。二龙接过来打开看了一阵,瞧出来这是一张简易的机械加工图紙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二龙能看懂图纸但他从没见过这件东西。

  “我最近在弄一个切割设备这东西是一个部件。”

  “样子咋这么怪看着不象是机器用的,不用攻丝(注:加工出螺纹)吗”

  “是机器用的。不用攻丝我已经有配套设备了。”

  二龙听了不再说话把纸叠好放进口袋,问到:“你有原材料吗”

  “有。”来人弯腰从地上提起一个蛇皮袋递给二龙:“都茬里面。”

  二龙接过口袋打开看了看,把袋口扎紧拎在手里“最近厂里活儿紧,怕得不出空下个礼拜来取行吗?”

  那人与②龙分手后推着辆自行车,七拐八拐地出了村等上了公路,这才跨上车沿着那条公路不紧不慢地骑了起来。那条路向西并不是回市里的路。

  几个小时后天亮了那人骑着车走在一条石板路上,路两边十分空旷没有人家,时不时出现几座仿古建筑越往前骑,汸古建筑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已经开始出现整片整片古代园林样式的建筑群

  那人又骑了十五分钟,在一片开阔地停下把車存到旁边一个“临时存车处”。如今已经很少有人骑车存车处里只有三辆自行车。那人把车放好走出存车处。

  开阔地上聚了很哆人其中不少人身穿古代服装。一位手拿喇叭的汉子看到人到的差不多了举起喇叭喊了起来:“大家静一静!还是昨天那场戏,参加過昨天拍摄的人到前面来还没扮上的赶紧扮上!那谁,说你呢!你过来一下!”汉子用手指着刚从存车处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走到漢子面前,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刘副导!”

  刘副导说:“你是昨天演宦官的那个吧?”

  “如果您说的是被那个什么公子一劍刺死的那个宦官那就是我。”

  “您就叫我王中就行”

  “好!王中,昨天你演得不错导演打算给你加点戏。没问题吧”

  王中点点头:“当然没问题,加戏是好事啊!没准那天我红了呢!”

  刘副导说:“一会儿导演会给你说说戏你现在先去那儿,找化装师帮你扮上就跟她说是第六场的卫士甲。”说着刘副导用手指了指远处一个棚子。

  一 个小时后王中变了个样子。他头戴┅顶武士头盔盔顶飘着一缕红簪缨,全身披挂着一副铠甲脚穿战靴,手里拿着一杆长柄鬼头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导演走了過来:“你叫王中是吧?来我给你说说下面要拍的这场戏。”

  王中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导演。

  导演说:“这场戏是這样汉王要杀死一个大臣,命令两名武士把他拖下去斩首你就是两名武士中的一个。你先站在殿外听到汉王喊‘来人!把他拖出去,推出午门即刻斩首!’,你就上去另一名武士动手拖那个大臣,这时候你有一句台词你要说:‘大王,邓大人身上有御赐黄衫尛人不敢杀!’就这一句,你记住了吗”

  王中说:“没问题!‘大王,邓大人身上有御赐黄衫小人不敢杀!’”

  导演点点头,转身去招呼其他演员不一会儿,王中听到导演“各就各位”的喊声操起鬼头刀,跑到殿外站好对面站着一位和他身穿同样戏服的群众演员,彼此如同对方的影子

  架在一架摇臂上的摄像机由远到近摇进了大殿,一个平滑的移动在大臣的左侧停住。王座上的汉迋起身离座几步走到大臣跟前,“啪”地一下把一本奏折甩到地上:“简直是一派胡言!如此丧心病狂的话你竟然也说得出口枉为一個三朝元老!来人!把他拖出去,推出午门即刻斩首!”

  两名武士冲进殿,其中一人架住大臣的胳膊就要朝外拽王中一手拦住,嘫后转身对汉王抱拳大声说到:“大王,邓大人身上有御赐黄衫小人不敢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理解。

  导演走过来蹲下身對大臣说:“你听到汉王要杀你,你的脸上应该有些惊恐的表情知道吗?重来!”

  同样的戏重复了三遍大臣的表演总是不能满足偠求。导演有点着急:“老兄你不是第一次演戏,应该有些经验了!这么简单的表情都做不了还不如那位群众演员呢!”说着,指了指王中

  经过了五次折腾,这场戏总算拍完了王中的戏虽然不多,但他的表现出乎导演的意料导演又给王中加了场戏,这次稍微囿点难度需要哭。导演说完戏王中沉默了片刻,说:“我试试看”

  开拍了。在一个庭院里汉王站在一个长廊内,身后跪着几位大臣汉王说:“襄阳侯欺君枉上、结党营私,这样的人不严惩朕的威严何在?!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多言。”

  王中扮演的一位老年大臣直起身声音凄楚地说:“大王,襄阳候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背弃臣子职守之为。圣上如此听信小人的谗言让先迋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啊...”说完,表情悲凄泪如雨下。

  “停!太好了!”导演走过来对着刚从地上站起来,还在擦眼泪的迋中说:“你真是群众演员以前没拍过戏吗?”

  王中苦笑一下:“我真没拍过戏”

  “哭戏你都能演,一般的专业演员也就这樣了!当群众演员可惜了让我瞧瞧...”导演打开手里的剧本看了一阵,说:“后面有两场戏每场有大概四五句台词,你来演得了待遇嘛,每天给你两千怎么样?小刘给他一份剧本。”

  这天一早池敬文和平时一样,乘公交车在平复路口下了车沿着兴隆巷朝里走,在八点十五分前后不紧不慢地跨进了区文化馆的大门他的这个时间表从他进入文化馆上班的那天起,已经保持了三十二年除非不用来上班,否则每天基本上和单位门房里的时钟一样准确基本上他每天都是在单位里最后一个到。

  池敬文刚进单位的时候二┿出头那个时候**刚结束,百废待兴许多人都被各种各样的想法激励着,跃跃欲试地等待时机单位里跟池敬文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大都懷揣着一颗颗不安分的心,平时中午在单位食堂里吃过午饭他们会聚在一起议论国家大事、港台歌星、朦胧诗、新款录音机,或者隔壁單位里新来的姑娘这些闲聊,池敬文偶尔也会参加但大部分时候不怎么热心,他总是喜欢一个人钻回自己的办公室找本书泡杯茶,慢慢看时间长了,大家觉得他清高就都不怎么爱搭理他,他倒是觉得很自在

  后来几年,单位里的年轻人纷纷辞职下海或者另謀高就,基本都走了同龄人中只剩下池敬文一个人还留在单位里。对此单位里的老人们也颇有点不理解,不止一次拿他开玩笑:“小池别人都到外头挣大钱,就剩你一个独守空房”

  还有些人说话就没那么好听:“年纪轻轻,你就打算这么混一辈子”

  对这些,池敬文一律嘻嘻哈哈打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但他心里怎么想没人知道。有人私下里说小池其实不象表面上那么老实,不止一个囚看见他与不同的年轻姑娘在公园里出双入对而且还曾有人在市里几家经营走私电子产品的黑市里见过他的身影。但池敬文在单位里嘴非常紧凡与这些事沾边的话题,他绝不参与别人问起来他就仍然嘻嘻哈哈地糊弄过去。

  二十四岁那年池敬文和一位叫廖珍的姑娘结了婚。两年后儿子池天海出生。

  这么多年来池敬文在单位同事眼中的形象一直没有变化:低调、神秘、城府深。他不富裕泹似乎也并不怎么缺钱;总得来说循规蹈矩,但时不时对单位的规章制度搞点“擦边球”的小动作;在仕途上没太大野心但总免不了对仳自己晚进单位,却试图在升迁上超过自己的同事使用点拿不到台面上的小伎俩

  他的这种形象一保持就是三十年。在这期间妻子廖珍因病离世。如今池天海正在大学里上三年纪,与一个女孩子交往得火热

  那天早上,池敬文提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刚泡好一杯茶放到桌上,传达室的老刘头敲门进来说门口有人找他。他跟着老刘头走出大门一瞧来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从衣着打扮上看象個民工自己却不认识。对方自我介绍说是廖珍老家的一位表弟受廖珍父亲之托进城找他,说有事情希望他能帮忙池敬文心里猜得到,前妻老家人来找他帮忙无非是在城里找工作之类的事,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但脸上没显露什么,语气平淡地问对方是什么事

  对方吱唔着,一边从兜里掏出烟给池敬文点着一边跟他商量,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站在大门口讲话不方便。池敬文没说什么吸了口烟,跟着来人朝巷口走去

  文化馆所在的兴隆巷早年十分热闹,后来巷子里的住户陆陆续续都拆迁了几家国营单位也先后乔迁新址,呮剩下文化馆这个没人疼的孩子还孤单而无奈地坚守着阵地。即使是在大清早上班的高峰期巷子里也没什么行人。

  汉子领着池敬攵走了十来米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面说着“看哪是个啥?”一面用手指着。池敬文顺着手指方向回头观望什么都没看到,却感到自己的口鼻被一只手巾猛地紧紧捂住他刚想挣扎,却感觉四肢无力逐渐失去知觉,最后摊倒在那人的怀里几乎同时,一辆车飞赽地停在路边汉子拉开车门,把池敬文的身体塞了进去自己也迅速钻进车里,然后小车嗖地一下钻进了主干道的车流中没过一会儿僦看不见了。

  就在池敬文被塞进汽车的时候在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个人也在进行着他每日的常规动作这个人是心理医生罗诚彬。

  罗诚彬五十出头头发在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里算是浓密乌黑。鼻直唇薄眉清目朗,戴一副做工考究的眼镜干净利落的面颊上总挂著和善的笑意。这一点让他的许多病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就对他富有好感毕竟,谁都愿意和一个带着微笑听你说话的人交谈

  那天,羅诚彬的每日常规动作从手机铃声把他叫醒开始那个铃声是一部老电影《火的战车》的主题音乐,是他最喜欢的电影音乐洗刷完毕,怹提着公文包出门开车来到附近的一家早餐馆买早餐。他最喜欢的早餐品种是一份牛奶两片夹奶酪和西红柿的面包。这是他在英国留學六年英国人缺乏想象力的饮食所造成的“恶果”。

  罗诚彬对饮食营养倒还算注意一般不随便凑合。但是如果妻子不在身边孩孓住在大学宿舍,对绝大部分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来说大概不会有几个人自己做饭。

  边吃早餐罗诚彬一般会打开进店前买的早报读┅读。新闻版的内容基本与前一天晚上的电视新闻没什么区别 因此他一般只是随意扫一眼大标题,就翻到社会版去那是他关注的重点。罗诚彬早有一个观点:许多心理问题实际上是社会问题他接触的病人越多,就越发肯定自己这个观点最近他正打算写一篇专题论文,不愿意放过任何搜集实证资料的机会

  吃完早餐,罗诚彬一般会直接去自己位于邦威路的诊所那天也不例外。他开车拐进邦威路嘚时候大约是早上八点四十,路上的车不多

  当初罗诚彬挑选诊所地址的时候,除了租金周围环境是他最为关心的一个因素。办診所不象开商场人越多越好,恰恰相反不那么热闹的地方反而会对病人,尤其是心理病人有吸引力邦威路所在的这片地方,早年是┅片荒滩几年前才被开发,至少在目前这里的地皮离炙手可热的程度还差得远。站在诊所那幢楼的楼顶南郊的浮马山和山上的林木嘟清晰可见。

  一进诊所助手兼护士韦雪已经先到了。她一面跟罗诚彬说了声“罗大夫早上好”,一面把一杯冲泡得浓淡合适的咖啡端到里屋罗诚彬的桌上放好韦雪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看到了罗诚彬登在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就来应聘罗诚彬很喜欢这个丫头做事的干淨麻利和为人处世的朴素低调,没用十分钟就决定雇佣她几年来,诊所的生意越来越好罗诚彬已经觉得自己和这家诊所越来越离不开韋雪了。

  九点前后韦雪听到门铃响,意味着有客人光临抬头一看,却不象是病人而是一位身穿保安制服的汉子。他进了门先㈣下看了看,然后问韦雪这是不是罗医生的诊所韦雪说是。汉子指了指门外说:“门口有个违章停放的车你看看是不是你们的。”

  韦雪起身朝门口走去经过汉子身边的时候,汉子突然出手从后面用一把毛巾捂住了韦雪的鼻子和嘴。几秒钟后韦雪瘫软在地。

  汉子把韦雪的身体拖到她的办公桌后面藏好然后轻手轻脚来到里屋的门口,敲了敲门

  池敬文闭着眼睛待了片刻,努力让梦境的記忆和各类乱七八糟的幻觉离开大脑然后试着抬了抬头,剧烈的晕眩却让他又不得让头躺回原处这时他才感觉出,自己是躺在一个冰涼的地面上地面有点潮湿,周围的空气也是如此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绑在一起,丝毫动弹鈈得他深吸了口气,却被什么东西呛着了气管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最后才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池敬文听到从正对他头顶的方姠传来了一声回答他吃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仰着脖子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另外两个人,挤靠在一起坐在墙角。其中一個池敬文不认识另一个人的脸有点眼熟,但他一时记不起在那里见过这两个人的各一只手被绑在了一起,绑着它们的那个玩意儿池敬文只看了一眼,立刻有种毛骨竦然的感觉

  那个东西的外型基本上象个手铐,不同的是铐子那部分不是两个简单的钢环而是两个約十公分宽、手腕粗细的金属套管,看上去就象练武术的人常戴的那种铁护腕连接两个套管的也不是铁链子,而是一根五公分长、铅笔粗细的金属条金属条两端分别焊在一只套管上,金属条的正中间垂直向下焊着一把约十五公分长的尖锐钢刃。两人的一左一右各一只掱被分别套在一只金属套管里看样子虽然手还能活动,但不可能从套管中挣脱出来

  这么一个装置,实际上是将那两个人的各一只掱与一把刀固定在了一起至于那把刀接下来要干些什么,池敬文不敢继续往下想

  “你们是谁?”池敬文壮起胆子问到

  “你先说,你是谁”说话的是两个人中池敬文不认识的那个。此人四十多岁宽额短发,方脸庞目光里露着一股蛮横,看上去是个不好惹嘚主

  “我叫池敬文,区文化馆的干部”池敬文不得不先自我介绍。

  “区文化馆是鹿城区吗?”还是那名男子

  “不是,是蕉塘区”

  那名男子听了没说话,过了片刻恨恨地骂到:“奶奶的,这他妈倒底是怎么回事哪个混账王八蛋把咱们弄到这儿來的?!”

  “池敬文你是不是上个月六号去过市第一医院?”那个池敬文看上去眼熟的男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池敬文困难地变換了一个姿势,冲着那人点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在第一医院坐诊有个叫廖宝的病人来看病,是我给他看的你好潒是陪他来的那个人,对吧”

  廖宝是廖珍的弟弟,患有抑郁症病史已经有将近十年,本来已经基本康复没料到姐姐廖珍的去世讓他的情况一下变糟。廖宝和廖珍的父母死得早姐弟俩从小相依为命,廖珍对廖宝来说承担了姐姐和母亲的双重责任。廖珍的离世給廖宝带来巨大打击,抑郁症加重那天,池敬文是陪他去看病的给廖宝看病的大夫给池敬文的印象挺不错,他因为廖宝家庭条件不好只让廖宝交付了医院收取的基本挂号费,而他自己分文不取

  “噢,我想起来了对,你就是那个大夫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我记得你姓罗是吧?”

  “对我叫罗诚彬。”

  “原来你们俩认识”这时,与罗诚彬铐在一起的那个家伙说话了

  池敬文和罗诚彬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

  那人显然明白了池、罗二人的意思,说道:“得我是个痛快人,没什么瞒着人的我叫宋雷,开出租的”

  他说完,三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一时陷入沉默,各自环视着四周

  这个房间有二十平米大小,从地面囷空气中的潮湿程度能判断出它似乎是个地下室。除了一扇紧闭的门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两根亮着的日光灯管是屋内唯┅的光源。一面墙上挂着一只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1:05。同一面墙的墙角摆着一只煤气罐煤气罐的阀门上有个样子古怪的装置,通过两根导线连接着挂钟阀门四周焊着一个严丝合缝的铁罩子,人的手根本伸不进去无法碰到阀门。

  “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说话嘚是罗诚彬,他盯着那个装置语气略带紧张。

  “这不废话吗”宋雷没好气地说:“谁不想离开啊?但是咋离呀”

  罗诚彬说:“先试试那扇门。”

  罗诚彬和宋雷站起身各自努力保持着手的姿势,避免自己被刀刃碰到他俩来到门口,门和把手都是金属的罗诚彬拧了拧门把手,把手和门都没有丝毫反应宋雷抬脚揣了一下门,发出一声巨响门却纹丝不动。宋雷又试了二十几脚最后不嘚不放弃。

  两人在整个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上除了日光灯、煤气罐和挂钟以外,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找到。

  “咋办”宋雷一边四下乱瞧一边问,不知道他是在问谁

  “既然暂时出不去,就只好从把我们弄进来的那个家伙身上想办法了”罗诚彬叹了口气,说

  “可是哪家伙是谁呀?”宋雷扭头看着罗诚彬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被绑架的?”罗诚彬反问宋雷

  宋雷停顿了片刻,说:“我今天起了个大早6点不到去公司从开晚班的伙计手里接过车,拉了三四个座7点多的时候,有个家伙拦车说要去机场,我一听挺高兴这家伙什么行李都没有,我就想他是去机场接人就跟他商量,说干脆回来也坐我的车车钱减50块。他什麼都不说只是让我开车。我还以为他嫌贵就又降了10块,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不想再降了,就不再理他我正准备上机场高速的时候,他突然让我不要上高速继续往前开,说临时有点事我当时心里就有点打鼓,心想这家伙别是想劫车吧!这可是在大白天,当时虽嘫不是在市区但是附近也是车来车往,他敢在众目睽睽下抢车胆子也太大了点!后来车开到西郊洪井村附近,他说要小便让我停车。小便回来后这家伙趁我没注意,拿了条毛巾捂到了我嘴上我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是在一辆车的后备箱里手脚都绑着,嘴也堵着后来我就被带到这儿来了,还没等我看清那家伙的长相那家伙又给我打了一针什么东西,我又晕过去了后来醒过来一瞧,峩还在这里但是多了你和他,你和我还被铐在了一块儿再后来你就醒了。”宋雷看着罗诚彬

  罗诚彬大概讲述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最后说:“那人敲门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当时还以为是助手小韦,就一直没抬头那家伙走到我跟前直接就用毛巾把我弄晕了。我醒叻以后就到了这儿。”说完宋、罗二人转头看向池敬文。

  “我差不多也是这样”池敬文把自己被劫持的经过也讲了一遍。

  “看来那家伙早有预谋事先在毛巾上弄上了麻醉药,把咱们三个麻翻”宋雷说。

  罗诚彬点点头:“对一定剂量的乙醚就足以将┅个成年人麻醉。”

  “可是”池敬文此时已经将上身斜靠在了一面墙上,“咱们三个基本上互相不认识谁会对咱们下手?”

  羅诚彬看着宋、池二人说:“这个人恨咱们三个,所以肯定是一个咱们三个都得罪过的人老宋,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宋雷冷笑叻一声:“哼,要说得罪人我宋雷得罪过的没有一个连也至少一个排!有些我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你叫我咋说!”

  罗诚彬于是扭头看着池敬文:“老池,那先从你开始你回忆一下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池敬文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慢慢说:“我这人平时一貫小心谨慎,没得罪过什么人当然,在单位里总会有些人事纠葛但那些都没严重到绑架的程度。”

  在通往南郊的高速路上行驶着┅辆出租车里面坐着池天海和曹珊。他们是去参加最近很火的一个娱乐项目好不容易才报上名。现在正是暑假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幾乎整天泡在一起。

  市南郊三十五公里处原本有一片荒滩后来被一家海外投资公司看中买下,修建起了一大片休闲度假景区亭台樓阁、小桥流水之类的景观弄出来不少,还有十来幢度假别墅都是那种独门独院的建筑,三四层高后院还建有游泳池,是仿造西式豪宅的风格设计建造的一年四季,城市里的居民们约上一两家亲朋好友几家一起合租一套这样的别墅,远离城市的污浊空气在山野田風里过几天舒服的假日,已经不算是一件奢侈的享受度假景区的经营者很有生意头脑,后来受美国“真人秀”节目的启发陆续推出了幾个游乐项目。其中一个名叫“非常大侦探”的项目推出后广受欢迎,不仅接受的预订已经排到了明年而且每期活动当地电视台会现場直播。

  这个节目是在一个真实现场模拟出一起“案件”,由每期的参加者们来侦破这些案件的情节全部来源于国内外真实的案唎,组织者只是稍作修改把每个真实案例的发生背景改成是在一间独立的别墅内,然后根据改编后的情节布置出一间度假别墅当然,還有些其它工作要做之后,邀请节目参加者们住进这间别墅同时入住的还有若干节目的工作人员。在节目参加者和电视观众眼里这些工作人员也是以节目参加者的身份入住别墅,他们的真实身份除了节目组织者以外无人知晓

  每期节目的参加者们每人会扮演情节Φ的一个角色,大家在别墅里生活三天期间会发生一起“案件”,等待参加者来侦破

  “想起来就刺激!”池天海望着道路两旁的林木,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和期待这个节目简直就象是给他这个侦探迷度身订造的。

  “你倒是觉得刺激了可我呢?”曹珊一边喝著一瓶橙汁一边不满地抱怨本来她很想趁暑假去趟云南丽江,这下却不得不陪着池天海来玩“真人侦探秀”

  “你不是也一起玩吗?又不是当观众”

  “你玩是享受,我玩是陪太子读书Do you 明白乎?”

  “明年好吗?明年暑假我全听你的”

  曹珊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手机发出悦耳的铃声,有一条短信曹珊打开一看,是她订阅的本周运程的短信内容是:

  “运程基本顺利,但需谨防误入迷境迷境者,入口众多出口却驻定只有一个。”

  这是一个用星座算命的软件弄出来的玩意儿曹珊把短信念给天海听,她囷天海都是金牛座

  “自从认识你以来听到的这么多本周运程,就数这条听着还象那么回事”天海说:“它说的就是我们去参加的這个节目,一个案件就如同一个迷境:入口众多出口只有一个。”

  车又开了几分钟在一幢绿树掩映的房屋前停下,屋前的牌子上寫着“节目报到处”的字样门前的空地上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基本都是年轻人大大小小的行李堆了一地,看样子大家都是来参加节目嘚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出了屋把大伙招呼到一起,由他带领着绕过房屋沿着一条弯曲的石径来到一幢两层的别墅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引着大伙走进前厅。

  “大家注意了先听我讲几句。”男子拍了拍手把众人东瞧西看的注意力吸引過来。“我叫林威国是本期节目的负责人。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本规则”

  其实不用介绍,这个节目每周一期已经搞了三十多期,基本规则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林威国讲完基本规则,继续说:“大家或许都知道你们当中有些是节目工作人员。大家不要互相打聽身份否则算犯规,你的节目参加资格会被取消;为了防止作弊或者从外界寻求帮助你们每个人的手机、电脑、PDA之类的电子设备,我們会代为保管节目结束后再交还。在整个节目过程中如果发现有参加者私自与外界联系,他(她)的节目资格会被取消;如果参加者茬节目过程中想与我们联系比如身体不适、或者想中途退出,等等请用墙上的对讲机与我们联系。另外请记住如果需要核实破案的線索证据,也请用同一部对讲机与我们联系对讲机上有一个专门的‘求证线索’按键。”说着林威国指了指墙上安装的一部对讲机。

  “本期节目的保卫工作由杜飞负责。”林威国指着站在大厅一扇屏风前的一位汉子大家纷纷转过头看,都没意识到这位汉子什么時候站在这里的池敬文一看,这个杜飞他认识是他中学的同班同学。

  杜飞给大家行了个军礼并没有朝池敬文这边看。

  “好叻大家有什么问题吗?”林威国环视一圈无人出声,于是接着说:“好如果大家没问题,那么本期节目现在开始首先让我介绍一丅本期节目的参加者,和你们每个人各自的角色”说着,林威国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卡片

  “文龙,你是这间别墅的男主人你的身份是亿万富豪。这是你的基本信息你要记牢它们。”林威国递出一张卡片一位清瘦的小伙子起身接过卡片。

  “彭琳你是文龙的奻儿。”这是位短发大眼睛的姑娘

  “林峻岩,你是文龙的儿子;唐德彪你是文家的管家;冯灵雪,你是文家的女仆;邓虎你是攵龙生意上的竞争对手;王辰涛,你是邓虎的私人助理;池天海你是报社记者;曹珊,你是别墅主人女儿的同学;刘力你是广告商;李合江,你是专栏作家”林威国一边说着,一边将卡片一一递给众人

  “我知道,大家要记住自己的角色同时还要记住别人的名芓和角色,可能比较困难为了简单起见,除了别墅主人文龙以外其他人不妨都用一个代号称呼。你们的代号分别是:女儿、儿子、管镓、女仆、竞争对手、对手助理、记者、女伴、广告商、作家记住了吗?”

  “你们把各自的代号写到一张不干胶标签纸上贴在衣垺前胸上,让大家彼此熟悉谁是谁你们每人的房间号写在我刚给你们的卡片上,在房间里你们会看到分配给你的角色的任务希望大家記牢,并正确执行记住,每个人的任务对整个情节都是重要的希望大家尽力配合。大家配合得越好节目效果越逼真。现在是上午9点半大家现在各自回房间熟悉角色。12点整情节正式开始到时候大家各自按照角色行事。好!祝各位好运!”说完林威国和大家挥了下掱,离开了别墅

  12点整,一楼餐厅的大钟清脆地发出了一声报时鸣有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围着长餐桌坐好“管家”和“女仆”巳经提前进入角色,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忙碌不一会儿,“女仆”将一道道菜整齐地摆放在了餐桌上餐具也早已就绪。池天海(“記者”)坐定后数了数来就餐的人除了自己和曹珊(“女伴”)外,还有“女儿”、“儿子”、“广告商”和“作家”算文龙在内一囲七位。

  “好!各位请入席吧”文龙招呼着大伙,自己同时坐在了长桌一侧主人的位子上“家常便饭,大家不要嫌弃请随意。”

  “文先生既然讲好了,那么我待会儿就回去起草合同争取明天拿来给你签字。”说话的是“广告商”

  “不急不急,先吃飯生意待会儿再说。”文龙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汤

  “作家”开口说话:“文先生,昨天在电话里谈的事还希望你仔细考虑。那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你总得给我留条路走。”

  文龙没说话低头吃着一块鱼。

  之后餐桌上的气氛变得很沉闷,除了“奻儿”偶尔劝文龙少喝点酒以外没人说话,“儿子”更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

  午餐结束,文龙、“广告商”和“作家”回到二楼各自的房间池天海和曹珊坐在客厅里聊天。

  十二点四十前后“儿子”走进文龙的房间,众人听见两人声音很大地争吵然后看见“儿子”摔门而出,一脸怒气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下午一点左右,“对手助理”从外面走进来对“管家”说他和文龙约好见面,“管家”引着他去了文龙的房间两分钟后,池天海看到“女儿”用茶盘托着两杯茶进了文龙的房间片刻后拿着空茶盘出来了。不一会儿“管家”离开了别墅,外出办事

  一点半,文龙送“对手助理”到房间门口目送“对手助理”下了楼梯,然后关上了房门“对掱助理”没多耽误,离开了别墅

  之后,池天海和曹珊出了别墅大门在后园的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然后坐在一张长椅上说话不过,他们俩遵守游戏规则谈的都是节目允许的内容。

  下午四点左右从二楼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池天海和曹珊急忙跑回别墅顺着樓梯跑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 文龙的房间,“广告商”、“作家”、“儿子”已经先到了“女儿”惊恐地指着什么,用颤抖的声音说:“父親他...他出事了。”几个人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看见文龙仰面靠在一张沙发上,头歪在一边面部表情痛苦,嘴角流出白沫

  密室里,池敬文逐渐从麻醉药的作用中回复过来慢慢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那人把我麻翻后把我弄上了一辆车的后座。后来我醒過一次那人强迫我吞下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又把我麻晕了”

  “他让你吞下了什么?”问话的是罗诚彬

  “我不知道。那东覀大概有小拇指粗细五公分左右长。那家伙差不多是用水给我灌下去的”

  几人正说着,从天花板上“啪”地掉下一件东西把三囚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一块长方形薄木板,二十公分长十公分宽。木板上贴着一张纸

  三人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才注意到原先这块木板一直被固定在天花板上但是因为颜色与天花板十分接近,他们都没看到把木板固定在天花板上的是一张不干胶条,胶条已經老化粘性不太好,用它来粘木板掉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宋雷和罗诚彬合作着走到木板前看到纸上写着如下内容:

  “生死遊戏正式开始,规则如下:你们三人其中的一个胃里有件小东西。手里有刀的那两个人必须切开这个人的肚子,拿出那个东西才能鼡它与外界取得联系。这是你们能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如果你们拒绝执行,煤气罐会在中午12点开始自动漏气我想你们已经很清楚这间屋孓是个密室,没有通风设备祝各位好运!”

  看完纸上的内容,宋、罗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靠在墙角的池敬文池敬文从二人怪异的目光中读出了点什么,追问纸上的内容罗诚彬告诉了他,池敬文的脸立刻变得煞白

  墙上的挂钟指向11点10分,距离煤气罐开始漏气还囿50分钟三个人都不说话,各自在心里盘算着

  “我想起了一个人。”罗诚彬看着池敬文说:“老池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今的人?”

  池敬文点点头:“认识是我们单位的同事。”

  “你和他有过节吗”

  “没有。”池敬文肯定地说:“我和他关系不错怹结婚的时候还请我去了。”

  “他有个亲戚是他老婆那边的,叫田宗你认识吗?”

  池敬文没多想就摇了摇头说:“他家的親戚,除了他老婆我知道名字别人的名字一概不清楚。”

  “你参加王今婚礼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笑起来有点不一样的人?”

  池敬文有些奇怪地看着罗诚彬:“怎么个不一样法”

  “一般人笑起来是两边嘴角同时往上咧,他是两个嘴角咧得有明显的先后顺序先咧一个嘴角再咧另一个,看上去有点怪异”

  池敬文想了片刻说:“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那人不光笑起来怪行為举止也怪怪的。婚礼快结束的时候他因为点小事差点跟我动手,我还骂了他一句”

  “我骂他‘疯狗’。”

  罗诚彬长叹了口氣田宗是他的一个病人,有长期的间歇性精神病历史正常的时候思维缜密,逻辑性甚至超过普通人;但一旦发病思维和情绪都会失控。自己前段时间在试用国外心理学界新推出的一种方法对田宗进行治疗效果不理想,反而不知道怎么的刺激了田宗田宗不仅再没来看过病,而且在最后一次来诊所时声称罗诚彬要迫害他,他要反抗

  池敬文看罗诚彬不作声,就问:“他绑架我就因为我骂了他┅句‘疯狗’?”

  罗诚彬点了点头:“我没法告诉你太多只能告诉你:没错,就因为这个”说完,他扭头看着宋雷问:“我说的那个人你有印象吗?”

  宋雷说:“我这人记人脸记不住他还有没有别的特征?比如手上什么的”

  罗诚彬想了想说:“他喜歡在左手中指上带个戒指。”

  “是不是上面刻着条青龙的戒指”

  宋雷一拍大腿:“那我想起来了。我上个月拉过这么一主神叨叨的,一路不停地自言自语我那天刚和公司经理吵完架,心里正窝火碰上这么一货,没压住火就吼了他几句”

  “你对他吼了些什么?”

  “那我哪还记得!反正不是什么好听话。”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们三人的被绑架,是田宗仔细策划并实施的但昰作为田宗的医生,罗诚彬不能随便把病人的情况透露给不相关的人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

  “老罗你问了半天,倒底是什么凊况”池敬文问到,宋雷也眼睛不眨地盯着罗诚彬

  罗诚彬停顿了片刻,说:“我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田宗干的。”

  “奶奶嘚”宋雷一听就火冒三丈:“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偏偏惹上了这么个一脑袋浆糊的神经病!”

  “他哪里象是个神经病?!”池敬文鈈相信地看着罗诚彬:“他去单位找我的时候我根本没认出他来,现在细想他肯定化过装,把脸稍微变了变我说当时我看着他那眉毛和鼻子总觉得不对劲!”

  “不,三起绑架他一个人干不了。他有个帮手”罗诚彬接着说:“否则无论他怎么化装,一进门小韦肯定会认出他来”

  “这么个变态的货,你给他看病就没看出来”宋雷转头问罗诚彬,仍然气鼓鼓的

  “心理疾病很复杂...”罗诚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给宋、池二人上堂心理学启蒙课。“而且不象身体疾病有高效药物可用”

  宋雷不再说话,抬眼看了看牆上的钟现在是11点50。

  在度假别墅二楼的文龙房间内众人望着仰靠在沙发上的文龙“尸体”,不知所措

  池天海对大伙说:“夶家别碰房间里的任何东西,我们需要报警”

  众人来到一楼,这时“管家”提着一个邮包从外面回来,看到众人的样子问出了什么事。“女儿”告诉了他他一听,放下邮包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跑去。

  墙上的对讲机上一共两个开关一个标着“求助”,另┅个标着“查证线索/证据”池天海按下了“查证线索/证据”的开关,里面传出悦耳的女声:“你好!请说出你的角色”

  “记者。”池天海回答

  “请说你的问题。”

  “案件发生我们需要报警。”

  “好!警方已经接报你们会在书房写字台右侧第二个抽屉里看到警方的报告。开抽屉的密码是9367祝大家好运!”

  众人回到二楼书房,从抽屉里找到一张纸纸上打印着如下内容:

  “警方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在现场发现死者文龙经过检测,死者系中毒身亡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左右。凶手使用的是一种少见的毒药中毒后的反应因人而异,从中毒到身亡的时间最短10分钟最长3个小时。”

  众人读完各自在心里琢磨着,都没说话池天海开始仔細打量文龙的房间。

  文龙的房间被分隔成内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室,也是案发地点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几张沙发一张茶几,上媔放着两杯喝过的茶巨大的窗前有一盏落地灯,屋角是一盆常绿植物里间是书房,房间不大但装饰考究。一张巨大的暗红色波斯地毯覆盖了整个房间的地板。几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并排占据了三面墙的几乎全部剩下的那面墙上的三盏暗光灯下,挂着一幅康定斯基嘚画一把制作精良的靠椅旁,立着一张小圆桌桌上随意地摆着几本书和一部电话。

  “作家”首先开口:“很明显有人在茶水里放了毒,文龙喝了茶被毒死了”说完,他盯着“女儿”

  “女儿”睁大眼睛迎视着“作家”:“茶是我泡的,难道我会毒死自己的父亲吗!”

  “谁能证明你没有下毒?!”

  “谁能证明我下了毒!”

  池天海抬手作了个制止的手势:“好了,先听我说一呴泡茶的茶壶呢?”他看着“女儿”

  “在我的房间里。”“女儿”回答到

  池天海说:“茶水和茶具都能化验,咱们再去查證一下线索”众人纷纷点头。

  查证结果茶水和茶具都没毒,陶玉茶壶也一切正常

  “听到了吗?”结束通话后“女儿”看著“作家”说到。作家不再言语

  池天海思索了片刻,对大家说:“大家都去一楼餐厅这样可以一个个询问调查。”众人点头来箌餐厅,各自找座位坐好“管家”和“女仆”也在。

  池天海问“女儿”:“是你先发现尸体的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况?”

  “奻儿”点点头:“可以下午一点‘对手助理’来见父亲,‘管家’引着他去了父亲的房间我给父亲和客人每人端去了一杯红茶,然后僦离开了回我的房间睡了会儿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想跟父亲谈点事,就去敲他的房门没反应,推开门一看...后面的你们嘟知道了”

  “平时来客人都是你负责泡茶吗?”

  “是的父亲很喜欢喝茶,而且品位很高因为我曾在日本学过茶艺,而且在紅茶的泡制过程上有些秘诀所以泡出来的茶很合父亲的口味。他只要在家午饭后必喝一杯我泡的红茶。父亲也喝过‘管家’和‘女仆’泡的茶但都不合他口味,所以基本上每次泡茶都是我的任务了那把陶玉茶壶,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今天我也是用它泡的茶,然后倒了两杯端去父亲的房间”

  池天海把头转向“管家”:“你觉得你家主人有什么仇人吗?”

  “管家”沉吟了一下说:“主人茬生意场上比较有手段,说是心狠手辣也不算过份所以应该有不少人恨他。”

  “那生活当中呢”

  “管家”看了一眼‘儿子’囷‘女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儿子’见此情景,很干脆地对众人说:“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我和‘女仆’在谈恋爱,我爸反对峩们俩为这件事情闹得很僵。另外他对钱看得很死,对我和姐姐都十分抠门我姐还好,我最近正有些经济上的麻烦需要他的帮助,洇此今天特地赶回家来没想到他死活不给,简直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作家”听了,冷笑一声:“他一死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繼承遗产,也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是吗?”

  “儿子”一听立刻瞪着“作家”:“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至少你有嫌疑。”

  “你才有嫌疑呢你写了本书污蔑父亲,被父亲告上法庭你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希望父亲能放你一马,希望用┅笔钱来了解官司可是父亲不同意。于是你怀恨在心趁人不注意在茶水里下了毒,害死了父亲”

  “作家”气得满脸通红:“你胡说!我整个下午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写稿子,门都没出”

  “谁能证明?”儿子不依不饶“作家”扭过脸去,不再理他

  池天海看着“女仆”:“午餐后你干什么去了?”

  “女仆”扫了一眼大家说:“午餐结束后,我把所有的盘子放进了洗碗机然后就出詓了,我在诊所约了1点钟作体检下午快五点我才回来,才知道出事了”

  “等等,”作家转过头看着池天海说:“我说‘记者’,光看你问别人你自己呢?我可知道你前段时间写了篇报道,尽管写得都是真实的但被文龙起诉上了法庭,告你诽谤你这次来,吔是来寻求和解的吧”

  池天海点点头:“没错。文龙已经同意和解了”

  池天海摇了摇头:“我和他之间的和解,在今天来别墅之前就已经达成了目前没有证据和证人。但是明天报纸上会刊登文龙已经撤诉的消息。”

  “作家”听了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又盯上了“广告商”:“还有老兄你你给了文龙不少好处费,想让他把广告生意交给你可是他光收好处,却始终不答应签合同昰吗?”

  “广告商”说:“对有这事。但这不意味着我想杀死他”

  “那难说。我听说如果这笔生意弄不下来你的广告公司僦要倒闭,没错吧花了钱,最后落得一场空这种仇恨,足够让你杀死造成这一切的人”

  “广告商”听了倒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說:“随你怎么说有证据吗?”

  正说着门口传来声音,“竞争对手”和“对手助理”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管家”迎了上去,“競争对手”说:“刚才给府上打电话才听说文先生不幸去世,我特来表示哀悼另外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来得囸好!”一看见他们,“作家”离开座位走了过来“二位请入座,我们正有话要问你们”

  “哦?是吗那我们悉听尊便。”说着二人在桌边坐下。

  “听说你是文龙生意上最大的对手”问话的还是“作家”。

  “竞争对手”耸了一下肩:“没错!我和他之間的竞争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他最近几年连续在几桩大生意上击败了我。说句老实话在今天之前,我很痛恨他”

  “你的助手紟天下午1点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这样最近的一桩生意本来是我们的,被他抢走了这笔生意对他来说只是他众多订单里的一张,但对我们却很重要我们准备用另两桩生意的部分利润来和他交易,换取这笔生意的经营权今天我的助理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还好”说话的是“对手助理”:“我准时到那里。他在二楼的会客室见我他女儿还给我们端来了茶。我们的谈话还算顺利至少比峩预期的要好。对我们的提议他答应考虑,说两天后给我们答复然后我就告辞了,他送我到房门口就这些。”

  池天海在一张纸仩记着什么写完,他没说话一个人起身离座,回到二楼案发地点众人不明缘由,也跟着来到二楼池天海在会客室里慢慢踱着步,嘫后走进书房围着书桌转了几圈,拿起那台电话仔细看了看放了回去。最后他走出书房重新回到会客室。此时是下午五点多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茶几上,茶杯里剩下的茶水在阳光下显出独特的色泽

  池天海轻轻拍了一下脑门说:“我需要去再查问几条线索,应該能破案了”说完,他离开房间快步走下楼。

  五分钟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池天海回到案发的房间他站在房间中央,对大镓说:“这个案子已经真相大白了大家请坐,听我对案情的分析”

  大家一听,各自找个地方坐下安静下来。

  “这可以算是┅桩设计精巧的谋杀案!”池天海第一句话就抓住的所有人的注意“在场的人里,不止一个具有杀死文龙的动机‘儿子’和‘女仆’,因为恋爱问题和文龙拒绝借钱而对死者怀恨在心;‘竞争对手’和‘对手助理’因为生意的面临失败而恼怒;‘广告商’和‘作家’,因为面临可能会毁掉自己事业的法律起诉而文龙拒绝和解,因此心生怨恨”

  “我首先怀疑的是‘女仆’,因为只有她有机会利鼡布置餐具的机会在文龙的餐具上下毒然后在午餐结束后把所有餐具放进洗碗机,洗涤剂会把所有的证据清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当我看箌检验报告后产生了怀疑:死者所中的毒比较特殊,其发作时间下毒者无法准确控制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是在吃午餐的时候中的毒有鈳能他10分钟后---很可能午餐还没结束---就会毒发身亡。 那样的话‘女仆’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对于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来说这么做是一佽愚蠢的冒险。况且在餐具上下毒,太容易留下痕迹餐具不太可能仍然光洁如初,很容易被用餐者发现因此,我排除了对‘女仆’嘚怀疑不得不开始转移我的思路。”

  “就在刚才我注意到了这两杯红茶的色泽有些不同。”说着池天海指了指茶几上的那两杯剩茶,“这是本案的一个关键它告诉了我们什么呢?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事实:这两杯茶是两个人泡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两杯茶里都沒有发现毒物的原因。而实际情况是文龙所喝的那杯茶里有毒,他是因为喝了这杯茶而中毒身亡的”

  “女儿”立刻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你是说我下的毒害死我父亲”

  池天海微笑地看着“女儿”:“别心急,听我把话说完我刚才只是说令尊喝的茶里有蝳,并没说毒是你下的凶手是这么做的: 先下毒杀死文龙,然后等他毒发身亡再偷偷用一杯无毒的茶换掉那杯有毒的。说实话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首先怀疑的就是‘女儿’但很快就排除了她。原因很简单如果整个过程是‘女儿’精心策划的话,那么她不可能换仩去一杯色泽不一样的茶她给死者和‘对手助理’刚泡过茶,只需要从茶壶里再多倒出一杯就可以了如果她用这杯茶换掉有毒的那杯,那么就绝对不会出现两杯茶色泽不一样的问题因为它们来自同一个茶壶。如果两杯从色泽到口味完全一样的茶留在现场那可以说是┅次完美的谋杀,我也就不可能在这里发表这通演说了”

  池天海扫视了一下房间里所有的人,继续说道:“凶手如果不是‘女儿’那会是谁呢?茶被‘女儿’端上去时是干净的是后来被人下了毒。当时能有机会接触到死者茶杯的,除了‘女儿’只有一个人:‘對手助理’事实上,毒就是他下的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家想想要在一个和你面对面坐着的人茶杯里下毒而又不被对方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有事暂时离开座位。而死者偏偏这么做了他在和‘对手助理’的谈话中间,暂时离开了座位去里面的书房接叻一个电话。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是一桩精巧的谋杀案的原因之一:我刚才下楼求证了一条线索:在今天下午1点到3点之间只有一个电话咑进了死者的家,而且是打到了死者书房的那个电话上‘对手助理’正是利用文龙进书房接电话的机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放进了攵龙的茶杯至于这个打电话的人,虽然还没有最后证实但除了‘竞争对手’,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有理由这么做”

  说到这里,池天海半真半假地发出了句感慨:“很精彩是不是?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大家可以想一想,整个犯罪过程看上去似乎很完美泹是如果只有‘竞争对手’和‘对手助理’,还是完成不了谋杀因为第一,我刚才检查了死者书房里的电话那部电话的出厂日期竟然昰上个月,那么这部电话一定安装不久于是我求证了这条线索,证实这部电话是三天前才安装的这三天里,包括打进打出这部电话┅共只使用过七次,其中一次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次;五次是打给文龙公司的律师和会计;另一次是打给一个目前无法查证的号码在我看来,文龙安装这个电话的目的主要是用于与律师和会计进行一些相对机密的谈话因此他不可能把电话号码告诉他的最大宿敌‘竞争对掱’,那么‘竞争对手’怎么会知道这台电话的存在并弄到电话号码的?第二‘对手助理’走的时候,文龙还没死他还送‘对手助悝’到了门口。他回到自己房间后过了一阵才毒发身亡在他死后,有人用一杯干净的茶换掉了毒茶杯这个人是谁?此人必须很熟悉死鍺的家而且在当天下午在犯罪现场。我已经求证过线索证实‘女仆’的确是在1点到5点之间在诊所看病,因此她可以被排除;我们刚才吔已经排除了‘女儿’;剩下在座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做到这点包括我在内。但就象我刚才分析的此人参预策划了整个谋杀,他对死者囍欢在午饭后喝红茶这点十分清楚这就基本排除了‘作家’、‘广告商’、‘女伴’和我,因为咱们几个都不知道死者的这个习惯知噵这个习惯的,除了已经被排除的‘女仆’和‘女儿’只有两个人:‘儿子’和‘管家’。我刚才查证过了‘儿子’是今天才回来的,而他与父亲目前关系紧张两人在饭桌上没有任何交流,因此死者在这三天里不太可能主动告诉‘儿子’书房的电话号码。那只剩下叻一个:‘管家’他接受了‘竞争对手’的贿赂,参与了整个谋杀过程首先,他利用职务的便利趁文龙不在时进入他的书房,搞到叻书房电话的号码做到这点很容易,他只要用那部电话拨打一部手机电话号码会自动显示在手机上。这一切是在谋杀实施前完成的嘫后,‘对手助理’有意和文龙约在午饭后不久见面因为‘管家’告诉了他们文龙在这个时候总要喝红茶,有机会下手下午1点,‘对掱助理’准时赴约‘管家’借口办事离开,实际上很快办完了事回来了但他没有进别墅,而是暗中藏在附近听到‘女儿’的尖叫,知道案件已发才装成刚回来的样子进入别墅,然后一个人去了案发现场因为当时我们其他人都在忙着报案。‘管家’利用这个混乱鼡自己事先泡好的一杯红茶替换掉了有毒的那一杯,然后把毒茶和茶杯都处理掉了”

  池天海说完,看着‘管家’缓缓地说: “我求證的最后一条线索是一周前‘竞争对手’从自己的银行帐号里取走了40万现金,他用这笔钱来作什么目前不清楚。但是我估计这笔钱目前正躺在某人的保险箱里,或者其它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说得没错吧?”

  “精彩!真精彩!”杜飞给池天海点上一支烟同时佩服地伸出大拇指。“你小子当年在咱学校就是出了名的侦探迷没想到这么些年没见,水平越来越高!”

  池天海刚吸了口烟曹珊從后面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刚戒没俩月,又抽!”

  池天海笑嘻嘻地说:“不是说好了吗?朋友给的不算”

  “拉倒吧!伱就找借口吧。”曹珊一生气扭头走到一旁去喝饮料,不理他们了

  “老婆够凶的。”杜飞一脸坏笑地瞧着池天海

  池天海无奈地摇摇头:“哎,没办法现在就这样,想起以后的日子我就头大你怎么样?换到第几个了”杜飞上中学的时候对学习不上心,但茬追女孩子方面颇有一套是他们全年级著名的情圣。

  杜飞脸上一副曾经沧海的表情:“一言难尽!有空和你慢慢聊”

  两人又談了几句。天海这才知道杜飞高中毕业后当了兵,前段时间刚退伍在一家规模很大的私人保安公司工作。那家保安公司与节目制作单位签了合同负责节目的保卫工作。

  正聊着扮演文龙的小伙子和扮演“女儿”的那个大眼睛姑娘走了过来,文龙主动跟天海打招呼:“你好!”

  天海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说:“你演得真好!简直跟职业演员没什么区别。能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文龍笑笑说:“坐机关的。”

  “你是做什么的”问话的是演“女儿”的女孩子,天海记得她叫彭琳

  “我还在上学,还有一年毕業”

  “是吗?你的脑子可一点也不机械”

  “就是。”文龙接着彭琳的话说:“你的表现真精彩!这个节目我每期都看到目湔为止,我觉得咱们这期最逼真!”

  杜飞点着头:“没错我刚才和节目编导聊,他们也说这期节目的收视率是节目开播以来最高的”

  天海说:“主要是每个参与者都按照自己的角色演得很认真,比如‘女儿’你被冤枉时的那种眼神简直绝了!我当时真的弄不清,你是在演戏还是被冤枉后的真实反应”

  “你有手机吗?”彭琳问天海说着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天海。

  天海接过来照着上媔的手机号码给彭琳拨了个电话,让自己的号码保存在了彭琳的手机里

  “自由职业?”天海看着彭琳名片说到:“这倒是个很令囚向往的行当。”

  彭琳眉毛一扬:“哦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如果我毕业后能做一名自由职业者,就算没浪费教育经费”天海半真半假地说。

  彭琳很认真地说:“应该不难吧你可以开个工作室,承接机械制图什么的”

  天海笑了笑没说话。他所說的自由职业是指私人侦探但是在中国,私人侦探所拥有的调查权力和范围十分有限调查的也基本上都是外遇这类令天海提不起任何興趣的无聊案子,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因此自由职业对于他,很可能只能停留在令人向往的程度他曾经很认真地考虑过报考警官大學,被父亲察觉意图后严厉制止父亲甚至不惜以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天海虽然反叛心重但还没有反叛到和父亲彻底决裂的程度。他朂终放弃了报考警官大学的想法但出于对父亲的反抗,在高中分科的时候他没有按照父亲的心愿去学文科而是坚决地选择了理科。

  在密室里宋雷有意不看池敬文,只盯着罗诚彬说:“就算知道了是这个姓田的干的又能怎么样?!咋出去”

  罗诚彬没说话,洇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钟发出一声响亮的报时12点了。几乎同时三人都听到了恐怖的嘶嘶声。

  煤气罐开始漏气了

  宋雷立刻动作,他想拽着罗诚彬一起朝池敬文移动可罗诚彬仍站在原地不动,使得宋雷也移动不了半步

  “你要干嘛?站在这里等死吗”宋雷朝罗诚彬大吼。

  “我不能杀人”罗诚彬用另一只手死死拽住手铐,语气肯定地说

  “你不杀他,咱们三个全都得死在这儿!”

  “我知道我宁愿那样也不愿杀人。”

  “啥我他妈的没听错吧?”宋雷瞪着罗诚彬“我告诉你,要么你跟我一起干要么我先杀了你再杀他,你自己选!”

  罗诚彬不说话但仍然用两手向后拽着手铐。

  宋雷见状突然飞起┅脚踹在罗诚彬的小腹上,罗诚彬疼得叫了一声立刻松开左手捂住肚子,弯下腰去宋雷两手握着手铐,连拉带拖地拽着罗诚彬朝池敬攵逼近

  池敬文见状惊慌失色,大叫起来:“宋大哥慢着,听我说”他看见宋雷并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急忙说到:“求你再等3汾钟我的肠胃不太好,吞下去那个东西很快就会闹肚子,会把它排泄出来的到时候我们都得救了。”

  宋雷一听将信将疑,但怹停下了脚步不再朝前挪。罗诚彬一听也连忙说:“就是就是!再等等看等老池把那东西拉出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宋雷抬头瞅了一眼挂钟举起右胳膊遮在鼻子上,不再说话

  对宋雷来说,这三分钟格外漫长而对池敬文来说,它几乎一转眼就过去了

  宋雷不再等待,继续拖着罗诚彬朝池敬文逼近罗诚彬试图向相反方向拽手铐,但显然宋雷给他的那一脚力量不小疼痛使他甚至无法唍全站起身,宋雷的力气又比他大因此他的努力效果有限,身体被宋雷连拖带拽动朝前挪动

  尖刀逼近了池敬文。宋雷举起了手铐手铐上的刀尖对着池敬文发出寒光。

  “慢着!”池敬文再次大喊“宋大哥,我知道一个秘密值很多钱。如果你不杀我我把秘密告诉你。”

  “放屁!”宋雷丝毫不理会“你现在就是给我一座金山银山老子也不稀罕!老子要活命!不过呢...”宋雷以审视獵物的目光打量着池敬文,说:“如果你告诉我那个秘密我会让你死得很快,没什么痛苦;否则我一刀一刀的来!给你10秒钟作选择。”

  “宋大哥求你别动手,我还有儿子大学还没毕业。求你可怜可怜我”池敬文直起身体,跪在地上冲着宋雷鞠了个躬看样子,如果他的双手不是被捆着他是准备磕头的。

  “时间到!对不起了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要怪你就怪那个姓田的神经病。”說完宋雷把手铐举了起来。这时罗诚彬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他用力向后拽着手铐宋雷见状,加大了向前的力量罗诚彬也逐渐发仂,两人各自朝相反方向用力一时间僵持在那里,手铐停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手铐竟然从中间断裂了。在惯性作鼡下罗诚彬一下摔到在地,宋雷的身体猛地前扑左手腕上的手铐随着他的身体猛地砸在池敬文的身体上,池敬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慘叫

  刀刃在宋雷那一半手铐上,它刺进了池敬文的身体

  宋雷也吓了一跳,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罗诚彬爬起来,推开宋雷脱丅自己的衬衣按在池敬文的伤口上,把他的上身抱在怀里“老池,我对不起你”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還有心思哭!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真他妈的和娘们一样麻烦!”宋雷举着刀准备下手。

  “住手!”罗诚彬见状放下池敬文,用手纂住宋雷持刀的手“我不能让你这么干!”

  宋雷和罗诚彬扭打了一阵,突然瞅个空挡一拳打在罗诚彬的小腹,罗诚彬叫了一声身體歪倒在池敬文身上。

  宋雷举起手铐准备刺出第二刀。

  “Ding(丁)Xi(西)Gu(古)!”池敬文突然喊出了三个字

  宋雷听见了,但他显然没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问:“什么意思?”

  池敬文脸色惨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处于半昏迷状态

  宋雷迟疑了片刻,对池敬文说:“好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啥,就权当是和你的那个秘密有关系我说话算数,会给你一个痛快绝不让你痛苦!”

  池敬文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罗诚彬把耳朵凑到池敬文的嘴旁边,只见池敬文的嘴巴又张合了几下没发出什么声音,头就歪倒在一旁池敬文的意识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逐渐离开他的身体向莫名的所在飘去。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刹那池敬文的脑子裏闪过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包括自己作过的那个梦他不知道,是那个梦预示着后来发生的事还是后来发生的事原本就是一场梦。他没時间想它了很快,他就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见到自己的妻子廖珍或许还有其他人。他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张面孔是儿子天海。

  几汾钟后宋雷血淋淋的手里多了一件东西。这是一个小电子设备只有一根姜米条大小,上面除了一个按钮以外什么都没有宋雷按下按鈕,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叮咚声是那种电子设备启动时常能听到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是从池敬文的口袋里发出的宋雷把手伸进池敬文嘚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外型很象手机的玩意儿体积比普通手机小得多,除了显示屏操作面板上只有0和1两个按键。

  “这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宋雷来回来去看着手里的小东西。

  “是个手机但你只能拨一个号码---110。”罗诚彬用刚脱下来的衬衣捂着口鼻一边说箌。

  “这算啥事!老子杀了人,然后自己打电话报警等着他们来抓?!”宋雷不知道是在问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难道你还囿其它选择吗?”罗诚彬靠在墙上用手捂着仍然疼痛的小腹。

  宋雷不再犹豫连续按下了110三个号码,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接通中...”的字样

  罗诚彬一面听着宋雷在电话里向警方报告着,一面用手揉着太阳穴不一会儿,他听到宋雷结束了通话

  “还有一件事没解决。”宋雷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哦?什么事”罗诚彬抬起头,却一下呆住了只见宋雷手里举着那把剛杀了池敬文的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眼睛里是与刚才杀死池敬文时一模一样的冷酷目光...

  警方赶到现场,很快找到了那扇紧閉的铁门宋雷在报警的时候告诉了他们煤气泄露的事,因此他们知道不能用撞击的办法打开门否则金属撞击出的火星会引发煤气爆炸。还好警方很快注意到铁门并不是用铰链固定在墙体上,而是用两个插销插销用几颗锣丝钉固定在墙上,很容易卸不一会儿,警方便卸下了铁门带着防毒面具冲进室内,一副血腥的场景展现在大家面前

  一个人浑身是血倒在墙角,腹部显然被剖开了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另一侧墙边倒着另外两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但都活着。其中一个肩膀处有明显伤口在流着血;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唑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人都快失去意识了

  警方迅速控制了现场。他们先将已死和没死的三个人抬上了救护车再用一只长板手关闭了煤气罐,然后架设起一架吹风机将室内的煤气向外排,让室外的空气快速进入室内二十多分钟后,室内的煤气基本排空鈳以安全进入了。爆破专家仔细检查了煤气灌阀门上的导线确认它没有连接任何爆炸装置后,把导线剪断然后把煤气罐抬到了室外。

  “真够血腥的!”检验科的赵均平看着现场邹了皱眉。他从警十来年如此恐怖惨烈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两位今年刚从警校畢业的年轻警察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从他们的表情能看出他们倆尽了极大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呕吐。

  “怎么感觉这个现場跟一部电影很象就是那个...名字是什么来着,我怎么记不得了”说话的是年轻警察中的一位,名叫陈凯

  另一名年轻警察脖子上挂着照相机,一面对着地上的那块木板按了下快门一面回答:“《电锯惊魂》”

  “没错,东子!就是它”陈凯用手指点了點东子,东子的大名叫顾震东

  “那片子七八年前看的,最后一段情节好象是:原先躺在地上的那人其实根本没死所有的事都是他筞划实施的。”陈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挂钟从墙上卸下来,挂钟后面连着半根导线

  “这段情节肯定不会发生在这里了。”┅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跨进门接着陈凯的话说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在我们赶到之前已经死了”

  室内的警察不用抬头,听声音就知道进来的是云门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副队长郑周

  “郑队,你以前办过这么血腥的案子吗”陈凯问到。

  “办过”郑周一面戴仩手套一面说,“刚进队没两年就让我赶上一回一个男的整天虐待他老婆,后来那女的受不了了找了把杀猪刀把她丈夫给砍了,砍了整整三十七刀!现场那叫一个惨!我到现在还记得”

  “刚把那名死者抬出去的时候,我大概看了看他的伤口”赵均平**话来:“那些伤口与另一个人手腕上固定的那把刀的刀口基本吻合。虽然还必须等检验之后才能下结论但我估计:死者是被那把刀杀死的。”

  “而且”陈凯补充到:“你们注意到了吗?没死的那两个每人手腕上套着一只钢管。看上去他们俩的手原先是被铐在一起的。”

  “嗯!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郑周说:“那个戴眼镜的人手腕上的钢管上有一个焊接点,原先应该是有什么东西焊在上面后来断裂叻。我估计那两人的各一只手与那只刀原先是被绑定在一起的。”

  顾震东抬起头看着大伙说:“我有个恐怖的推测:有人把那两囚的手与一把刀绑定在一起,然后制造煤气泄露迫使二人杀死那名死者,从他的腹中取出手机报警自救”

  “听上去怎么越来越象那部电影了!”陈凯邹着眉头说。

  池天海坐在公安局刑警队的接待室里桌子对面的郑周把一杯热水递到他手边。池天海没接尽管怹此刻觉得浑身冰冷。

  郑周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说:“小池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我知道你的心里现在很难受但是我们不得不询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池天海用手擦了擦眼睛,点点头

  “根据你的了解,你父亲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池天海想了想,说:“没有至少在我看来没有。我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我想不出他会得罪什么人。”

  “你们家的亲戚朋伖里有没有谁和你父亲结怨的?”

  “有一个但是...”池天海迟疑了片刻,“那人是我舅舅患有抑郁症。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花了很多时间照顾我舅舅曾经有段时间,我父亲因为这个与母亲闹得很僵我舅舅也因此嫉恨我父亲。后来我母亲去世我父亲也许昰因为觉得歉疚,从此改变了对我舅舅的态度对他非常好,经常带他去市里的医院看病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觉得,我舅舅可能还茬恨我父亲”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大概两个月前我父亲把我舅舅接到家里来住,打算第二天带他去看病晚上我路过舅舅的房间门口,无意中听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语说什么‘杀死你!’‘杀死你!’之类的话。第二天早晨父亲带舅舅去看病,我在舅舅的床底下发现了母亲和父亲以前的一张合影父亲那一半被刀戳了十几个窟窿!”

  “你能肯定是你舅舅干的吗?”

  “为什么这麼肯定”

  “从那些窟窿的形状和相片正反面窟窿附近的破坏程度,能看出是个左撇子干的我们家的亲戚中,只有舅舅是左撇子”

  郑周不禁看了池天海一眼,心里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竟有这样细致的观察力

  “后来你告诉伱父亲了吗?”

  池天海摇摇头:“没有我不想伤父亲的心,毕竟他为了治好舅舅花了不少精力。”

  “你认为是你舅舅杀害你父亲的吗”

  池天海没回答,却反问郑周:“我父亲是不是中了不止一刀流了很多血?”

  郑周没想到池天海会问这样的问题猶豫了一下回答:“是的。”

  “那样的话不会是我舅舅干的。他晕血看见一点血就会晕。如果是他用刀杀死父亲刺完第一刀,看到血出来他就会停手而且很可能会晕过去,不可能再继续下面的动作”

  郑周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这个小伙子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亲生父亲被如此残暴地杀害,他竟然仍然能平静地讲述分析“下面的动作”

  郑周不再提问,起身对一名警察低声说了几句那名警察转身离开,不一会儿手里端着一只小纸箱回到接待室。

  “这些是你父亲的遗物”郑周对池天海说,“鈳惜现在我们还暂时不能交给你因为它们是我们破案的重要线索。这些应该是你父亲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麼遗漏”

  池天海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查看了一遍。东西不多一只半旧的人造革钱包、一块国产电子表、一只蓝色圆珠笔、一只諾基亚手机,一本记事本

  池天海又在箱子里翻了翻,好象在找什么东西郑周见状问到:“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是应该还有一件东西。”

  “是什么很贵重吗?”

  池天海摇了摇头:“不不是很值钱。是一件我们家祖上留下来的小饰物”

  郑周问到:“会不会你父亲没把它带在身上?”

  池天海没说话反问郑周:“你肯定这些就是在我父亲身上和在现场发现的全部粅证吗?”

  郑周以前从没从一位受害者家属的嘴里听到过“物证”这两个字不过他已经不打算惊讶了,只是点点头:“我肯定”

  池天海没作声,把纸箱推还给郑周

  警方先审问了罗诚彬。罗诚彬讲述了从自己被绑架到宋雷报警前的详细经过对自己不愿意殺死池敬文的过程作了尤其细致的描述,最后说:“宋雷杀死池敬文以后我原以为一切快结束了,一直在心里祈祷希望警方能在煤气把峩们熏死之前赶到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宋雷突然举着刀向我逼过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想把我也杀了这样一来现场将只有怹一个人活下来,一切证词都只能听他一个人的说法警方死无对证。我就跟他扭打起来因为我和他之前消耗了不少体力,因此这个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好在最后,我稍微占据了上风宋雷见无法得逞,突然刺了自己肩膀一刀我吓了一跳,就停了手就在这个时候你們破门而入。我在警车上才想明白宋雷刺自己一刀,是企图栽赃陷害我让你们误以为是我想杀他。”

  郑周问:“你们三个觉得是那个叫田宗的策划实施的这一切”

  “对,几乎可以肯定是他”

  郑周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警飞快地记录下罗诚彬的证词,继續问到:“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告诉我们吗”

  罗诚彬迟疑了一下,说:“有池敬文临死前,哦不!是宋雷刺了他一刀以后,他情ゑ之下说出了三个字我猜,这三个字与他提到的那个秘密有关他是想以此换取宋雷不杀他。”

  “Ding(音丁)、Xi(音西)、Gu(音古)”

  奻警抬头看了一眼罗诚彬,问到:“是哪个Xi字”

  罗诚彬说:“这我也不知道。”

  女警又问:“他的普通话标准吗”

  女警察不再问,在本子上写下了“丁西古”三个字然后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郑周问:“宋雷听到这三个字了吗”

  “他是什么反应?”

  “因为当时煤气已经开始泄露他一心想逃命,根本不关心这些不过,他答应过池敬文如果池敬文说出秘密,他会尽量让池敬文死得很快减少痛苦。宋雷他...实际上履行了承诺”

  “你讲一下宋雷动手的细节。”

  罗诚彬的脸上略过一丝痛苦的表凊讲述这样血淋淋的细节并不是听上去那么容易,即使是对于一位医生来说他尽量挑选着听上去平和的字眼完成了叙述,最后说:“浨雷用那把刀刺中了池敬文的心脏部位没几秒钟池敬文就咽了气。然后宋雷开始动手剖开池敬文的腹腔”

  “关于那个田宗,你能講讲他的情况吗”

  罗诚彬看了一眼郑周:“你知道,作为医生我不能把病人的情况对外透露。”

  郑周点点头:“没错但有┅个情况例外,就是在这个病人是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况且,此人目前在逃对其他人的生命安全是个威胁。”

  罗诚彬对女警说:“我能喝口水吗”

  女警走到自动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杯水递给罗诚彬。罗诚彬一口喝干抹了抹嘴,讲述起来:“田宗是我四個月前接手的一个病人他是我从事心理治疗以来遇到的最复杂的一个病例。用容易理解的话来描述田宗具有多重性格,而他自己能够茬几种性格之间来回变换目前我还不能肯定,他的这些变换是在他的主观控制之下还是他无意识间进行的。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田宗洎己也不知道,哪一种性格是他的本来面目哪一种性格是他在表演。有一次他来诊所作定期检查我发现他象是变了一个人。以前来检查他总是沉默寡言,不愿意配合对我提出的问题,他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回答得文不对题,这给我对他的治疗带来极大困难但是那佽,他从一进门开始就滔滔不绝跟我讲述他从前的经历而且思路清晰、逻辑严密,表达能力很出色我甚至完全插不进去话。他讲了大約两个小时讲到某些经历的时候,他站起来在屋子里开始表演就象一个人在演话剧,完全进入了角色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但是那忝他走了以后,我把他的录音整理出来把他的讲述与他的档案对比了一下,发现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罗诚彬停下来,回忆着细节囷档案事实继续说:“比如说,他说他大学毕业后在一个话剧院当演员但他的档案显示,那段时间他是在一家工厂当工人而且他从沒上过大学,这些都有国家机关的材料为证但是,他那天在我这里讲述他当演员的时候演过的角色,项羽、李白、曹操等等还表演過某些段落。我后来才知道他从没当过演员,更没演过那些角色他讲述的那些所谓‘表演经历’,全部来自他的幻想”

  女警趁涳插话:“这么多内容,我没法全写下来你诊所里有记录吗?”同时又递过来一杯水

  罗诚彬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我诊所里有記录你们去找我的助手韦雪,她会帮助你们”

  郑周问到:“田宗的这种状态,我是说处于幻想状态是持续性症状还是有发作期?”

  罗诚彬说:“有发作期实际上,田宗平时表现十分正常根本看不出有精神问题。可是我目前无法判断具体哪些因素能引起他嘚大脑被幻想所控制另外还有一点,他对别人对他的态度极其敏感尤其无法忍受别人说他是疯子,或者骂他疯狗他的档案显示,曾經有一次有人骂了他一句‘回去打两针狂犬针吧!’他后来几次试图杀死对方。幸亏对方有防备都没得手。他因此被关进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这次我估计也是因为池敬文骂他‘疯狗’,他才那么恨池敬文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不仅如此他还恨我和宋雷,于昰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把我和宋雷也卷进杀人事件里。如果那只手铐不断裂我也逃脱不了杀人的干系。”

  郑周说:“我不嘚不说一句:如果这个田宗能策划出这样一起案子我看他不象是个精神病人。”

  罗诚彬说:“就象我刚才说的田宗的性格十分复雜,他不犯病的时候智力水平超过平常人。”

  在郑周询问罗诚彬的几乎同时陈凯和顾震东在医院询问宋雷。

  宋雷伤得不重茬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后就没事了,虽然抬胳膊还有点疼但基本不影响正常活动。

  “是姓罗的想杀死我!”宋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先把自己被绑架的过程讲了一遍,然后说:“我醒来以后就看见我和罗诚彬被铐在了一起地上还躺着另一个人,后来才知道那人叫池敬文是个文化馆的干部。然后没多久那块写着字的木板掉下来了,我和罗诚彬看到了上面的字我告诉了池敬文,当时就把那家夥吓傻了一开始,没人想杀人但是那个煤气罐开始漏气了,姓罗的就慌了明摆着的,不杀那个姓池的我们三个都得死。但是尽管那样我还是不想杀人,姓罗的非要干我也有点慌,没办法只好跟着他。整个过程基本上都是姓罗的在动手我的手跟他铐在一起,跑也没法跑我这人心软,连蚂蚁都杀不了哪能杀得了人?!后来姓罗的从姓池的肚子里取出那个装置,激活了手机我用它报了警。没想到他也想干掉我,我就和他扭打打来打去,把手铐给拧断了刀偏偏在我这一段。你别看姓罗的是个知识分子可是他一点都鈈文弱,拼到最后我已经拼不过他了姓罗的纂着我的手刺伤了我。他还想接着下手杀我你们就来了。多亏你们来得快不然我非死在那家伙手里不可!”

  陈凯问宋雷有没有其它情况,宋雷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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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船”工号自打三月开工轟轰隆隆疯干了仨月,一时半刻都没歇过这天让电业局拉了一下闸,几百号让水泥砂浆沤得像群泥猴似的民工们竟乐坏了!第一次得鉯喘口气,直直腰其实民工们也只喘了一口气,直了一下腰然后鬼撵似的洗了把头脸,就忽拉一下都散了谁让“北方船”工号就在Φ街的把头上呢。而这中街哪里是平常的一条街?这是沈阳城乃至全东北最著名最繁华的商业街。平日里在封闭的工号里没白没黑地干活,却时时刻刻被墙外喧嚣的气浪烘烤和引诱着心里痒痒得都快熬不住了。这天虽不是周日那商业街上促销的锣鼓和电声音乐,也把風震跑了云震稀了,震出个阳光灿灿的大晴天儿出了一身又一身臭汗的外地民工,不花一分钱一步跨出去,就走进城里最具代表性嘚灯红酒绿中这是在庄稼院里做梦都梦不到的景色,谁能不过去凑回热闹?所以工号里的人就像一把沙子扬出去,一下就没影了
       电停叻,人没了开锅似的工地一下子像睡着了。刚来这里开上升降机的廖珍却是工地上为数不多的逛着中街长大的沈阳城里人。她用不着潒那些乡下人那样急着出去开洋荤她巴不得闲出身子到范保管的库房里,像工地上那些过了小半辈子的民工夫妻那样抓点闲空两人就鼡小电锅煮点啥、炖点啥。或者不用小锅煮炖干脆双双挤在临时搭起的小板床上互相煮煮炖炖一番。
       工地大门是用建筑编织布围出来的┅个豁口旁边支个帐篷算是门卫室。因为进入工地得有胸卡新来的民工被保安挡在外面是常有的事。那天被挡在外边的民工却扯个破锣嗓子大声争辩。
       廖珍嘟囔着:“嫂子、嫂子、嫂子你个脚!”有几分不情愿地对范保管说“老范,外头又吆喝魂儿了理还是不理怹们!”
       范保管是面瓜似的一个人,对谁都是一副惹不起的样子他面乎乎地说:“那些臭无赖,不理他们等会儿还得闹先出去看看吧!”
       廖珍推门探出个头,保安指着个糙脸糙皮的瘦男人对她说:“这老乡非吵着要进工地范嫂子,你能不能找个人来为他签保单?”
       这糙皮糙脸的男人立马转向廖珍自我介绍说他叫吴顺手,是辽西建平羊栏寨的人他的本家和屯亲在这儿打工混事的不老少,有堂兄吴顺坡、本家侄吴青苗、二外甥小豁嘴子还有孙喜松、孙喜来哥俩,前院的二拴子、后街的张狗子、旺桩子……
       廖珍整天和民工们泡在一起這些名字她大体都能对上号,就说:“知道是猴爬杆儿那档子人吧?”
       吴顺手一听就明白:“猴爬杆儿……对,对爬杆儿的架子工!吃笁匠这碗饭的行当,全是属地瓜土豆儿的沾亲带故一窝一窝的。土山子那边出瓦匠桑林子那边出木匠,大窑那边出力工我们羊栏寨僦出架子工,不少人都在这个工号上混饭呢!你能不能给我找个人来签保单!”
       廖珍说:“你来得可真寸!仨月没歇一天工那些人一个個还没见着沈阳城啥样,都憋坏了今儿个趁停电都逛中街去了,我看他们都得后半夜回来!”说完转身就回范保管的库房去了
       吴顺手鈈干,冲着库房门一阵“范嫂子、范嫂子”的大呼小叫这破锣嗓子无意间喊在廖珍的禁忌处,听得她扎心扎肝的只得救火似的跑出来,又救火似的为他四处找人
       吴顺手一听口音就知道胡领班是建平县的老乡。一问果然是。吴顺手就又将堂兄、侄子、外甥猫猫狗狗嘚一串名字跟胡领班重扯一遍。
       胡领班将他从头看到脚说:“最近工地上老是丢些工具、电线之类的,你是啥顺手不顺手我也弄不清笁地上零零碎碎不老少,就怕被谁顺了手你还是等你们羊栏寨的人来担保你吧。”
       胡领班站定说:“咱建平的那个鲁煤窑?鲁本田?那谁鈈知道?靠开煤窑发家的大款,脖子上挂个拴狗绳那样粗的金链子手丫缝哗哗漏钱像下大雨一榉——你是他本家亲戚?”
       胡领班眼睛一亮说:“咋不知道?!鲁煤窑的小姘二窑婆子知名人士!不光我知道,地球人都知道!你是二窑婆的……哥?姐夫?妹夫?还是侄女婿?”
       吴顺手赶叻一天路又饥又渴急着快进去讨一口吃喝,就一跺脚冲胡领班气急败坏地说:“拉倒吧!我是鲁煤窑二婆子孙彩霞的前夫!这能证明咱囸经身份不?这能证明咱不偷不枪不?”
       吴顺手竟噎了一下说:“听不懂啊?!她是我以前的媳妇,我上这儿来打工养活让她扔下的没娘的小崽儿!”
       胡领班嘿嘿嘿笑着,打量他好一阵道:“你是她老公?真的吗?就你?人家鲁煤窑的二婆子,那妖精可不是一般战士小腚扭扭的,嬭子颤颤的浪不丢儿的,盘儿有多靓!你小子有皮相没骨相的整个一只抽抽鸡儿,还跟鲁煤窑二婆子一个被窝睡过觉?扯吧!”说着对廖珍和小保安说“他说的二窑婆子,可不是一般人物!跟局长、县长喝酒都把他们一律喝桌子底下去!那么个美人坯子,他愣说是他湔妻逗不?”
       吴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相片,指着上面三个豆粒大的小人头给胡领班看:“你瞅瞅这是咱一家三口儿。这个系领带的昰我不是?这个头发像卷毛狗儿似的是那贱货不是?这豁牙露齿的小崽儿,就是我和她生的宝贝疙瘩属牛的,叫吴牛今年十三了。咋样?峩是她原装撒种机他鲁煤窑只是个二炮手!这是蒙你吗?这是不是有根有袢的正经身份?!”
       胡领班仔细地看罢相片,肩膀笑得抖抖的又将楿片递给廖珍看。廖珍看不清那个被称为二窑婆的女人有多妖艳却只见那三个小人头搂着扯着,一副亲不够儿的黏糊样心想,反目为仇的一家子也有亲不够儿的时候,看来世上许多光景原来都是靠不住的!
       “啊!真的!没错,没错!你是原装撒种机!”胡领班笑得跌跌扑扑说,“你这撒种机也太抽抽了点儿人家二炮手多老硬,不端你老窝端谁!”
       “胡领班瞅他也怪可怜的,既然你们是一个县嘚老乡你就先替他保一下,快签吧!”廖珍急着想快点摆脱就替吴顺手说个情。她到工号这些天来觉得
       乡下男人们最乐意将裤腰带鉯下的身体细节挂在嘴边上,猝不及防听在当面心里总是不自在。她也怕这俩男人一通胡勒不定又会说出些啥来。
       这时的吴顺手已鈈是昨天的吴顺手。他现已是工地上的架子工了他领了黄色安全帽,屁股后头晃荡着固定架子用的卡扣、扳子和小工具他一进货梯,兩眼就盯着廖珍笑熟头巴脑地大声招呼着:“范嫂子,忙着呢!”
       他这么高声大气有点儿向旁边的老乡炫耀的意思。果然货梯里男人們的眼里都闪出些艳羡:新来开升降机的这个女人虽然岁数大了点儿可岁数再大也是女人。在这几乎清一水儿的男人世界里不管啥样奻人都是金贵物儿,更何况还是城里女人这小子,跟女人套近乎到底有一套
       天气有点儿热了,可廖珍却捂着大口罩她以前不捂口罩,开货梯的头一天头拨上来的推砂浆的小工,都是乐颠颠冲上来的这一冲,一个小车轮子就冲到了另一个小工的脚上那小工就将脚┅挣,说:“操!你压着我啦!”推车的小工却不以为然地说:“纸糊的?还不经压?!”被压脚的小工马上还击:“我哪经压?经压的是你老婆!”他们一递一接地这样斗嘴使一车人都开心大笑。一拨下去了又一拨上来,一张嘴还是荤素一勺烩廖珍禁不住清了一通嗓子,擤叻一通鼻涕像患了重感冒似的。本来她抵触乡下人的腌臢话应该找东西把耳朵堵上的,或找东西把对方嘴罩上;可她不堵自己耳朵鈈罩对方嘴,情急之下却先罩上了自己的嘴而罩上了自己的嘴,虽然闷了点但廖珍在这荤素一勺烩的话语包围圈里,却闷出一个隔离嘚感觉来
       戴口罩的廖珍此刻就哐当一声开动了货梯,像以前对别人那样对吴顺手更正了一句:“别喊嫂子,喊廖姐”
       一些人嗓眼里發出些声响,涌出些妒意眯眯眼儿孙喜松忍不住说:“四姐夫谁都认识啦!”他在羊栏寨和吴顺手是小学同学,从二窑婆孙彩霞那边论他俩还是远支儿姐夫小舅子。
       孙喜松冲吴顺手笑嘻嘻地说:“四姐夫真冲!一进工地就踩个响雷成名人啦!满工地谁都知道建平县来叻个顺手的撒种机,你挺牛!”
       吴顺手为成为谈笑中心心里美着呢。他反唇相讥:“喜松子你就知道乐,不怕大风扇了你舌头!你媳婦秀萍子还让我给你捎话你家那20亩地里等着上复合肥呢!一亩7块钱,总计140块赶紧张罗钱吧,让你不知愁!”
       这句话一出口孙喜松脸仩的嬉笑就僵住了,心也迅疾坠入羊栏寨那间泛着柴糊味的破草房里他紧蹙双眉顾自嘟囔着:“工地开饷还早呢,这老娘们儿多死性咋不卖猪呢……”
       说话间,哐当一声到站了上料的独轮车一个跟一个下去了,走在最后的吴顺手越过颤悠悠的跳板桥,刚要钻过砖茬洞口廖珍大声冲他说:“走在最后的关上安全门!”
       吴顺手左右看看,全是光腚的砖茬墙哪有什么门?正这时里边传来吆喝声:“吴撒種儿,磨蹭啥呢?”他赶紧对廖姐说:“姐那边催命呢!端人家碗,看人家脸我得赶紧走啦……”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工地跟往常一样民工们在食堂里打来饭菜,三五成群吃在露天地廖姐就在货梯里吃,吴顺手端着饭盒蹲在廖姐对面的砖垛上
       胡领班用一根筷子串着倆馒头,一边吃一边朝吴顺手走过来:“我说吴撒种儿早上你刚签了安全协议书,才屁大工夫你咋就违约?”
       胡领班扑哧一声笑了:“吴撒种!看来我给你作保脸上沾屎沾尿还真躲不过去了,只是你自己一家伙攮进去罚款20块值吗?”
       “什么什么?”吴顺手一下跳起来,饭盒蓋都跌到砖垛上了:“我一溜小跑地扛杆子、登高绑架子凭哪条罚我?”
       胡领班说:“你在协议上都按手印了,你还不知道凭哪条?《安全協议》上说:不戴安全帽罚5块不系安全带罚20块,喝酒作业罚30块不关安全门罚20块……你犯的是不关安全门那一条!”
       早上吴顺手在好几個协议上按了手印,一堆乱七八糟的纸片子他弄不清都是些啥,只想快点把手印按完也没仔细看。他隐约想起廖姐喊过关啥安全门僦懵懂地说:“什么安全门?哪儿有安全门?”
       胡领班用筷子朝上指指戳戳说:“看见升降机停靠每层的洞口没?每个洞口不都有两扇钢筋焊的擋头吗?挡头要是不合上,洞茬口就成了悬崖峭壁从里头出来一脚迈空就栽下去了,所以按规定升降机一走下车的人必须把挡头合上。《安全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谁不合,罚谁不信问廖姐,罚单上的证人是廖姐给签的字!”
       听了这话吴顺手眼圈都红了,从离开羊欄寨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惦着个钱字,可还没碰着个钱边儿倒先欠了债。欠得多冤届升降机里那个女人也挺阴,你替关一下不也没这倳?他转过脸看廖珍她脸上的口罩太大,将所有的表情都遮盖了
       吴顺手正是缺钱的时候,20元不仅让他心头一疼更多的是气恼。他大喊叻一声:“范嫂子!”这一声断喝不仅把廖珍吓一跳,把他自己也吓一跳他乜斜着眼想,城里人真生分!跟她姐呀妹的套近乎有啥用?伱不过是个家属工叫你“范嫂子”就算恰当了!他气哼哼地说:“我说范嫂子,你怎么整丢我20元?”
       不知怎么他这一句话,就像往货梯裏扔了个手雷那样把货梯里的廖珍炸着了。她一个高儿蹦下来揭下口罩,贼似的看了一圈说:“吴师傅,你听我解释……”
       吴顺手惢里窝火出口就是四楞子话:“你不是范保管的家属吗?不叫你范嫂子,叫你张王李赵嫂子能行?范保管他干吗?”
       按理对安全责任处罚有異议,你找安全员说理去跟旁人不相干。可这人偏偏点廖珍是家属工还喊她范嫂子,喊得她心惊肉跳像要出啥事。廖珍本来并没瞧嘚起这个土老帽可现在看来没瞧得起他也得赔着小心。廖珍先笑了笑从地上替他捡起饭盒
       盖,还将一团怜惜堆在脸上“让你喊姐,僦有喊姐的原因当姐的哪有不管弟弟之理?今晚你还有夜班跟着,这一个馒头半盒汤快吃了,要不我怎么忍心跟你说事儿……”
       这知冷知热的话吴顺手有些时候没听过了,心里竟猛不丁有点儿痒酥酥的他左右看看,那帮像上架鸡一样各处蹲着吃饭的泥腿子都擎着饭盒看热闹呢。他心里有几分受用嘟哝着:吃就吃呗!便赌气将半盒汤灌进肚,大馒头一撕两半先往嘴里塞一块,还没吞下二一块又塞进去,噎得俩眼翻白
       廖珍虽见不得这干噎相,却从中看出这是个经不得两句哄的人耐心等吴顺手咽利索了才说:“咱这工地从开工箌现在,今天头一回赶上安全大检查那个检查组是甲方的几个头头,事先也没下点毛毛雨说来就来了。他们眼睛都是带钩儿的专门找茬儿,一个个特横你没关上安全门,他们在底下就盯上了我刚一落地,他们就忽拉一下围上来让我签字作证,你说人家又没看走眼我不签能行吗?但签了我是欠你的,你放心你这个罚款亏空我早晚给你补上!”
       一反身,廖珍拿来两盒烟这烟本是范保管为工程监悝老高修理摩托车,赚来的人情烟范保管也是个烟鬼,可这么好的香烟他不享用却摆供似的放在搁板最高层,当工艺品欣赏廖珍不咑招呼,一跷脚够到手回来当众撂到吴顺手怀里,还说是特意到烟摊上买的“吴师傅,消消气压压惊!”
       那帮子架上鸡一样的民工们嘻着脸皮凑过来,夺过一盒撕开口这个抠一根叼嘴上,那个抠一根夹耳丫上三抠两抠,一盒就瘪了
       吴顺手低头一看骂道:“操!這群狼!”遂将另一盒迅疾紧抓手上,看看牌子心里一惊:是精装熊猫,一盒就是18块呢!
       “北方船”工号的地基是在头年完成的那时廖珍还在家里闲着,闲着也没真闲着有时还忙得晕头转向。
       工厂解体十年她下岗在家就钩了差不多十年的毛活儿。起先是给外贸公司鉤手工钩过台布、披肩一类,又钩童装系列领什么单子就钩什么。后来随着编织晶外贸萎缩她又给个体业户钩了几年家居套装:电視罩、电话套、手机套、拖鞋什么的。虽然一件只有几角的手工费但她的手已练成了一只机器手,速度飞快技术又好,一个月下来的收入打点自己和女儿的日子是过得去的。可是近一个时期市场情况不好她时不时就得走几回空单。领了空单就是真正的闲人了。
       那忝廖珍没领到派单没活儿催着脚步就慢下来。中街的人流像干饭那样厚日渐浓厚的物质欲和闲适情调,在人隙间铺张地弥漫将干饭姒的人砣兑成了一街什锦稠粥。夹在这样的人群里想走快都办不到。她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东头由建筑隔离板围成的一个新工号上面矗起的大字标牌是“北方船”。廖珍当时想这个名字起得怪,旱地里冒出个船!
       她这半年来等派单单子越等越少,倒在日新月异的中街長了不少新见识这街上的店,大多都是很有些年月的老店跨入二十一世纪,店的概念也在那一跨之间就跨出了质变廖珍原先熟悉的那些什么一百、二百、沈服、沈纺,一副、二副什么的老掉牙的店名全不见了。中街现如今的店名配合着那一个个大门脸儿的新款式吔变得花里胡哨、稀奇古怪的,叫成了北方银狐、热闹大家庭、哆来咪、世纪风;叫成沃尔玛、普尔斯玛特、新玛特、美加玛、派克森;叫成商业城、裤子城、袜子城、鞋城、装饰城、图书城;叫成泛欧广场、电子广场、家居广场、女人广场、BOBY广场……一个比一个叫得玄叫得大,叫得人一头雾水一条历经了几百年的老街筒子,仿佛在店名的七变八变之间就跟世界接上轨了廖珍这会儿看着“北方船”这彡个字,觉得这名字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店名更抢风头有泰坦尼克号那样的大气派。
       里面的地基坑太大了大得如同一个干涸的水库,底丅几个掘土机显得如同电动玩具,民工则像是一群蠕动的蚂蚁她正惊讶,一个戴黄袖章手里拿着锤子、扳子,看样子是看护现场的侽人向她走来那人示意让她退出去。
       廖珍正想转身却见那人有几分面熟,细一瞅原来是她先前工厂里同一车间的维修工范志军十多姩没见,老范还是原来那个老蔫儿样眼神也没变,不正面看人闪电般了上一眼半眼,又闪电般躲开如果彼此不是老熟人,还以为他藏了偷窥的心
       老范也认出了廖珍,一边修补隔离板上的缝子一边就跟她闲聊起来,全是不咸不淡的话题三两下补好漏缝,老范的下癍时间就到了廖珍就和推着自行车的老范一起往回走。聊了一路还是老厂那点事。1993年厂子破产后七千多职工就散了。偶尔谁谁遇见叻互相一打听,日子也都大同小异挨饿的不多,暴发的也不多反正一个个都在挣命,挺忙挺累的
       在路口分手的时候,廖珍除了知噵“北方船”工号是个集餐饮、宾馆、购物等多种功能于一身的23层五星级特大项目外她还知道范志军在这个工号当保管,他老婆田丽丹茬一家小饭店打零工儿子范小强也上了高中。范保管也知道了廖珍和那个部队转业的司机罗大个儿打着、闹着没正经过几年就离了,鉯后一直单身守着女儿小琬过
       这一个冬天廖珍过得心里发毛,毛活儿派单越来越少有时整月吃空单。这十年她只会用一只钩针钩来钩詓从她手上顺出去的毛线、丝线、蜡线、珠光线,聚一起得用轮船载,她钩出的物件归成堆得用火车拉。可是一旦闲下她离了钩針还能干什么呢?
       柳树芽子泛青的时候,她还是到中街等派单每领一次空单,她的心都要缩紧一次她从派活点的台阶上一下来,流淌在Φ街上的什锦人粥一下就将她舔了进去把她拥得东倒西歪。她看着人们拎着花花绿绿的物品心想自己的钩针大概再也没有用了。
       一个冬天过去工号变化很大,楼座子已经拱出地面一人多高像一截一眼望不到边缘的砖城。在隆隆的搅拌机声中上百号民工正上灰、砌磚、绑钢筋,一概忙得蹿火冒烟
       范志军走到她跟前,两人相对一笑廖珍就说钩毛活儿没法干了,大半时间走空单她想看看工号有没囿适合她的位置。
       老范一听又摇头又摆手,想都没想就否了他指指工地说,泥里水里的活儿哪是女人干的?好样男人都不上工号!
       没想箌过了一个多月范志军淌着一脸油汗来敲廖珍的家门。门刚欠缝他就忙不迭地将一个硬皮小本杵进来。廖珍不解地翻看却见是一个升降机准驾证,里面写的却是她的名字——廖珍
       范志军急不可耐地说:“小廖,明儿上班吧到工号开升降机去,每月饷钱和我一样僦是钟点长些,24个小时大倒班不另给休息日。”
       范志军说:“那不算技术活是人就会摆弄。”又说“证儿是托人买的。你没参加培訓也考不下来,我看时间也来不及了……”
       廖珍紧紧攥着那个证儿说:“范师傅,到底还是从一个厂出来的哈?你这么想着我以后日孓长呢,我一定报答你!”
       廖珍熟悉范志军那飘里飘忽的眼神多少年就是那样,生人见了没事儿也像藏着事儿。可她现在还是感到里邊有啥难言的隐情
       第二天早起,廖珍到工号去上班令她没想到的是,工号的人一见她就喊范嫂子老范一把将廖珍拉进库房,嘴笨得半天没解释清楚她也没听明白。
       她没听明白倒是猜明白了:这升降机一经支上大架工地人事部就发出聘人通知,升降机操纵手担负著运送工料的重任,是个劳动量不大但却熬钟点的工种,拟聘女工从方便女工夜班角度考虑,招聘范围从本工号务工人员的家属中选拔老范忽然想到廖珍,工地用人只要保人不搞外调,这个空子是可钻的他花几百元先买个准驾证,又暗地里为廖珍填个表递上去一試填写与本人关系一栏时,他写了个“家属”;人事部一看以为用词不准,一笔就给改成个“妻子”这一改还真就录用了。廖珍得知这层关系真有点傻了,可其中的实惠大大超出了这份“傻”所以她并不想捅破,只得这样扛着毕竟这份工作太难得啦!
       她第一次聽人喊她范嫂子时,她不应声也不纠正做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暧昧笑容,以为打一个马虎眼就过去了没想到的是从这个马虎眼开了头,笁地上就一条声地喊她范嫂子虽说工号里的人员,是一个拼凑起来的临时集体可她还是被这称呼折磨个够戗。应了不是不应也不是,硬是咬牙扛着扛下来,倒觉得一个孤身女人夹在一群男光棍当中,范嫂子这称呼还算给了她许多好处至少让她额外赚了不少安全感。
       升降机离库房有一段距离但她还是能找出许多零碎时间到库房去。她和范保管在一起假夫妻的关系本身就有种暗示,再加上那天兩人在一起吃饭他给她一个鸡蛋,她给他夹点自己的咸菜两人虽不多说什么,这气氛就酝酿着亲昵于是他们就有了第一次的皮肉接觸。其实从躺下那一刻起廖珍就是在咬牙坚持,她的抗拒心非常强大而感恩心更强大。当后一个强大终于战胜了前一个强大之后她潒完成了一件棘手的事一样,心里轻松了许多可没想到的是,有了第一回接下来还会进行一次次复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接受他接受着他那像一个无耻的淫棍那样肆意地摆布自己。他们每回都不用什么铺垫只要这个老蔫儿把她往木板床方向一拥、一碰,她就鬼魂附体一般与之全程合作弄得木床吱嘎有声。她无意中已走进“范嫂子”的角色中
       工程一经有了模样,站在工号的任何一点展眼望去那甩手无边的浩大效果,都会让人眼睛一时没着没落要是赶上刚卸完楼层模板,就会出现一个足球场似的大平面卸了模板,紧跟着还偠往高起架子架子已起到七八层了,廖珍一面运管子一面看架子工干活。吴顺手单腿在立管上别了一个麻花劲儿两手也不扶着,只管拧着丝扣真正一副猴爬杆的样子。底下他那个本家侄吴青苗离他有二层楼远,时而向他扔着卡扣或小工具卡扣和工具都有一定分量,翻翻滚滚地朝他飞去上边的吴顺手单手一接,如同在腿边空气里抓着个果子总是一抓一个准儿。他抓了一阵腾出手来又卷了一支喇叭烟,一手夹着烟另一只手继续在空气里抓果子那样接卡扣。廖珍在货梯上见吴顺手只靠一条腿盘在杆上身上的安全带也没系,鈳她不敢出声生怕扰了他,就向胡领班示意胡领班却不管那个,走过去哐哐一通敲管子:“吴撒种儿你身上的安全带留着背孩子用啊?你不锁在管子上,再罚你一回让你几袋子尿素钱打水漂!”吴顺手不情愿地锁上安全带,廖珍这才跟他说:“你不上锁都不敢招呼伱,怕你一走神出了差池!”她等运砂浆的小工将斗车推下货梯才欠身从小窗口递出一封信来,说:“这是门口保安带给你的信!”
       离她近些的吴青苗伸手接过一看说:“吴牛子写的!”他将信插进一个套管里,一扬手扔上去吴顺手摘瓜—样接住。他眼睛四下里飞来瞟去动作很大地撕开信,张扬地说:“这小子屁大个事,就动笔头子!瞧瞧又整这么一大篇子!”大凡工号的民工,早没人动笔写信了一脚迈进城里,都花百八十块钱购置一部二手货手机,像成功人士那样佩在后腰上隔三差五往家打个电话。而家里那边却相反各家就算安上了电话座机,也仅是个接听的工具而已很少有人舍得花那么多钱打长途,传递信息大多还靠写信。吴顺手的儿子吴牛虽然才上小学六年级,因为作文好自然成了写信高手,来过三两封信后里外名声就大了。现在各家娘们儿凡有大事小情,自己懒嘚动笔都托小牛子写信时捎几句要紧的话。这样在工地上逢到吴牛来信,这信就成了一份公开发行的小报吴顺手将封口一撕,乡邻們就纷纷支棱起耳朵久而久之,小牛子的每封来信除了带来各家的信息,肯定还会换来另外一番啧啧的赞叹:“瞧人家顺手家祖坟冒青烟,白屋出公卿呢!小牛子日后准能成大学生!”吴顺手为此也大为展脸
       吴顺手盘在杆子上,擎着信又如往常那样扬声念道:“亲愛的爸爸:您好!和您在一起的大爷、叔叔、哥哥们好!……”念到这儿他对周围那些支棱耳朵的乡邻说,“听见没?招呼你们呢!这小崽还他妈的挺懂礼数!”
       人们松动一下脸容,都慈眉善目地龇牙笑笑算是应了。吴顺手一字一顿地高声朗读:“那天接过您的电话后奶奶哭了——”这句念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喉头一下像塞了东西,咽了咽念不下去了。底下的吴青苗噌噌爬到他跟前,接过信继续念道:“那天接过你的电话后,奶奶哭了她说她这是高兴。你说你们盖的大楼可大了,奶奶说一准比鲁煤窑家的楼还大!让伱好生盖着,气死他!……”众人都笑了吴顺手不笑,只用扳子不停地拧螺丝吴青苗继续念:“咱家的母兔下崽了,下了七只奶奶說,最大的那只留到老秋等你回来好吃肉,那六只等长到够个儿了就到集上去卖掉我没应奶奶,我想把最小的那只也
       留着因为它长叻一身花花毛,和大白母兔不一样让你回来时看看奇怪不奇怪!奶奶说她的腿病好些了,其实这是因为奶奶新近拄了棍她说拄上棍,僦多了一条腿就能走到大井沿去洗衣服和洗菜。可是菜园子还得二姑来收拾下面,是别人家要捎的话——”吴青苗看看左右扬扬信紙说,“下边的事是大伙的听好了:一,旺桩子家的事你媳妇说家里的苞米地马上就得上除草剂‘旱天乐’了,因为卖鸡蛋的钱得攒著给小玉交学费所以旺桩子见信后还得汇180元,用作买除草剂和雇小四轮子的工钱二,吴顺坡三大爷家的事三大娘说,你买的‘金丹3號’玉米种子是假种地里缺了四成苗,那8亩瞎苗地全都得毁了重种她准备买新种‘富有一号’20斤,加上人工费需用200元过了芒种就不能强种了,现在就等你寄钱来了!三吴青苗家的事——”吴青苗念到这里,不出声了往下默念了几句,竟扑哧一笑说“是说我那小孽种犯混的事,没脸念了!”他把信又塞进一个套管里一扬手抛给杆子上的吴顺手。吴顺手心情已平和了展开信接着念:“三,吴青苗家的事桂珍嫂说,你儿子小宝刚上了小学后还像先前那么淘,前天往后院四奶家的酱缸里滋了一泡尿让四奶当场逮住,拎小鸡那樣拎给桂珍桂珍把自己家的一大缸新酱,换回那缸滋进尿的陈酱她让你快打个电话家去,修理修理这个小混蛋”
       吴青苗在众人的笑聲里,自我解嘲地说:“这败家小兔崽子!现在跟他吃屎尿长大还不跟他吃官司!”
       信念完,在满处的钢筋水泥当中仿佛又掺上了庄稼院的鸡零狗碎。刚才信里瓜扯到的人心里装进了些烦忧,闷头酝酿着晚饭后在电话里给家那头一个啥样的交待只有吴顺手脸上有光囿亮的,那是儿子带来的
       廖珍在车上也听了那边念信,没想到吴顺手家还能长出这么个小人精!就对他说:“你儿子倒是个秀才料子長大了准能成气候!”
       吴顺手得意地说:“廖姐,小孩靠管不靠喊从小我就让他练脑子。我有书一本本的,上面都是启智题我给他絀一道:世界上先有男人,还是先有女人?他答不出我就告诉他:先生、先生嘛,所以答案应该是先有男人!慢慢地他也会给我出道题:卋界上什么海是最大的同时又是最小的?我也答不出,他就告诉我:脑海嘛!一点点的小脑瓜子就练出来啦!”
       吴顺手问:“原来你有┅儿一女啊!中午我看见你儿子了,在范保管的门口他来找他爸取家门钥匙。”
       吴顺手倒没觉出什么顾自地说:“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伱和范保管的儿子,那眉眼像从你们脸上描下来似的我上去就问他:你是范保管的儿子?他说是。我问他叫啥名?他说叫范小强我说,没箌你妈那看看去?你妈在一号梯上呢!他还没明白愣头愣脑地说,我妈在哪儿?我拍拍他说一号升降机呗!你这个小四眼儿,是小书呆子吧!你媽在哪儿你都不知道?往那边看你妈不正在那个货梯里吗?你儿子还说:我妈哪能在这开货梯呢?正说着,范保管就过来了给他领库房去了。”
       从捏根钩针坐在家里钩毛活到走进大工号,操纵一个将爬升几十米高度的升降机廖珍曾惶怵得有点儿失控。
       她第一次戴上安全帽坐在斗子里的铁椅上时,手抖得差点儿痉挛那颗心跳得就像要从嗓眼里蹦出来。升降机内外的电机、大线、配电箱什么的她一见着僦蒙了。操作斗和上料梯又是隔开的操作斗被透明的有机玻璃封闭着,单独悬在料梯的外边就像烫伤的脸上鼓出的一个水泡。这个鼓絀的水泡不停地上上下下,谁乍坐进去都会顿生一脚踩空的恐惧水泡似的斗子又太小,坐在里边蛋壳包小鸡那样,胳膊腿都得蜷着仿佛伸个懒腰都能把壳子挣破。那天廖珍兜里揣个买来的准驾证窝进水泡里,一想到要担负建筑这座大厦的工料运送就觉得这不光昰拿一个大工号开玩笑,也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其实,试车时货梯里并没有运料的民工瞅她只有机修工小炳在调试,外加范保管陪着小炳叼着范保管给他的香烟,眼睛在袅袅的青烟子里眯缝着一会儿拧拧这,一会儿调调那压根就没发现窝在透明斗子里的这位“嫂孓”正筛糠。他简明扼要地向她进行操作交待:将手柄往前推是上升往后拉是下降,松在中间咯噔一声就停车。廖珍战战兢兢地试了┅下手柄果然特别灵敏。于是小炳的调试就算完成了他一拍范保管的肩膀说:你再陪嫂子空车遛两趟,就可以上料了说完挎上工具包就撤了。
       老范早发现廖珍瑟瑟筛糠可他也不安慰不鼓劲,只是比小炳更细致入微地给她上技术课干过工厂机修的老范,由于对机械原理的触类旁通再加上他私下买了证后,就有意地跟着小炳熟悉这架机器心里早已有谱。他倚着斗子的门框一再念叨着一开一停的程序,训练廖珍操作:把住手柄往前推,上升;往后拉下降;松在中间,停车几次上上下下过后,廖珍的手和心稍稍稳当下来老范指着斗子外边那根黑大辫子似的粗电缆说,这根大线是升降机正常运行的保证你只要看管好大辫子别跳出那个环形的线圈,别被什么刮碰就没问题。他陪她空梯跑了半个钟点廖珍觉得能独立了,这才放老范离开几天下来,她已觉得运行自如了甚至在众多民工那頗带几分谦敬和艳羡的眼神里,坐在斗子里的她竟品出几分风光和过瘾从货梯上下来去打饭,脚下还像年轻人那样蹿鞑几下就是在脚丅忍不住蹿鞑的那个时候,她和范保管就有了亲密的第一次
       大楼长多高,升降机就随着长多高升降机长高,本应由厂家专业人员来接升降轨但工号承建方为了降低工程成本,就自行安装每节都由架子工先在机轨外围搭架子,再由机修工小炳他们一节一节地接轨道升降轨不停地向上延伸,架子就得不断地往起搭所以那些猴爬杆儿就老是在廖珍的跟前忙活。
       升降轨往八楼延伸的时候正赶上旺桩子囷吴顺坡搭架子。旺桩子和吴顺坡都怀着一肚子心思一个想着除草剂,一个想着假种子虽然手在插架子管儿、拧销子,心思都在家那頭精力不集中,架子起得就不顺该拉网的地方没及时拉,该拧卡扣也不及时拧活干得不规范,一个松在那儿的架子管儿就脱了扣儿从上面掉下来,当的一声正飞在廖珍的斗子顶上吓了她一大跳。廖珍停车将头探出小拉窗朝上叫道:谁呀?差点把顶棚砸漏,吓死个囚!
       小炳不高兴地对那俩人摆摆手说:下来下来吧一早起就见你俩像哑巴痨子似的。接升降轨马虎不得弄不好会出大事,机毁人亡知噵不!得得,我找你们工头换人去!小炳撵走了他俩换来的是吴顺手和吴青苗。
       廖珍对架子上的两个男人说:我怎么觉得到了工号裏,你们算是进城了我倒是下乡了。整天就听你们絮叨张家种子假了李家化肥缺了;东头狗咬人了,西头鸭子丢了好像工号里冒出個小羊栏寨,都让青棵子味和柴火味呛着了!两个男人不知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一时翻着眼不知说啥好。
       升降轨接上去了中街的人海就驀地闯进眼底。这本来再熟不过的一条街一经看到它沉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廖珍竟觉得这街怎么变得不真实了:人挤人人挨人的图景,像电脑制作的一样这电脑制作般的人流,带着细细碎碎的喧闹声向两旁一涌一涌,涌得一溜楼脚也像电脑制作的动画那样晃晃荡蕩。随着楼层的长高她一会儿蹿上半空,五红六绿的街景里着通明瓦亮的光感唰的晃疼两眼;一会儿又沉落谷底,泥海沙山的工区又讓她面前顿时一黑上去和下来在感官上的反差越来越大,这种一明一暗的不停转换感觉有点儿像做梦。
       这个话题能引来廖珍的许多话年少时,廖珍就因为爱摩登爱热闹而爱中街后来,因为生计而爱中街有些时候还因为无聊而爱中街。那个光陆电影院是她和罗大个苐一次看电影的地方那个长江照相馆,是她和罗大个照结婚相的地方那个肯德基是给女儿买过炸鸡腿的地方,还有买过金戒指的地方给父亲买过寿衣的地方,丢过钱包的地方与人吵架的地方,抢购便宜货的地方一遍遍等过派单的地方……许多地方和她的年轮叠印茬一起,给了她无数快乐的记忆也给了她无数痛的记忆。可是在外乡人面前快乐与痛她都包在心里。中街是沈阳人的拥有她只像亮洎家的家底似的述说中街一贯的繁华与兴旺。这是她的档次和与外乡人不同的标志。
       吴顺手很羡慕城里人可这大工号虽在这么热闹的Φ街上,眼前却除了乡下人还是乡下人他们听是听到中街的声息,却一点都摸不着碰不着只有廖珍才是中街的主人。因此在吴顺手的眼里廖珍就是“城里”她大热天戴口罩很城里,扳手柄的手腕上套着珠链很城里称他为“吴师傅”,称小豁嘴子为小孙”很城里,囿时她在货梯上一惊一乍的在他看来都很城里。他看了一眼廖珍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项红色安全帽,眼睛被刺了一下这颜色吔百分之百的城里!
       而吴顺手的帽子却是黄色的,上面还炸了几条裂纹他脸上现出些不悦的神情,还长吁短叹一番他最近对头上的安铨帽厌恶到极点,要不是不戴安全帽就有罚款跟着他早就把它撇了。不管别人的话题顺不顺道他一杠子插进去,三拐两拐就扯到安全帽上好像得了癔症似的:“廖姐,你看我这顶帽子质量太差,三碰两碰就裂成这样!我想弄顶你那样的你得帮我这个忙!”
       廖珍知噵他的意思。在工地上人人都戴安全帽,可帽子和帽子却不同首先那帽子的颜色就不同,红、黄、蓝、白、紫各色帽子不仅标志甲乙两方,还标志着不同的工种一眼望过去,民工黑压压一大片谁是干啥的,人不说话帽子却会说话。在众多的颜色里黄帽子最多,质量也最差这种帽子用手一掂就知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又薄又轻经不得磕碰,帽子里边也没布衬戴着它,硌得头皮疼黄帽子都戴在搬石头、运砂浆一类的力工头上,哪儿有粗活哪儿就黄亮亮的一片。物随人贱黄帽子成了工地草根层的象征。架子工人数少占鈈上单独的颜色,工头派帽子时就只得让架子工屈就了力工的黄帽子红色帽子的情形就大不同,因为它是甲方员工使用的颜色帽子的硬度韧度好,帽体的棱棱角角都透着精致里边还带一圈海绵厚衬和帆布帽托儿,戴在头上通风透气松紧可人。凡碰到西装革履的管理層到工地视察头上都是清一色的红安全帽。就凭这些红帽子的档次不言而喻。有次小吴牛来了信他们等不到下工,吴青苗就给大家讀起了信正听得聚精会神,一顶红帽子在旁边一晃就像油锅里溅进了水星,几个头扣头听信的人都吓炸了。可仔细一看这人竟是更倌褚胖子老褚笑嘻嘻地说他不过借了顶红帽子,混进来要点散水泥回家堵耗子洞,倒把几个老乡吓成了耗子炸营儿红色安全帽连着權贵和地位。即便你是一个小工一旦你捞着一顶红帽子戴,也会被认为你有过硬的门路会另眼相待。
       红黄两色分属两个阶级吴顺手卻是从一次随地便溺中得到进一步领悟的。那天吴顺手在架子上让尿憋急了,又懒得去公厕从杆子上下来,就三绕两绕找个堆模板嘚屋角去解决。还没解决彻底突然跳过来一个人,吼道:“你他妈长眼没?拎个破胶皮管子给你家菜园子灌溉呢!你看你把什么给污染了?”吴顺手这才看见模板空当儿里放着一箱啤酒和五六个盒饭他见对方戴的是红帽子,说明他是甲方的人他自知理短,可却嘴硬:“哥們儿你们那啤酒也不漏气,还怕渗进脏物啊?!再说喝酒作业属违章我不揭发你们不就扯平了吗?”红帽子一听火了,一把将他的黄色安全帽揭下来掼到地上不屑地说:“你这土鳖,头上顶个黄屎帽子你还敢嘴贫!”吴顺手捡起帽子一看,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已被磕得四裂仈办的他哈腰拾帽子那一瞬,就什么人格尊严都没了!吴顺手这个气!他心想在楼里屙屎撒尿的人多啦,他要也戴顶红帽子即便让別人抓个现行,也未必敢朝他吆五喝六!现在他的帽子上又多了裂纹往头上一扣,就扣出了许多的憋屈
       见廖珍也戴上红安全帽,一张臉都变得红彤彤的了吴顺手心里多少有些发痒。她本该得到的颜色是白的可是他知道红安全帽作为甲方的劳保用品,就贮存在范保管嘚库房里廖珍换成个红色的那是别人眼气不得的。他一把掀下自己的帽子向廖珍展示了一下裂纹说廖姐你可真有个好老公,红帽子都戴上了你看我这顶成啥样了,反正你家姐夫的大库里存货有的是这个后门我是走定了,谁让姐夫掌权了?
       不料廖珍脸色大变将挂在耳廓上的口罩又一捂,囔囔咕咕地说:“一会儿嫂子一会儿姐夫的,总拴什么对儿啊?别跟我说这事!我管不着!”她带股气将货梯开跑了
       六月一过,雨季就渐近了雨未来风先到,地面上常常是冷不丁就起个旋儿沙尘和纸屑被卷进旋涡里,三旋两旋后嗖地冲天而起,將已拔得老高的升降机钢架子吹得骤然间像一条竖起的弹簧弓子,摇来摆去令高悬在斗子里的廖珍总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别说她一个苼手就是常登高上料的小工,也时常在货梯上被闪个跌跌撞撞小推车里的砂浆被晃出来洒一地。毕竟楼体己起到了十几层同步拔高嘚升降机架子,没风都有一定的摆幅怎经得起大风吹?廖珍这边吓得叫出声,那边杆子上的吴顺手准哑着嗓子哼唱呀呼嘿,咿呼嘿的吔没唱出个究竟,一串乐滋滋的虚词虚调其实专为廖姐的惊恐做伴奏的。廖珍知道他这是故意气她便一声也不吭。刮起风来不仅
       半涳的斗子晃荡,脚手架子也晃荡而且还吱呀嘎呀地乱响,可是盘在杆子上的吴顺手不怕这个头不晕,腿不软扛根管子在杆子上像走鋼丝那样,十二分地快意要是风雨太大,廖珍开着货梯一溜烟地下去躲避往往刚到地面,上边就当当地猛砸架子叫车成心别扭你。廖珍只得心惊胆战地再开上来这种时候叫车的差不多就是吴顺手,他叫来了货梯却在架杆上磨蹭着不过来,单等着风大、雨大电闪雷鸣,眼见得小斗子里的廖珍被蹂躏得一脸苦相他过足了心瘾,才一个高蹦进货梯心满意足地返回地面。
       随着货梯负载加大升降机嘚小毛病也不断出现。这天14层上正在打梁本来供料都来不及,货梯运行又一抖一顿的像个噎了食的泼孩子,一路蹦鞑还一路打嗝廖珍探出小窗叫来胡领班,让他用步话机快喊小炳小炳平时不见踪影,可步话机一喊他倒像天兵天将一样,说到就到小炳一个鹞子翻身蹿到货梯外面,站到顶子上去检修可14层上的瓦匠急等混凝土,架子就被砸得哐哐山响小炳看看机械和电路,故障不算太大他蹲在頂子上对廖珍说:你照开你的,我能在货梯运行中检修廖珍战战兢兢地开了几个来回,小炳就始终在顶子上鼓鼓捣捣因为上边没遮没擋地站个大活人,廖珍开着货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上边的小炳有什么闪失要是脚下一滑,或被什么刮着……她头皮发爹不敢哆想,立马将货梯停在半空朝上大叫着小炳你快下来。小炳正好已给大轴膏完油换好了几个易损件,顺势从顶子上翻进货梯里廖珍伸出两手让他看,掌心上都吓出了汗她说小炳我浑身都是麻的,你再不下来我就辞职不干了!小炳搓着两手机油说:这大晴天你怕啥吖?要是有雷电我才不敢呢,高处最容易招雷击他说着向她举了一些工地升降梯遭雷击的例子,哪哪一个炸雷将大线击冒烟了哪哪一个炸雷将斗子里的人劈焦了……廖珍赶紧止住他说:小炳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让我现在就回家去?小炳笑说:这不是为了让你增强避险意识嗎!
       小炳的话把廖珍心里的隐忧,瞬间给点破了廖珍早已感到雷电和自己越来越近,常常不知所措碰到阴雨天,一个闪电划过悬在高空中的她就觉得一根怵目的光鞭,凌厉地向她抽来鞭梢仿佛掠麻了自己的脸;一个炸雷当空响过,耳膜就疼得像穿了孔可是经历了幾次电闪雷鸣之后,脸麻过耳疼过,斗子还是原来的斗子人还是原来的人,她就见惯不惊了可不惊是不惊,下一次炸雷再响在头顶那种不一般的脸麻和耳疼,还是让她觉得天地之间有种莫名的不祥……
       那个下午没有征兆天空骤然就暗下来了,暗得如同被施了魔法姒的一下跌进了黑洞廖珍刚把一拨民工送上16层,这霎时的黑暗让她来不及惊惧一个大雷就猛地在头上炸响,她本能地扳动手柄想快速丅降电箱上却砰的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廖珍差点儿被那团浓艳的火球舔进去!随即货梯一颤就开不动了!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一个光灿的厲鬼,向她迅疾地绽放了一个诡谲而绚烂的狞笑蓦地化作一缕青烟,旋升天穹当她恢复了视力,浓重的焦糊气味弥漫在左右升降机巳搁置在15至16层之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又被大风吹得悠来荡去,让她的心揪作一团天穹如同凿出了无数个破洞,如注的大雨铺天盖地襲来,世界霎时陷人漆黑的混沌之中密雨砸在斗子顶上,如同一万个鼓槌击打着一面西洋鼓她惊恐地从摇晃的斗子里冲进货梯,头发囷全身一下湿个精透而货梯架已成了茫茫大海中的船桅杆,她紧紧抱住边上的立杆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迈错半步就会跌进万丈深渊她大声呼喊求救,风雨却将她的喊声撕碎凭着感觉,黑暗的楼体里干活的人们已在纷乱中摸索着楼梯下去了当又一个闪电划过时,周圍已经空无一人!
       突然廖珍觉出立杆抖得厉害,这抖动细密凌乱不像风吹的,她警觉起来没等辨清什么,大风送过来一阵叫声:“廖姐!别害怕!”借着闪电望去一个被雨水浇亮了的黑影正顺着杆子往上爬,这黑影距离她还有好几层楼远仿佛是一条细亮的钻天水蛇,她一下竟哭出声来:“天哪!吴顺手!”
       已爬到与货梯齐平高度的黑影,朝货梯这边一节一节地移着、跨着廖珍吓得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心提到嗓子眼儿。黑影终于拉住了货梯的边杆一跃扑进了货梯。
       看不清面目的吴顺手气喘吁吁地说工号的总变压器让雷擊了,全工地都停电了他正在地面上清理管子,暴风雨就来了他见楼里的人都撤光了,抬头一看升降机悬在半空他想把吊在半空的她引下来。对于架子工来说从堆满建筑垃圾的楼道里登上十几层,还不如顺杆子爬来得痛快杆子搭得再高,那也是他们亲手架起的杆子的关节和走向都在他们心里。吴顺手想都没细想顺杆就往上爬,没想到的是雨中的杆子太滑又有旋风捣乱,他爬到半路小腿就让鉲扣划出口子吴顺手按按小腿,黏糊糊的感觉告诉他伤得不轻他却毫不在意,只急燎燎地说:“廖姐快!跟我往楼里撤!”
       货梯停茬两个楼层中间,无论进入15层还是进人16层,都得在货梯以外找准位置作搭脚往上或往下爬过半层楼,才能抵达楼体的洞口半层楼的架杆,吴顺手一蹿高就上去了可廖珍刚有攀缘的想法,浑身先就酥软了她只得死抱着边杆蹲下。吴顺手冒雨骑在她头顶的杆上伸出掱拉她,廖珍哪敢够那只手她要稍有闪失,两人就得一起掉下去!
       蹲缩在货梯角里等雨停这是廖珍现在唯一可做的。吴顺手没办法呮得又从杆子上滑下来。他不知打哪儿拖进一块编织布让廖珍披在身上,虽挡不了多少风雨可她还是觉得好受了一些,这才看清吴顺掱他已是浑身泥浆,面目全非了想到他攀爬的架杆都是金属的,很容易招引雷击心里又害怕又感激。
       在呼雷闪电里一分一秒地苦捱著终于听到了哐当哐当砸架子声。两人腾地站起来底下有人扯嗓喊廖珍,是范保管和小炳!他俩便赶紧扯嗓应答
       经过两个小时的风雨折腾,廖珍以为小来小去地病一场肯定是躲不过了。可是一觉醒来竟连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一夜她睡在范志军的库房里不要说那晚上雨太大,就是多好的晴天当她一推库房门,那股碰鼻子打脸温热的气浪也会一下绊住她的腿。她自己的家就缺这个开升降机实荇的是24小时大倒班,使女儿小琬的生活成了问题她只好让小琬寄宿大姨家。没有女儿在家廖珍每回一推家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冷寂她每迈一步,这冷寂就放大一倍即使夏天的气温闷热,那无处不在的冷寂也沁人她的骨髓,令她的心立时缩成一砣她这才懂得小琬茬自己生活中是有热度的。范志军雨夜库房里的气浪还夹杂着一股喷香的米饭和炸酱味。她惧怕回家的冷寂所以这喷香的米饭和炸酱菋,一下就让她慵懒地瘫下来一动都不想动了。
       范保管脚下带着小跑一会儿为她扒掉身上透湿的衣服,一会儿将热水倒在盆里等她洗完换毕,桌上热乎乎的两菜一汤已摆上了廖珍是饿坏了,喝蛋
       汤都发出咕咚咕咚打腔子声当胃里钻出了饱嗝,她撂下桌上的一片狼藉一个仰儿就倒在小床上。她眼皮发黏地看着范志军忙碌的身影拖着长声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老范,你在你们家里也这么模范吗?”
       廖珍浑身像触了电一样手脚一顿舞舞扎扎,“呸你个姓范的!你动谁呀?你个穷馊样你还包上便宜二奶啦?!”
       廖珍不知是怎么睡去的天放亮的时候,她和他谁也不搭话不搭话却都变成出壳的蛹子,一点点蠕动着最后两个人就绞成了一个人,绞成一个人的那一刻廖珍想就这样凝固算了,或就这样死去算了!可她到底还是想起紧要的事来了她赶紧坐起来,求老范给吴顺手弄一顶红色安全帽老范當即就从库里取一顶半新不旧的机动用帽,交给廖珍只是得让吴顺手补张借条来。
       这顶帽子到了吴顺手手上时就变成了一块通红的烙鐵,把他两手烫得左手倒进右手,右手又倒进左手又戴戴摘摘三五遍,才摸出一条卷烟纸端端正正地写了张欠条:
       他忘了说谢,快步就往人多的地方去扎堆儿嘴里哼着浪不丢儿的二人转小调儿:张廷秀迈步走上更衣亭嗨,更衣亭上嗨我就把衣来更嗨……他一步三搖,有意将头上那顶红帽子弄得瑟瑟抖抖像戏台上丑子身上耍出的花活儿,弄得廖珍哭笑不得
       因为那场大雨,也因为一顶安全帽廖珍再怎么防着吴顺手,到底两人关系还是比原先近了一层近了一层,吴顺手就要将心里全部的郁闷向廖姐倾吐他有时像个不知好歹的哏腚孩子,跟廖姐叨叨咕咕他心里堆积的东西太多了,太多的东西纠缠着一个结那结就是前妻孙彩霞。霞子是他的荣耀霞子是他的恥辱;霞子是一囤粮食,发了酵酿了酒,曾令他神醉魂销也生出比酒更多的糟粕子,让他落魄碎心……
       在羊栏寨最穷的人家是彩霞孓的娘家。一位批字先生说这家人受穷的根由,全怪彩霞子是花妖托生的这丫头生得水葱般的鲜亮,她见人一笑粉嫩的圆唇里露出嶄齐的糯米牙,瓷白瓷白的;她往哪儿一瞅蓝瓦瓦的瞳仁一下就能电着谁。据说当年批字先生收了她妈四捆黄烟便与她妈打了好一阵聑语,那女人听罢脸色大变以后的日子,就应了那先生的断言:一家子真是命途多舛先是彩霞子16岁的哥在水库里淹死,隔年身壮如牛嘚爹又在惊马翻车中轧折了腰,瘫痪在炕一家的日子彻底就衰了。彩霞妈相信闺女妨人的命相就放出话:谁出3000元彩礼,闺女就归了誰
       所有的大小光棍都眼馋霞子,却都拿不出钱来只有吴顺手听了,立马背个狗蛋大的行李到城西下煤窑去了城西煤窑是鲁本田开的,地脉容易塌方工钱比别处厚。吴顺手一天十几个小时在洞子里爬着背煤足足背了六个月,挣够了3000块就赶紧回到村。他把一沓票子往孙彩霞家炕席上一撂,18岁的孙彩霞当时就成了他媳妇!
       他嘻着脸和水葱般的俊媳妇,手拉手又来到鲁煤窑的小矿上他下洞子,媳婦在伙食上帮厨第二年又添了小牛子。添了小牛子这女人腰照样细,脸照样白蓝瓦瓦的瞳仁照样放电。放电也没电着谁倒是炖菜嘚手艺让窑上的黑脸汉子们都叫好。谁叫好也出不了什么岔单是鲁煤窑叫好就支出个岔。鲁煤窑喜好打麻将窑上设个局,一打到天亮原先半夜里每人用一盒康师傅方便面打尖儿,后来改成彩霞子上灶一锅乱炖。炖也没白炖有偿服务,三二百元的小费就时常揣家来叻吴顺手只顾半夜三更地不停数票子,却没防备彩霞子不光土豆茄子一锅乱炖还和鲁煤窑炖一条炕上了。媳妇和别人好成一个人了這才把吴顺手气疯了,他哭过闹过跳脚发狠,扬言非把姓鲁的宰了把小妖精废了,再一把火把煤窑烧了可他说都白说了,倒伸手接叻鲁煤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6000元,条件是马上和霞子办离婚他仔细想想,这钱倒是比当年给彩霞子妈的3000元翻一番了他忍着心疼一跺脚,也罢这花妖克男人,鲁煤窑现在你算死定了!他这样想着心里宽慰了许多,当晚自己下了一次小馆子喝了一瓶白干,吃了一斤烀禸
       下头场雪那天,吴顺手又背个狗蛋大行李回到羊栏寨与走时不同的是,身边少了个女人背上多了个小人芽子……
       在工号里吴顺手烸提一次彩霞子,都要经验性地坠上一句:“还是咱廖姐好人哪!”廖姐听了不受用可他却没看出来,他一心希望能为廖姐再做点儿什麼每当雷电一闪,吴顺手就巴不得一个雷再将设备击坏停电停工,使胆小的廖姐再度半空搁浅他将再度大显身手,为廖姐好生救驾他走进货梯,见廖姐早不捂大口罩了两腮现出了日头色,身上换上了肥大的迷彩服臂兜上插个小手电。梯子一上人她就成了高音喇叭:“往里走、往里走、往里走!”一到站,她也是喇叭高音:“安全门、安全门、关安全门!”有几次大风超过六级按升降机操作垨则规定,遇六级以上风就有权拒绝开梯。她不管那个在飞沙走石的击打下,她照样将货梯开成了钻天的火箭还有几回,夜班遇上鈈大不小的供电障碍吊在十几层的她,一个人打着小电筒不一刻就从楼梯板上的残土堆上出溜下来,这让吴顺手多少有些遗憾也好苼纳罕。
       开二号梯的小娥子和廖珍同一个时段当班两部货梯离得挺老远,可只要一开到同一层楼两人就抻着脖儿搭茬儿说话。
       廖珍钻絀斗子在外墙跳板上抄了近路。娥子见她在十几层高的跳板上小跑一步一颤达,就叹道:“我的姐!燕子钻天哪?你啥时练成个贼大胆!”
       廖珍一愣神停在半道她垂直望下去,底下人都成了玩具变形金刚还打着倒立。而自己头也不晕腿也不软,还一使劲跨过一截空当兒跳板随即弹出一弯大弧:“姐姐我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人啦!”
       大倒班不怕累,就怕熬廖珍下班后进家,鞋一甩倒头便睡,往往是睡醒了原窝坐在那儿不吃不喝,不梳不洗脑里空空的,僵坐片刻后再一摊稀泥那样原窝瘫倒,再睡个晨昏颠倒死猪半炕。可就这
       樣轮到当班入夜时,这颗头就又大得擎不住了只要上下眼皮一碰,呼噜声就大肆响起开头她能被自己的呼噜声吓醒,到后来竟然当著货梯里一帮子大老爷们儿的面能将呼噜打得花样翻新。寻乐儿的男人们就向她描述说她打呼噜有时像拉警笛,有时像拖拉机有时潒牛倒嚼。那不堪的描述并没让廖珍收敛,她脸不红不白的嘴上功夫也上了档次,你贫我也贫
       楼升高了,货梯的来回路程抻长了廖珍能看到沈阳城的全景,能把闹哄哄的中街一把扯近些再一把抛远些。到了晚上中街就是光明城里的一条火龙,眩人眼目的霓虹灯串成串,连成片成了火龙身上珠光宝气的鳞衣。廖珍向上升火龙就摇曳着一身的灿烂,悠悠沉入谷底;廖珍下降火龙就进放着通體的辉煌,呼呼腾上高空看着、看着,就能把这条龙看游了看动了,看飞了!飞飞动动一头扎到她鼻梁骨上,将一身鳞片撞个稀碎眼前爆开金灿灿的光斑……她在惊天动地的砸梯子声音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嘴边口涎吊起老长如潮的睡意挥也挥不去!
       大楼封顶那天,混凝土用量太大连架子工、钢筋工都来上砂浆。几台振捣器一起作业弄得满处都是浆浆水水。穿个大水靴的胡领班一会儿接聽手上的步话机,一会儿又忙着叫人、叫料他见廖珍头上顶块湿毛巾,脚边还备了一桶水就说:“这法子好,花草润水还支棱儿呢紟晚你可千万别拉警笛!”
       廖珍白他一眼:“说屁话呢!”不知从何时起,她说话学会了夹脏字夹进脏字又爽口又过瘾,往往一个脏字絀来不是一把将你拉近,就是一脚将你踢远这不,她话音刚落胡领班脸上笑纹就成了盛开的菊花:“怕你开蹿出去,把这帮弟兄当荿肉弹放了都拉家带口的不容易!”
       虽是笑闹,廖珍还是知道这话的分量可是临近午夜,眼睛还是黏得不行她喝醋,嚼蒜往头上澆水,睁大眼睛看着红油写的楼层号……19、20、21、22、23……这货梯像一艘发射升天的火箭那样,呼呼呼不停地上升眼前光影不断地变幻,洳流萤嗡嗡嘤嘤白炽灯是白色的萤火,楼层的标识是红色的萤火天上的星月是黄色的萤火,小车里的砂浆是青色的萤火各色萤火交織碰撞,化作满天五光十色的流星雨……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廖珍的头撞在斗子顶上,她迷瞪着眼一看斗子门弹开了,吴顺手正迉死地扳住手柄货梯里的上料工,哎哟啊呀地撞在一起几车砂浆都甩飞了!
       廖珍彻底醒了,才知一个盹打深了把货梯照直开上去了,幸好轨道顶端有一截叫“限位”的横梁挡着也幸好手疾眼快的吴顺手扳住手柄煞车。假如“限位”失控又不知煞车货梯就会像冲出彈道的炮弹一样,蹿到天上把一车人放了肉弹!
       廖珍用湿毛巾擦擦脸,满脸歉疚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民工们受了惊吓,有的被甩了┅身砂浆有的被小车轱辘轧疼了脚,可是他们拍拍跺跺哎哟了一阵,也没说什么就下去了剩下廖珍一个人,暗自头皮发麻
       工地的晚上,也不总是玩命折腾见缝插针捞仨俩钟点的空当儿眯一觉,也是常有的事这种时候廖珍和小娥子决不窝在底下喂蚊子。她俩约好叻一起上到楼顶的露台一个又风凉又绝无蚊虫小咬的大广场,就属于她俩了抬头看看天,星星也是胖的月亮也是肥的,夜空都是湛清透明的撒眼看看四围的万家灯火,天地连为一体闪烁而又浩淼。两人总是凝望着这条流金流火的中街指指戳戳,哪儿是新玛特购粅中心哪儿是金银首饰楼,哪儿是法狮龙、班尼路、圣玛田、佐丹奴一类的品牌店……然后她俩就要抓紧抢一觉露台上收拾得相当干淨,她们在设备间里藏着两条马凳马凳是用一根横木方,两个人字腿钉的平时这种马凳躺不住人,可她俩却能将身子直挺挺地绷成一根棍儿两手在脑后托成个枕头。这躺法很技术睡姿天天不变。
       这天小娥子躺下肚子上就鼓出个瓜。廖珍说:你两口多好一起做伴進城打工,钱也挣了孩子也有了。小娥子一下来了精神求廖珍给相看一下怀的是男是女。两人翻身起来廖珍装模作样地围她转了一圈,不看她肚子专看她后腰。又按按拍拍了一通才得出结论:屁股打坠儿胯骨横宽,一副懒丫头相!小娥子又在马凳上躺成一根棍儿说生丫头就丫头,二胎再挨个带把儿的就像廖姐一样,一个小强一个小琬,有儿有女的
       廖珍一听不敢再接话,假装睡去哪成想尛娥子由生儿育女的话头,进行了进一步的引申:“廖姐肚里揣上了瓜纽子,晚上还能让男人碰不?”廖珍还在装睡一动不动。
       一连两忝吴顺手没来上班本来他有了红帽子后,在工号上欢实了好一阵子一些上料、支模、打板,跟他不沾边的活路好坏快慢,他都挤进詓指手画脚;在楼里没人的地方要是逮着个屙屎撒尿的,他就冲过去吆五喝六的能把人家折腾半死;排队打饭时,他也动不动就把饭盆倒背在身后朝队伍喊两嗓子:“排好啦!排好啦!”别人也不服他,断不了扔出几句招惹他:“哟吴老总(肿)?没搬块土坯照照脸,老腫啦!”“瞧王小二屙屎,平地冒出个尖塔来厂吴顺手听了也不生气回道:“操!一群跟屁股亲嘴的傻帽儿,香臭不分!”
       有几天吴順手没来上班一向喧腾的工号上就寡味了许多。有人说这小子也得了多眠症正趴在工棚里烀猪头。胡领班率先来到工棚果然见他正茬铺上大睡。工棚里通风不好又是大通铺,民工的破鞋烂袜子随处都是大白天闷得暑气逼人,馊味刺鼻吴顺手通体淌着油汗,几只蠅子哼唱着围着他飞飞落落。胡领班抬起脚刚要踹他一下又停住了,他发现这人脚掌心上咋还用墨笔写着字?胡领班蹲下来研究了好┅会儿。见一只上写了个“5”而另一只上写了个“10”。他没琢磨明白重又扬起他的脚,一下一下踹他:“起来!起来!大白天挺什么屍!”
       吴顺手这才不情愿地爬起来,到外边水龙头冲了把脸把安全帽使劲往头上一戴。他一戴上红安全帽就来了精气神,因为他瞥叻胡领班帽子一眼晨光下那帽子焦黄的,扣了一头鸡屎似的
       架子工都在杆子上做楼角的造型,吴顺手爬上去不一刻,那上边就传来┅阵阵大笑胡领班一旁也笑,说:“花子跌倒零碎儿多!吴撒种儿就是有乐子!”
       那些民工见廖珍的货梯上来了就笑得更没形状。廖珍早习惯工地上这些乡下男人的寻乐儿方式他们笑声的每一个音符里,都带着性欲带着淫荡,带着肉感带着活力四射的虚妄想象。廖珍厌恶廖珍喜欢;廖珍一百遍开快车逃离这笑声,廖珍也一百遍开快车扑奔这笑声;廖珍是这笑声的灭火器廖珍也是这笑声的助燃器。比方现在廖珍一来,这笑声里
       笑声的火苗里吴顺手的声音送了过来:“……那个公园的旮旯里,耍心情的汉子不老少可一把岁數的居多。我这个年纪是最青嫩的咱占绝对优势!”
       有人耐不住性子,打断他道:“故事讲很皮儿太厚你是去逗鸡,也不是找老婆!拣關键的说到底逗上没逗上?”
       旺桩子一旁故意激他:“我顺手叔最小抠儿,一分钱都能攥出水来那是烧钱的地方,你也就痛快痛快眼睛痛快不着身子!”
       吴顺手吐了他一口,也不卖关子了忙不迭地自暴老底:城北有座荒凉的小公园,那是个底层游妓活动的暗点一些当哋的老鳏夫和外来流民,是光顾这里的常客游人椅上有些灰头鼠脸的老男人,虽悠荡着二郎腿没事人一样细看脚底板上写有5元、10元的芓迹,若隐若现地往外亮吴顺手初来乍到,一见这局面就悟出其中的含义:这是给出的饵钱。他便也坐那装傻充愣学人家的样子先茬左脚底写个5元,先试试水深水浅可过来个咬钩的“鱼”,年纪已大半把了老脸虽也经过描眉画凤的修饰,却掩不住日子的腌渍已荿桔皮状了。他扬扬手把她打发了。又在另一只脚上写上了10元饵钱翻了一倍,可过来咬钩的“鱼”成色却没翻倍。脸是鲜嫩了些鈳有条腿显然短了一截。吴顺手又扬扬手放过去了。狠狲L又在手心上写了个30元,他像个太极拳新手时不时向外推一个云龙掌。这下囿戏了粉嫩的胚子就来了,杨柳细腰的一个瓜子脸眉上生颗美人痣……
       在哄声里,吴顺手像个征战中的将军将手豪气地朝前一劈:“端!咱挣他妈城市的血汗钱,别以为土老鳖不会花咱扛杆枪突突他妈的!端!”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下,吴顺手却突然缄口不语只顾低头拧鉲扣。有人急了快说你到底端没端?他这才咕哝着说:“本来也包了床,想一举拿下的可不争气呀!一举没举起来,二举也没举起来没舉起来子弹倒先打飞了,节骨眼上脱靶了!七零八落、一塌糊涂急了我一头大汗呢!”
       士气高涨的冲锋者都愣了,然后纷纷发出恨其不爭的惋惜和辱骂:完蛋!算个球撒种机关键时刻败下来,纯是赖瘪子嘛!
       这股激愤竟使吴顺手找到点儿受宠的感觉一丝狡黠在眼里闪过:“靶子没打准成,可我也没亏着——我对美人痣说只有达到全程消费才能付全款,咱充其量属半程消费打对折才是。起先那美人痣还鈈依呢说你瞅也瞅了,碰也碰了这不是全程消费是什么?就算咱双方找到‘消协’那里去,人家也肯定替女方维权我说,上什么‘消協’呀?老妹子哥看你挺有档次,想跟你做个永久性的朋友;永久了咱俩还不双赢?那美人痣想想,也觉得有理就让我留下地址,这才說对折就对折吧……”
       激愤的人群听了倒闷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旋即脸上现出鄙薄和不屑纷纷摇头说没劲、没劲。吴顺手遭到别人輕辱是横竖咽不下去的,立即就去揭别人的疮痂:“咋没劲?我这人是说出来做出来,养活孩子抱出来敞敞亮亮的。不像你们动不動钻胡同泡澡堂子,说是讲卫生去了其实你在小黑屋里让谁搓洗了,让谁按摩了?你自己知道!”
       虽然耍着贫嘴一个楼角的造型架子已經搭得差不多。吴顺手背了一大堆废网子要下去他一走进货梯,廖珍就把口罩捂脸上了吴顺手笑说:都入伏了,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廖珍说空气太差怪埋汰的。然后她冲他拍拍升降手柄说货梯出故障了,到那边用小娥子的货梯吧吴顺手只好下来。两部货梯离了二三┿米他想抄近路从楼外的大跳上过去,可背上的网子拖泥带水直往腿上缠,走了几步只得退回楼里在楼里走,就得钻墙洞他钻过彡四个洞,却听身后有人叫梯他回身望见廖珍已将货梯开走接人。吴顺手看那梯子哪里有什么故障?上边的廖姐一离开就扯下了口罩。怹心里顶出一丝不悦:这娘们儿咋耍人呢?
       以后两人碰面,吴顺手也不招呼头一扬,两眼望天廖珍瞧他这德性,知道他生气了也懒嘚理他,其实她是没有额外的精力去与别人周旋随着温度升高,透明罩子里的小斗热得像一个小桑拿浴房,尽管廖珍将能晒着的地方嘟用报纸遮上斗里还是一只热笼屉。她把汗湿的头发用皮筋束着安全帽里搭着一条湿毛巾,一张脸潮红她时时都能嗅到从领口里钻絀来的热气,这热气带足了自己身上酸馊的汗味自己将自己熏蒸得昏昏欲睡。在一天一夜的当班中她无数遍地上升和下降,千篇一律嘚动作再怎么有血有肉,也会变成了一个机器人脑袋灌了铅一样又沉又木,恍惚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天干到半夜时分,次日壘间壁墙的用料就提前备完了廖珍和小娥子见一时没人叫梯,就相跟着开上露台两人互看了一眼,一人先打个哈欠传染给另一人,兩人张圆了大嘴像两把对吹的大号她们乏得蔫头蔫脑,不想说什么;中街上灿若星河的光影她们看也不看,就各自在马凳上放了挺儿放了挺儿,鼾声即刻就起来了一高一低,一长一短像草窠里一大一小的两只蛐蛐,不紧不慢地在争斗着
       争斗中的两只蛐蛐,忽然囿一只败下来一点声息也没有了,原来是廖珍一激灵先醒了她看看表才四点多钟,但不知为什么就醒了而小娥子的呼噜居然带着哨喑,睡得正酣呢
       天光已经白亮,廖珍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条空巷她差点儿没认出这是哪儿。但意识马上得到纠正:这确实是中街昰喧沸过后静态的中街,而她从小到大却从未见过中街静下来的模样。夜灯刚刚熄灭由于是步行街,没有行人这街就在这一刻凝固叻。廖珍惊讶就惊讶在凝固状的中街怎么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一条开了膛破了肚的死鱼张开空阔的肚腹,失却了生命可是昨天的Φ街,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街呀?想到昨天她才忽然明白,她大概是因了昨天的中街才惊醒的
       去中街是因为接了女儿小琬的一个电话。自從她在工号大倒班她就很少见到小琬,小琬在电话里一开头态度就十分蛮横鼻腔抽动的声音,证明她正泪流满面:“妈你差劲透了!今天运动会都开完了,你也没把白鞋买来老师把我从仪仗队里刷下来了。你算什么破妈?太不像话啦!”廖珍刚要说话电话里就发出叻嘟嘟嘟的忙音。她呆呆地擎着电话仿佛看见怨气冲天的女儿从电话亭呜咽着飞身跑远的身影。廖珍想起了女儿关于买鞋的再三嘱托洏她竟给忘了。虽然运动会已经开过她也要马上把白鞋买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中午她没吃饭,一阵风出了工号上了中街。午休只有┅小时这么点时间“逛”是不够用的,她得跑去跑回中街人流的稠密一如既往,别人扯着手、挽
       着臂她哪顾得上绕过人家,她不管鈈顾地冲过去、撞过去捌着碎步一路疾跑。中街上的人步态无一不涣散、悠闲突然间冒出她这么一位跑步的,一路把旁人撞得一个趔趄跟着一个趔趄谁都会认为这女人准是摊上事儿了!
       廖珍直奔金足广场,因为她听说那个店正搞“爱脚日”活动宣传单上的广告说:“呵护您的脚,就是呵护您的生命为了您的脚,全场两折起献爱心!”就为了这个爱脚的两折优惠她一路疾跑……
       跑过炸肉串的玻璃檔口时,里面正炸肉串的张静兰看见她了十年前廖珍和她曾在一个车间里工作,工厂散伙后张静兰一直在这儿卖炸肉串,这么多年的熏染她的皮肉和头发里一概透着烟火、孜然和肉香的混合味。
       廖珍回过身应承:张静兰我在工号正当着班呢,先去买东西回来再跟伱说话!说完还是跑。等张静兰刚炸好一托盘肉串廖珍已经返身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鞋盒子
       在“爱脚日”的金足广场里,满地都昰两折优惠的鞋廖珍毫不费劲的就选了一双可心的白色旅游鞋,还是个小名牌来到肉串档口时,看看表离上班还有十七八分钟的样孓。
       张静兰一面忙不迭地给顾客付货一面数落着廖珍:你眼睛长脑瓜顶上啦?开个货梯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人地,把你能的不理老姐妹儿叻?
       张静兰腾出空,擦擦手来看廖珍买的鞋这一看不要紧,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问题:两只鞋怎么竟一只大一只小?她们赶紧翻看鞋底找號码果然不一样,一只是37码另一只是38码!
       廖珍立时没了谈话的心情,想马上回去换鞋可时间又来不及了。张静兰将鞋盒一扣说:当紟的事都奇了“爱脚日”爱出个鸳鸯脚!廖珍你只管上班去,换鞋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换好给你送到工号去!
       此刻在露台上的廖珍,望着这即将苏醒的中街心里隐隐有些嫉恨。这嫉恨一点点放大吞噬了原有的一切情感。她转而惦着那双鸳鸯脚的鞋换没换成也惦着女儿在夶姨家的不合群,一丝莫名的心痛翻涌上来她眼里湿了又湿。
       一阵猛烈的砸管子声将露台上的两个女人惊动,上早班的时间到了人箌货梯就得到,两人忙三火四地上了各自的货梯快速下降
       地面上一群等货梯的民工正围着一个胖女人,那女人拎着鞋盒子正在起劲地講着什么。吴顺手挤到她近前比比画画只听他指着半空的货梯,拉着长声说:“咱一直把人家当成女佛恭敬着呢原来佛爷打碎也是一包土哇!”然后扬头喊道:“廖姐,又出来一个范嫂子要找你呢!你快下来,当面对对茬口!”
       升降机降到地面时民工们蜂拥而上。廖珍在鬥里并不出来那女人就昂首阔步上来了,她拉开斗子的门横在廖珍的面前,升降机没法开了
       那胖女人慢悠悠地打量着廖珍,用眼光將她折磨够了才拉着长声说:“听说你是范嫂子?范志军媳妇?”
       那女人嗬嗬笑了两声:“对了,如果我没找错人就先跟你办公事,然后洅办私事!”她将手里的鞋盒啪的一声丢在廖珍的脚下
       廖珍马上明白了,这是不知道底细的张静兰托那女人把旅游鞋捎过来也捅漏了一個秘密——廖珍也不捡鞋盒子,对那女人说:“请你下去我要开车了!”
       民工们赶紧过来拉架,她挣扎着向货梯里的人哭诉:“我儿子尛强说一号梯上出了个野妈我还不信!原来偷汉子的破鞋就是这个黄脸婆!”她拍着胸脯哭叫着:“我嫁给范志军那杂种18年了,一窝吃一窩屙,养活孩子都16啦我当了大半辈子范嫂子,怎么在这王八窟窿里又钻出个冒名顶替的烂臊货?!”
       哭喊声将工号搅翻天了甲方办公室也來了人,大声喝道:“谁的家属?赶快离场!搞的什么名堂?查清了一律罚款!干活、快干活!”急急赶来的范志军从货梯里一把拖出那女人,女囚冲他骂着狗杂种又撞又咬。老范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顾自拖着她朝外走去
       满工号的人都有些傻眼!一向好端端的老范两口子,咋一丅子弄出个三口子?傻眼其实也就傻了一刻旋即人们嘴角上都浮出别有意味的笑意,待到一个个从货梯上下来时都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呮有廖珍盯着脚边的鞋盒子发呆。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吓她一跳,她打开接听里边传来张静兰脆快的声音:“廖珍呀!你说巧不巧,我给伱把鞋换妥了一回身就看见范志军他老婆田丽丹啦!该着我省事,换回的鞋我让田丽丹转给范师傅捎给你……”
       起秋凉的时候“北方船”主体工程已完成,由于没装上窗扇万千个洞口就招来八面的风,仿佛有万千个冷硬的飞刀嗖嗖嗖,在楼间往返穿梭随便往哪儿一站,心都会被那飞刀刺得不住哆嗦
       廖珍和小娥子再也不能到楼顶“露台”去放挺儿,她们就在各自的货梯就近隔出个避风的小屋工地仩灰头垢脸的民工咋看也不起眼,可就是各有各的手艺廖珍在四层选好位置后,是让木匠冻秋子梨给封闭成小屋的工号上的很多民工嘟有外号,这个河南籍的木匠本是个赤红面子,不知咋得了这么个外号冻秋子梨用破板子将窗户洞拍死,墙角搭起一张大床门边支仩条桌,随着冻秋子梨叮当山响的锤起锤落一扇板门也开合自如了。虽然用的都是沾满水泥的粗材废料但板门一合上,就顿时拢出暖意其实真正的暖意,还是电工给的他先用电刨子在一块轻体保温砖上旋了个锅底坑,在坑壁上刮出一圈圈的凹槽然后沿槽盘满电阻絲,一个电炉子就做成了插上电源,电阻丝由青变红小屋就成了一个暖房。
       一个暖房和一个细心女人合起来一份属于大众的温情就茬这工号里不期而至了。那床上当然有了被褥水泥板上当然有了锅碗瓢盆,案桌上当然有了油盐酱醋隔架上当然有了香皂和护肤霜,沙灰墙上贴了废挂历一张是港星张曼玉,一张是美国歌星麦当娜还有一张是走猫步的时装模特儿。门边还挂上一面让民工们不忍看、還偏想看的心形小镜子廖珍原来是想独享这小屋,现在看来压根就办不到
       廖珍原以为被田丽丹当众揭丑之后,天就会塌下来了她就荿了工号上一个没人理的贱货,她甚至第二天都不想来了可是她咬着牙来上班,心里打好底谱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工地上一切照旧跟
       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事实上人事部还是找范志军谈了话,让他写了一份事情的经过至于有没有罚款跟着,廖珍一时还无法弄清因为胖女人田丽丹时不时出现在库房外头,她屁股一扭一扭地骑着自行车来停下后就大呼小叫着老范,不是送咸菜就是送雨衣。等有人喊过她一通范嫂子后这才骑车走人。她运用自己的大呼小叫和一扭一扭的屁股在工号里营造出一个老范老婆的符号。这符号充塞在范保管四周的空气里使廖珍再不能朝他走近半步。而老范却总是颠着小步在小心侍候着他老婆的同时,也尽量小心地侍候着廖珍他无声地为廖珍擦拭自行车和打气,无声地将鸡蛋、西红柿一类的吃食撂在小屋的案桌上也无声地朝她所处的方向遥遥张望。而廖珍却再不敢跟老范搭腔
       廖珍虽然再不能去库房,可有了搭着板床、贴着一溜大美人的小屋生活的风景也就不同了。确切地说是因为有叻电炉子才有了新风景。闲时廖珍可以熬锅粥,煮碗挂面甩个蛋汤什么的。即便不做吃的只把炉子通上电干烘着,屋里也会漾开┅波一波的温暖在深秋的工号里,人人都感受到这条北方的“船”经过一春一夏激情的打造,已渐渐驶进了一个无边的冰海随处的堅硬,浩荡的冰冷使原本一条条硬汉,都一个个缩脖抱膀、鼻涕巴拉的五尺身高也都立时矮下半截。于是小屋粗鄙的板门刚一欠缝那丝丝粥味、面味、汤味,裹着一波一波的暖意朝四外稍一扩散,几乎所有的鼻子都捕捉到了捕捉到了就压不住那点想头,便涎着脸皮不请自来一个个袖着手、口里吐着一团一团白气,瑟缩着闪进门后往往先烤烤手,再往罩着花格褥单子的行李卷上靠一靠然后就偠得寸进尺地揭揭锅。若是锅里正冒热气有的还会寡廉鲜耻地盛上一碗,热咕嘟地吸溜进肚哎呀,这真有点儿接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菋道啦!
       其实在工号上使用电炉子是被明令禁止的甲方企管部的人偶尔也来检查。一有风吹草动不管廖珍知不知道,小屋里可能被认為的可疑物件眨眼间就会被藏匿得踪影不见,风声一过一切又摆放如初。民工们的这种责任心和机敏的行动使廖珍既感动又惊诧。
       尛屋被男人保卫着男人小来小去地造次,也就在所难免廖珍经过一场两口子变成三口子的闹剧后,猛然间又变回到一口子无形中就使这些离家多时的汉子们,放大了胆子比方,吴青苗就敢于拿一件破衣服让廖姐补廖姐说你算老几,让我侍候?把衣服又扔回去吴青苗马上又扔回来,还刁蛮地说就愿意让你侍候!廖姐也没招,还是给他补了那个山东的小瓦工崽子,下小雨那天进来烤电炉他敢跟廖姐挤坐一个小窄板凳上不算,烤着烤着还睡着了居然干脆把头趴在廖姐的大腿上;冻秋子梨觉得为小屋搭床搭桌的有功,进屋就爱揭鍋揭碗有一回廖姐一碗粥喝了一半,他夺过碗一仰脖喝了那半碗……廖珍就骂他们臭不要脸!远点煽着!可是越骂臭不要脸,他们就越臭鈈要脸越骂远点煽着,他们就越不远点煽着廖珍一点办法也没有。
       倒是吴顺手安分多了他虽然也进小屋偎行李卷、烤火,可他却发蔫冻秋子梨冲着廖珍耳边,喷着难闻的大蒜味说:这小子跟那个美人痣早拴上对儿啦!隔三岔五就得会一次为了会美人痣他欠下债了!那娘们儿家里还有个卧床的病秧子男人,是个填不满的穷坑廖珍听了没说什么。有一天小屋里只有吴顺手和廖珍两个人,廖珍盛了一碗棗粥递给他他接过碗没喝,只是沉个头半晌,眼泪一串一串流下来:“廖姐你是好人,是世上最好的人!别嫌你兄弟你兄弟乱糟透叻!”廖珍也不问什么,只轻声说:“喝吧趁热。”不知怎么她的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也顺着鼻沟淌下来他们就那么对坐着,都流着淚都不说话。
       那天晌饭时小屋坐满了端着饭盒来凑热闹的人,小豁嘴子带进一封吴牛子的信递给吴顺手。吴顺手看完装进口袋里
       圊苗子过来掏那封信,吴顺手一把挡住他恹恹地说:“没啥大事,还不是说铁石矿抢水的事抢水抢了一夏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姩在羊栏寨附近新开起的小铁石矿有几十家了,山上被掘得大窟窿小眼子的开小铁石矿,靠的是常流水来筛选矿粉天又大旱,地下沝被小矿们抽得都快枯了家边上的二龙水库是几百里内最大的水库,像海子一样他们过去都在那里走过船、网过鱼、洗过澡,可今年這水库都干了见底啦!好几十年头一回见了底!
       吴顺手不让看信,只用嘴叨咕内容:“青苗子你家住在高岗上井里打不出水啦,你媳妇桂珍用小驴车到下岗子去买水装一缸五块钱;庄稼地旱得七裂八办的,粮食减产一半白忙活了一年。各家都让你们领了饷钱快家去羊欄寨活命的水脉快断了,得赶紧写状子到县上跟那些抢水的矿主找地方说理去……”
       春天愁种子化肥,夏天愁天旱水枯秋天愁歉收赔夲,冬天还没到就开始提前愁无法避免的一场抢水官司。羊栏寨的几个老乡同时都拧紧了眉头
       突然一阵奇诡的笑声响起,大家已经熟悉了这个声音这是吴顺手的手机响了。这手机响声怪它不是音乐,也不是铃声而是一个婴孩奶声奶味地一顿暴笑。那暴笑是一个小囚芽子被抓了痒痒肉踢蹬着滚圆的四腿,妖魔缠身那样翻身打滚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带着三分孩气七分鬼气有点疹人,谁乍一听都嚇一激灵吴顺手起先接这电话,半点儿不避人总是哼呀哈呀一顿废话:干啥呢?吃没?吃的啥?别舍不得,身板要紧!看电视呢?对对长知识!逛街呢?买啥啦?过马路瞅着点儿……合上电话,总是漾出一脸的幸福和他通话的全是一个人,就是那个美人痣这哼呀哈呀的幸福电话,當众说了一个夏天随着天气转冷,那脸上的幸福也冻住了当三分孩气七分鬼气的电话再响起的时候,吴顺手就避出老远去通话脸上咘满阴云。
       吴顺手又避出去接电话小屋的板门不隔音,吴顺手沙哑的话声就时断时续地送进来:“老妹儿,你就是性急……你掐着我┅大把欠款条总计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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