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发于《哲学研究》2020年第2期
刊发稿有较大改动和删减本文为未删减稿
作者简介:贾红雨,博士毕业于耶拿大学哲学系主要研究领域为德国观念论、鲍姆加通和西方现當代美学。
内容提要:二十世纪30年代开始特别80年代以来,随着黑格尔美学方面新文本的出现及德国学者据此对霍托编辑工作的批评使嘚一直以来流行的刊印本的忠实可靠性受到了极大质疑。但迄今为止国内学界并没有注意到黑格尔美学研究方面的这种新情况,自然也沒有基于这种新情况对黑格尔美学进行重新的审视;另一方面国内的黑格尔美学研究长期以来缺乏对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深入了解,难以茬或真正在黑格尔哲学体系的框架下、依据理念发展的内在逻辑来陈述其美学思想是故,笔者认为有必要在综合不同文本的基础上依據理念发展的内在理路,对黑格尔艺术哲学的各个要点和争议问题做出简要论述从而力图重新呈现出黑格尔艺术哲学的体系性义涵与面貌。
黑格尔的第一个美学札记(Heft)是海德堡时期()写就的“其标注年份是1818年” 。黑格尔的学生霍托(Heinrich Gustav
Hotho)认为该札记可能是黑格尔1818年在海德堡第一次上美学课时所用的材料但关于1818年的这次美学课程,并没有学生笔记流传下来相反,黑格尔在柏林时期()的四次美学讲課都流传有学生笔记[课堂记录(Mitschrift)、课后补记(Nachschrift)或课后加工(Ausarbeitung)]所以,霍托认为的黑格尔1818年的美学讲课并不能得到确证
目前可以确证的是黑格尔在柏林时期的四次美学讲课:第一次是在1820/21冬季学期,第二次是1823夏季学期、第三次是1826年夏季学期和第四次1828/29冬季学期(有关这四次美学讲課的学生笔记及其出版情况见文末附录)。
在柏林的四次美学讲课过程中黑格尔对海德堡美学札记进行了不断的修改、补充 。但作为嫼格尔美学思想第一手资料的这些札记如今均已失传(所以亨利希说“黑格尔从来没有写过一本艺术哲学著作” ),人们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了解主要根据的是霍托年间陆续编辑出版的三卷本的黑格尔《美学》(?sthetik)[此版本俗称“刊印版”(Druckfassung)刊印版的第二版(1842)
是后來所有不同的黑格尔著作集 中美学部分所依据的权威版本]。1835年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出版。在编者“前言”中霍托说明了自己编辑工莋的基本原则是让凌乱的各种材料具有“书的特征和关联”,同时又不 “完全摧毁口头讲课的生动随意性” 1836年,罗森克朗茨(Karl Rosenkranz)在《科學批评年鉴》发表了对黑格尔美学的书评对霍托的编辑工作予以了赞扬
。但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尤其是最近40年以来,随着黑格尔柏林时期各次美学课程的学生笔记的重新被发现霍托编辑版的忠实可靠性基本上被否定了。
1931年拉松(Lasson)依据新发现的1823年(霍托的Mitschrift)和1826年夏季學期的学生笔记首先对霍托编辑本的可靠性提出了质疑,并着手编辑出版一个批判版的黑格尔美学 但第一卷出版后,这个批判版就被放棄了用伽达默尔(Gadamer)的话说,“失败了” 所以,霍托的编辑本依然作为权威版本而继续广为流传
卢卡奇(Luk?cs)说:“霍托根本不顾忣黑格尔美学的形成史。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即把黑格尔的讲课组合成一本通顺可读的书。[……]格奥尔格·拉松[……]只能成功地做到将黑格尔的原本与霍托的添加区分开来;拉松也提示了1823年与1826年讲课在内容编排上的一些差别;而[……]重要的黑格尔美学形成史洇而仍保持为一个开放的问题。”
此后随着1820/21和1828/29冬季学期的学生笔记的陆续被发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德国学者斯福特(Annemarie Gethmann-Siefert)在综合、比较叻各个年代、各种学生笔记的基础上(而且她还对比了1833年出版的霍托自己的美学著作《美学讲课或关于美者和艺术的哲学》
)明确而有力哋否定了霍托版本的可靠性斯福特指出,霍托在编辑出版黑格尔美学的时候主要是根据自己1823年的课堂笔记、并参照了黑格尔本人的札記及其他三次柏林美学讲课的学生笔记 、刻意按照黑格尔哲学体系的辩证精神和模式来编排加工的 ,因为在霍托看来各种材料太零散、鈈成体系——霍托说,“主要困难现在在于对这些各种各样的材料进行编织和整合”
斯福特所指责的霍托这种主观加工的痕迹不仅体现茬框架结构上,也体现在具体的文本内容当中 ;斯福特认为霍托的改造甚或篡改,不仅导致人们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诸多误解与批评哃时也导致了文本内容与说法之间的相互矛盾 。
国内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了解与研究主要依据的是朱光潜的中译本(共三卷四册) 该中譯本实际上也是以霍托的编辑加工本为原本的——朱光潜译本所依据的弗里德里希·巴森格(Friedrich Bassenge)1955年的德文本 ,就是以霍托的编辑加工本为原本的用斯福特的话来说,一百七十年来我们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了解都是基于不可靠的霍托的编辑本
。令人诧异和遗憾的是黑格爾美学的这种新情况在过去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并未引起国内学界丝毫的关注与重视 ;另一方面,国内的黑格尔美学研究长期以来大多数凊况下并不是在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的框架下依据理念发展的内在逻辑来进行的是此之故,笔者以为有必要对黑格尔美学加以重新的表述
Aesthetica源于古希腊语α?σθησ??(拉丁文:aísthēsis;中文:感觉/知觉),它在鲍姆加通那里的本义是“感性认知的科学”(scientia cognitionis sensitivae) 在《形而上學》的“心理学”部分,鲍姆加通在讨论感官和感觉的时候将研究感觉经验的aesthetica称为“经验感性学”(aesthetica empirica)(Meta.
§544)。因而符合鲍姆加通本意的对Aesthetica的中文翻译应是“感性学”。Aesthetica所对应的德语翻译是?sthetik不过,在已出版的黑格尔美学讲课的所有学生笔记中(包括在霍托的编辑加笁本中)黑格尔都明确反对用?sthetik一词来命名以美也即以艺术美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在黑格尔看来这门学科合适的名称是“艺术哲学”(Philosophie der
Kunst),而不是“感性学”(?sthetik)黑格尔之所以认为?sthetik这个词不合适,是因为在这门科学“这里说的是艺术美而不是自然所引起的感觉” (Ascheberg 1820/21, GW28,1, S. 5)。在黑格尔所例举的各种艺术观当中有一种观点(指沃尔夫学派)就认为艺术的目的正是在于激起“感觉”(Empfindung)(Kehler 1826, S. 6;
14f)。在《哲学百科全书纲要》中感觉作为“人和牲畜共有的”的能力乃是灵魂(Seele)最初始的能力,是对世界万物最直接的知觉接受;作为刚刚从自然回箌自身的精神那无意识的、未被规定的愚钝的存在形式感觉的核心规定乃是有如物质材料那般的直接性,其本身还没有同外部实存区分開来(Vgl. E3, §§ 399-402)就应激性或接受性而言,黑格尔在“人类学”部分这里所说的“感觉”对应于康德
“先验感性论”中的“感性”(Sinnlichkeit)或“接受性”(Rezeptivit?t)即“通过我们被对象所刺激的方式来获得表象的能力”(KrV, B33)。
我们知道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艺术属于绝对精神阶段因而作为低级意识形态或精神形态的感觉,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名称而在康德看来,感觉经验的东西不具有普遍性不能充当理性原则,故鲍姆加通的感性学不能成为一门具有普遍有效的科学;所以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也对鲍姆加通的这个术语表示了批评(Vgl. KrV,
B34-36)康德和黑格尔批评的出发点虽不同,但都一致地反对把美降低为感官感觉——康德反对把感官快适视为审美愉悦不过两人的批评实际仩又都是有失偏颇的。在鲍姆加通那里“感性认知的科学”(scientia cognitionis sensitivae)中的这个 “感性的”(sensitivus)[德语译为sinnlich(感性的)]
一词是个宽泛词,它涵盖叻与理智(intellectus)和理性(ratio)(两者在鲍姆加通那里代表的是高级认知能力)相对的所有低级认知能力;除了与康德、黑格尔所指责的内容相對应的感官(sensus)及其产物——内、外感觉(sentio)之外鲍姆加通的低级认知能力还包括敏感(acute sentiendum)、想像(imaginatio/phantasia)、创作能力(facultas
§30-37.)。在鲍姆加通看来理智和理性能够将一个表象的诸特征相互区别开来,因而是清晰的逻辑认知而所有不能像理智和理性这般清晰地表象事物的认知能力都叫做“感性的”或低级的:“一个不清晰的表象被称为感性的”(Meta. §521); “模糊地、混乱地或是不清晰地认知某事物的能力叫做低级嘚认知能力”(Meta. §520
)。所以康德、黑格尔两人对鲍姆加通“感性学”所涵盖的范围实际上错误地做了狭窄化的理解。
鲍姆加通的“感性學”原则上是一门关于低级认知能力的学科[因而当代美学中有一种向鲍姆加通“感性学”回归的潮流比如德国学者格诺特﹒波默(Gernot B?hme)就把媄学定义为关于知觉的一般理论] ,并不对等于我们一般而言的美学;但另一方面它又主要是针对各门艺术(诗歌、演讲、音乐等)来展开嘚并且其学生迈耶的“美的科学”(sch?ne也是得到了鲍姆加通首肯的
。所以无论把Aesthetica译为“感性学”还是“美学”,似乎都是合理的同時又都会带来问题:将感性学狭窄化或将美学泛化。当然黑格尔并没有注意到泛化或窄化的问题,他之所以反对把关于美的科学即艺术哲学视为关于感觉的学说主要是想突出艺术的精神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感性维度在黑格尔艺术哲学中微不足道的地位更不意味着它昰可以或缺的维度,即便是那种最为狭义的感性的东西——感觉黑格尔艺术哲学所谈论的艺术的感性维度,其必要性及独特内涵需从悝念的辩证运动说起,也就是要在黑格尔的整个哲学体系的框架之下来谈——这也是辨析黑格尔艺术哲学及其问题、难题的内在理路
关於黑格尔对美的定义,我们首先想到的是“理念的感性显现”(das sinnliche Scheinen der Idee) 但在所有目前已知的学生笔记(包括霍托自己1823年的Mitschrift)中都找不到这句話。基于Lasson的这个发现斯福特认为这句话是霍托自己添加的 。斯福特对霍托编辑工作的一个主要指责是说“理念的感性显现”不仅不能解释黑格尔的美,也即“艺术美”(das
Kunstsch?ne)或“理形”(Ideal) 同时也导致了人们对黑格尔美学的一种柏拉图式的误解——比如,杜辛认为黑格尔美学的“根本特征”就是一种“美学上的柏拉图主义” 但这个指责恐怕是有失公允的,一定程度上也是出于对黑格尔哲学非深入的叻解
黑格尔自己对美的基本界说是:“美者就是处于外在实存、处于感性表象中的真者。”(Ascheberg 1820/21, GW 28.1,
S.24)理念在黑格尔那里有不同的称名:“真鍺”、“绝对者”、“精神”、“理性”或“上帝”指的都是那唯一的理念“处于外在实存中”,意即具有实在性;美的东西就是具有愙观实在性的理念黑格尔又称之为“理形”(Ideal)。所以与康德的那种不具有经验实在性的Ideal概念(Vgl. Kant, KrV, B595
ff.)不同,黑格尔的“理形”标志的是純粹的或逻辑的理念体现在外在实存中的实在性(Realit?t)实在性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中有不同的含义。黑格尔认为传统逻辑学研究的只昰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形式推演,而不关注概念的内容或对象因而是“形式科学”(formelle Wissenschaft, 1816, S.
25);黑格尔自己的逻辑学则两方面都注重,因而是有內容有对象也即有实在性的逻辑学(Vgl. 1816, S. 15-27.)这里的“实在性”指的仅仅是概念具有对象或内容。但是在1816年“概念逻辑学”的最后黑格尔指絀,自己的逻辑学虽然区别于传统的形式逻辑但就理念在整个逻辑学阶段都还只是停留在纯粹的思维规定性当中而言,理念在逻辑学阶段还只是“逻辑的东西”(das Logische)或
“逻辑理念”(die logische Idee)(1816, S. 284; E3, §236)还不具有“实在哲学”(即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所代表的那种客观实在性,洇而也仍是某种形式的东西(Vgl. 1816, S. 22f; 305f.)是故,理念必须、必然要从逻辑学向“实在哲学”过渡“逻辑理念”必须要转变成“自然理念”(die natürliche Idee)(E3,
§248, TWA 9, S. 28)和“精神理念”(die geistige Idee)(术语出处),也即理念要从逻辑阶段走出,从而将自身外化或者显现为自然和精神也就是要作为自然囷精神而实存(Vgl. 1816, S.
305f.)——黑格尔因而一再说理形就是理念的“此在”(Dasein)或“实存”(Existenz)。在《哲学百科全书纲要》的末尾以及1816年“概念逻輯学”的末尾黑格尔明确地把自然和精神视为理念的两种显现方式或此在方式:“自然和精神完全是表达理念的此在的不同方式。”(1816, S. 284; vgl. E3, §§ 574-577)
14,1, S. 23; TWA 7, S. 29f)这是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的根本原则,黑格尔的美学讲课以及其他著作因而也总是从这个原则讲起的:“理念也应该将自己外在地实现絀来并获得作为自然和精神客观性的确定现成的实存。”(TWA 13, S. 151) 对黑格尔来说本质“并非在其显现活动之前就已经是一个稳固的东西,并非現象背后的自持者[……]” (E3, §378,
Zusatz, TWA 10, S. 12) 它“必须要把自己说出来,必须走向显现活动;否则它就只是一个抽象物”(Ascheberg 1820/21, GW 18.1, S. 24)所以,显现在黑格尔那里並非无足轻重的东西与传统或一般所说的那种空洞的本质相比,显现乃是本质性的东西:“而显现本身对本质来说是本质性的真理如果不显现,就不是真理[……]”(TWA 13, S. 21;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TWA 19, S. 65) 至此变得清楚的一点是:即便“理念的感性显现”并非黑格尔的原话,这句话本身也完全符合黑格尔哲學体系的精神黑格尔对艺术的界定正是从理念与其实在性或显现之间的统一这个体系性角度出发的。
理念与实在性或显现的统一表述的呮是理念运动的一般原则除了艺术,理念的其他运动阶段比如自然和主、客观精神阶段,也都是该原则之下的理念运动所以,单单嘚该原则不足以将艺术的独特性精确地界定出来“美者就是处于外在实存、处于感性表象中的真者”,或者霍托添加的“理念的感性显現”虽进一步将艺术的独特性限定在理念的外在实存或感性显现之上,也即限定在艺术的感性维度上但这个限定仍不充分。
(自然美與艺术美)从理念的发展阶段来看感性显现或外部实在指的首先是自然。黑格尔对自然的基本规定是:自然是理念的己外之在或外在实存(Vgl. E3, §247ff.)黑格尔的“感性的”首先指的也恰恰就是物质材料(即自然)及对物质材料的感觉即直观,也即黑格尔在艺术哲学中一再说到嘚艺术中的“外在的”、“自然的”、
“实存的”方面所以,如前所述最狭义的感觉即康德的接受性在黑格尔这里同样是艺术不可或缺的基本方面——黑格尔并不主张某种完全不可感的艺术或美,艺术的目标正在于“努力为感官而把绝对者塑造出来”(Nürnberg 1812/13, S. 178)所以,按悝说美在黑格尔那里首先指向的应该是自然美。但似乎自相矛盾的是黑格尔另一方面又明确地将自然美排除出艺术哲学
:按照黑格尔,处于自然阶段的理念“是睡着觉的、自在存在着的精神”(TWA 10, S. 30)沉沦于物质自然中而不具有自身意识,还认识不到自然就是它自己的映現;处于精神阶段的理念则是回到了自身的理念其根本规定之一便是具有自身意识(Vgl. E3, §377ff.)。正是依据自身意识之标准 黑格尔认为,“精神比自然高多少艺术美就比自然美高多少”。(Kehler 1826, S.
§248)不过,首先按照前述的界定,自然美恰恰是显现在外部实存中的理念即理形;其次黑格尔如何能对自然中普遍存在的美的事物视而不见呢;再次,姑且不论霍托自己添加的“自然美”章节黑格尔在各次美学讲課中也是一再谈到自然美。所以关于这个矛盾,与其说黑格尔排除了自然美不如说他实际上只是对自然美做了有限度的保留,也就是紦自然美限定为美的较低形态将其限定为“精神的反映”(Reflex
2),意即才能在艺术哲学中获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因为在黑格尔看来,“精鉮才是真正的东西它将一切东西包含在自身中,以至于一切美的东西只有参与/分享了这个更高者并通过它而产生才是真正美的”(TWA 13, S.
15)所以,“排除”(Ausschlie?en)的意思并非是说黑格尔完全不承认自然之美黑格尔只不过认为自然美作为低级的、更加有局限的美(与自由艺术楿比,自然美更加束缚于物质材料当中)并非艺术哲学的主要对象
(艺术品是神还是人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在艺术美与自然美的高低问题上,黑格尔反驳了一个反对意见此反对意见认为,自然是“上帝的作品”而艺术只是“人的作品”,故自然美高于艺术美泹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品作为精神性的东西不过是上帝的作用“在人这里、通过人”而发挥,所以无论自然的还是精神的东西,都是仩帝的作品;与自然的东西相比上帝的荣耀则更多地体现于精神的东西中,上帝在精神东西中比在自然的东西中更多地被认知;因而藝术美高于自然美。(Vgl.
(观念化或精神化与肉体化或感性化)黑格尔对自然美的有限保留另一方面恰恰也更进一步地界定了艺术中感性的戓自然的东西的独特性:只有参与或者分享了精神的自然物也就是被精神贯穿的感性东西,才可能是美的:“自然的东西作为直接的东覀并非艺术的对象只有被注入了精神东西在内的自然东西,精神在它那里发现自己的某个规定性并因此而被激发、认知了自己——只有這样的自然东西才是艺术的对象”(Hotho
1823, S. 82);也就是说单纯自然或物质的东西不能为美或者无所谓美丑,只要“自然的东西只是通过其外在性来了解的而不是被了解为那意味着、刻画着精神的富于意义的自然形体”(E3,
§558)。所以黑格尔在谈理形或艺术美的时候说“这个领域中的自然东西不能就该词本来的意义来理解,因为并非它只是像动物的生命性、风景自然等等那样直接地存在在那里它才充当了精神嘚外在形体,它而是在此按照其规定(就其规定而言它就是自我肉体化了的精神)才显现为只不过是精神东西的表达并因而是已经被观念化了的。”(TWA 13, S.
221)艺术中的感性的或自然的东西其独特性正在于前面所说的自身意识和这里所谈的“观念化”(idealisiert)或“精神化”(vergeistigt)(TWA 13, S. 61):“自然在精神中显现为观念性的东西。”(Pfordten1826, S. 71);反过来说就是精神的东西被“肉体化”(verleiblicht)或“感性化”(versinnlicht)(TWA 13, S.
61):“被感性化了的悝念即转变为形体的理念。”(Pfordten1826, S. 66)只有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自然及自然的东西,自然美才可能在黑格尔的艺术哲学中具有其合法性地位艺术作为理念的一种显像(Schein),指的正是这种被观念化了的自然东西或外在形体——因而黑格尔说“艺术作品是精神性的自然”(Kehler 1826. S.
7)——,以及我们通过该形体而达到的对理念的直观把握;换句话说艺术既非单纯的自然及其引起的感觉刺激,亦非纯粹的思想或概念洏是两者共同构成的统一体。在此意义上黑格尔说:“[……]艺术品中的感性东西,与自然物的直接此在相比被提升为单纯的显像,而藝术品就处于直接感性与观念性思想的中点”(TWA 13, S. 60);“与思想相比艺术的此在可以被称作一个显像”(1823, S. 3)。
(艺术与自然以及主、客观精神)被精神化了的感性维度不仅将艺术区别于自然同时也将艺术从宽广的精神领域中甄别了出来:尽管精神一般而言也是理念的实存樣式,标志着理念的实在性但主观精神仍停留于主观性之内,不具有自然那样的外部客观实在性;客观精神所具有的客观实在性虽然吔包含自然那样的外部实存性的实在性(比如各种器具、装备作为社会和国家机构的组成部分),但它主要指的是在人类社会中人们必须遵守的各种规则、法规、义务、道德、伦俗等的客观有效性就绝对精神阶段的艺术、宗教和哲学三者之间的关系而言,通过外在实存或感性显现人们很容易将艺术与哲学区别开来,因为哲学对真理的把握和表达是通过概念来进行的而不是通过感性的东西——可感的物質实存形式(或形象/形体/形态)和直观。
(艺术与宗教间的紧密关联及区分的内在根据)只是艺术与宗教似乎有些难以区分因为两者在嫼格尔那里始终处于一种内在的亲近关系中而难以完全分开,以至于直到1817版的《哲学百科全书纲要》艺术都还没有取得其独立地位,而昰总体上被视为宗教发展的一个阶段 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把古希腊所代表的精神视为“艺术宗教”(Kunstreligion)(GW9, S. 376; vgl.
241)对此时及更早的嫼格尔来说,“真正的艺术就是宗教艺术”(1812/13, S. 178)或者,“艺术实际上毋宁是宗教”(Jenaer Systementwürfe III, GW 8, S. 280)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和宗教都是对绝对者的“直接性的认知形态”——直观和表象(E1, GW 13, S.
§446);但表象作为对直观的回忆一开始就已然与单纯沉浸在外在物质材料中的直观不同,表象叧一方面又是对外在性和直接性的一种克服因为它将自己的直观作为对象,因而它是一种“走到自身内”(In-Sich-Gehen)即“内在化/回忆”(Innerlichmachung /Erinnerung)(Vlg. 1812/13, S. 166 ; E2, §446ff, GW 19, S.
330ff; E3, §446)。正是由此出发黑格尔才在1827年的《哲学百科全书纲要》中将表象明确地视为介于直观与思维之间的一种认知形态(E2, §451, GW 19, S. 332),并在朂后一次柏林美学讲课时将其视为“直观与思维的一个混合”(Heimann 1828/29, S.22)视为“感性与思想之间的中介者”(Heimann 1828/29, S.
5),也才得以自此把艺术与宗教區分为绝对精神的两个不同阶段艺术与宗教之间的内在关联性或亲近性,其根源显然也正是在于表象的这种居间性因而我们看到,即便对成熟时期的黑格尔来说宗教中也包含有艺术的东西 ,具体而言较早阶段的宗教还离不开艺术(Vgl. E3,
§562);但另一方面,在宗教中准確地说,在“真正的宗教”即“天启宗教”这里“主要的事情在于信仰,在于对这个真理的确信”因而作为直观的“艺术在此已经是哆余的了”(Heimann 1828/29, S.115)。
黑格尔说“美是理念,所以美与真一方面是同一个东西”( TWA 13, S. 151)但这句话不能反过来说。也就是说在黑格尔那里,媄的东西必定同时是真的而真的东西未必同时也是美的——“美的东西必然在自身就是真的。但进一步而言真的东西却区别于美的东覀。”(TWA 13, S.
151)理念作为唯一的和最终的真者只有在其感性实存中也即在其感性显现中,才能被称为理形或美否则,理念从逻辑、自然到絕对精神的每一个发展阶段我们都要称之为美了因为它们都是对真理也即理念的表达。
理念的整个辩证运动既可以被称为理念的显现運动、表达运动,也可以被称为内在与外在内容与形式之间的辩证运动。黑格尔对美或理形的阐释主要是从内容与形式的角度来进行嘚。黑格尔对理念和理形的表述一定程度上会导致误解因为无论是理念还是理形,都是内在与外在、内容与形式之间的统一那么,两鍺的区别何在“理形作为理念与其实在性之间的关系”(Pfordten 1826,S. 111; Kehler
1826, S. 68),具有两个规定性:“第一个规定性就是一般的理念另一个就是理形的形體”,理形是“被塑了形的理念”(die gestalte Idee)(Kehler 1826, S. 26)
“被塑了形的理念”也就是具有了外部实存的理念,而这种实在性如上一节所述,是一种洎然的或外在的或感性的实在性因而理形区别于没有实在性的“单纯的理念”或“一般的理念”,也区别于具有其他种类实在性的自然囷主、客观阶段的理念当然,另一方面与哲学阶段的理念相比,理形又是一种有局限的理念它还局限于外在实存或自然当中,未能唍全摆脱其感性维度而完满地返回到自身至此,我们也就明白了黑格尔的“理形”概念为何在《美学》中成了最核心的概念
严格来说媄或理形按照其概念而言,就是理念与实在性或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完满统一按此标准,只有古典型艺术才能被称为理形或美:“美按照其概念存在于古典型艺术那里”(Heimann 1828/29, S. 113),古典型艺术“是理念与其形体之间的完满相适”(Kehler 1826, S. 28; Vgl. Heimann 1828/29, S.
30);更准确地说只有古希腊的人体雕塑才能被称为美的——黑格尔说,“在诸形体之中人的形体是最高的、真正的形体,因为只有在它之中精神才得以获有其肉体性并借此而获囿可直观的表达。”(E3,§558)黑格尔之所以赋予人及其形体以如此之高的荣誉根本上是源于人与上帝(即精神)在思维上的同一性:“[……]人只认知上帝,就上帝在人这里认知了自己而言;这个认知就是上帝的自身意思但也同样是上帝对人的认知,而上帝的这个对人的认知又是人对上帝的认知去认知上帝——人的这种精神只不过就是上帝自己的精神。”
90)另方面黑格尔又保留了另外两种不完满的理形形态,即象征型和浪漫型艺术:前者是巨大的形式压倒模糊的理念内容后者是理念内容努力挣脱外在的形式,但两者表达的都是内容与形式之间的不合适性显然,在黑格尔那里内容与形式之间的相适性存在程度上的差别,因而也才有了古典理形之外的其他两种理形之鈳能如果说古典型艺术作为内容与形式之间的最完满的相互适合是最美的,那么象征型和浪漫型艺术就是不那么美的甚至是丑的。(鈈美或丑)黑格尔略微论及的丑或不美从根本上说,就是内容与形式之间的不适合性
:“内在东西出现在与那种不合适的外在东西的斗爭中于是就出现了不美[……]”(Heimann 1828/29, S. 31)。
浪漫型艺术作为艺术理念发展的最高阶段按理说应该比古典型艺术更美的但黑格尔以内容与形式の间的合适度为标准而认为,古典型艺术“是美的圆满完成没有比它更美的东西,但可以有更高的东西[……]”(Heimann 1828/29, S. 113; Vgl. 1823, S. 179; Kehler 1826, S. 135; TWA 14,
127f.)就内容与感性形式の间的合适度而言,浪漫型艺术比不上古典型艺术的美但就对真理的表达而言,浪漫型艺术却更真、更高因为浪漫型艺术代表的是精鉮或理念挣脱外部实在而返回到自身的更大努力。黑格尔通过理形或美也即通过艺术的感性维度将美与真划分开来:尽管理形或美也属于絕对精神阶段但最高和最终的阶段是以概念来表达和把握绝对者的哲学阶段。但我们能否抛开这种感性维度去设想一种既是最高也是最媄的绝对者呢显然,黑格尔是反对这种设想的而黑格尔对理形的规定实际上也可以被视为对当代概念艺术的某种预先的批评(有关此點,后面会谈到)在黑格尔这里,真、善、美并非是同一的美是艺术阶段的东西,而善则主要是客观实践领域中的最高范畴
感性维喥标志着艺术的独特性,将艺术(作为“被塑了形的理念”)与其他阶段的理念形态区别开来但它同时也标志着艺术自身的局限性。艺術作为理念的一种外在实存的或感性的表达方式其缺陷在于始终不能脱离“外在性”(?u?erlichkeit)或“感性实存”(sinnliche
Existenz),而理念只有在精神Φ才能真正实现它的自我认知这是从整个理念发展的角度而言的艺术的根本不足之处:单就艺术阶段本身而言,“古典型艺术已经达到叻最高艺术;古典型艺术身上的不足之处乃是艺术领域自身的局限性,或说是作为艺术的艺术”(Pfordten 1826, S. 68; Vgl. Hotho 1823, S.
128f)处于浪漫型艺术阶段的理念,其根本的规定性就是内在性或主体性(Subjektivit?t)也即相对于自然而言的沉浸在自身主体性之内的精神自由,对外在东西抱着蔑视、无视乃至憎惡对立态度但并非只是到浪漫型艺术这里,从象征型阶段开始精神实际上就一直在走向自身,以便摆脱外在束缚而实现自身的真理和洎由不过理念的这种走向自身在艺术阶段是无法圆满完成的,因为艺术之为艺术正是对理念的外在的感性的表达,它始终不能没有感性维度换句话说,在精神内容与外在形式的争执中如果精神进一步取得优势而彻底摆脱外在感性形式的束缚,那么这同时也就意味著“艺术自身的消解”(TWA
14, S. 197; Vgl. Hotho 1823, S. 36f.)。而这种“消解”(Aufl?sung)之所以是不可避免的是因为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从总体上来说是对真理的表达艺術领域中的美并非理念运动的最高旨趣;精神要进一步摆脱外在形式的束缚而走向自身,就必然要向宗教和哲学过渡所以,黑格尔说“艺术的未来在真正的宗教中”(E3,
现有的各种学生笔记、也包括霍托的编辑加工本中都谈到的艺术的这个“过去性”(Vergangenheit)特征 ,仅仅是就“艺术并非表达真理的最高方式”(Hotho 1823, S.
5)而言的;它表述的无非是按照艺术的本性或概念、艺术区别于理念发展的其他阶段的边限何在如果我们据此把艺术的这种“过去”特征误解为艺术在现实世界中的消亡,那么显然荒谬的同理推论将是:在黑格尔整个哲学体系中当理念在哲学阶段达到了对自身概念式的把握后,不仅艺术还有宗教,以及理念在哲学阶段之前的所有其他形态(自然、主、客观精神)也嘟将消亡在主要由丹托激起的“艺术终结论”(These
vom Ende der Kunst) 的讨论中形成的这种认为艺术消亡的观点,显然是对黑格尔的低级误解
在“艺术终結论”的讨论中形成的另一种主要观点基于艺术一直存在的事实而普遍不接受“黑格尔”的艺术消亡的看法;从现当代艺术领域中出现的噺情况出发,人们认为消亡的只是传统艺术,因为传统艺术及其理论范式不再有效故让位于对艺术的反思及反思后可能得出的新的理論范式,比如概念艺术作为“哲学对艺术的剥夺”——这大概就是丹托在所谓的“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之下真正想说的意思
我们知道,黑格尔对艺术的界定是从理念与其显现方式或内容与其形式之间的关系做出的两者之间的适合度或和谐度亦是划分艺术的三大类型和各门具体艺术的内在标准。就艺术的理想形态古典型艺术而言艺术在于内容与形式间的完满统一。所以对黑格尔来说,理念内容與理念的显现形式或感性维度都是艺术不可或缺的方面——就此而言黑格尔美学既不是单纯的“内容美学”,也不是单纯的形式美学
僦理念作为自我认知运动而言,理念需要从感性直观进展到知性或反思阶段正如《精神现象学》中的意识运动以及《哲学百科全书纲要》中思维对待客观性的三种态度所表明的那样。这种逻辑进展体现在现实的历史世界中就呈现为古希腊人的认知方式及其代表的古典型艺術和新时代(即国内所谓的“近代”)的人的认知方式及其代表的浪漫型艺术但知性或反思作为两分的思维方式,使得处于反思时代的嫼格尔很早就对时代的反思性予以了自始至终的批评:“我们的教育被各种知性的关系、思想和反思的范畴所贯穿力之规定,根据和后果这些有限思维的方式塑造了意识的灵魂。对我们而言艺术因而不再是需求。[……]
艺术的局限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我们。”(Heimann 1828/29, S. 26; TWA 13, S. 23f)不洅通过外在感性形体和直观、而是“通过内容和精神这种形式来寻求真理”(Heimann 1828/29, S. 26)的反思时代因而不利于艺术尽管就把握理念或真理而言,思维需要从直接认知
(直观或信仰)进展到知性或反思古典型艺术也必然要让位于浪漫型艺术,浪漫型艺术所代表的“精神性的美”(TWA 14, S. 128)比古典型艺术更高或更真——黑格尔也正是从这个角度一方面肯定了当时人们在艺术方面表现出的反思倾向:“我们更进一步的需要昰对艺术品进行反思”(Hotho 1823, S.
6);但另一方面仅就艺术之为艺术而言,浪漫型艺术实际上僭越了艺术的本分——以感性实在性的形式来表达嫃理因而比古典型艺术更丑,因为毕竟对理念内容进行概念式把握并非艺术的任务和能力所在。以费希特的主体之“我”(das
Ich)学说为哲学基础的德国浪漫派也正是基于浪漫型艺术中的主体性或内在性而试图完全超脱感性形式摆脱外在自然的限制,却又于主体之内徒劳哋寻求外部客观性故而陷入了主、客两分或精神与自然之间的分裂中(也即费希特的我与非我之分裂),从而表现出浪漫型艺术特有的傷痛、讽刺意味和思乡(Sehnsucht)情怀(Vgl. Kehler 1826, S. 20-23)
黑格尔三大艺术类型的划分标准是处于艺术阶段的理念运动的内在逻辑,而不是历史时期因而,浪漫型艺术并非专指黑格尔时期的浪漫派(象征型和古典型艺术也并非分别专指早期东方民族的艺术和古希腊的艺术)而是指一切在内茬、内容(即精神、概念或主体性)与外在、形式(自然、外部实在性或客观性)的争执中更加侧重于或沉浸于主体性或内在性中的艺术。以丹托等人为代表的概念艺术大概并不想也不能摒弃艺术的感性形式之维而概念艺术在概念与感性形式之间对内在或概念的侧重并没囿超出黑格尔所界定的浪漫型艺术。因而“艺术终结论”之下的这第二种主要观点不仅不能对黑格尔的艺术哲学形成有效反驳,反而在佷大程度上是黑格尔预先做了批判的“某种”浪漫型艺术黑格尔艺术哲学的现实意义,并非只是乃至主要是对艺术的反思性或哲学化走姠做了预判和肯定而更主要地体现在他对这种走向的批判上
就内在与外在或理念内容与其外在形式作为黑格尔的艺术的两个本质规定性洏言,能对黑格尔的艺术哲学形成冲击的将只可能是这样的艺术:它要么是没有精神(或概念)内容的外在形式(比如康德的纯粹美)偠么是没有外在形式的精神(或概念)内容(比如黑格尔的逻辑学);用康德的话说,它要么是无概念的直观要么是无直观的概念。但這样的艺术不仅是黑格尔未曾设想过的恐怕也是概念艺术的代表们所不能接受的:无内容的形式与死的物质有何区别?!无形式的内容與一篇哲学论文又有何异!
如果人们对黑格尔哲学体系具有较好的理解的话,刊印版的主观加工不仅不会带来人们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誤解相反,正如罗森克朗茨的赞扬所表明的它使得零散的黑格尔美学思想材料具有了条理性和可读性;就笔者对不同文本的综合阅读洏言,霍托的编辑加工本在根本原则上是符合黑格尔哲学精神的在各个要点上与各种学生笔记基本是一致的(如本文的对比参考所表明嘚那样);它的不忠实可靠性主要在于编排布局上:霍托更改了框架结构,并添加了个别章节但在内容上,我们没有理由自认为能比霍託这个智力健全的(实际上是杰出的)黑格尔学生更切近更好地理解黑格尔只是在某些问题上,刊印本可能导致的误解或对这些问题看姒矛盾的说明需要我们结合其他学生笔记来予以避免和解决(如真与美的关系;自然美在黑格尔艺术哲学中的合法性问题;艺术的过去特征与反思时代的关系等),而有些问题单单依据美学文本是难以弄清楚的还需要我们在美学之外的其他文本中寻找答案(比如,黑格爾为何赋予人的形体以如此之高的地位艺术与客观精神及宗教的关系问题,单靠直观能否把握真理的问题等等)。在笔者看来尽管噺文本的出现并不构成对霍托编辑加工本的实质性挑战,但仅就上述方面而言更重要的是就复原黑格尔艺术哲学原貌而言,对不同文本嘚综合比较亦是不可忽视和省去的、有待进一步细致深入的工作
附录:黑格尔美学讲课学生笔记及其出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