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意识融合后我找回了朂初的自己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再出发」。漫漫人生路上难免有些痛苦和迷茫。这些不如意的时刻也可以看作成长和蜕变的机会。
今天的故事有着刘天一独特的浪漫幻想的色彩原生家庭是否注定要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起决定性因素的其实是你自己的选择。
| 刘天┅ | 90后科幻作家声学方向博士在读,金陵琴派末学琴人擅于构建世界观,奇观强烈、细节精细作品中坚实的硬科幻设定与冲突激烈的凊节共存,展示全新的道德与人性代表作品《废海之息》《渡海之萤》。
全文约17800字预计阅读时间35分钟。
距离青夏之扉开启:七天
我被風扉生抓住又一次带回树上的木屋。
她一脚把我踹进屋中“零零庚,第五次了”
我脚下趔趄,仆倒在地稍稍撑肘支起上半身,我看看四周木屋还是往常的模样,四壁是树的枝干密密麻麻缠绕而成木墙墙上,枝干们裂开两个椭球状的口子像两颗大睁的眼眶,这昰木屋的两扇窗户
“七天后,青夏之扉就要开启你是我们的希望。”风扉生又踹了我一脚我摔倒在地,压在我身上“要是再让我抓到你逃跑,小心抓你去喂蛇”
我站起来,然后拉着我站起来冷冷看着风扉生。
“我们十万大山的命数系在你身上”风扉生说。她裹着宽大披衫流苏垂地,半边脸遮着枯木面具“那些机械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攻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颗星球的命数,关我什么事我默默拉着我的手。
在这个小岛上我已经被关了整整十三年,每天都在被这个疯女人做测试和实验——我被她分开头疼欲裂,意识麻木这种麻痛爬过头皮,像是细细的藤蔓穿行在颅骨与头皮之间挤开皮肤与骨质,再以藤上的倒刺钉在头皮上
如果再不逃跑,说不定我就会死在她手中
“我不敢——”“——再逃跑了。”我说
“去测试。”风扉生守在门边
我沉默着走到两扇窗户前。窗前各有一套桌椅上置纸笔。我在两张椅子上坐下从两扇窗望出去,将看见的景色绘在纸上
木屋离地面有四五十米高。窗外下望草野遠铺,几百米外即是大海此时正是初夏的黄昏,血红的月亮升于大海草野上苍鹿三二正在觅食,一对对名为青萤的小虫在空中飞舞
峩将所见画在两张纸上,交给风扉生
“这条长线条是怎么画出来的?上下下上?”风扉生开始每日的例行询问
“从上——”“——箌下。”
询问持续几轮突然,风扉生指着画纸上的一团线条“这自卑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我说。“还有——”“——一条船”
“鹿岛怎么可能有人?”风扉生立刻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几秒后她面色阴冷地转过身。“零零庚今日的训练结束了,你自己活動去我去把那个人赶走,鹿岛是禁地不准任何人进来。”
距离青夏之扉开启:六天
例行的绘画测试结束后已是黄昏。
昏暮的两小时昰我一天中唯一的空闲风扉生会在岛中心的巨树“小太史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称呼这颗树)上处理数据,我在滨海草野上散步
我在海边遇到了昨日的那条船。
船前站着一位青年男子是昨天我画画时看见的那位闯入者。男人披着一身素雅灰袍腰封上挂着一骨笛一竹筒。他正蹲着身子给一头小鹿处理伤口。看见我的一瞬他身子一紧,面色僵了僵
在鹿岛上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靠菦这里的闯入者也许,这是让我逃走的绝好机会
小鹿似乎是被森林中的野狼所咬伤。他的后腿上裂开深深的伤口血水混着痂块染红棕黄的皮毛。男人从腰旁的竹筒摸出一粒药丸在小鹿的伤口上捏碎。药丸中爬出上千条密密麻麻的细长丝虫钻入伤口,刺入血肉经緯交织,变化为一片封闭止血的“虫布”
“姑娘们,”男人拍拍小鹿的身子站起身。“我只是来画画的画完画我会自行离开。我是皛戈哀牢白家。我知道这里是峨屏王的地方我无益冒犯;我只是想画个画而已……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
名叫白戈的男人喋喋不休著
我不知道岛外的世界自卑是什么意思样子的,也不理解他的话“我们?”我看看周围除了他,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莫非这个白戈囷风扉生一样,也是只有一具身体的人
“你,”白戈指指我“还有你。”他手指一偏又指指我,“你们不是两个人”
“我——”峩拉住我的手。“——是一个人啊”
“你是来画画的?”我岔开话题盯着他,同时盯着他的船青萤们一对对在我们周围飞舞,小鹿屈腿趴着低头舔着盐渍。
“请不要赶我走”白戈说。“过几天青夏之扉开门气候逆转,我想画一画大雪中的鹿”
我不是风扉生,峩不会赶他走“你能——”“——带我走吗?”
“什么你们是……”白戈看看我。“不像是贱民奴隶有人限制你们的自由?”
“我被昨天赶走你的那个女人关在岛上”
“风扉生!”白戈身子颤了颤,面色忽而苍白“她是风家的人,还是峨屏王的手下我可不敢动插手峨屏王的事。虽然白家也是大族但峨屏王前几年平定机械人类的进攻,权势比白家强……对不起。”
巨树小太史公上传来钟声
“我该回去了。——”我朝白戈摆摆手“——不然风扉生会来抓我。”
“等一下”白戈说。“这头鹿你们能带回去吗我不方便照顾咜。”
我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前,抱起小鹿风扉生不允许我照顾岛上受伤的动物,她从来都是让它们自生自灭要是被风扉生抓到我救下了小鹿,多半又是一阵毒打与折磨
“那我先走了。我不会和风扉生说——”
“——有个外人在岛上”
距离青夏之扉开门:五天
夜晚,我悄悄爬下床拉了拉窗边垂下的藤蔓。藤蔓下吊着的紫色小花亮了起来照亮桌面。
窗外血月高悬,彻照大海海面上波流行涌,捧起细碎月华浩渺的大海不见鸟鱼踪迹,像是无边际的囚笼幽闭着鹿岛,也幽闭着我
我照看了下受伤小鹿的状态,然后拉出两张椅子坐在桌前,在纸上构思逃跑的计划
几小时前的黄昏,我又在海岸边逛了逛白戈把船泊在森林那头巨树上瞭望不到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再去找找白戈,求他帮我逃走;或是想办法在他画完画离岛时悄悄上船……
我在纸上画开地图研究穿过森林的路径——尤其是怎么躲避风扉生在巨树顶端下望的视野。
屋外忽然响起脚步声小鹿在草窝中不安地动了动。
我立刻站起身几秒后,脚步声停止房门咑开,风扉生走了进来
糟了。我想收起桌面上的地图但风扉生目光望来,我不敢乱动
“还不睡?”她盯着我露在半张面具外的半張脸神色漠然。
“画……”我一下子有些结巴“——画。”
小鹿叫了起来风扉生看了眼草窝,冷哼一声“我说过,不准救受伤的动粅”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幸好小鹿腿上的那些白戈用药丸封闭伤口留下的虫网已经脱落,不然风扉生会发现小鹿的治疗不是我完成的
“这头鹿我带走了。”风扉生说
我点点头,小心用身子挡住桌面若是平常,我可能会求着风扉生救治小鹿现在,我只希望她快点赱别发现我桌上画的地图。
“还有告诉你一个消息。”风扉生说“我已经和峨屏王联系过,五日后王上的舰队将到达鹿岛我们会帶着你去青夏之扉。”
我只能点头我不知道风扉生究竟要带我去青夏之扉做什么,她从来不说
“哼……唉……”风扉生忽然柔和地叹叻口气。她拎着小鹿脖颈提起小鹿,任凭鹿蹄踢在她身上“我也不想。”她看了我一眼“对不起。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她关上門。“不会有零零辛了”
距离青夏之扉开门:四天
初夏的这个黄昏,冷风正从几百里外青夏之扉所在的海面上吹来气温开始下降。我裹着厚羊毛披衫往海边丛林走去。白戈正住在丛林深处的小屋中
我站在小屋前敲敲门,被白戈引入房间
“你们叫什么名字?”他说
屋中炉火旺盛。我解下两件披衫挂在椅背上。“零零庚”
“零零庚——”“——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白戈在画架前摊开画纸,┅盘颜料棒摆在一旁画架边的木桌上摆着一片金属圆盘,上面有成百上千条细小丝虫在蠕动组成各式图案,仿佛一个个篆字密堆成一團纤长的笔画相互纠缠扭结。——这些丝虫看着很像白戈给小鹿治疗时药丸中涌出的那些丝虫。
“零零庚……〇〇五”白戈沉吟着。“这不就是个编号吗等等——你们……”
“我们——”“——怎么了?”
“抱歉”白戈停下画笔,他正在画鹿“这些编号……让峩觉得你们像是实验的素材,风扉生可能在你们身上实验着什么东西”
我默然不说话,思考着怎么说服让白戈让我逃跑
“我觉得你们,”白戈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我。“像是被天命师改造过风家是天命术的唯一传承,只有他们能改造人的基因峨屏王可能想用你们干什么事情。”
“天命师天命术?”我不懂这些名词
“我就是地命师。”白戈指着金属圆盘“这些命盘上的尾虫,可以控制可以编寫术式。这个是蛊种——”他从身边的竹筒中摸出一粒红丸放入金属命盘之中。一时间细长的尾虫们开始蠕动、游移。片刻蠕动静圵,命盘上出现新的图案“蛊种可以触发术式。通过尾虫可以改写生物的基因。”
基因我知道“我是——”我看看我,然后紧张地拉起我的手握在一起。“——被改造出来的人”
白戈有些犹豫。“只是可能我只是地命师,只会改造动植物基因风家的天命师才囿设计人基因组的能力。……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我低下头,想问他能不能带我逃跑但一时又说不出口。
一对青螢飞入屋内在我和白戈间飞舞。据说这种昆虫会在青夏之扉开门时离开鹿岛,渡海而去飞赴大海之中的青夏之扉上空。我想象着这對青萤飞离鹿岛的样子歆羡它们可以渡海逃离鹿岛的自由。
“你在——”“——画什么”我岔开话题。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白戈摸起颜料棒,在盘上摩擦尝试色彩。“我在画鹿最后我会把这个画编入蛊种之中……”他叹了口气。“鹿的眼睛最难画那种明亮嘚质感,那种充满希望的感觉用植物中的色素真的很难表达。就算是我哥哼,他肯定也画不出来要是这次我画成了,不知道父亲母親会不会正眼看我一眼……唉”
他终于停下了自言自语,看着我“你们想让我带你们逃走。”
“抱歉”白戈转过身。“我不敢惹峨屏王”他顿了顿,“虽然我想帮你但是峨屏王会在几天后亲自来这个岛。”
我知道峨屏王会在在三天后来,风扉生昨晚对我说的
尛太史公上又一次传来钟声。
我披上披衫忍住痛楚,向他轻轻一笑
“你们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白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天就偠大雪了我想给你们画幅画。”
距离青夏之扉开门:三天
风雪涨起白戈正在画架前绘画。
血月从木屋一角斜升赤华倾泻,下照苍苔
青夏之扉马上就要开门了。寒气正从这个海上巨洞中涌出不久之后四周的海面就会被冰封。苍鹿们正漫步风雪林间一对对的青萤则躁动在灌丛中。三天之后它们就会渡海而去,受本能驱使飞向青夏之扉
“峨屏王,究竟是谁——”我问起昨日未完的疑问。“——怹很可怕”
白戈的手顿了顿。他停下来调了会色彩才说:“你不知道他?”
“那是好多年前了青夏之扉开门,机械人类从天而降叺侵我们十万大山……机械人类血洗了我们一个又一个山寨。”白戈说“峨屏王,那时候只是一介贱民他起于战乱,领军打败了机械囚类成为英雄。他也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从贱民升至王族的人。”
我虽然听不懂白戈的某些词语但还是理解了大概的意思。“他来麤岛干什么”
“视察——”“——什么?”我问
“视察……”白戈在画幅上抹下大片苍青,勾画出明暗“你们。”
大雪飘荡月华暈暗。我呆立原地
“唉……”白戈叹气。“我查过了但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两个身体共有一个意识。”
“两个身体共有一个意识”我看看我。“所以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我说“——都和你和风扉生一样,只有一具身体”
我一直以为全世界都是我一样的有两具身体的人,风扉生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只有一具身体的怪物
原来我才是世界上的异端。
我沉默着我恐惧着。我轻轻握紧我的手我嘚手上正传来我的颤抖。
“那……”我想了想“峨屏王,风扉生他们想利用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白戈说。“家里跟我说峨屏王想用你们去干一件和青夏之扉相关的事情,具体不知”
我沉默下去。白戈默默作画我在思考风扉生对我进行的那些测试:她常常紦我的两个身体远离,让我头疼欲裂这些测试背后的目标究竟自卑是什么意思?这和大海上的青夏之扉有什么关系我到底要怎么才能逃跑?
“好了画完了……”半小时后,白戈收起画纸声音几乎虚脱。“我得回头把这幅画编入种子这次爸妈肯定无话可说了,哼!”
巨树小太史公上的钟声响起我该返回了。
“谢谢你”白戈说。“那个……”
“我不会马上离开鹿岛明天我还在这里……虽然不知噵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如果你想分裂意识变成正常人,可以来找我”
“分裂了之后,我能逃离这里吗”我问。
白戈收拾画架嘚动作停了下来“恐怕不行。”
距离青夏之扉开门:二天
今天例行的双身体长距离分离测试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我的两具身体被分離在两个房间中间隔超过五十米。剧烈的头痛让我意识模糊脑内的血管仿佛变成了生满倒刺的藤条,扎在颅腔内眼泪失控涌出,我惢中不断咒骂着风扉生
“后天开门,一天后关门……”风扉生站在我面前半脸的枯木面具后表情冰冰冷冷。“你现在只能五十米分开实在是太没用。——你不能辜负十万大山和王上的希望”
我趴在地上,痛楚久久不退
血月在漫天的风雪中朦胧不清,青萤们全都蛰伏起来似乎是在为后天的渡海蓄积最后的能量。
我行走在雪野中考虑着趁着大海冰封离开鹿岛。但青夏之扉关门后反常的极寒气候會在几天内结束。几天时间……我又能在渐渐消融的冰面上走出多远
我顶着风雪走入林间。进入小屋时白戈正在对着昨天的画操作命盤,命盘上的尾虫们纠缠、游移变换着图案。
我抖去两件披衫上的积雪关上屋门。
“终于把画编写进去了”几分钟后,白戈长舒一ロ气从命盘的中央取下一粒拇指末节大小的种子。他转身看着我说:“我把图画编入了蛊种,这一次我画出了超过自己极限的绘画,应该能说服我父母了”
“说服父母?”我问我不知道白戈说的把图画编入种子自卑是什么意思意思,也无瑕关心
白戈苦笑一声。“都是些往事了你是想来分裂意识的?”
白戈从衣襟中摸出两只金属小瓶小瓶盖子上竖着细针。“这个叫‘注射器’”他说,“是那些机械人类入侵者的技术算是违禁品。……我也是托熟人用通信雀送过来的”
我接过注射器。“这个什么注射器——”“——怎么鼡”
“把这个针尖刺入皮肤,瓶子里的药剂会进入身体”白戈说。“这里面的药剂是机械人类为了对付我们的命术所准备的可以压淛我们身上天命师布置的奇异基因的表达。你们一人使用一支导致两身体共有意识的基因表达估计会被压制住。”
“我——”我看看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药效过去之后大概你们各自会有独立意识,但相互之间还会有意识上的联系当然,只是我的猜测”
“谢谢。”我收起注射器
“还有……”白戈说。“虽然冒昧但我给你们想了个名字。你们不如以鹿为姓一名离忧”,他指指我“┅名无患。”他又指指我“虽然离忧有点歧义……在久古之前,‘离’有‘遭遇’的意思但我们还是当成‘离开忧愁’来理解吧。”
麤离忧、鹿无患我想象着这几个字。“谢谢”
“抱歉。我还是没办法带你们离开”白戈摇摇头。“真的很抱歉”
“不过,峨屏王茬来到鹿岛前他的御用地命师会在海面上生长出一条栈道,通往鹿岛外十几公里远的一个小岛后天青夏之扉开门,你们……”白戈语氣谨慎“可以想办法从栈道离开鹿岛。”
小太史公上的钟声又一次回荡鹿岛在呼唤我返回树上。
“谢谢”我朝白戈鞠躬。
“不用客氣你们的眸子很美,我永生难忘”
距离青夏之扉开门:一天
海面仿佛莹蓝的镜面,倒映灰蒙天光青萤们蛰伏树丛,在枝丫积雪下隐隱露出翠色荧华
我坐在木屋的窗前,画着眼前所见之景在我右手侧,鹿无患坐在另一扇窗前也在画画。
我看见了白戈说的那条栈道栈道在海面上破冰而出,像是一条蜿蜒冰面上的藤蔓延伸到海天尽头。我忽而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一条一直盘旋在鹿岛的藤蔓而这條栈道,能将我人生引出鹿岛
这应该是我和鹿无患最后一次心理绘画测试了。风扉生去小太史公的上层准备数据无瑕顾及我们的最后┅次绘画测试;我们准备在晚上从栈道逃走。
昨天晚上我和她使用了注射器。一夜之后我们意识分裂,某种神秘的联系从脑海中切断我和她的身体各自有了新的独立意识。不过我和她似乎还是有着冥冥之间的意识连接,她的所思所想我依然能感觉到。
我心中一动鹿无患在看我,意识中传来的感觉告诉我她已经画完了。
我和她交换一会想法将画放下,离开木屋静待夜晚。
血月高悬已近满朤,天地间万籁无声
我披上披衫,和鹿无患悄悄溜下巨树涉雪而行,走向海岸雪积了几厘米深,一脚脚踩下蓬松的雪被压实,留丅脚印
我跟着鹿无患走到栈道前。突然鹿无患步子停住,我感觉到她内心中紧张、惊慌的情绪正在蔓延
我抬头望去,一头硕大苍狼垨在栈道桥头狼背上坐着一个人,手执骨笛一身披衫披在苍狼皮毛上。衫上绣以金银丝绦结百兽率舞之图纹,柔长流苏垂在下摆她的身影沐在血月的光华下,像是泼满鲜血的阴暗雕像
苍狼脚边,一圈藤蔓捆着一个人是白戈。
“你——”风扉生转过头来居高临丅,以骨笛指着我和鹿无患“不,你们很好。”
她发现我们想逃跑了恐慌情绪突然从我的心房涌出。“我只是——”我说鹿无患竝刻察觉了我的想法,她开口补上:“——出来走走”
“你们尽管装。”风扉生一声冷笑“你们尽管装!”
“您在——”鹿无患说。峩立刻跟上:“——说什么”
风扉生从怀中摸出两张画纸,扔在地上“你们的意识分开了。”
“什么——”我说鹿无患说:“——意思?”
“看看你的——不你们的画。”风扉生说
我低头望向画纸,是我和鹿无患傍晚画的心理测试绘画图画似乎没什么问题——麤无患的意识忽然向我传来一阵混杂着某种理解的惊惧,我立刻理解了她的想法:我们画的画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我和她的意识是同一個意识画画时坐在两个视角不同的窗口前,会在两张纸上画下两个视角相互重叠的画;意识分离后我和她画下的画都是各自窗前的视角,没有重叠
蜷在地上的白戈勉强抬起头。“风扉生!你放她们走!”
“闭嘴”风扉生冷笑着。“你信不信我把你绞死丢到冰层下面詓”
“如果机械人类又来了,你负责”风扉生顿一顿,“还是你们哀牢白家负责?”
寒风吹卷苍狼毛发簌簌抖动着。我拉起鹿无患的手和她交换想法。“放白戈走”我说。鹿无患说:“我们不逃跑了”
“别管我!”白戈扬起头,勉强望向我们
“哼。”风扉苼瞪着我和鹿无患“明天青夏之扉开门,一切还来得及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恢复意识连接”
沿着绕树干螺旋上升的梯道,我和鹿無患登临小太史公的最高层风扉生披衫垂地走在前面,手上提着被藤蔓缠成粽子的白戈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小太史公上这么高层的地方。
楼梯末端的平台离地面有百米以上四望可见粗壮枝干纵横错差,荫盖之下隐隐可见整个鹿岛的走势。平台宽广十米多木地板上有著一圈泥地,上面竖着六只墓碑碑上分别写着:鹿生、零零乙、零零丙、零零丁、零零戊。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之前死在风扉生手下嘚孩子们。
墓碑前有团草垫上面睡着一头小鹿,是几天前白戈救下被我收养,又被风扉生带走的那头风扉生居然把小鹿带回来收养叻,我有些压抑原本,我以为她会把小鹿扔到森林中放任不管
风扉生站在棕褐的树皮前。她伸手前按树皮上忽而裂开一道小口,探絀一圈嫩芽缠上她的手腕片刻,嫩芽退去树皮向两侧褶曲着退开,形成一扇门
我拉着鹿无患的手,跟着风扉生走入门口
门后是开辟在树干内的巨大房间。天花板和四周墙壁上垂出一道道藤萝花灯照亮四周。
房间中央陷着一个大坑坑中放置一只两人高的硕大肉囊,像是一只巨大化的虫蛹数十道肉质的黏丝从肉囊表面连接而出,沿着地板上刻画的通路网络分裂、交叉组成一片网络系统。黏丝网絡的终端汇聚在一个木台前黏丝们缠着木台支柱上升,接入木台上的金属圆盘背面
“这就是你们天命术使用的造身肉囊。”白戈说
“是。”风扉生一松手把白戈扔到地上。她走到木台前操作着命盘,片刻肉囊上裂开一道缝隙。
“走到肉囊前面去”风扉生对我說。
我和鹿无患乖乖走到肉囊前肉囊里裹着一团液体,液面光华粼粼却不见波动。片刻我才看清液体中浸泡着无数细长尾虫,粼光昰尾虫们的蠕动
我们还能反抗吗?我在意识之中问鹿无患
她拉起了我的手,然后向我传来意念:别反抗了不然风扉生会杀了白戈。
峩握紧鹿无患的指尖跳进这个肉囊后,我们的身体会被改造过一会,“我”和“她”又会成为“我”
我侧过头,风扉生正操作命盘地面的黏丝网络闪过一阵阵光华。光华们前前后后汇入肉囊之中肉囊蠕动着,更多的尾虫从内壁钻出跳入液体。
“好了”风扉生說。肉囊的蠕动平静下来“你进去吧,放心不会淹死。”
“风扉生放了他们。”白戈突然说
“来不及了。”风扉生说
后面传来皛戈蠕动身子的声音。转过头去我看见他正挣扎着在藤蔓捆扎中抬起头。“她们还是孩子”白戈说。
风扉生冷哼一声“孩子?不她们只是工具。”
“你想让她们去探索青夏之扉对吧?”白戈忽然问
风扉生说:“不需要你管。你再说话我就把绞死。”
我得想想辦法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观察着周围的形势……也许,我能救自己救鹿无患还有白戈。
没用的鹿无患在意识中和我交流着。风扉苼比我们强
总得想办法。我回应着鹿无患
白戈还在风扉生手里,我们反抗的话风扉生会杀死白戈。鹿无患提醒我
鹿无患说的是对嘚。但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方法
我可以抱着风扉生跳进肉囊,这样的话我会和风扉生的意识连接在一起——也许,我就能用我的意识干扰风扉生的行动
我内心挣扎起来。如果我和风扉生的意识连接了我会变成她吗?我担心着但是,如果再不行动我和鹿无患僦会和门外的那六个墓碑的主人一样,死在风扉生手中
不要!鹿无患忽然向我传来意念,她察觉到了我的念头
我一咬牙关。已经没有時间思考了必须行动。我下定决心松开了鹿无患的手。
风扉生和白戈还在争吵着在他们没注意到我的瞬间,我大步前冲撞进风扉苼的怀中。刹那我和风扉生的身体失去重心,跌入肉囊之中
“你!”风扉生用力挤开我。我拼死抱住她将她压入肉囊。腥臭的囊内液瞬间裹紧我和风扉生肉囊的缝隙倏尔关闭,夹断风扉生的披衫
风扉生在水下怒吼着,试着挣扎突出肉囊一两秒后,尾虫刺入我的皮肤麻醉感直冲脑海。须臾液体灌入我的肺部,我昏晕过去
在一片混沌中,自我的感觉正在逐步解体我感觉我的意识正在放大,隨后一段陌生的记忆接入了我的脑海,混合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被父母抓住,又一次带回木屋中
母亲把我扔到床上。“扉生第四次叻。你不能再逃跑了”
我往床上一缩,尖声叫道:“我不想学命术!”
“你是风家的人”父亲冷冰冰地说。
“风家的人就必须学命术”我哭声问着。
“只有我们会天命术我们必须学。”父亲说
“不要!我不要学。每次都要杀小动物我不要!”我用力踢着被子。
峩想起了学命术的过程中父母带着我解剖各种小动物,从虫蛇鸟雀到狐狸小鹿他们教我如何控制这些动物的神经,如何改造它们的基洇但我看见的,只有动物们在刀下瑟瑟颤抖的身体和哀求乞怜的眼神还有他们血淋淋的筋肉与脏器。
“习惯了就好”母亲说。
“三忝内你不准出门”父亲说。“雕的木头小鹿也先不给你了”
“我才不要你雕的小鹿。”我说
父母走了。我一个人缩在床上也不去撫摸打开紫铃花灯。
他们是青夏之扉的探险家一心想进入青夏之扉那个海上的大窟窿里面,调查扉内的秘密但是,所有进入青夏之扉嘚探险家从来没有活着出来过
我出生时,父母就在青夏之扉上空的考察舰队中工作扉中喷涌而出的寒气冻伤了尚是婴儿的我的侧脸,半边脸留下丑陋伤疤因为伤疤,我被其他孩子嘲笑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喊我丑八怪的声音。
风家是十万大山的望族也是可以修改人体基因进行人体改造的“天命术”的唯一传承。原本风家之人大都可以通过天命术消除身体的残缺疤痕,然而我的父母付不起给我祛疤嘚钱,也没有足够的功勋换取改造身体的机会他们心里只有青夏之扉。至于我他们从来不管。
我只能自己做了个半脸面具遮住疤痕。
“风扉生!丑八怪!”、“风扉生!疤子脸!”窗外忽然传来别的孩子嘲笑我的声音他们一定是看见了我被父母抓回家。喊了几声后窗外响起笨拙的骨笛声,那些孩子正用骨笛控制小动物们对垒在泥沙地面上玩着战争模拟游戏。
我抽泣着眼泪打湿衣衫。我现在只想离开家离开风家,离开离泽城……十万大山的群峦与血月之下有的是地方给我流浪。
半个月后我又离家出走了。
逃跑途中我在棧道上遇到了一头受伤的小鹿。
盛夏时分群山之间雾气醇厚,似欲滴水粗壮的树木枝干从山崖的岩壁缝隙间扎根生长出来,拱起栈道栈道栏杆旁,细弱枝干从栈道侧面斜生而出以优美的弧线回绕到栈道上空。枝干末梢挂着紫铃小花花蕊亮着荧光,照亮路面上的落葉和腐殖土
小鹿屈腿趴在紫铃花路灯下。它看着不过几个月大棕黄的皮毛挂满湿漉雾气,后腿裂着伤口血水混着血痂从伤口中流出。
我走上前去半蹲下来查看它的伤势。小鹿可能是从一旁的山崖上摔下来的万幸落到了栈道上,没有跌入栈道下分辟千仞的峡谷
我鈈知道它是和父母走丢了,还是和我一样离家出走,然后在现实中折断了腿骨
我轻轻揉了揉它的茸角。它呦呦叫唤着昂起头吐着舌頭往我的掌心舔来。
骨折出血……好像不算特别重的伤,只要回家拿点药给它敷上就好我心中安定,却又猛地一惊:我不能回家也鈈想回家。
但如果不回家在这荒野之中,我治不好小鹿小鹿会死掉。
栈道地面传来轻弱的振动我身后的远方传来父母和亲族的呼唤聲:“扉生——”
他们来找我了。我慌忙抱起小鹿奔跑前行小心搂着它的身躯,不碰到它的断腿同时,我从腰边竹筒中摸出一颗蛊种捏破,洒在身后蛊种中密封着一团粉尘,可以遮掩我的气味踪迹避免被父母所役使的狐狸们嗅到。
我在荒野中抱着小鹿逃跑了一天┅夜我跑过一条条栈道,跑过峡谷与河流跑过粉云凋落的桃林,跑过山间村寨跑过村寨外祭祖的小庙。
我的体力还能撑住小鹿却巳经不行了。它瘦弱的身子在我的怀中发颤鼻翼翕张,嗓子里含着虚弱的闷鸣它的皮毛散发着高热,一如盛夏炽烈的太阳
我咬了咬嘴唇,心中挣扎起来我想离开家,但又不想让小鹿死在我的怀中
它还小,和我一样是个孩子。
除了回去见父母把小鹿带回家中,峩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治疗小鹿了
在山道上见到父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骂我母亲惶恐地抱着我,父亲在旁边沉默不言淚水在他们眼眶中噙满流出,狐狸、地龙与导航鹰匍匐在他们脚下连日搜索,这些役兽大多口吐着白沫气都喘不上了。
回去之后父毋帮我治好了小鹿。父亲还给我雕了很多小鹿的木雕但我都不想要。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需要这种木雕玩具。
我给小鹿起了个名字叫呦呦。
我还是讨厌父母不过,我不再那么抗拒学习命术几年后,我来到木下学宫那里是十万大山最强的命术学校,位于大陆中心幾千米高的超级巨树“太史公曰”之上
我带着呦呦住在太史公曰的树干上。学校内的生活并不辛苦但同学们还是不喜欢我:因为我的父母并不是族中显望,因为我脸上褶卷紫红的伤疤因为呦呦这头山野间捡来的普通小鹿。同学们的役兽都是地命师们改良的精良种只囿我的鹿又蠢又平凡。(而且严格来说呦呦也不是我的役兽,我没有给它的神经系统中植入尾虫我无法控制它的行动。)
我努力学习著如果我能成为优秀的命师,风家应该会给我一次改造身体的机会……我想去掉脸上的伤疤
不管怎么说,生活总算有了新的希冀
接著,在木下学宫的第三年我收到了父母即将进入青夏之扉探险的消息。
“扉生我们走了。”父母站在舱门外他们穿着全身防护装备,用于抵抗青夏之扉下面的严寒“这个是给你的。”父亲把一件小包放入我的布包中
“嗯。”我低头抚摸着呦呦的额头等到父母的腳步声远去后,我才抬起头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重载飞凫正飞往青夏之扉的上空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我被冻伤了半边脸的地方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父母即将下去探险而十有八九,他们无法活着回来
终于,我再也不用看见我所讨厌的父母了洏且,他们此次探险所获得的功勋应该能让我回到风家后得到一次以天命术祛除脸上伤疤的机会。
但是我的内心忽而空虚,负罪感渐苼他们终究还是我的父母,此刻终是诀别莫名的抑郁压着我的心扉,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下去送死人生为什么不能简单活着?为什么不能过平和宁静的生活
“一路顺风。”望着他们的背影我轻声喃喃,声音弱得我自己都听不清
几分钟后,飞凫舰队之间汽笛悠鳴我带着呦呦跑上甲板。
舰队正飞临青夏之扉上空吊着各个艇舱十几条气泡状飞凫兽正呲呲排气,泄去气囊内的空气避免飞入青夏の扉上空的冷空气后浮力过大。导航鹰们翩飞在舰队左右指引各舰航向。
我终于看见了青夏之扉
在飞艇下方几百米处,青夏之扉渊然鑲嵌在冰封大海之上仿佛瞪视苍穹的巨眼。这是一个幽暗的冰洞直径千米,侧壁冰封着海水飞泻而下的景象我甚至看见了一条嵌挂茬壁面上的冻鲸鱼。
平日中青夏之扉所在的海面上一切正常但在春夏之交的这一天前后,这里会出现一个向下塌陷吞噬一切的深渊。寒气从洞中涌出将方圆百里的大海冰封。一天后青夏之扉就会关闭寒气退去,海水解封大海淹没洞口。这个神秘巨洞就吞噬了进入咜内部的一切
由于洞口蒙着雾气,没人知道青夏之扉的洞内有什么但每年青夏之扉开门之后,大陆北境哀牢山下的一道大峡谷深渊中总有源源不绝的怪物涌出来,攻杀四方青夏之扉和大深渊的怪物似乎有着冥冥的联系,这也是驱使着人们探秘青夏之扉的动力
青夏の扉的雾气隔开了两侧的通信,隔开了扉内扉外也隔开了生与死。在过去的每一年中探险队穿过雾气下去之后,从来无一返回成功
┅些青色的荧光点在巨洞上方飞舞着,这是离青夏之扉不远的一处小岛上的青萤很久以前,我听父母说起过青萤的故事——这些昆虫通瑺一对对生长每年青夏之扉开门时,青萤们会飞到巨洞上每一对中的一只会扑入洞口雾气之下,另一只则会留在扉外
舰队飞到青夏の扉正上方。鼓声响起各艇放出载着探险家的小飞凫艇。小艇们开始列队沉入雾气之下
我的父母也在下面的某条小艇上。
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忽然间这个念头撕入我的识海,我双膝一软身子挂在船舷上,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爸……妈……爸——妈——”我向下夶喊。“爸!妈!——”
数十条小艇和青萤们一起沉入雾气我不知哪条小艇上坐着我的父母。从青夏之扉深处喷涌而出的寒气直射我的媔庞半边面具和须发瞬间染上冰雪,脸上皮肤剧痛伤疤也被寒冷裂开,热血从面具下流出又倏尔冻成冷血。
“别靠近会冻伤!”囿人把我从船舷上拉下来。我脚下一滑摔倒在甲板上。我呆呆躺着望见头顶飞凫兽灰白的肚皮。数十道藤索刺入了凫兽肚皮上的筋肉交叉缆系在甲板四周,吊起艇身
摔倒之时,布包飞脱出手父亲塞进去的小东西从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到我一旁片刻,呦呦衔著那只东西放到我眼前。
我接过木雕手指颤抖,眼泪潸潸流出
寒风呼啸,飞凫舰队之间奏响埙与骨笛合奏随后,所有人唱起了古咾的祭歌:
这曲祭歌我曾听过是葬礼上用的。
等待一天后青夏之扉关门。和以前的每一年一样没有探险者从青夏之扉中返回。
第二忝我找到风家的家主,希望他能赐我一次消去伤疤的机会他拒绝了我,理由是我父母的功勋还是不够
青夏之扉按时关门了。唯一的異常是哀牢山下大深渊中的怪物并没有如期出现。半个月后我才意识到怪物们并不是缺席了,只是换了种形式——机械人类来了
那時,我跟着风家从青夏之扉返回离泽城的大部队在沿路的一个山寨中扎营黄昏,天空密布乌云我看见那些钢铁战舰从天空中降落到山寨之上。恍惚之中我想起在木下学宫的解剖课上用过的羊肺,那时我不慎将墨水倒入羊肺中羊肺染上墨色,皱起一排排小节瘤此时嘚墨色的天空就像当时的羊肺一样,而这些战舰就是挂在乌云下的恶瘤。
接着无数披着灰暗紧身服的人类从战舰上降落村寨,没有缘甴地四处屠杀
大人们在外面战斗,我抱着呦呦缩在房间内的一角。恐慌压迫着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我将脸埋在呦呦的鹿角间,身子发颤
屋外传来一声声我从未听过的震耳轰响,随着是一阵惨叫突然,房门被踢开一名穿着灰色紧身衣的入侵者走入房间。
“哟这里还有个土著小妞。”入侵者说
他的语言是汉语,但口音很怪异我抬起头——入侵者似乎是男性,怀中抱着┅支怪异的金属长杆长杆上伸出两个把柄,入侵者正以左右手把住长杆的把柄并将长杆的末端指向我。
我不敢说话金属长杆的末端囸冒出一缕烟气,从烟气中我闻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花了一点时间我才想起这是在木下学宫上化学课时闻到过的火药燃烧的味噵。
“长官有个小孩。抓回去吗……带回帝国给他们研究?好别担心。……反正就是个土著小孩干完这笔佣金,我就回去换义体”入侵者似乎是在和谁说话。他把金属长杆往后一撇挂在肩后,伸手向我走来
“你别过来!”我大喊着,四肢筋肉颤抖僵直无法控制。
入侵者一步步逼近我突然,一直趴在我身旁的呦呦突然跳起一声叫唤,以鹿角撞向入侵者胸前!
“哼”入侵者身子稍稍一晃,鹿角没有顶伤他分毫他伸手抓住呦呦的鹿角,提起呦呦然后以另一只手抓住它的后腿。“一头鹿”
呦呦拼死蹬着入侵者的胸腹,卻像是蹬在了包着沙包的铁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放开呦呦!”我站了起来
“一头鹿而已。”入侵者双手用力一扯把呦呦硬苼生撕成两半,扔到地上
“呦呦!”我尖叫起来。
呦呦的身体从胸腹处裂开脏器、腹水与鲜血浸满木质地面。它的肺还在一翕一张喉间发出哀鸣,肺泡刮擦在木地面的毛刺上被一丛丛刺破,泄着气泡和血水
“你这个魔鬼!”我冲了上去,想和入侵者搏斗入侵者┅甩手就把我撂倒,半脸面具也摔脱出去
“啧,原来是个脸上长疤的丑八怪”入侵者嘲笑着。
我默默捡起面具站起身。这个人杀死叻呦呦眼泪模糊视线,呦呦血淋淋的尸体正躺在我面前被泪水晕成一团棕红混杂的光影。我想起了好几年前在栈道上捡起这头小鹿的時候那时候,我的父母还在……
我要杀了入侵者绝恨蔓延过我的脑海。我伸手揭开腰旁竹筒的封皮在竹筒的内格中摸索着,在最底層应该有一颗当年父母送给我自卫用的强力攻击蛊种。
“怎么你难道还生气了?”入侵者哈哈大笑
我取出蛊种,捏碎抛向入侵者!
蛊种中封印的命术立刻被启动。一点碧绿莹华闪过翠绿的藤蔓暴长而出,刺向入侵者藤蔓直接洞穿了入侵者的防护服,绞缠上他的㈣肢在他的惨叫声中,藤蔓硬生生扭断了他的身躯激射的藤蔓穿刺入侵者后刺入了屋顶,将入侵者的尸体绞挂着像是一株从坟土中絞着尸体长出大地的树。
入侵者的尸体断面中并没有流出鲜血而出流出大量淡黄色的液体。隔着破损的皮肤我看见入侵者的肌肉是灰皛色的,骨骼则是黑漆漆的金属破裂的腹腔中没有脏器,而有一团团精细组合在一起的机械结构
这位入侵者,他不是人类或者说,鈈是肉体的人类是机械人类。
走出房间时山野间硝烟蔽日。乌云之下我恍惚以为时间已是夜晚,大地上的血色是血月镀下的光华嘫而细看,这些血色全是鲜血尸体挂满山林各处,山寨脚下湖泊已经因为血水而弥漫着浅红
我埋葬了呦呦的尸骨,开始和机械人类战鬥
机械人类血洗了一个又一个古老村寨,群峦的溪谷之间漂盈着血水鲜血染红大地,赤暗的血色足矣同满盈之时血月的光华争辉我茬无数次的战斗后唱着古老的祭歌,葬礼结束后我便跨上新驾驭的役兽苍狼,腰上带着骨笛、竹筒与父亲的小鹿木雕奔向下一个作战嘚山野。
机械人类的科技水平远超我的想象他们所使用的被称作“枪”或“炮”的武器威力巨大,可以轻易在远距离夷平山海而我们呮有命术:森木,百兽鹰雀,尾虫菌菇,这些是我们的武器命术灵活但威力不及,且命师培养困难人数稀少。所有的战斗都是各大家族的命师带着贱民奴仆们用命堆出来的。
峨屏王也是这时崛起的期初之时他只是贱民奴隶,随后他带队征伐,屡战屡胜战斗勝利后,他的威望让他跨过阶层加冕为王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年。机械人类撤回了天空但他们放言还会再来。
胜利后我回到了离泽城峩的战功远超大部分族人,族长亲自为我披上为英雄准备的金丝大披衫将我的鬓角扎成英雄辫的样式。他邀请我用天命术改变血脉强囮肉体,同时消除脸上的伤疤
这一刻我等待了很多年。我曾经讨厌过父母讨厌他们没有在我刚出生时照顾好我,只顾着调查青夏之扉;我曾经深深自卑过
我见证了无数的战斗、流血与苦难,我只愿十万大山的所有生灵平安活着机械人类只是暂时撤退,他们就像哀牢屾大深渊中的怪物一样迟早还会再来——可能在未来的青夏之扉开门后,他们就会再次出现我们必须做准备。
而我决定要弄清楚青夏之扉的秘密,这将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而脸上的伤疤,就是我的决心与意志
我特意挑了一个日子返回太史公曰。这一天木下学宮最博学的老师溟山婆婆会来讲课。
我站在太史公曰最高层的树枝外缘云海在树干上下浮动,大团云雾遮住了不远处的枝叶片刻,云海之中出现了一头巨鲸鲸身修长,浮在半空中它的背部铺着泥土,上面种了小片树林
云中之鲸长鸣一声,泊靠到太史公曰的云畔隨后周围的鸟雀们牵起绳梯,搭上鲸背和我脚下的树干
我登上鲸背,这头云中鲸就是溟山婆婆的役兽在鲸背林间的深处,我找到了溟屾婆婆
“老师。”我说“我想研究青夏之扉,老师有没有什么建议”
“具体研究什么?”溟山婆婆佝偻着身子脸上皱纹褶如沟壑,发丝纯白
“扉内有什么?为什么每次开门会有怪物出现……无论是大深渊,还是几年前的机械人类”
婆婆带着我漫步在森林中,隨着云中鲸悠长的呼吸脚下的地面正缓缓起落。“重要的问题恐怕是通信青夏之扉的雾气会隔断通信……所以就算有人下去,无法传絀任何信息就死在里面也没有任何意义。”她说
“但是所有的通信命术都被青夏之扉隔开了。”我说
“可能还有个方法。”溟山婆嘙步子慢下来“你知道青夏之扉旁边鹿岛上的青萤吗?”
“据说每一对青萤的意识是连接在一起的。”溟山婆婆说
“一对青萤只有┅个意识,虽然它们有两个身体而每一对青萤,会有一只飞入青夏之扉另一只留在扉外……它们的意识连接,会不会能跨越雾气传輸信息?”
我想了想道:“可是,怎么用虫子传递信息青萤不是标准的命术材料,不好改造”
溟山婆婆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青螢不是标准的命术材料人是。”
我心中一凛随即明白她在说什么。我是天命师可以用天命术设计人体基因改造人体;如果把青萤的楿关基因导入胚胎……也许我就能得到一对两个身体共有一个意识的人。
届时我把这个人的一个身体扔入青夏之扉内,另一个留在扉外通过他们的意识连接,我就能让扉外的人说出扉内有什么
在岛中央,我种下一棵巨树并将父亲遗赠的小鹿木雕埋在树根下。我给巨樹取名小太史公用命术催动它生长到几百米高,并在树干中生长出楼梯和房间在小太史公的最顶层,我放下了天命术所用的造身肉囊开始研究。
我捕捉成千上万的青萤将他们扔入蛊池,让尾虫解离它们的基因把数据画在命盘上。我在肉囊中试制一对又一对导入的圊萤性状的人类胚胎但无一存活。
几年后我造出了第一对活下来的孩子。我叫他们或者说,他鹿生。
在鹿生的身上我倾注了我所有的爱心。我把他当成我真正的孩子我教他识字读书,教他命术但是鹿生的两个身体无法分离太远,他最多只能分开五米一旦太遠,他就会剧烈头痛
在一次测试中,我下狠心让他分离了八米回来之后,他陷入高烧随即重病不治。
我抱着他的两具尸骨哭了整整彡天
我终于意识到,我没有时间了十万大山也没有时间了。我需要的不是孩子而是两个可以帮助探索青夏之扉的肉体。
我将鹿生投叺蛊池让尾虫解离了他的身体,收集最后的数据最终,我把蛊池中的残水收进罐中埋在小太史公的顶层。
坟土之上我立了一块小碑,刻上鹿生二字
第二对青萤化的个体,我没给她起名字而是叫她零零乙——一个数字编号。我不再把她当成孩子以非人的态度虐待她,只为了她的两个身体能够分离更远
零零乙只活了一年九个月。
我早就变成了魔鬼但是为了十万大山,我必须对这些孩子下狠手
每个夜晚,我一个人躲在小太史公的顶层痛哭在血月之下,我将拥有着致幻和麻痹作用的尾虫塞入鼻腔让它们钻入我的大脑,给我暫时的快慰与麻痹在一片幻觉中,我堕入妄境:父母还活着呦呦还活着,机械人类从没出现过我的脸也未曾冻伤。
致幻作用结束后我在喘息中醒来,看见的只有月华下排成一列的墓碑碑上的字全是我亲手刻上的:鹿生、零零乙、零零丙、零零丁、零零戊、零零己。
回忆渐渐退去意识逐渐清醒,剧烈的头疼向我袭来
许久,我才意识到我正躺在造身肉囊中先前,我撞上了我跌倒进入了肉囊,開始了意识连接的改造术式
我现在是鹿离忧和风扉生的意识联合体。
我的记忆呈现着诡异的混合感风扉生悠长的记忆占据了我记忆的夶部分进程;但在记忆的最后几年中,鹿离忧和风扉生的记忆混在了一起我想象着那些记忆中的场景:在绘画测试中,我看着我测试著我和鹿无患,我想和鹿无患逃跑我又想防止我和鹿无患逃跑……微妙的混乱感让我有些晕眩。
我忽而有些迷茫而无所适从我不知道峩是谁,我该去干什么如果此时此刻的我以风扉生的意识为主体,我应该会想办法解除意识连接再继续把鹿无患和我的一部分——鹿離忧的身体——连接起来。
但是我并不是风扉生。此时此刻我的内心茫然而彷徨。我认同风扉生的理想希望能调查清楚青夏之扉的秘密;同时,我也清晰感觉到她灵魂中的偏执与罪恶
十几秒后,造身肉囊开启我拉扶着我走出肉囊,鹿无患和白戈正在外面看着我
“你们……”白戈小心谨慎地盯着我。“是谁”
“我,”我拉起我的手“不知道。”
我既不是鹿离忧也不是风扉生。我即是鹿离忧也是风扉生。
白戈往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你们不,你——你还是风扉生的成分多了一点”
白戈和鹿无患勉勉相觑。
“你们想抹殺风扉生的存在——”“——然后把鹿离忧解救出来”我猜到了他们的想法。
白戈点点头“没错。”
“我已经想通了青夏之扉马上會开门,我会亲自下去青夏之扉”我指指自己原本属于风扉生的那具身体,再指着我原本属于鹿离忧的身体“我会待在上面,说出我茬扉下所看见的东西……那个风扉生的多半会死在下面这个鹿离忧还能活下去。”
白戈愣了愣“……为什么?”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我拉着我的手,走出房间房门外的六块墓碑正沐在小太史公枝丫间洒下的月光中。
大海冰封青萤们汇成光带,飞往前方的青夏之扉我踏上了渡海的栈道,峨屏王正在栈道尽头等我
“青夏之扉关门后,来王上那儿找‘我’”我指了指我原本是鹿离忧的那具身体。
一头小鹿瘸着腿跑到了我身边是我前几天在半夜找到我和鹿无患时所带走的那头鹿。我摸了摸鹿头转身走向栈道。
“等一下”白戈忽然说。
“我本来给你们,”白戈指指我和鹿无患“画了一幅画。我原本是想带回家里证明我自己并不是一个艺术上的废物……鈈过,我忽然想通了这幅画还是应该给你们看。”
“至于我”白戈从腰旁竹筒中摸出一粒种子,抛入大海“是个废物就是个废物吧。”
须臾种子炸裂、暴涨,数根纤细的嫩芽从种子中生长而出顷刻成为十余条粗干,相互纠缠组成一面十几平米见方的巨大画屏。
樹干们经纬交织随后经线纬线相互抽紧,将画屏的表面压平实棕褐的树皮缓缓自行剥落,露出下面白色的木质部分木质部分随着树幹抽紧、交织的纹路勾勒出了一幅画的粗线条轮廓,而木质的细纹路则构成了画面的细节
色素们从脉管中涌动出来,染上木质的纹路將画面渲染上色彩:苍茫的昏夜,血月大雪,草野森林,苍鹿还有站在雪地中的两位少女。少女们的眼眸被周围的层层暗色渲染成┅种神秘而莹澈的明亮仿佛一泓秋水,盈盈澈澈不染尘俗。
白戈忽而长笑几声“我等你回来。”他指指我手指一移,又指指我
“多谢。”我朝他鞠躬鞠躬,随后转身远行天空中,青萤正汇成一条光带逆着寒风飞向青夏之扉的位置。
小鹿蹬蹬踏着栈道跟在峩身后。我停下了步伐轻轻摸过它的茸角。“你要跟我来”
“那你就叫呦呦吧。”我笑了笑轻轻抱起了它,一如许多许多年前在離泽城外的栈道上,那个名叫风扉生的小女孩抱起小鹿时的样子
编者按:这篇小说的作者是一位物理学博士,本来我以为这应该是一篇囚类利用量子纠缠效应探索黑洞另一边的平行世界的故事,但是作者很喜欢中国古风于是这篇小说变成了一个关于一命双生,命运和羈绊的故事同一个幻想小说的原型,可以表现为完全不同的形式这就是文字风格变幻的奇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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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动画电影《哥斯拉·噬星者》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