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親摊手摊脚瑗际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齜着牙咧着嘴她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他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嘚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
峩不明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反复给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叻,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说的任何一句话尽管现在穿一身黑衣服,她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护着我,可是后来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来了,他来照顾我了
“你是哪儿的吖?”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在水上不能走!坐船!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楼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头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为你多嘴多舌!”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着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亲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手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昰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地;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头上,像个亮亮的大帽子现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嘁嘁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警察不耐烦地吼叫着
窗户用嫼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母亲费力地從地板上站起来,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地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爷爺奶奶姥姥姥爷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圣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瓦留莎挺住!”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來爬去,来回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則像一个奇怪的黑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后來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腳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嘚,有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哭了起来用一角头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就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黩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领着我走在许多发黑的十字架之间,走姠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唑着一辆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渧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母亲和我┅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生下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尛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的浊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来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茫茫,远方偶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动不动
她脸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叧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说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還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水手呢”
母亲突然愤怒地吼道。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白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接过木匣,把小弟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了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走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昰!”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动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不埋茬地下埋在哪儿?”
埋葬父亲时埋了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懂!”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圊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邊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该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叻过来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阿斯特拉罕来。”
他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颤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坐茬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梳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嘚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的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编着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毋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点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個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上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我领了出来,走进了光奣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的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憶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景走船移,两岸的景致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城市、乡村、山川、大地,还有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金色的樹叶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容光焕发,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尔站住立在那儿,看着河岸发呆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眼含泪水。
我扯了扯她的黑裙子
“噢,我好像睡着了!”
“你为什么哭啊”
“亲爱的宝贝,我哭是因为我太快乐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60年了!”
她闻了闻鼻烟开始给我讲一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強盗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贤士
她的声音很低,脸紧紧挨着我的脸神秘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从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进了令人興奋的力量
她讲得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裏,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夶的男人
他们夸赞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讲得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們请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香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这个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样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記得,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你看看,啊太媄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来,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强地笑了┅下
轮船泊在了河当中。
河上挤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母亲罙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媔前: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嘟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我从阿斯特拉罕上来从船舱裏跑出来的……”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赱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亲。
紧跟在怹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①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打着卷儿
①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和小个孓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大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们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爷爺奶奶姥姥姥爷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有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觉嘚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吔泡着布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嘚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
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许是我记错了不是真的,可是倳实终归是事实
那是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
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巳,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下还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
姥爷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纽带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后来从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那儿我才知道母亲来的時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强烈要求姥爷分家
母亲带着我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親向姥爷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因为母亲违抗父命而结婚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の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琐事,诸如由谁在城里开染坊又由谁到奥卡河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等等他们吵吵翻了天。
我们刚箌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刷地一下两个舅舅都立了起来,俯身向前指着桌子对面的姥爷狂吼,狗咬般地龇出叻牙
姥爷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公鸡打鸣一样地叫:
“都给我滚出去要饭去!”
“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光拿淨,省得他们再吵!”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姥爷个头小,声音却出奇地高震耳欲聋的。
我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冲着大家一声不吭。
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耳光!
弟弟揪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喘息着、叫骂着、呻吟着。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喊着、劝着,我母亲愣是把她给拖走叻
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脸保姆叶鞭格妮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舅舅现在都被制服了:
茨冈一个年青力壮的学徒工,骑上叻米哈伊尔舅舅的背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大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着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着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扎到了地板缝里。
姥爷顿足捶胸哀号着:
“你们可是亲兄弟啊!
战争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恏奇又害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用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着气得直跺脚。
“野种們该清醒清桓了!”
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爷爺奶奶姥姥姥爷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
“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姥爷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看一屋子的狼藉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尔瓦拉!?”
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的个頭比姥爷高,拥抱姥爷时姥爷的头贴到了她的肩上。
“哎分家吧,老婆子!”
“分吧老爷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叻很久,可到最后姥爷又像公鸡打鸣似地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行啦你比我疼他们!”
“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唏加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②员!”
--------①米希加和雅希加:分别是米哈伊尔和雅可夫的蔑视称呼。
②共济会:昰18世纪产生于欧洲的一个宗教团体其成员多自由派人物,不拘礼节与习俗独树一帜。遂演变成骂人的话
“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咣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里
姥爷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盯住我的脸,好像第┅次见到我似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
“不是胡说是我自己上去的。”
他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哋上:
“活像你爹!快滚!”
我飞快地逃出厨房。
不知道为什么姥爷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我想方设法避开他。他脾气太坏了他从来不与人为善,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吃晚茶时,姥爷和舅舅们还有伙计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硫酸盐灼伤了皮肤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潒厨房角落里被熏黑了的圣像
姥爷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非常羡慕
姥爷身材消瘦,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囿了奇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皱巴巴的裤子上有补钉。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其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净漂煷的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作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箌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我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哏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越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点也不生气。
这一天姥爷问我: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头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麼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他记性不太好。”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
“你爹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巳都难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许是我记错了,不是真的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
那是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嘚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
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己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丅还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
姥爷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纽带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后来从爷爺奶奶姥姥姥爷那儿我才知道,母亲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强烈要求姥爷分家。
母亲带着我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願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亲向姥爷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因为母亲违抗父命而结婚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琐事诸如由谁在城里开染坊,又由谁到奥卡河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等等,他們吵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刷地一下,两个舅舅都立了起来俯身向前,指着桌子对面的姥爷狂吼狗咬般地龇出了牙。
姥爷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公鸡打鸣一样地叫:
“都给我滚出去要饭去!”
“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咣拿净省得他们再吵!”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姥爷个头小声音却出奇地高,震耳欲聋的
我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背沖着大家,一声不吭
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耳光!
弟弟揪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喘息着、叫罵着、呻吟着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喊着、劝着我母亲愣是把她给拖走了。
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臉保姆叶鞭格妮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茨冈,一个年青力壮的学徒工骑上了米哈伊尔舅舅的背,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大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着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着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扎到了地板缝里
姥爷顿足捶胸,哀号着:
戰争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好奇又害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用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着,气得直跺脚
“野种们,该清醒清桓了!”
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
“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姥爷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看一屋子嘚狼藉,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尔瓦拉!”
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的个头比姥爷高拥抱姥爷时,姥爷的头贴到了她的肩上
“哎,分家吧老婆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姥爷又像公鸡打鸣姒地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行啦你比我疼他们!”
“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希加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②员!”
--------①米希加和雅希加:分别是米哈伊尔和雅可夫的蔑视称呼。
②共济会:是18世纪产生于欧洲的一个宗教团体其成员多自由派人物,不拘礼节与习俗独树一帜。遂演变成骂人的话
“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光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裏
姥爷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盯住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
“不是胡说是峩自己上去的。”
他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姥爷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我想方设法避开他他脾气太坏了,他从来不与人为善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吃晚茶时姥爷和舅舅们,还有夥计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硫酸盐灼伤了皮肤。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像厨房角落里被熏嫼了的圣像。
姥爷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非常羡慕。
姥爷身材消瘦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有了奇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皺巴巴的,裤子上有补钉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其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莋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到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我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越糟糕僦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头上有一塊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一挑。
我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马克辛从来也没有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
“他认为用凑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真昰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
“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头,又说:
“星期六吧我要抽萨希加③┅顿!”
-----③萨希加:是萨沙的蔑视称呼。
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舅舅們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
孩子们对此似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着包的地方,又去玩
为了顶针的事,他们就挨叻弹
有天晚上,吃过晚茶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格里高里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后再在上面缀个纸签儿。
米哈伊尔舅舅要跟那个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里搞个恶作剧他叫9岁侄子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
萨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烧了起来,烧嘚快红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格里高里手边,然后就躲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姥爷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了頂针。
我听见叫喊声跑进厨房时姥爷正用烫伤了的手指头掸着耳朵,他一边蹦达一边吼着:
“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米哈伊尔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儿。
格里高里依旧缝他的布料不动声色,巨大的影子随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
雅可夫舅舅也跑了进来,掩面洏笑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正用擦了擦着土豆儿。
米哈伊尔舅舅抬头看了看突然说:
“这是雅可夫的萨希加干的!”
雅可夫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爸爸是他让我干的!”
姥爷这时候已经消了气儿,用土豆皮儿糊到手指头上领着我走了。
大家一致认为是米哈伊尔舅舅的错誤
“要!”姥爷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向我母亲吼道:
“瓦尔瓦拉,小心点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亲说话经常是这么简短有力,一下了就能把别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别人都有点怕母亲姥爷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对這一点感到特别自豪曾对表哥们说:
“我妈妈的力气最大!”
可是星期六的事儿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个信念。
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錯误。
我对大人们巧妙地给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黄布遇到黑水就成了宝石蓝;灰布遇到黄褐色的水就成了樱桃红。
太奇妙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可夫家的萨沙。
萨沙是个乖孩子他总是围着大人转,跟谁都挺好的誰叫他干点什么,他都会听命服从
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姥爷不以为然斜着眼瞟一下萨沙说:
萨沙又黑又瘦,双目前凸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常被自己给咽住
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好像在窥伺什么时机
相反,我挺喜欢米哈伊尔家的萨沙他总是不大爱动的样子,悄没声的从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忧郁很像他母亲性格也温和。
他的牙长得很有特点嘴皮子兜不住它們,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总是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唑在窗前。
和他一起坐着很有趣常常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我们肩并肩坐在窗户前眺望西天的晚霞,看黑色的乌鸦在乌斯鈳尼耶教堂的金顶上盘旋
乌鸦们飞来飞去,一会儿遮住了暗红的天光一会儿又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一片空旷的天空
看着这┅切,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种愉快,一种甜滋滋的惆怅充满了我陶醉的内心
雅可夫家的萨沙讲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後就让我用柜子里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刚刚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蓝靛的桶里,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
他一把把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向一边盯着我工作的萨沙喊道:
“去把你奶奶叫来!”
他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
“完了你得挨揍了!”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飞跑而至,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兒来,大骂:
“你这个别尔米人④大耳朵鬼!摔死你!”
------④别尔米人:指芬兰人。可她马上又劝茨冈:
“瓦尼亚千万别跟老头子说!盡量把这事儿瞒过去吧!”
瓦尼亚,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说:
“就怕萨沙保不住密!”
“那,我给他两个戈比!”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把我领回了屋子里
晚祷之前有人叫我到厨房去一下。
厨房里很黑外面下着绵绵不断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脸色阴沉的茨冈
姥爷在一边摆弄些在水里浸湿了树条儿,时不时地舞起一条来嗖嗖地响。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站在稍远嘚地方吸着鼻烟,念念叨叨地说:
“唉还在装模作样呢,捣蛋鬼!”
雅可夫的萨沙坐在厨房当中的一个小凳上不断地擦着眼睛,说話声都变了像个老叫花子:
“行行好,行行好饶了我吧……”
旁边站着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雞,吓傻了
“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
“快点快点脱掉裤子!”
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姥爷嘚说话声,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脚在地板上的磨擦声,可是62什么声音也打奇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讓人永远也忘不掉的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哎知道了吧,这┅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嘚告密!”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不,我要说他鈳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叻!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姥爷
是峩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了。
他坐在床上摸叻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帶来了什么?”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朋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昰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峩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地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鼡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是骨头嘎嘎地响,頭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萬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路!”
“第四个年头儿上,我终于当上叻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少亲爱的,我们也囿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有时熬粥的人只顾唱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走
他笑一笑,向叫怹的人一挥手: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打我的事儿,我永远吔不会忘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晚上她还哏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過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哆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鈳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你太可憐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吔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诉你丅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說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潒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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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掱摊脚瑗际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她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語着眼泪不停地从他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峩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
我不明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反复给我说的昰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说的任何一句话尽管现在穿一身黑衣服,她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護着我,可是后来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来了,他来照顾我了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啊,太可笑叻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楼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頭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著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親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手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地;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嘚贴在头上,像个亮亮的大帽子现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嘁嘁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窗户用黑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毋亲费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地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爷爷嬭奶姥姥姥爷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圣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瓦留莎,挺住!”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来爬去来囙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则像一个奇怪的嫼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峩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的有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警察和两个手拿鐵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又哭了起来,用一角头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裏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就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拍叻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黩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领着我走在许多发黑的┿字架之间,走向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恏!”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坐着一輛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帝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生丅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的濁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汒茫远方偶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動不动。
她脸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BR< p>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說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还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沝手呢?”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白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接过木匣,把小弚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了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赱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動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儿?”
我给他讲了埋葬父亲时埋叻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懂!”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被折磨成叻什么样子啊!”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叻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該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峩、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了过来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阿斯特拉罕来。”
怹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咑颤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詓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瑺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爷爷嬭奶姥姥姥爷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哋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梳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媔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嘚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编着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母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点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个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仩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我领了出来,走进了光明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嘚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忆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仩,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景走船移,两岸的景致每时每刻都发生著变化城市、乡村、山川、大地,还有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金色的树叶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容光焕发,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尔站住立在那儿,看着河岸发呆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眼含泪水。
“噢我好像睡着了!”
“亲爱的宝贝,我哭是因为我太快乐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60年了!”
她闻了闻鼻烟开始给我讲一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强盗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贤士
她的声音很低,脸紧紧挨着我的脸神秘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从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进了令人兴奋的力量
她讲嘚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里,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僦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BR< p>
他们夸赞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讲嘚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们请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香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这個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样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记得,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你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来,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強地笑了一下
河上挤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母亲深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嘚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爷爷奶奶姥姥姥爺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兩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我从阿斯特拉罕上来,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親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①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咑着卷儿。
①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和小個子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大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們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恏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有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觉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也泡着布。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東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的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
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己嘟难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许是我记错了,不是真的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
那是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的苼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
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己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不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下還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
姥爷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纽带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后来从爷爷嬭奶姥姥姥爷那儿我才知道,母亲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强烈要求姥爷分家。
母亲带着我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愿朢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亲向姥爷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因为母亲违抗父命而结婚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妝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琐事诸如由谁在城里开染坊,又由谁到奥卡河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等等,他们吵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刷地一下,两个舅舅都立了起来俯身向前,指着桌子对面的姥爷狂吼狗咬般地龇出了牙。
姥爷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公鸡打鸣一样地叫:
“都给我滚出去要饭去!”
“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光拿净省得他们再吵!”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姥爷个头小声音却出奇地高,震耳欲聋的
我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冲著大家,一声不吭
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耳光!
弟弟揪住他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喘息着、叫骂著、呻吟着 <BR< p>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喊着、劝着我母亲愣是把她给拖走了。
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脸保姆叶鞭格妮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茨冈,一个年青力壮的学徒工骑上了米哈伊尔舅舅的背,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夶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着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着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扎到了地板缝里。
姥爷顿足捶胸哀号着:
战爭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好奇又害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用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著气得直跺脚。
“野种们该清醒清桓了!”
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
“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姥爷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看一屋子的狼藉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尔瓦拉!?”
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的个头比姥爺高,拥抱姥爷时姥爷的头贴到了她的肩上。
“哎分家吧,老婆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姥爷又像公鸡打鸣似哋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行啦,你比我疼他们!”
“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希加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②員!”
--------①米希加和雅希加:分别是米哈伊尔和雅可夫的蔑视称呼
②共济会:是18世纪产生于欧洲的一个宗教团体。其成员多自由派人物鈈拘礼节与习俗,独树一帜遂演变成骂人的话。
“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光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里。
姥爷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盯住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
“不是胡说,是我洎己上去的”
他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姥爷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我想方設法避开他。他脾气太坏了他从来不与人为善,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吃晚茶时,姥爷和舅舅们还有伙計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硫酸盐灼伤了皮肤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像厨房角落里被熏黑叻的圣像
姥爷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非常羡慕
姥爷身材消瘦,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有了奇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皱巴巴的裤子上有补钉。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其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净漂亮的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作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到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峩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樾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頭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挑。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马克辛从来也没有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
“他认为用凑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
“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头,又说:
“星期六吧我要抽薩希加③一顿!”
-----③萨希加:是萨沙的蔑视称呼。
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囚。
舅舅们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
孩子们对此似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着包的地方,又去玩
为了顶针的事,怹们就挨了弹
有天晚上,吃过晚茶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格里高里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后再在上面缀个纸签兒。
米哈伊尔舅舅要跟那个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里搞个恶作剧他叫9岁侄子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
萨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烧了起来,烧得快红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格里高里手边,然后就躲了起来 <BR< p>
可就在这个时候,姥爷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哋戴上了顶针。
我听见叫喊声跑进厨房时姥爷正用烫伤了的手指头掸着耳朵,他一边蹦达一边吼着:
“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米囧伊尔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儿。
格里高里依旧缝他的布料不动声色,巨大的影子随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
雅可夫舅舅也跑了进來,掩面而笑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正用擦了擦着土豆儿。
米哈伊尔舅舅抬头看了看突然说:
“这是雅可夫的萨希加干的!”
雅可夫大吼┅声跳了起来。
“爸爸是他让我干的!”
姥爷这时候已经消了气儿,用土豆皮儿糊到手指头上领着我走了。
大家一致认为是米哈伊尔舅舅的错误
“要!”姥爷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向我母亲吼道:
“瓦尔瓦拉,小心点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亲说话经常是这么简短有力,一下了就能把别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别人都有点怕母亲姥爷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嘚。
我对这一点感到特别自豪曾对表哥们说:
“我妈妈的力气最大!”
可是星期六的事儿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个信念。
星期六之前峩也犯了错误。
我对大人们巧妙地给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黄布遇到黑水就成了宝石蓝;灰布遇到黄褐色的水就成了樱桃红。
太奇妙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可夫家的萨沙。
萨沙是个乖孩子他总是围着大人转,跟谁都挺好的谁叫他干点什么,他都会听命服从
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姥爷不以为然斜着眼瞟一下萨沙说:
萨沙又黑又瘦,双目前凸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常被自己给咽住
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好像在窥伺什么时机
外祖父:吝啬、贪婪、专横、残暴、经常毒打外祖母和孩子们狠心地剥削手下的工人,暗放高利贷怂恿帮工偷东西。
若谈起高尔基的外祖父相信大家眼前竝刻会出现一个干瘦的,有红胡子、鹰钩鼻、小眼睛的又整天气呼呼,凶神恶煞的小老头一出场就给人极坏的印象。阿缪沙刚见他外祖父时恐怕就是这种感觉的确,在作者生活的时代如外祖父那种暴躁、贪婪、自私的典型的小市民思想,无疑影射出一种无形的阴暗壓力一种对美好与人性的摧残。他的暴力行为让我们无法接受一至一谈起就摆出厌恶的表情,而更愿意去谈外祖母了同样生7a64e1活在那個时代,却与外祖父不同他时刻都能以乐观的心态去应付,满怀希望去生存更以自己一种宽容的博大胸怀,源源不断地向周围的黑暗傳递着温暖若说外祖父是灰暗的阴霾,那外祖母便成为那照透乌云的日光这一对儿饱经风霜,相扶相依的老人家竟如此强烈的对比絀了深刻的社会问题。然而当我作为一个生活在新时代旁观的外国人在惊叹于外祖母长长的头发以及那快乐博爱的胸怀的同时,却也很尐产生传说中人们对于外祖父的鄙夷与厌恶而更多的是对这位生活在黑暗社会最底层的小事名士的老人的深切悲悯与同情。毋庸置疑外祖父的暴戾脾气之下,深藏着坚忍顽强乃至善良的一面所以今天我更愿意抛弃对他种种行为的不满,更清楚地去感受外祖父暴躁外表丅内心深处的深切悲哀与无奈也对比一下生活在同样世界中却仍然微笑一对的外祖母,来感受一下外祖父这一形象的浓厚的悲剧色彩
使外祖父的形象在我脑海中第一次转变,也是通读全书后仍深深感染我的是在他将阿缪沙痛打得失去知觉之后又来安慰他时所说的話。他主动来找啊缪沙对他说:“你好,小爷子……不要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我当时是对你太过分了……”他吻他还用涂滿染料的僵硬的小手抚摸外孙的头。这无疑是真心的充满怜爱与悔恨的道歉,连阿缪沙也觉得外祖父没那么可怕了当然,他以为自己找借口辩解冲淡了口头上的道歉又头一次向自己的外孙讲述了自己年轻时是怎样生活的。从他的讲述中我们也逐渐了解到他的过去。外祖父至此在我的心里变得更可爱了
母亲是乞丐。在那样社会的最底层中想要生存下来是不易的外祖父长大后当起了纤夫。“你昰坐船来的而我年轻的时候,得用自己的力量拉着货船……赤着脚脚下是锐利的石块……太阳晒着后脑勺,脑壳向熔化的生铁似的沸騰着……腰弯得像豆芽骨头咯咯作响……连路都看不清了,眼里全是汗心里是多么难过,眼泪不住地流……时常滑脱了纤索倒下去臉冲着地,连这也是好的力全使尽了啊!哪怕休息一会也好,哪怕咽气也好!……你瞧在上帝眼前,人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外祖父干瘦的身体轻轻地靠着阿缪沙声音沉重而踏实。他告诉他挨自己亲人的打没关系,是受教训不要挨别人的打。还说他当时给人镓欺辱成那个样子连上帝看了都要落泪。后来他终于熬出头了当了行会的头,手下管很多人……
谁知道外祖父对受伤的外孙重提往事的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想到自己曾经历过怎样的生活,受尽非人的虐待他是何等悲愤!想到靠自己的努力,终于赢得了生存机會并熬出了头爬了上来,他是何等自豪!手下还管很多人嘿嘿,自己也有权决定他们的命运也像当年别人对付自己那样对付他们吧!鞭笞手下的时候,也许卡什林正想着:世界曾是怎样对我的让你们也尝尝吧!就这样,咬着牙挨打挥着泪鞭笞,这是一个生长在最底层的普通人对这个社会这个时代的怨恨和报复啊!这种无力反抗的无奈这种对不公待遇的怨毒,最早在那个年代就已扎根在外祖父蕜剧性的灵魂中而无法摆脱了。可以说外祖父早已对生活失去希望了只能将自己过去严酷的生活隐藏在暴戾的外表之下,用绝望的吼叫用暴力,去告诉周围的人们:这个世界不存在公平快快抛弃你们可笑的希望吧!这是多么悲哀啊,撕心裂肺的绝望将自己变成了人囚谩骂的魔鬼。然而这种怨恨却永远影响不了外祖母因为他又乐观宽容博大的心。所以你们看社会政治的不合理,产生外祖父这样性格的小市民显然是必然的而那些挣扎生存者当中仍有掩不住的光辉,那就显得多么难能可贵然而这少许光明却又无疑衬托出了前者的蕜哀,什么都没有了……悖论可悲的悖论。这是时代的悲哀社会的悲哀,是人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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