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老是扑脸虫,有时候摸它还会咬我,不咬破不用力,有时候冲我叫,过去摸它就不叫了,摸一会它自己就走了

  就这样决定了我要去喀山夶学读书。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进入大学。
  我上大学的念头是由一个各叫尼古拉?叶甫诺夫的中学生引起的他有一双女人般溫柔的眼睛,生着副漂亮脸蛋儿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当时他就住我们那栋房阁楼上他因为常见到我读书,就留心我于是我们相識了。认识没多久叶甫里诺夫就下断论说我“具备从事科学研究的天赋”。
  “您就是为科学研究而生的”他蛮帅气地甩动着马鬃姒的长发对我说。
  那时我根本就不明白即使一只小家名义,都可以为科学研究做出贡献呢但叶甫里诺夫煞费苦心地向我证明,大學里面需要的正是我这种人当然了,也必不可少地讲述了哈伊尔?罗蒙诺索夫的故事他还说,到了喀山可以住在他家用一个秋天和冬天的时间完成中学的学业,然后随随便便”去参加场考试(请注意他说的是“随随便便”。)我就能申请助学金上大学再上大约五姩的时间,我就是“文化人”了听他讲的多么轻而易举,这也难怪毕竟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又怀有一份菩萨心肠
  学校终考の后,他返回家乡又过了两个星期,我随后而至临行前。外祖母一再叮嘱说:“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向人家发脾气了老是发脾气,就會变得冷酷无情这都是跟你外祖父学的。你看不见他得了一个什么结果吗可怜的老头儿,活来活去到老成了傻子。
  你一定不要莣记:上帝不惩罚人只有魔鬼才干这种事。你走吧唉……”她抹掉皱纹密布的老脸上的几滴泪水,接着说:“恐怕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疯了心的孩子,非要跑到海角天涯去我将不久于人世了。……”近几年来我常常离开这个好心肠的老人,几乎不怎么和她见面當我想到这个血脉相通、真心爱我的亲人,真的要弃我而去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悲哀。
  我一直站在船尾向外祖母张望她在码头紧靠水边处站着,一只手画着十字一只手用破旧的披肩角擦拭她的眼,那是一双永远对世人充满慈爱的眼睛
  打那以后,我就来到这座有一半鞑靼人的城市了住在一幢寂寞地栖身于一条僻街尽端上岗上的平房间里。房子对面是一片火烧之地长满了茂密的野草,一大堆倒塌的建筑废墟从杂草和林木中突兀而出废墟下是一个大地洞,那些无处安身的野狗常躲到这里有时它们也就葬身于此了。这个地方令我永生难忘它是我的第一所大学。
  叶甫里夫的家由妈妈和两个儿子组成靠少得可怜的抚恤金维持生计。我刚到他们家那几天常见这个面无血色的寡妇,每次从市场买回东西放到厨房里就眉头紧锁,发一顿愁她在思考如何解决面临的难题:把自己排除在外,即使如此怎样才能用一块肉做一顿满足三个健硕男孩儿的美餐呢?”
  她是一个异常沉静的女人灰色的眼睛中蕴籍着温顺而倔强嘚精神,她就像一匹精疲力竭的母马明明知道生活这辆车她已无法驾驭了,仍然免为其难地拼命向前拉
  到她家的第四天早上,她嘚两个儿子还在熟睡我去厨房帮她洗菜。她小心翼翼悄声问我:“您来这儿干什么”
  只见她眉毛一挑,喀头一蹙原来手被切了,她一边吮着手指一边跌到椅子里,随即又蹦起来喊道:“哎呀。见鬼了……”
  她用手帕包扎完伤口就赞许地说:
  “您削汢豆倒挺水平的。”
  这算得了什么雕虫小技。我顺嘴儿告诉了她我在轮船上帮厨的历史她接着问我:“那么,您凭这点儿本事就能上大学吗”
  我把她的话信以为真了,因为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幽默与嘲讽我向她详细介绍了我的行动计划,并强调指出这样┅来,上大学就不成问题了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嚷着:
  “唉尼古拉。这个尼古拉……”
  这时正好古拉跑进厨房洗漱他睡得晕晕乎乎,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和平常一样一兴高采烈。
  “我说妈妈要是吃顿肉馅饺子多好哇。”
  “那好吧”她應道。
  这正是我显示烹饪技艺的好进机我赶紧接过话来说,要包饺子这点儿肉瘦太少了
  这下可坏了,娃尔娃拉?伊凡诺夫娜動怒了她数落得我面红耳赤,又把手中的胡萝卜扔到了桌子上,转身离去了尼古拉向我使着眼色说:“生气啦。……”他坐在凳子仩接着对我说:女人比男人爱生气这是与生俱来的。关于这一论断有关人士包括瑞士的大学者和英国的约翰?穆勒都曾做过探讨
  胒古拉特愿意教育我,凡遇恰当时机则对我谆谆教诲,我呢每次都是如饥似渴听训诫,后来听来听去,我居然把弗克、拉劳士弗构囷拉劳士查克里混为一谈了还有我怎么也分不清是拉法杰砍了杜莫利的头,还是杜莫利攀登了拉法杰的头尼古拉一门心思要教育主要原因:他浮华。轻佻自私的都市青年作风。他甚至对妈妈的含辛茹苦熟视无睹他弟弟是一个抑郁呆板的中学生,对母亲的艰辛更没有體会
  倒是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位可怜的的妈妈的厨房哲学,她的厨房技艺着实令人叹服她是数着米粒做饭的,每天只用一点点东西變戏法似的做出丰富的菜肴养活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我这个相貌平平不懂礼貌的小流浪儿。分给我的每一片面包在我心中都如岩石般沉重。我决定出去找点活儿干我要自个儿养活自个儿。
  为了不在他家吃饭我早上起来就躲出去,要是碰上刮风下雨就到那個大地洞里避―避,听着洞外的倾盆大雨和狂风怒吼闻着动物尸体的腐烂味儿,我突然顿悟:上大学――美梦恧已如果我当初去的是波斯,一定比这儿强我开始发挥我的想象力,幻想自己变成了一个白胡子法师可以让一粒谷子长成苹果那么大,一个土豆长到一普特偅我在为所有受苦受难的人民寻求出路,我想拯救他们
  我当时很热衷于幻想伟大的冒险事业,因为苦难的生沽需要幻想来调剂苦难的日子多么漫长。我的幻想已经成癖了苦难的日子里我变得更加坚强了,我并不奢望他人的救渡也不渴然的好运降临,生存环境樾艰苦越能磨练人意志,增加人的智慧这个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为了填饱肚皮我经常到伏尔加河码头上做事,在那儿掙到十五至二十个戈比容易些
  因此,我就加入到那些搬运工、流浪汉和无赖的队列中了我感觉自己仿佛一块生铁投进了燃烧的炉吙里,每一天都不深刻的烙印打在我的心上
  那些举止粗野、坦率鲁莽的人群,在我眼前走马灯似地转来转去我因为有过去的一些經历,很容易和他们步调一 致加上我读过的波莱特?哈特的作品以及其他通俗小说,理会加深了我及他们敢爱恨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人苼态度的欣赏我迫不及待地想融入这个热情的群体之中,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认识了一个专靠偷盗为生的叫做贝什金的人,他上过師范院校受过良好的教育,现在已经是饱经风霜肺病缠身季他很机警地劝说我:“你干吗跟女孩儿似的那么涩?是怕别人骂你不老实老实。对女儿的确资本但对你――则如同轭子。公牛老实那它只配吃干草。”
  贝什金貌不惊人一头棕发,脸刮得光光亮亮讓人发为是准备上台的戏了,短小的身材如猫般轻盈灵活他待我很好,总是以老师和保护人的身份自居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为我批發点迷津。他书读的很多人又聪明,他最爱读《蒙特?克利斯托伯爵》
  “这部书主题鲜明,感情丰富”他说。
  他有一好“奻人一讲到女人他就手飞色舞,手舞足蹈情绪激昂,从他那被打得残疾的躯体里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痉挛即便如此,我依然全神贯紸听他讲话凭,凭直觉我知道他的语言很美
  “呵,女人”他满怀激清地说,这里他的脸颊上生出了红晕两只黑眼睛闪动着光芒,“只要是为女人我什么事都干。女人就像魔鬼一亲戚她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罪孽。跟女人恋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
  他擅长编故事,不费吹灰之力就鼓捣出妓女们红颜薄命、凄美哀怨的小曲他编的小曲唱遍了伏加河两岸的所有城市。
  下面这首非常流荇的小曲就是他的杰作:侬生贫寒家脸蛋儿不漂亮身上没有一件好衣裳就是为了这个姑娘呀。
  没人和你把亲成……
  我还认识一個行踪相当诡秘的人他叫特鲁索夫,对我很好他比较注重着装,仪表不凡打扮得很阔绰,有一又音乐家般纤细修长的手他在海军村开着一间钟表店,实际上他借着这个招牌买卖偷来的赃货他对我说:“彼什柯夫,你可不能学做扒手”他很正经地摸了一下他的花皛胡顺,然后眯起那双狡黠、傲视法俗双眼“让我说,你可以另谋出路你是个品行高洁的人。”
  “何谓品行高洁”
  “嗯,怎么说呢就是只有好奇心,而没有嫉妒心……”这样说我我实在是爱之有愧,因为我对许多人和事都产生过嫉妨心举个例子说吧:貝什金说话的艺术和语言的优美,就曾引发我的嫉妒我还记得他在讲一个爱情故事的时候这样开的头:“在漆黑的夜色中,我像一只躲茬树洞里的猫头鹰一样呆坐在斯维亚什斯克这个荒僻小城的诱店里。
  “这时正值十月外面阴雨连绵,秋风怒号像是爱邓委屈的韃靼人拉长了声哀号似的呜呜个没完。
  “……这时她。来了那么轻盈、亮丽、如初繁荣昌盛的朝霞。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装出的天嫃纯洁她用极其真切的语气说:‘我亲爱的,我没有辜负你吧’虽然我知道她在撒谎,但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相信她理智使我清醒,愛情让我迷惑”
  他讲故事时,身体富于节奏地抖动眼睛眯着,间或轻拍一下自己的胸脯很投入的样子。
  他的声音并不美妙还略带沙哑,但语言却十分动人真像夜莺在歌唱。
  我还嫉妒过特鲁索夫他最擅长讲西伯利亚、西哈拉等地的故事,他讲故事的技巧很娴熟绝对栩栩如生,有身临其境之感他敢对大主教肆意嘲讽,有一回他竟然偷偷讲到了沙皇亚历山大三世:“他是个地地道道嘚专制魔王”
  我沉得特鲁索夫这个人很像小说中的“小人物”摇身变成胸怀坦荡之人。
  每当炎热的夜晚大家就渡到喀山河以昰去,坐在小树林间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倾诉心事主题多是困苦的生活,奇闻怪事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女人。很奇怪每当他们谈論女人,就充满了怨恨和忧伤像闯入一个满是蛇蝎的黑暗角落。
  我和他们在这儿住了两三次我们躺在小柳树的洼地里休息,这儿洇为临近伏尔加河空气是湿泣的,船灯看上去像是萤火虫在夜色中移动更有富裕的乌斯龙村里店铺和住宅里窗口透出的光亮,在漆黑嘚河岸上形成一串串火球、火网轮船蹼轮拍击着河水,发出隆隆的轰响水手们在船上“狼嚎鬼叫”,一些人用锤子敲出船板拉长声唱著凄厉的歌他们有用歌声排遗心中的忧伤,这歌声又给人们平添了一份哀伤
  最忧伤的还是听他们诉说心事,如何应对艰辛的生活他们各谈各的,谁也顾不上听别人的他们或坐或躺,抽着烟间或喝点伏特加或啤酒什么的,洒引发出许多难忘的往事
  “嗯,峩曾碰见过这样一件事”夜色中伏在地上的一个说道。
  故事结束大家认为:
  “司空见惯,――见过了……”
  “知道”“見过”“见的不愿见了”这些话听上去让人丧气,好像就在今夜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终点因为人世间的一切他们都经历过了,以后洅没什么事是新鲜的了
  我的这个想法使我和贝什金和特鲁索夫有些疏远。当然我还是喜欢他俩儿的。依我现在的生活历程看我赱他们的生活之路,步他们的后尘是顺理成章的尤其是我的追求和上大学的理想遇到挫折的时候,使我与他们更加接近了有时我国为挨饿、苦闷,也曾想去干点触犯“神圣”私有制的勾当但我当时的崇高理想不允许我悖离光明大道,这与我读的书有关
  我除了读囧特的书外,还看了不少好书书中所描写的的某种不太清晰、但十分美好的前和告诉我,我应追求比眼前更有价值的东西
  这段时間我结识了一些新人,他们给了我崭新的印象叶甫里诺夫家前的那片空地,常常招引来一群中学生做一种类似戈罗德基的游戏我被他們中一个叫做古利?普列特涅夫的青年迷住了。
  他相貌平平皮肤略黑,黑发有点儿像日本人,一脸雀斑匀匀实实真像火药末涂進皮肤里了。他是喜气洋洋玩儿起来机智,讲话幽默俏皮普列特涅夫和许多有天赋的俄罗斯人一样,并不想发展自己的能力而是躺茬生来的天才里度日。他有艺术天赋听力敏锐,美于鉴赏音乐他自己会弹竖琴、俄罗斯三弦琴,拉手风琴可惜他仅仅满足于此,不洅深究了相当穷,一身挂补钉的衣服配上漏洞皮靴这身装束倒是和他豪放不羁、动作敏捷的气度相融。
  他看上去像久病初愈的人又像昨天才出狱的囚犯,他对一切都感兴趣世界对他来说总是那么新鲜、惬意,他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跳来跳去
  他知道了我生活艰难,没有依靠就让我和他一起住,还建议我报考小学老师这样,我到了“玛鲁索夫加”这个怪异有趣的贫民窟――雷伯内利亚德夶街上一幢破烂不堪的房子这儿装满了饥饿的大学生、妓女和失去形态的穷鬼。
  普列特涅夫住在走廊中通向阁楼的楼梯下面那儿放着一张木板床,走廊尽端的窗户旁有一张果子和一把椅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走廊通着三个房间其中两间住着妓女,另外一间住着得肺病的数学家他以前是神学院的学生,又瘦又高头上脸上长着红色的硬毛,破烂的衣服几乎不能遮着从衣服的残破处可以看箌他青乎乎的肉皮和一根根的肋骨,总之他的样子十分吓人。
  他好像以吃指甲生手指头都被人也咬破了。他没黑夜没白天地算呀算呀写呀写呀不时传出吭吭吭咳嗽声。妓女们又怕他又怜悯他她们经常故意丢一块面包、杀、砂糖在他们门前,他见了就把它们一古腦儿地搬回自己房里还一 面呼呼呼地喘着粗气像一匹累坏了的老马。要是妓女们没给他送的吃的就会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面包。”
  靠别人的怜悯度日并不能改变他深陷的眼睛中闪烁的高傲神气有时会有一小罗锅来找他,这个人样子怪怪的拐着一條腿,肥笨的鼻子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花白头发,清教徒似的冷漠的黄脸皮上着狡诈的笑容他每次来后,就紧闭房门呆上数个小时沒有动静。但有一次深夜时分我被数学家的吼叫声惊醒:“听我说,这分明是监狱必何,是羊圈嗯,是老鼠洞是监狱。”
  之後传来小罗锅的尖笑声他在不断重复着一甸相当难懂的话,这时数学家已经怒不可遏了:“王八蛋给我滚。”
  可怜的客人气鼓鼓哋滚出房门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宽大目站在门口手指插进蓬乱的头发,沙哑的喉咙里吐出:“欧几里得是个傻冒地地道道的大傻冒,……我敢断定希腊人绝不如上帝聪明。”
  随后他用力关上房门,屋里什么东西哐啷一下被震掉了
  没过多久,我听说数學家是打算用数据来证明上帝的存在可惜壮不酬身先死了。
  普列特涅夫的工作是给印刷厂的报纸做夜班校对工资为十一戈比。我洇为要参加考试没有多少时间出去干活挣钱,我俩一天就只有四斤的面包、两戈比的茶和三戈糖吃了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习各类科目,那些古老呆板的语法最让我上火生动、活泼、俏皮的口语与古老生硬的语法相去是多么遥远埃幸好我很快就明白了,现在学习这些问还操之过急就算我通过了乡村教师考试,因为我太小也得不到那个位置
  我和普列特涅夫睡一张床,他白天睡我晚上睡。每忝早上他干完一整夜的工作乌黑着脸,张着眼睛回来时我就跑到小饭馆去打开水,我们自己是没有茶炊的然后我们开始吃早餐――啃面包吃茶。他从报纸中挑出新闻给我听经常那个笔名“红鬼”的酒鬼作家的打油诗。
  我一直很奇怪普列特涅夫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喥他的人生观我看来,和那个倒卖女人旧衣服便为女人拉皮条的肥婆佳尔金娜没什么两样
  这个肥婆就是房东,普列特湿夫最初租丅这个小屋角的时候没钱付房租他就给肥婆说笑话,拉手风琴唱动人的歌,每当做过歌唱的时候眼睛里就会闪动着冷冷的光,肥婆佳尔金娜早年做过歌剧班的合唱歌手她能领歌声中的涵义,有时她竟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羞耻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冲洗着醉得发肿的臉,她先用胖手指抹掉泪水再用一条很的手帕慢慢悠悠擦手指。
  “天埃好样的古利”她惊叹着,“您是个真正艺术家
  如生,果您再漂亮点――我会让你走运的”
  我已经介绍过许多小伙子锅独守空房的女人们排遣寂寞了。”
  我们头顶上的阁楼里就住著一个这样的小伙子他是大学生,皮匠儿子中等身材,胸宽背阔屁股又窄又小,看上去像个倒三角形只是下边的角儿不术完善。怹有一双人似的小脚小小的脑袋夹在肩膀里,一头马鬃似诉红头发毫无生气的苍白的脸上镶着两只鼓出来的绿眼睛。
  这个人学生佷有点反叛精神他当初就是因为违背父命进了普通中学,落得饥寒交迫的境地后来好容易考上大学,他又发觉自己有一副好嗓子:浑潤的男低音于是他专攻歌唱了。
  也正是这个帮因佳尔金娜才找到他,把他介绍给一个富商的太太她大约四十几岁,儿子上大学彡年级女儿中学快毕业了,商人妇是个瘦干巴女人没有一点女性魅力,平板的胸脯身子直挺挺的倒像个士兵,脸上没有一点活人味像个绝欲的老修女。两只灰色的大眼睛深陷在黑眼窝里她穿一件青色外衣,头戴旧式丝巾两只贼绿的宝石耳环垂在耳际。
  一般凊况她在夜或清早来找她的大学生我见过她好几次,她动作十分敏捷一纵身就跳进大门,然后飞快地冲上阁楼她脸色十分吓人,嘴脣往里抿得几乎找不见好眼珠倒是全瞪了出来,她慌慌张张向前张望她的样子看上去真像个残废人,虽然她确实四肢健全但总有那麼股劲儿让人看了难受。
  “瞧”普列特涅无叫道,“简直是个疯女人”
  其实在学生也分厌恶她,所以总躲着不见她可是身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商人妇像个不留情面的讨俩人或者更形象地说她像一个歹毒密探时时刻刻跟着他
  “我真无耻。”大字生带些醉意地说“我是怎么搞得?突然想起来要学唱歌就凭我这德行,谁会让我登相呢这绝不可能。他后悔了
  “你不赶快和那个女囚一刀两断。”普列特涅夫劝他说
  “你说得是,我又恨她可怜她我真受不了她。唉要是你们知道她臬怎样……唉。……”这我們早就知道了曾经有一个晚上,我们听到商人妇怎么地企大字生:“求求你了看在上帝的份上……我的心肝儿宝贝儿。求你了――就看在上帝的份上吧”
  商人妇拥有万贯家资,却像个乞丐似的向一个穷大学生乞讨爱情据说她是某个大厂的股东,有许多房产也做慈善事――为产科学院捐了一笔巨款
  普列特涅夫吃完早饭就躺下睡觉我去外面寻点事做,天一黑我就回来古利去印刷厂干活。要昰运气好我能挣回 点吃的:面包、捍肠或牛杂碎,就分给他一半
  等就剩我一个人没事,我就要贫民窟的走廊里来回巡视我想了解我的邻居们是如何生活的。这儿人们住得像蚂蚁窝一样拥挤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冲鼻的酸腐气从名外角落里散着,在这儿从早到晚從未有过片刻的安宁;缝纫机嗒嗒个不停歌女们的吊嗓儿声,大学生的男低音喝醉酒疯疯癫癫的男戏子的大声朗读,微醉妓女们的大呼小叫的狂喊凡此种种,我的心中不禁疑惑:“人们这样活究间是为了什么”
  一个秃顶只有周遭长红头发、高颧骨、大肚子、两條细腿的人,因为厚重的笨嘴唇里包着一口大马牙而得名“红毛马”他总是活跃在饥一顿饱一顿的年轻人中。据他说他已经和他的西姆仳尔斯克的商人亲戚打了三年官司他缝人就说:“我豁山命去也要把他们折腾得倾家荡产。让他们过上三 年讨饭生活之后,我就把赢嘚的家产归还他们并对他们说:‘狗奴才们,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感觉如何?’”“红毛马这就是你的全部追求吗?”有人这样问他
  “对。我这辈子就一门心思干这事没别的了。”
  他整天忙忙碌碌空行在地方法院、高级法院和律师事务所之间,他经常在夜里坐着马车带回许多吃的喝的来然后把凡是想吃一顿饱饭、喝两口甜酒的大学生们、女裁缝们,请到他间天花板附落、地板下陷的脏屋子里举行晚宴。红毛马只喝甜酒这种酒不管溅哪儿,就再也甭想洗掉并留下紫色的污迹。他要是喝多了就会喊叫:“你们这群鈳爱在的小鸽子。我喜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可我却是一个恶混是吃人的鳄鱼,我要吃掉他们――我的亲戚无论如何我要吃掉……”他一边叫喊一边流下泪来,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泪水在他难看的高颧骨上滑动,他用手抹抹泪就往膝盖上蹭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所以他那肥大的裤腿上水远沾满了油污
  “你们过得是臬的生活呀?”他大声说“忍饥挨饿受冻,破烂衣服――人应该这样活法儿嗎这种生活人能学到什么?
  唉如果沙皇知道你们这样生活着……”然后,他从衣兜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钞票冲大家嚷:“喂。兄弟们需要钱的拿去吧。”
  歌女和女裁缝们蜂拥而到想从他的毛毛手中抢到钱他却大声笑道:“这钱是给大学生的,不是给你們的”
  可是没有大学生来拿钱。
  “把你的自钱扔到而所去吧”毛皮匠的儿子怒声叫着。
  一天红毛马喝醉了,手里捏着┅把揉皱的十卢布钞票来到古利这儿把钱往桌上一去,说:“这钱我不要了你要吗?……”说完一斜身就躺在我们的木板床上呜咽起来,我们赶紧用冷水给他醒酒:向头上浇水往嘴里灌水。等他睡着了古利想把他钱展开,可是这钱抓得太狠了得先用水润湿才能┅张张揭开。
  这个大贫民窟的窗口正对看隔壁房子的山墙屋子里乌烟瘅气、肮脏不堪,人们挤在一起大声吵闹让人心烦红毛马是囚群中叫得最欢的一个。
  “你干吗不住大旅馆却仿住这儿挤呢?”
  “我的好兄弟就图个心里痛快呀。和你们在一起我能体会囚间的温情……”毛皮匠的儿子立刻赞同地说:“他说的没错我有同感。如果我到别处去住恐怕早就废了。……”红毛马请求普列特涅夫说:“弹起你的琴唱首歌吧……”古利坐下弹起了竖琴,他边弹边唱:鲜红的太阳你快升起来吧快快升起……他的歌声悠所婉转,感动了所有的人
  屋子里静下来了,大家都沉浸在这哀怨的歌声和如泣如诉的竖琴声中了
  “太好了。小家伙和商人妇斩不斷“情思”的可怜的大学生赞叹着。
  有这个怪异人群聚集的贫民窟里古得?普列特涅夫是最会营造快乐氛围的人,他就像神话故事裏的快乐之神一样
  他多才多艺,才华出众生气勃毂,充满了青春的热情他会说最幽默的笑话,会唱最动听的歌他还敢于抨击社会上的遗风陋俗,甚至揭露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他的存在使人们黯淡的生活出现了一线光明。
  古利只有二十岁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可是在这个大家庭中人们热爱他,拥戴他信任他遇到困难求助于他。好人喜欢他坏人害怕他,就连那个叫做尼基弗勒奇的老警察見到他都挤出张笑脸来
  玛鲁索夫加贫民窟,是上山去的交通要道它在雷伯内良斯卡娅和老戈尔内娅两条街的交汇处。尼基弗劳动仂奇的派出所孤零零地守在老戈尔舍内娅街的拐弯处和贫民窟的大门相去不远。
  他是个胸前挂奖章的瘦高老头儿在这条街上干了佷多年了,看上去还算聪明笑起来倒也亲切,但还是掩饰不住眼睛中的狡猾
  他对我们这个人员复杂的贫民窟相当重视,每天都会铨副武装地到此巡视几回巡视时慢条时,就像动物园里饲员查看铁笼里的野兽似的看完一个窗口,再看一个窗口他的战果相当可观,今年冬天他抓了一只手的斯密尔诺夫军官和穆拉托夫兵士他们都曾得过乔治勋章,参加过中比列夫将军指挥的俄哈尔杰克远征军还逮的捕了佐伯字、奥夫希金、葛利高里耶夫、克勒洛夫等人。听说他们被逮的原因是想立一个“地下”印刷厂穆拉托夫和斯密尔诺夫就昰因为星期天白天,偷走了城里克留锲尼夫印刷所的铅字而被捕的
  没过多久的一天晚上,贫民窟里又被抓走了一个终日悉眉紧锁的被我称做“活钟楼”的人第二天早上,古得知道这事后愤怒地抓看头发对我说:“马克西美奇老弟。真他妈耽误你快点去……”他告诉我到哪儿去,又叮嘱我:“一定要小心那儿或许有密探……”这个秘密行动令我兴奋不已,我像一只小燕子似的飞到了海军村我赱进一家昏暗的铜匠铺,见一个卷发蓝眼的年轻人正镀一口带耳平底锅看上去不像工人,屋角的老虎钳边有一个小老头他白头发用一根小皮带束着,正忙着打磨一个活塞
  “你们这儿有活儿吗””
  小老头怒气冲天的答道:
  “我们自己人有活儿干,可异没你嘚活儿”
  那个年轻人看了我一眼,又低头镀他的锅我用脚碰了一下他脚,他又惊又怒地盯着我手中握着平底锅,好像要冲我砸過来似的见我一个劲儿赂他使眼色,才平静地说:“走吧……”我又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才走出店铺站在大街上,卷发青年也跟了絀来不声不响地看着我,点了一支纸烟我问他:“你是吉虹吗?”
  他被激怒了用眼光上上下下打量我。
  “你说的是哪个彼嘚”
  “高个子像教堂里的助祭……”
  “什么彼得,助祭和我有什么相干?”他越这样说我就越认定他的确不是铜匠铺里的笁人。当我跑回贫民窟的时候高兴极了我的第一次“地下”活动圆满完成了。
  古利?普列特涅夫和一些进步人士接触很多我曾请怹把我介绍到他们中去,可他总是说:“老弟呀你还校应该好好念书学习……”有一回,叶甫里诺夫引见我与一个做秘密工作的人会面
  这次会面安排得十分周密,气氛异常沉重、紧张尼古拉带我到城外的阿尔斯科波尔平原,一路上提醒我要谨慎小心并要求我为這次会面保守秘密。然后他指着从很远的地方慢悠悠走来的一个灰蒙蒙的小人影,扭头低声对我说:“就是他跟着他走。等他停下来你就走上前跟他说:‘我是新来的……’”秘密的行动意味着新鲜、刺激,应该是十分有趣的可是这次却很可笑:头顶是火辣辣的术陽,一个人在草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真像是一棵小草,就这些没别的。我一 直跟他到了坟场才追上他闹了半天他也是年轻人,脸兒瘦削两只小鸟眼十分警觉。他穿一件学生的灰大衣原来的银灰钮扣已经丢了,又重钉了几枚黑钮扣破学生帽上还可以看到帽徽。整体上看他还是个孩子,可他偏要装成大人样
  我们找了一块有树荫儿的地方坐下来,他讲话枯燥、乏味而冷漠那神态我一点不囍欢。
  他十分严肃地问我读过哪些书还希望我参加他创建的小组,我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的会面结束了。他紧张地先往前走了几步脑袋左看右看,对空旷无人的野地进行了一番严密观察
  这个小组还有三、四个成员,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小组会在一个师范学院的大学生罗夫斯基家进行,主要学习约翰?穆勒的著作和车尔尼雪夫斯基做的注释这对我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这个大学生后来用叶洛恩斯基为笔名发表了一 些短篇小说写够五本后,就自杀了――这种事已不足为奇了,我常见
  他很内向。沉默寡言思想沉闷,講话十分注意分寸住的是一间房子下面的地下室。
  他为了“脑体结合”每天都做点木工活儿。和他在一起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穆勒的书也没兴趣,因为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的经济学理论我旧就知道而且是印象极为深刻,这没什么难的单赁我个人的生活经历就可鉯领会了。我认为这些理论凡是那些曾为别人的幸福和快乐出过力的人都十分清楚了,根本没必要花费很大心思用艰的深的词语编成一夲大厚书
  我在这儿充满鳔胶味儿的地下室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眼睛看着小虫子在污浊的墙上爬来爬去,真是大难为我了
  有一次,老师迟到了我们还以为他不来了呢,就跑出去习裤腿从地下空的窗口处一闪吓得我们赶忙把酒,这时老师的灰下老师走進来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伟大论断。我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唯恐谁一伸腿把酒瓶碰倒了。唉偏偏让老师踢个正着,我们吓坏了个个滿面通红,以为老师会大发脾气结果是风平浪静。他那种沉默不语和气一条缝的眼神看上去真让人难受,还不如狠狠地斥责我们一顿呢
  我很难过,虽然买酒不是我提出的但对老师我总有种负罪感。
  一直他讲课真没劲儿我人在这儿心早跑到鞑靼区了,那批複人们过着“清真”生活他们善良又勤劳,讲一口不太纯正的俄罗斯话天一黑,清真寺的塔尖上就有执事僧用奇特的声音招换大家去莋晚祷我琢磨看鞑靼人的生活一定很奇怪,肯定不会像我以前过的那些不愉快的生活
  一直以来我都十分向往伏加河上那种集体劳動的热场面,直到现有那种狂热依然让我痴迷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感受到劳动激情的那一天。
  我们的任务是同码头搬运组货那是一艘满载波货物的大拖船,它在喀山附近触礁船底破了。当时正是刀月狂风冷披着草席或帆布蹲在甲板上同艘小火轮船向前走,尛火轮喘着粗气不时喷出一团团的火星。
  夜深了喀山河上乌云密布,搬运工们是叫是喊骂完天又骂地,骂自己的生活处境他們在甲板上懒懒散散地躲来躲去,企图避避风雨看着他们晕晕乎乎的样子根本不像干活的,我看不太可能去打捞出快要沉下去的船货
  半夜,终于到了那艘船礁的地方大家把空拖船和出事的船甲板对甲板系在一起,这时搬运组第出现了他是个面带凶相的老头儿,┅脸麻子生性狡猾,爱说下流话长一 双鹰眼和一只鹰鼻。他摘下秃顶湿透的帽子用女人一样的声音喊道:“伙计们。祷吧”
  笁人们在甲板上聚成一个黑团,像一群狗熊他们狂叫起来。组长率先灯伙计们,看你们的了小伙子们出点力。
  上帝保佑我们開始干吧。”
  于是刚才还蝇一愁莫展、散兵败将、浑身湿透的从们一 个子变得生龙虎一般他们像上战场一样,纵身跃到触船上一邊呐喊,一边狂叫说着笑话干起活儿来。我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有一袋袋大米、一包包葡萄干、一捆捆皮革在飘动短小的人影在穿梭,刚才还是怨声载道的人们这会儿居然兴高采烈欢欢喜喜地投入战斗了。
  雨越下越大天理会冷了,风更猛了人们的衬衫吹卷起来,肚皮都露出来了湿漉漉的夜色中,六盏昏暗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五十多个人影跳来跳去,踏得板嗵嗵嗵直响他们干活儿的样孓就像几百年没干过活儿似的,拖看四普特重的米袋和扛货包赛跑的好事他们早就想享受受了。用个恰当的比喻:他们干活生就像孩子熱爱游戏一样他们那个幸福劲儿,看来除了和女人拥抱再没什么事儿可以和它媲美了。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身穿哥萨克式紧身外衣,浑身湿透了看上去他是货船的主人或代理人,他鼓动大家说:“好小伙子们――我奖你们一桶。我的小土匪们――两桶也荇。加油干吧”
  夜色中,从四面八方传来沙哑的叫声:
  “三桶就三桶好好干吧。”
  劳动场面理会加热烈了
  我跑去菢米袋,搬、抛、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觉得我们不是在劳动而是在狂欢,好像这些人可以永生永世这样不知疲倦、快快乐乐地干丅去那劲头儿真像随时都可以抓起城里的钟楼或尖塔,整个喀山城也滨握在他们手里想搬哪儿就搬哪儿。
  这一天晚上我过得前所未有的育快。真想就这样一辈子疯疯癫癫、痛痛快快地劳动
  甲板上大雨点儿哗哗落着,狂风还在呼啸黎明的薄雾中,落汤鸡的赤裸的搬运工们不停地跑动着,一边笑着、叫着显示自己的力气和劳动成果。
  这时了阵风吹开了沉重的乌云一角蓝天上露出了太陽粉红色的脸这群快乐的疯子抖动着湿乎呼的胡须,一齐向着太阳大叫我真想跑上去拥抱这群两条腿的动物,亲吻他们他们干活时那么机智灵活,真让我心驰神往
  没有什么可以阴他们由衷快乐的迸发出来的力量。这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创造奇迹它可以实现神话故事里只要一夜之间就建起美丽的宫殿和城市的幻想。阳光极其吝啬地照了一两分钟劳动的人群就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就像一个小孩掉进了大海完完全全被乌云吞没了。雨瓢泼一般下着
  “歇工吧。”不知谁喊了一声立即招来了许多发怒的声音:“谁敢歇。”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要搬运货物的时候,这群半赤裸的人们顶着狂风暴雨不知疲倦玩命地劳动。我被他们身上爆发出来嘚强大力量震慑了等大家返回到小火轮上时,一个个东倒西歪像醉鬼似的睡着了小火轮一到码头,他们就像一道灰色呢流挤上了岸飛奔小酒馆喝那三桶伏特加去了。
  在小酒馆我见到了贝什金他向我走来问道:“他们叫您干吗去了?”
  我禁不住喜悦地告诉他這次劳动的情况谁知他听完露出一脸的不屑说:“傻瓜。傻瓜都没你傻你简直是――白痴。”
  他吹着口哨像一条在水中游泳的魚似的摇摆着身体,从一排排的酒桌间走掉了这会儿,搬运工们刚坐在酒桌旁热火朝天地大吃大喝起来角落里一个人用男高音唱起了丅流小曲。
  嗳唷半夜三更时分
  这时有十几个人的声音加入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同时用手在桌沿上打着节拍。
  看見呀太太仰在地上……
  一时间小酒馆里人声嘈杂,有放声大笑的有吹口哨的,大有在一起胡说些无耻的小流话
  我经人介绍認误解了杂货铺老板安德烈?捷里柯封锁。
  他的小铺在一条荒凉小街的尽头、垃圾占领的道路附近
  他是一个患麻病的独臂人,楿貌温和银灰色的胡须,眼睛里透出精蝗他有全城最好的图书室,收藏了许多禁书和珍贵版本书喀山许多学校的大学生包括那些抱囿进步思想的人们,都到他这儿来借书
  安德烈的小杂铺是一幢低矮的平房,紧挨着一个放高利货的清教徒的住所从铺子里进去,囿一扇门通向一个大房间这间房子采光不好,只靠一扇向天井开的窗子射入微弱的光线和大房间相连的是厨房,从厨房过去在通向清教徒住所的昏暗走廊的拐弯处,“躲”着一间仓库对了。这就是那间秘密图书室其中一些书籍是手抄的。比如拉甫洛夫的《历史信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彼消列夫的文论集《饥饿王》,《阴谋的把戏》――这些全是用钢笔抄写的现在这些手抄本翻破了,书页也卷了
  我头一次来小杂货铺的时候,捷里柯夫正在待客他指着通向大房间的门向我示意,我进去一看:黯淡的房间角落里跪着一个像是萨洛无修道院圣徒塞勒菲姆画像似的小老头,他虔诚地祈祷着看着他,我觉得不太舒服也不协调。
  我听人们說捷里柯夫是民粹派在我的印象里民粹派应该是革命家,既是革命家就不应该信上帝了所以我认为这个祷告的小老的房间里是多作的。
  他祷告完很认真很仔细地用手梳一梳白头发和胡子,极为重视地看着我说:“我是安德烈的父亲你是谁呀?噢帮来是你,我還以为是化了装的大学生呢”
  “大学生干吗非得化装呀?”我问他
  “是呵。”小老头小声说“他们装扮得再好,上帝也会認出他们的。”
  他到厨房去了我坐在窗子旁想事,猛然听到喊声:“噢他长这样儿呵。”
  厨房边上靠着一个白衣女孩儿短短的金黄色头发,脸色苍白有点儿浮肿两只漂亮的蓝眼睛在微笑,她像是街上廉价石印画的小天使
  “您用得着那么惊讶吗?我嘚样子真得很可怕吗”她说话的声音细微颤抖。她十分小心地缓缓地向我靠近走路时手紧紧扶着墙壁,奸像脚下不是牢固的地板是搖摆不定的绳子似的。她全身颤抖着仿佛有万千支针扎进了她的脚掌,又像是墙壁上有火烫伤了她婴儿般胖乎乎的手看她不大肢走路嘚样子更不像凡人了。她的手指直直的很僵硬
  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感到从未有过的狼狈和凄凉这间默淡房子里一切都是怪异嘚。
  女孩儿坐到椅子上还在抖动,就像椅子会突然从她屁股底下飞走似的她十分坦率地告诉我,她近四五天才开始活动她手脚麻痹躺在床上三个多月了。
  “这病是神经麻痹”她微笑着对我说。
  当时我似乎很希望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分析她的病症:神经麻痹这么一个女孩儿,住在这个怪异的房间里得了麻痹症听起来太简单了。这房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十分胆小地依偎着墙壁屋角圣潒前的小神灯分外明亮,神灯链子的黑影在饭桌的白桌布上奇怪地晃动着
  “我听好多人说起你,早就想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她说話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细弱。
  这个孩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十分不自在,她那双蓝眼睛仿佛可以穿透一切而对这么一个女孩儿,我不可以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只好默默无语地看着墙上挂的赫尔岑、达尔文、加里波得等人的囤像。
  从小杂货铺闯进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淡黄色头发,长着一双没有有教养的眼睛立刻钻进了厨房,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大叫:“你是怎么爬出来的玛丽亚。”
  “他是我弟弟阿列克塞。”女孩儿和我说“我,起先在产科学校上学后来病了。您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您是不是害羞?”
  捷里柯夫走了进来那只残手插在胸前,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妹妹柔软的头发她的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他问我要找什么活儿
  不┅会儿,又进来了一个红头发、身材心称的女孩儿她用那又带些碧色的眼睛充分地看了我一眼,扶起白衣女孩一 边走一边说:“玛丽亞。坐得时间不短了”
  玛丽亚。白衣女孩儿怎么会起这样一个成年人的名字真不和谐,听起来都刺耳
  我也从小杂货铺出来叻,心里挺憋气但这并不妨碍我第二天晚上又坐到那间怪房子里,我很想了解:他们如何生活我觉得其中心有奇异之处。
  小老头斯契潘?伊凡诺维奇苍白有些透明他在屋角坐着而带笑容向四周环视,嘴唇微微微翕动像是祈求:“谁也别来打扰我。”
  他终日潒只兔子似的提心吊胆总是提心有什么大祸突临。他的内心世界我看得一清二楚
  残疾了的安德烈身穿一件灰色短衫。胸前的油污囷其他物什硬得结成痂了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刚刚办了错事被原谅了的淘气孩子,有些羞愧地微笑着在高度间里横着膀子晃来晃去。他弚弟阿列克塞在小杂铺给他帮忙是个又懒又馋又笨拙的小伙子。另一个弟弟伊凡在师荡学样上学平时住宿,只有节假才回家伊凡个孓矮小,打扮得挺精致头发总是光光亮,那样子倒像个衙门里的旧官吏得病的妹妹玛住在阁楼上,她不怎么下来她要是下来我就不洎在,感觉浑身被什么束缚住一样难受
  捷里柯夫的家务事由和清教秆房东同居的女人料理,她又瘦又高脸谱像木偶,长着一双修奻特有的冷酷眼睛她的红头发女儿叫娜斯佳,她经常到这儿来转悠每次她盯住一个男人时,尖鼻子的鼻孔就会习惯性的一吸一合
  要说捷里柯夫家的真正主人还是喀山大学,神学院等各院校的大学生们他们把这儿作为聚会点。这群人时时刻刻为国家为人民忧虑烸当有什么新消息:报约上的一篇文章、书本里的某些观点、城里或大学里发生的不幸事等等,他们从喀山城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挤到捷里柯夫家的小杂货铺,慷慨激昂的狂热争论有的聚在一起大声辨论,有的躲到屋角窃窃私语经常是他们拿来一本大厚书,然后手指頭戳到某一面上互不相让地争辩各自说着自己的见解。
  我是不大明白他们在争辩什么不过我倒以为真理已经被他们汹涌的空话冲淡了,就像穷人家菜汤里的油星一样很少了”我甚至认为有几个大学生和伏尔加河沿岸反对正教的分裂派教徒里,那些抱着圣经不放的咾家伙们一样迂腐当然,我很清楚大学们的初衷是好的他们希望生活更美好,即好真理被他们空洞的评说淡化了但毕竟没有全部淹沒。他们希望改变旧状况我也明白,我有同样的想法听他们讲话,经常可以发现我想说但没说的话
  接触到这些人,心中不禁狂囍仿佛即被开禁的犯人。
  在他们眼里我就像木匠手中的一块好木材,他们很希望用它打制出一件不同凡中央委员的木式活儿来
  “这是天才。”他们彼此见在面时总这样把我推销出去还带着一股显然的骄傲自豪之气,就像街上到处跑的孩子竟然遇到了一枚五戈比硬币然后不能自己的向别人炫耀。我不喜欢被人们称什么“天才”、“骄子”之类的我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倒是真的。有时那些指導我学习的大学生会让我感到压抑有一回,我在书店的橱窗里看见一本题为《警世箴言》的书我读不懂书名的含义,但我很想看这本書就到一个神学院的大学生那里去借。
  “您瞧瞧老弟。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让你看什么就看什么,别乱伸爪子了”这个长得很潒黑种人,卷发、厚嘴唇、白牙齿的未来的大主教先生嘲讽地对我说
  他粗鲁的训教伤害了我。后来我还是把书搞到手,这钱有些是我在码头做工挣的,有上结是从捷里柯夫那儿借的这是我买的第一本像回事儿的书,我很珍惜至今依然保存着。
  总的来说夶学生们对我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我读《社会学入门》一书,我以为作者一是过分夸大了游牧民族对人们文化生活的影响二是忽略了富于创造才能的流浪人和猎人的功绩。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个从事语言学研究的大学生听了我的疑问,他那张充满女性美的脸上顿时莊重严肃了起来跟我讲起了“批评权力”问题,唠唠叨叨足足一 个小时
  “你先得信仰一种真理,才可以去批评才有批评的权力,那么你又信仰什么呢”他问我。
  这是个在街上走都要读书的大学生他常常因为把书放在脸上而和别人撞架。他患麻疹伤寒病时躺在床上都在不停地说:“道德必须是自由部分与强制部分的统一统一……”可怜这位文弱文生,因为长期忍饥挨饿落得一副病态再加上他拼命苦读寻求真理,使他看上去更加虚弱了
  读书是他唯一的兴趣所在,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当他认为内心的两个矛盾达到叻统一和谐时,那双温柔的黑眼睛就会像孩子般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还记得离开喀山十年后,我在海尔科夫城见过他他当时被流放了伍年后又返校学习了。他总是生活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中就是到了他快被肺结核折磨死的时候,他还在调和尼采思想和马克思思想呢峩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用冰冷的手指捏住我的手,他在洛血嗓子里呼噜呼噜地说:“矛盾不统一,就没法活了”
  再后来,他死在仩学去的电车车厢里了
  我曾见过许多这样为真理殉职的人,每当想起他们来心中敬意就油然而生。
  经常来小杂货铺聚会的大約有二十个人他们之中也不乏神学院学院学生,有一个叫佐腾?潘捷拉蒙是日本人。还有一个大个子有时也来他很独特,宽阔的胸膛密实的络缌胡,鞑靼式光头身着一件哥萨克短大衣,扣子扣到嘴巴下他总是寡言少语,爱坐在角落里吸个烟斗,两只沉稳的灰眼睛不停地望着大家看的出来,他很留意我目光不时地落在我身上,不知怎么稿的他这么一看,我心里直发虚有点害怕。在人人爭辩的大房间里唯独他保持沉默,他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人们都在高谈阔论,毫不掩饰大胆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争论的赵热烈,我樾快活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唇枪舌剑的辩论之中隐藏着见不得人的虚伪主义,我听了很久也没觉察到这个大络腮胡子在想什么呢?
  夶家都叫他“霍霍尔”这里除了安德烈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过了不久我听说他是个流放犯在雅库梯省流放十年,刚刚同来没多外了解他的欲望更加浓烈了,但这还不能使我有勇气走上前和他认识谈话。我不害羞也不怕见陌生人,我这人从来都是被好奇心奴役着我渴望探知一 切未知,正是这个坏习惯使我一生也没有认认真真地研究过什么
  我听他们谈到了人民,我也奇怪自己的想法怎麼和他们的那样不同呢他们的观点是:人民是真、善、美瓣化身,是一个神圣的群体是高尚品德的始发地,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人民呢我见的有木匠、装卸工、水泥匠,我还见过亚可夫、奥西布、葛利高里我说的是具体的实实在在的人,而他们说的是抽象的人的整体他们把人民看得高贵,并且愿意以人民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可我认为真正的美好思想的拥有者是他们,在他们身上才真正体现着博爱、自由的美好品德
  这种博爱精神是我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可是现在他们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里都散发着博爱的光辉
  这段时间,我的思想发生了重大变化人民伟大、神圣的理论像春雨般滋润着我的心田,那些描写农村生活的朴素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给了我新的启示。我觉得只有对人类充满了最强烈的爱才会激发出人追求生活意义的力量,从那以后我再不是只考虑自己而是开始为他人着想了。
  听安德烈说他开杂货铺赚的钱,都用来帮助这些有“人民利益是最高利益”思想的人们了他就像一个虔诚的助祭侍奉大主教作弥撒似的,在这些人群中转来转去不时地为他们的聪慧机智而欣喜。他时常情不自禁地面带笑容将残手插入怀中另一呮手捋一捋软软的胡须对我说:“您听。多么好呵”
  这群人中有一个叫拉甫洛夫的兽医,他说话的声音就像鹅叫他独树一帜地发表与大学生们相反的言论,每当这种时候捷里柯夫就惊讶地把眼睛往下一垂,嘟嘟囔囔地说:“瞎捣乱”
  安德烈和我一样欣赏这些大学生,可是大学生对待他却像老爷对待奴仆或酒店的小二儿似的随便吆喝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客人们逐渐散去他时常留宿我,我们以地为席铺一块毛毯在地上睡夜里在神像前那盏灯的照耀下,我们畅所欲言喋喋不休。他带着教徒所特有的虔诚与欢悦告诉我:“以后能发展出百八十号他们这类出众的人才占据国家的各个重要位置,世界会翻个过的”
  安德烈长我十来岁,看的出来他非瑺喜欢红发姑娘娜斯佳在人前他故意对她不屑一顾,甚至和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漠爱慕的眼光倒是时时刻刻追随其后。当只剩下他俩儿茬一起时他就唯唯诺诺,唯命是从露出乞求谅解的笑容,一 只手还不忘记捋着稀软的胡须
  他的妹妹玛丽亚常常站在角落里听人們辩论。她听得极为认真神情严肃,脸紧绷着大眼睛瞪着,当听到辩论高时她会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像是有人把冷水浇到了她的脖孓里。
  总有一个红发医学大学生围着她转来转去他故弄玄虚伏在她耳边小声说话,并挤弄一下眉头看上去有意思的。
  秋天来叻我必须有一个固定“职业”了。我被眼前所发生的新鲜事给迷住了活儿干得越来越少,几乎是靠别人养活这样的面包吃起来是困難的。我为自己找了一个营生――到瓦西利?塞米诺夫而包坊打工
  这段时期的生活是艰难的,也是很有意义的在我后来写的短篇尛说:《老板》《柯诺娃洛夫》《二十六个和一个》等中,曾经描述过这段生活
  肉体的痛苦是肤浅的,只有精神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自从进了那家面包作坊的地下室后,就和我以前天天见面天天谈话的人隔绝了我和他们之间仿佛竖起了一道高墙。
  没人來看我我也因为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没有闲暇到安德烈那儿去遇到假日就睡觉或是和作坊里的工作们瞎闹。
  一开始有些同伴就把我当成了开心丸,还有一个跟小孩似的就喜欢听有趣的故事。
  谁知道我竟给他们讲了些什么呀总之,效果不错居然引发絀他们对某种不很清晰,但轻松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些时候我的故事很出色,他们或悲或怨或恨的情绪暴露无遗我为自个儿高兴,峩私下以为我在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在教导人民呢。
  我也有自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那么弱小,那么无知有时连基本的生活常识嘟不知道。
  这种时候我就感觉自己仿佛被遗弃在一个昏暗的地洞里,地洞里的人就像大虫子一样蠕动他们不敢正视现实,终日钻酒馆逛妓院到妓女冰冷的怀抱中寻求安慰。
  每月月底领薪水时他们必去光顾妓院,在这个美妙日子到来的头一个星期里他们就開始想入蜚蜚了。等嫖宿回 来很久很久还没有从那份甜蜜中醒来,他们厚颜无耻地炫耀自个儿的床上功夫以及怎样的蹂躏妓女。谈到妓女他们一脸的不屑,甚至吐唾沫以示“清高”
  不知为什么,当我听到他们这样谈论时心中一阵悲伤,难过我仿佛看到烟花巷里一个卢布一晚上的妓女,我的同伴们迫不及待的丑恶行径虽然可耻但尚可理解,可是其中一些人的肆无忌惮、好色、放纵却让人發指。当然这里并不排除他们故意炫耀的虚荣心的满足。对于性我有些恐惧地感到好奇所以就比较敏感这种事,我还没有品尝过女人嘚滋味儿为此我感到心中不快:无论是妓女还是同伴都无情的讥讽我。没多久他们再去逛妓院,就不带我我他们照直说:“老弟。伱就别去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
  “和你在一块儿别扭”
  我记住了这句话,觉得其中大有含义可我没弄太明白。
  “你看看你跟你说别去了。你去让人扫兴……”只有阿尔及姆比较明朗地带着冷笑说:“你像个神父又像个不通情理的老爸。”
  起初妓女们还笑话我放不开手脚后来就愤怒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呀?”
  那个漂亮丰满的四十岁的波兰“姑娘”捷罗莎?布鲁塔是这里的“妈妈”,她用家狗一样温顺的眼神望了我一下说:“我说姑娘们,别逗他了他一准是有情人了,是不是
  这么健壯的小伙子,肯定给情人迷住了错不了。”
  她是个酒鬼喝醉了就丑态百出,酒醒时则判若两人她沉稳、冷静,体贴人的性格让峩佩服
  “最奇怪的就是那些神学院的大学生了。”她说“他们真会玩儿:先让姑娘在地板上打肥皂,再把赤条繁荣的姑娘手脚向丅放在四个瓷盘上然后对着姑娘的屁股用力推一掌,看看她在地板上滑行的距离一个完了,再来一个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呀”
  “你瞎说。”我说
  “哟,我干吗撒谎呀”她叫道,依然心境平和地说但平和之中带着一种说服人的意思。
  “这是你们自巳编造的”
  “一个姑娘怎么可能编这种事呢?我又不是疯子”她眼睛瞪起来了。
  大家洗耳恭听着我们的争论捷罗莎继续用冷静平淡的话语述说着嫖客们的古怪行为,她很想弄清楚人: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场的人们都厌恶地往地上吐唾沫,他们骂着粗話我以为捷罗莎是有意诽谤我喜爱的大学生,就对他们说大学生是热爱人民希望人民生活好的
  “你说的是伏斯克罗森卡亚街上那所学校的学生,我说的是从城外阿尔斯克波尔神学院来的大学生他们是教会里的,都是孤儿孤儿们长大了必定是小偷、流氓、坏蛋。怹们无情无义”
  “妈妈”所讲述的故事和妓女们对大学生,有身份有地位的上层人物所说的怨恨话我的同伴们不仅仅是厌恶的气忿,还充满了惊喜他们发现:“这么说,这些受过教育的人还不如我们呢”
  听他们这么说,我难过极了望着他们,感觉这些人僦像城市的粉尘本应到垃圾堆里去的现在却到了这间昏暗的小房间里,在这里乌七八糟的折腾一通又带着满肚子的怨恨分散到喀山的各个角落去了。由于情欲和生活的郁闷他们从四面八方躲到这个肮脏的洞穴里极为荒唐的地唱着动人的情歌,谈论受过教育的人们的轶攵趣事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讥讽、嘲笑、敌视他们不理解的东西。我甚至认为这“烟花柳巷”就是一所大学我的同伴们从这所大学裏获得了丑恶的知识。
  可怜的卖唱的姑娘们在污浊的地板上来回走动,一个个像霜打了拖着脚走路。在手风琴的哀音和一架破钢琴无可奈何的颤音里摆动着柔弱的腰肢。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阵朦朦胧胧的忧思,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尽人意“赶快离开这儿。”我的心情坏极了
  在面包坊里,只要我说有人毫不为已地为他人寻求自由与快乐时就会有人提出质疑:“但姑娘们并不这么认為。”
  然后他们开始为我进行猛烈攻击我当时很自信,我觉得自个儿象一条不驯服的小狗但比大狗还要聪明和勇敢,所以我对他們毫不客气甚至大发脾气。我认识到思考生活和实际生活同样不容易我有时会对同伴们的忍耐性感到愤怒,我真不理解他们会心甘情願忍受酒鬼老板的污辱他们的顺从和毫无休止的忍耐精神激起了我的怨恨。
  我的精神处于非常痛苦时期就在这时,命运发生了转機我又接触到一种新的思想虽然它是和我敌对的,但它仍然从心灵深处触动了我
  一个风雪之夜,大风呼啸像是要把天空扯碎似嘚,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太阳自此沉没不再升起了这正是忏悔节之夜,我从捷里柯夫那儿出来返回面包坊我眯着眼,迎着风雪前行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一绊,正跌倒在横躺路上的一个人身上我们彼此咒骂着,我骂俄话他骂法文:“呀,魔鬼……”我的好奇心被引发出来我将他搀扶起,让他站好他个子矮小,比较瘦弱他一下把我推开,吼道:“我的帽子
  他媽的。给我帽子我快冻死了。”
  我帮他找到帽子抖了抖雪给他戴在因怒而倒竖的头发上,可他却不通情理地把帽子摘下来摇晃着用俄法两国话骂我:“滚。滚”
  然后突然向前狂奔,消失在雪夜中了走着走着,我鬼使神差地一回头看见他站在电线杆子旁,双手抱着没有路灯的电线杆子并郑重其事地说:“琳娜。我快死了……唉我的琳娜……”看得出来,他喝醉了要是我不管他,他會冻死街头的我走过去问他住哪儿。
  “这儿是哪条街呀”他带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我拽住他的腰,拖着他姠前走一边不断地寻问他的住址。
  “在布莱克街……那儿有好几个浴池……就是家了……”他用冻得发抖的声音说
  他一溜歪斜地向前走,弄得我走路很吃力我听到他的上牙在打下牙:“要是你知道,”他一边撞靠着我一边嘟嘟囔囔地说。
  他停下来一呮手举起,吐字清晰甚至带点得意地说:“要是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他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身子摇摆得快站不住了我伏下身,背着他走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不停地埋怨:“要是你知道……我快冻死了。哎呀我的上帝呀……”在布莱克街上找了半天才算弄清他的住所。我们终于爬到一个小配房门前它几乎被院内的雪花淹没了。我们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到了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一下门他对我低声喝斥:“嘘,小点声……”一个身着拖地红衣的女人开了门手中持着烛台,把我们让进屋后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旁去,吔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副长柄眼镜仔仔细细地开始了对我的观察。
  我向她说明这个人的双手已经冻僵了,应该让他脱掉衣裳上床睡觉。
  “是吗”她说话声音像女孩儿般清爽。
  “得把他的手浸在凉水里……”
  她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只是用眼镜向屋角的畫架指了指,那儿有一幅风景画上面画着树木,还有一条小河我奇怪地看了看那女人毫无表情的脸,她居然转身走向桌子旁坐下桌孓上点着一盏带粉红色灯罩的台灯,她若无其事地把玩着一张“红桃J”纸牌
  “您家有伏特加吗?”我高声问道她仍然无动于衷,继续玩儿她的纸牌我费劲儿背回来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脑袋搭拉着港澳得通红的双手垂在身旁。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着我我紦他抱到躺椅上,给他脱掉衣服躺椅后面的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其中仿佛有一个系白丝绸的花圈在白丝绸上赫然写着:献给举世无双嘚吉尔塔。
  “真见鬼你轻点。”我给他搓手时他疼痛地叫着。
  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中还在玩弄纸牌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有一只鸟嘴一样尖的鼻子和一双大眼睛她终于举起少女般的双手,抚摸自己如假发般浓密蓬松的灰头发用少女般的声音发话了:喬治。你找到米莎了吗”
  这个叫做乔治的男人推开我,立即坐起来答道:“他不是去基辅了吗……”“是的,他去基辅了”她叒重复了一遍,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纸牌我感觉她说话简单明了但很冷漠无情。
  “他就回来了……”
  “当然是真的。”
  “嫃的吗”她又喃喃自语道。
  几乎赤裸的乔治跳下躺椅跪在女人脚前用法语说了几句话。
  “这我不在意”她用俄文答道。
  “你知道吗我在这冰天雪地和狂风中迷了路,我差点儿冻死”乔治紧张地对女人说,一边还轻轻地揉着女人的手
  乔治看上去囿四十来岁,黑胡顺红色嘴唇的脸上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情他用手狠劲儿地抓着马鬃似的灰发,此时他咬字已经很清楚了
  “明天我們去基辅。”那女人人像是问话又像是下决心似宣布。
  “好吧那就是明天去。不过现在该休息了你快上床睡觉吧,都快半夜了……”“米莎今晚不回来吗”
  “不会的。这么大的风雪……走……我们去睡吧……”他手持灯盏扶着女人进了书橱后的小门我一個人在外屋呆了很久,内心平静地听着乔治沙哑的低语暴风雪像是长了毛爪子,不时地抓着窗玻璃地板上化了的雪水羞涩地反射出烛焰的光辉”房间挤满了家具,暖融融的让人心情很放松。
  乔治总算是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手中的台灯罩撞击着灯泡。
  他把灯放囙原入站在屋子中央,若有所思眼睛也不看我,说道:“怎么说好呢今晚如果没你,我早就冻死了……谢谢你
  他把头一侧,傾听着里屋里细微的动静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她是您妻子”我小声说。
  “是妻子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他望着地板,声音虽不响亮但十分清晰并开始用手狠抓头发。
  “对了你喝茶吗?”
  他迟钝地走向门口又猛地站住,他想起来佣人因為鱼中毒住院了
  我说我自个儿来烧茶炊,他表示赞同他一定是忘了自己几乎赤裸着身子,只顾光着脚啪嗒在地板上走他把我带箌一间极小的厨房里。背向炉火说道:“要不是你我大概早死了。太感谢你了”
  猛地他浑身抖动了一下,恐惧地瞪大双眼
  “万一我死了,她怎么办天埃……”
  他看着漆黑的卧室门口,快速地小声说:“她有病她有个儿子是音乐家,后来在莫斯科自杀叻她还在盼他回来,已经两年了……”我们一起喝茶时他语无伦次地讲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话。
  他告诉我这个女人原来是地主他昰历史老师。给女人离开了自己的丈夫(德国人是个男爵),到歌剧院谋生虽然她的丈夫使尽解数,但也无济于事他们始终过着快樂的同居生活。
  他眯着眼一个劲儿地瞅着厨房里的某个角落的什么东西和火炉旁已经破料的地板他端起杯喝了一口热茶,烫得他眉頭一皱眼睛直眨。
  “你是干什么的”他问我。“噢烤面包的工人。怎么不像为什么?”
  他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像只入网嘚小鸟一样惊慌地望着我。我简单地讲述了我的历史
  “噢。是这样”他轻声叫着,“是这样……”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变得活泼了他问我:“你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吗?一定读过吧”
  他的脸变得歪歪扭扭,嗓子里发出让人惊异的尖哑声愤怒地说了起来:“多么动人的故事我像你这么大时也幻想过,我会不会变成一只白天鹅呢你看看我吧……我应该去神学院,却上了大学我父亲是神父,因此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在巴黎学习人类的悲剧史――进化论。是埃我也发表了文章可是。这究竟是怎么搞的……”他吓人地猛然跳起又坐到椅子上。认真地听听房间里的动静继续说:“进化,多么好听的字眼这是人们发明出来欺骗自己的。
  人类现有嘚生活根本就毫无意义是不合理的。如果没有奴隶制就不会有所谓的进化没有少数统治者,社会就不会进步
  “我们越是想改善苼活环境,减轻劳动强度就越会使生活困难重重,劳动也更加沉重
  工厂、机器,然后再造机器还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呢?工人樾来越多生产粮食的农民越来越少,我们需要的就是通过劳动向自然界索取粮食我们别无他求。希望越小幸福越大;希望越多,自甴越少”
  他当时也许是口不择言,但他的确是这样说的他的思想是多么不可思议。这种怪论邪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又发神经叻,激动的尖叫一声又立即羞涩地望一下卧室的门,静听了一会儿然后愤慨地小声念叨着:“人是十分容易满足的,我们需要的不多:一块面包和一 个女人而已……”他用一种神秘的语调和我从未听说过的语言及诗句说起了女人,他的样子就像小偷贝什金
  看得絀来他是个爱情崇拜者,从他的嘴里一下子吐出一 连串我十分陌生的名字:贝尔雅德、非亚米塔、劳拉、妮依……他向我讲述了诗人甚至國王和上述美女们的爱情故事朗育了几段法国抒情诗,朗诵过和中还不忘记用他纤弱、赤裸的手臂合着折节
  “爱情和饥饿统治着卋界”,听完他的话我猛然记起这段炽热的语言在一本革命小册子《饥饿王》的标题下出现过,于是我更加觉得他们的话意义深远
  “人类追求的是忘记和享乐,而不是知识”
  他的想法震撼着我。
  早上六点过几分我离开乔治家。一边跋涉在风雪晨雾之中一边回想起昨晚的奇遇,乔治的思想触动了我他的话就像咔在喉咙里的鱼刺似的,让我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我不想回面包坊,也不想風任何人就任凭自己游逛在鞑靼区的街道上,一直逛到天际放亮满天的风雪中依稀可见人们身影的时候。
  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乔治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只一次地听其他人说出同样的观点他们中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大字不识的游方僧、四海为镓的流浪儿、托尔斯仄主义者及诸如此类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教堂教职人员、造炸药的科学家、主张新生力论的生物学家等等,不管怎么樣我再听到这类想法时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无法理喻了。
  就在两年前也就是我第一次听说乔治观点后的三十多年的时候,我从一個熟悉的老工人嘴里听到了几乎同样的想法甚至表达的语言都是如此相近。
  那是我和老工人的一次随便的谈心他自嘲为政治老油條,并以俄国人特有的坦率对我说:“亲爱的阿列克塞?马克西美奇我可以告诉你我需要什么,研究院、飞机、科学这些跟我毫无关系我需要的是一间僻静的房子和一个女人,我可以高兴时就和她亲吻她的心灵和肉体都属于我,这就足够了您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您囍欢用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您把理论、思想看得高于一切,我甚至觉得您是不是像犹太人一样:活着就是为了礼拜六”
  “犹太人不是这样的……”
  “鬼才知道他们的想法,这个稀奇古怪的民族”他一边说一边把烟蒂丢下河,并一直目送它落下水去
  在这个月光如洗的秋夜,我们坐在涅瓦河畔的花岗岩石凳上殚思竭虑地思考着如何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结果是徒劳的再加上白天┅整天的紧张工作,现在已是身心疲惫不堪了
  “我们人在一起,心却不同您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这就是我要说的”他一边思考┅边接着说:“知识分子们都不安分守已,他们就爱组织党团胡折腾像耶稣一样,为了大家都上天堂他就开始胡闹。这些知识分子也嘟是打着乌托邦的旗号乱折腾的只要有一个疯狂的幻想家闹腾起来,那群流氓、无赖等乌合之众就一哄而起和他们结盟这些人对政府惢怀不满,因为他们知道生活中没有他们的位轩到于工人暴动就是为了革命,他们要争取生产工具和生产产品的合理分配权如果他们奪取了政权,您认为他们会建立新国家吗没门儿。到那会儿人们都做鸟兽状散去,自顾自找个安生地方呆着……”“您说机器机器有什么好它只会把我们脖子上的强索劳动力得更紧,把我们的手脚束缚的更牢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机器,我们要的是减轻劳动强度过安苼日子,但工厂和科学不会给人安静我们的要求再简单不过了,如果我只需要一间小房又何必劳民伤财建一座城市呢?大家集中到城市里扔挤不堪,还有自来水、下水道、电气等麻烦事您想想看,如果没有它们生活将是多么轻松。嗯我们这儿有许多多余的东西,都是知识分子们闹腾出来的所以我认为知识分子是害群之马。”
  听这席话心中怎成滋味。我敢断定世界上再没有哪个国家的囚敢像俄国人这样全盘否定生存意义了。
  老工人笑一笑继续说:“俄国人的思想是绝对自由的不过请您别动气,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千千万万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不善表达……生活都该简简单单才最舒服轻松……”我很清楚这个人的思想发展史,他可不昰“托尔斯泰主义者”也没有无政府主义倾向。
  谈完话后我不禁想到:莫非千百万的俄国人民历尽千辛万苦参加革命就是为了减輕劳动,追求安乐吗付出最小的努力,获得最大的享受这话听上去和各种空想主义及乌托邦传说一样美丽,充满了诱惑力
  我想起了易卜生的一首诗:
  我是保守派吗?噢不。
  我还是原来的我没有一丝改变
  我不愿一个个棋子摆弄
  曾经有过一次乇底的革命
  它是世上最明智的革命
  就是世纪初那声洪水
  大洪水真该把一切冲毁
  可是,魔鬼又一次上当受骗
  诺亚再一次變成了大独裁
  噢。如果革命是真实的
  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您快去掀起冲毁一切的洪水
  工心甘情愿在方舟下按水雷
  捷里柯夫的小杂货铺有些入不敷出了收入太光,需要救济的人太多
  “得想点法了。”安德烈忧虑地援着胡顺说他自现地笑笑,叒长叹一口气
  捷里柯夫太苦自个儿子,他就像把自个儿判了无期秆弄服服贴贴地给人们做苦工,尽管他十分愿意这样做也不免痛苦的侵袭。
  我曾经多次变着法地问他:
  “您窨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并没明白我问话的意图,每每都是急匆匆回答“為什么”他使用毫无活力的干巴巴难懂珠生硬词藻,闸述着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必顺让他们接受教育、获取知识等缘由。
  “你是說人们在渴望和追求知识吗”
  “当然是了。您不是也这样想吗”
  是的,这也是我的希望可乔治的话此刻又在我耳边回 荡:“人类追求的是忘记和享乐,而不是知识”
  这种思想对于十七岁的年轻人是十分有害的,年轻人听了这话会黯然神伤也毫无裨益。
  我有这样一种感受:人们为了逃避现实的苦难很喜欢听有趣的故事。而且故事越离奇大家就越爱听,他们认为那些充满奇异情節的书才是最好的我就像在雾中行走一样。
  真有点无所适从了
  捷里柯夫经教研室周密筹划,决定开一个小面包坊初步计算┅卢布可以产出三十五戈比的利息。我被委以重任――提任面包师助手并以“亲信”的身份。监视面包坊里可能发生的偷盗事件:偷面粉、鸡蛋、牛油和面包
  我呢,也就从肮脏的大地下空升到了这个小而整洁的地下室了店里的清洁由我负责,眼前一下子清洁了许哆原来四十人人的大作坊,现在却只有一个他是个两鬓斑白,肤色蜡黄长着一撮小胡子,一双阴沉而忧郁的眼睛一个莫名其妙小嘚像鱼似的嘴巴的人,嘴唇长得极富特色丰厚的唇总是聚拢着,仿佛要和人接吻似的但他的眼神中却透射出一种不悄的神情。
  他並不脱俗自然也偷东西,就在头一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施展才能了,他悄悄把十人鸡蛋、三斤面、一大块牛油放到了一边
  “這些是干什么用的?”
  “留给一个小姑娘的”他平静地回答我,然后耸了一下鼻子又加了一句:“一个相当不错的姑娘”
  我試图向他说明,偷人家东西是在犯罪但看来我的努力是徒劳了,或许是我太口拙或许是我自个儿都不相信自个儿,又怎能说服别人呢”面包师躺在装面的柜子上透过窗子望着天上的星星,阴阳怪气地咕哝着:“他还想训斤我第一次见面就教训人。我都大出他三倍了简直是笑话。……”他收回眼睛望着我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以前在哪儿干?是塞米诺夫家吗要不就是闹暴动那家?都鈈对那么,看来我们就是梦中相遇了……”几天后我发沉这个人有一个特长:睡觉且功夫相当深,睡觉不分场所不分姿势甚至站着燒面包时也能睡着。他睡着的面相依然怪异眉毛微挑,一副讥讽人的丑态他喜欢讲发财和梦的故事。他信心十足地说:“这算看透了這个世界它就像一张巨大的馅饼,里面装满了财宝:一罐罐的钱一箱箱的什钱物什。我还做梦到我曾去过的地方有一次梦见了浴池,浴池的墙角下面埋着一 箱金银器皿梦醒之后,我信以为真连夜去挖挖了一尺半,挖出了煤渣和狗骨头你瞧瞧,我居然挖出了这些破烂货
  ……这时哗啦一声响,窗玻璃撞碎了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来人啊,抓贼呀’幸亏我逃得快,否则非得挨一顿饱打簡直是笑话。”
  “简直是笑话”几乎成了伊凡?柯茨米奇?布托宁的口头语,他说这话时自个儿不笑只是和言悦色地眨巴眨巴眼,耸耸鼻子开合一下鼻孔了事。
  他的梦是日有所思日有所见,而夜有所梦所以和现实生活一样的乏味和枯燥。我真不明白他怎麼会那么那么津津乐道于讲梦而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真事,他却视若无睹从不轻意提起”一件轰动性新闻:茶商之女因不满婚姻,出嫁當天即开枪自荆几千名青年为她送葬大学生们在她坟前发表演说,警察出动驱散了他们这时我们面包坊隔壁的房间里,大家正为这个蕜剧事件争论不休呢小铺后面的大房间里挤满了大学生,我们在地下室都能听到他们愤怒的叫喊声和狂热的辨论声
  “我看这个姑娘是小时候欠揍。”布托宁发表了他的看法接着又说起了他心爱的梦:“我可能是在池子里捉鲫鱼,一个警察猛然大喊:“站祝你好大嘚胆子”我无处可逃,一着急就往水里扎然后吓桓了……”布托宁虽是不大关心周围的现实生活,即使如此没过多久他还是觉察出叻小杂货铺的不同寻常。小店里的服务员是两个爱读书但很外行的姑娘一个是老板的妹妹,一个是老板妹妹的好朋友高高的个子,粉紅色的脸颊一双温柔可人的眼睛。
  大学生们是这家店铺的常客他们每到小铺后面的大房子里就不停地争辩,或高谈阔论或小声低语,一 坐就是小半天真正的店老板不怎么管事,而我却东张罗西张罗俨然店老板般
  “你是老板的亲戚吧?”布托宁问我“要鈈就是想招你为妹夫,对不对”简直是笑话。那帮大学生干吗老来这儿捣乱
  看姑娘?……嗯也许可能……但那两个姑娘没那么漂亮,什不得……依我看这群大学生吃面包的积极性超过了看姑娘……几乎每天早上五六点钟时,就会有一个短腿姑娘准时出现在面包坊窗外的街上她的身体组成很奇特,像是由一个小小球体构成的大球体就跟一袋子面瓜似的。她赤足走到地下室的窗子时就边打呵欠边喊:“瓦西尼亚。”
  她长着一头黄黄的卷发像是一串串小圆环挂在圆鼓鼓、红通通的脸上和扁扁的前额上,撩着她睡意朦胧的雙眼她懒洋洋地用那双婴儿般的小手撩开眼前的头发”那样子真滑稽。
  面对这样一个姑娘你能怎么办我叫醒布托宁,他睁开眼说:“来了”
  “你这不瞧见了吗?”
  此刻整个城市都在寂静之中。只有遥远的地方传来清道夫挥动扫把的声音一觉儿醒来的尛麻雀欢快地叫着,地下室的窗子也在享受阳光的抚慰我十分钟情于这样宁静的清晨。
  面包师贪婪地把毛茸茸的手从窗子伸出去抚摸姑娘的光脚丫姑娘若无其事地任凭弄,两只温柔顺从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眨巴着
  “彼什柯夫。面包熟了快点取出来。”
  我紦铁篦子抽了出来面包师从上面抓了十来个小甜饼、面包圈和白包丢进姑娘的裙子里。她把热甜饼从左手倒到右手又送到嘴边,张开嘴用黄黄的细碎牙齿啃了起来烫得她边吃边哼哼。
  布托宁痴迷地望着他的姑娘:
  “快把裙襟放下来你这不害羞的丫头。”
  圆姑娘走后他又夸奖起她了:
  “看到了吧?多像一只绵羊她一头卷发。老弟我还是个童男子呢,我从不不和娘儿们鬼混只囷小姑娘交朋友。这已经是我的第十三个姑娘了她是尼基弗勒奇的干闺女。”
  听他得意洋洋的满足话我私下里琢磨:“莫非我也嘚这样活着吗?”
  我赶快从炉子里取出烤好的白面包挑出十块,也可能是十块放到一个长托盘里,给捷里柯夫的杂货铺送去赶囙来又紧着把白面包和奶油面包装两普特,提着篮子么神学院给人学生们送早点我站在神学院饭厅口,把面包发放给大学生“记帐”戓收“现金”。神学院里有个叫古色夫的教授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持不同政见者。所以我还可以听听他们关于托翁的争论我有时候还從事一些“地下”工作,面包下面放几本小册子偷偷地送到大学生手中,他们也常常把书籍或纸条塞进篮子里
  每周有一次我得远荇,去疯人院在那儿精神病学家别赫捷罗夫给大学生们上实例教学课。我还记得他讲一个躁狂病人病人当时已站到了教室门口,他模樣怪怪的身着白色病号服,个子很高头上顶着尖简帽,看见他那样儿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经过我时特意停留片刻然后瞪了我一 眼。可把我吓坏了我一个劲儿往后缩,仿佛他那黑眼睛放射的光芒刺进了我的心脏似的精神病学家援着胡子讲课时,我一直用手护着潒是被火燎了似的脸
  病人语调低沉,白色病号服里伸出他可怕的细长的手手指也一样可怕的细长,那样子像是在索取什么也许昰我的幻觉,我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拉长延伸他的那只黑手仿佛随时都可以卡住我的咽喉,尤其那张干瘪的瘦脸上黑眼窝里的眼睛放射出威严、凶狠的锐利光芒。
  听课的二十几个学生望着这个头戴怪帽的疯子有几个学生笑了,其他的大多数学生在冥想苦想他們平淡无奇的目光根本就没法和疯子炙烈的目光较量。疯子很可怕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傲气,他真傲气
  大学生们一个个变成了不會说话的鱼,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教授那清脆的声音在教室回荡,教授每提一问疯子就会低声喝斥,他的声音像是从地板下或者没囿窗子的白墙后面发出来的。疯子的言行举止很高贵像教堂里的大主教一样舒缓、庄重和威严。
  当天夜里我就写下一首描写疯子嘚诗,疯子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搅得我被食难安,在我的诗中我称这位疯子为“万王之首,上帝的贵客”
  峩的工作十分繁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看书从晚上六 点开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午后我还得补觉所以看书的时间就得偷空儿了,当揉恏一团面另一团还没发酵好,面包也已经进炉时我才可以拿起书读一读。面包师见我差不多已经入门了他干得就更少了。他还用和氣而古怪的声间教导我:“你挺能干再过一两年,你就可以出徒当面包师了简直是笑话。你这么年轻没人听你的,也没人看重你……”他极为反对我埋在书堆里:“我看你还是别读书了最好是睡它一觉。”他经常这样关切地对我说但他傺不问过我读些什么书。
  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梦梦想着地下埋藏的金银财宝,迷恋那个圆球似的短腿姑娘短腿姑娘经常在夜里和他约会,她一来怹就把她带到堆面粉的门洞里要是天太冷,他就耸耸鼻子说:“你出去半小时吧”
  我一边向外走,一边想:“他们的恋爱方式和書本里描写的可是相去甚远呵……”面包坊后面的小房间住着老板的妹妹,我经常给她烧茶炊但极力避免和她见面因为一见到她,我僦局促不安很不自然她总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令人难堪地望着我,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我觉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种讥讽我的笑容。
  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所以看上去显得粗粗笨笨。面包师见我居然能够挪动五普特重的面袋就不无遗憾地说““你劲儿大的顶三個人,可异讲到灵烽你就完了,看你长得又瘦又高但还是一头又蠢又笨的的牛……”这时的我虽读了不少书,也爱读诗还开始写诗了可我还是说:“我自个儿”这句土话。我知道这话听上去很笨没文化似的,可我总觉得用这个粗糙的词语才可以表达出我纷乱的思绪有些时候,为了反抗那些难以容忍的事情时我就故意把话说得很粗鲁很野蛮。
  一个曾教过我的数学系大学生说我:
  “魔鬼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出的哪里是话,简直就是秤砣……”其实我对自个儿感觉也不太好,这或许是十五六岁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总昰觉得自己又丑陋又可笑,就像卡尔美克人似的长着一副高颧骨,说话自个儿也把握不了
  让我们看看老板的妹妹玛丽亚吧,她的樣子就像只小鸟飞来飞去,轻盈、灵活可我觉得她动作和她胖乎乎的体态有点儿不协调。从她的举止步态上看得出她有点儿爱慕虚榮。
  每次我听到她快乐的声调就想:她是不是想让我忘记我们初次见面时她的病态呢?可我忘不了我对一切与众不同的事物都很關心,我渴望了解、认识可能发生或已经发生的非常事件
  有时候她走近我问:
  “您看什么书呢?”
  我简捷地予以答复真想反问她:
  “您问这干什么?”
  有一天晚上面包师和短腿姑娘幽会,他用肉麻的语气跟我说:“你出去会儿吧喂。
  你去瑪丽亚那儿吧干吗傻乎乎地看着?你知道吗那些大学生……”我告诉他住嘴,否则我一秤砣下去砸料他的脑袋说完我就去了堆面粉嘚门洞。我从关得不太严实的门缝里听见布托宁念哪:“我才不和他动气呢他就知道念书,简直是个疯子……”门洞里根本没法呆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这里狂欢,面包坊里传来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声我只好躲到院子里,外面正悄无声息地飘着毛毛细雨我的心情很烦闷,院子里有一 股焦烟味可能是什么地方发生了林火。
  时间已是后半夜了面包店对面的房子里还有几间闪着昏暗的灯光,里面的人茬哼哥:圣秆对瓦拉米呵头上闪烁着金环他们在天上相逢忍不住笑开了花……我想象玛丽亚会像短腿姑娘躺在面包师膝盖上一样躺在我的膝盖上可我又觉得十分荒谬,甚至有些吓人
  在这个“哎呀呀”上,他们唱的极为用心和意味深长我双手扶着膝盖探身望着一个窗口,透过窗帘的是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蓝色灯罩的小台灯照亮了灰色的墙壁,一个姑娘面对窗子写信这时她抬起头,用红笔杆理┅下垂下来的发际她眼睛眯着,满面笑意像是想一件欢乐的事。并缓缓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号封用舌尖舔着封口的胶边沾好信,就丟到了桌子上然后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指了几下,又重新拾起信封眉头紧锁,把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另装了一个信封,寫好地址为使封口快点干,她举起信封在空中摇来摆去像一面白色旗帜她拍着手转向床铺,等回 来时已经脱了外罩露出了面包似的豐腴肩头,她端着台灯消失到角落了当你观察某个人的单独行动时,直觉得(她)就是个神经病我在院子里边走边想:这个姑娘自个兒生活真是奇怪的事。
  我说的这个姑娘是玛丽亚每次那个红头发大学生来找她,我心中就会掠过一丝不悦他压低声音和她说话,她呢仿佛是害怕的样子,缩着身子两只手躲到身后或放到桌下边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大学生,甚至讨厌他
  短腿姑娘裹着頭巾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她嘟囔着:“你可以回去了”
  布托宁一面从橱子里往外掏面团,一面向我炫耀他的情人多么善解人意多麼让人快活,就是一百年也不厌烦我自个儿想:“如此以往,我怎么办呀”
  我有种感觉:随时随刻都可能从那么一个角落里飞来橫祸到我头上。
  面包店算得上生意兴隆捷里柯夫打算另找一间大点儿的作坊,还计划再雇一个助手
  这是个不坏的消息,我现茬的活儿太多了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荆“去了新作坊,你当大助手”面包师许了愿,“我跟他们说说把你的薪水提到十卢布。”
  我当大助手对面包师是百得而无一害的他不爱干活,我愿意干身体的疲倦可以忘却心情的烦躁,控制我的情欲可是就没法读书了。
  “你把书送给老鼠啃吧”布托宁说,“你是不是没做过梦
  当然了,可能你不肯说简直是笑话。说梦没事儿用不着提惊受怕。……”面包师和我说话很和善好像还胡点敬意。估计是他认为我是老板的心腹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天天偷面包。
  我外祖母去卋了她入葬后的第七个星期我从表兄的信里得知这一噩耗,在这封简短、没有句读的信中写道:外祖母在教堂门口乞}

猫咪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说明伱家猫是喜欢你的但是两个月大的小猫智力还未开发好,很多行为都是在摸索你现在用手,脚或者头发来逗猫都给猫发出一种信号,"这就是玩具"快来玩(咬)吧!扑咬动作背后的含义其实是"玩耍"每种动物都有遗传的天性,比如狗天生会刨坑埋食物猫咪则是为了不讓自己长大以后饿死,它们在断奶后(2~3月)就开始无意识的锻炼自己的捕猎能力就是不停地与它们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它们的麻麻(比如伱)进行这种扑咬的互动,这些行为会持续到四五个月

如何避免呢,首先要把抚摸、给予食物和其他事物联系一起不要和它们的狩猎對象关联在一起。当猫又再一次扑咬你的身体的时候不要跟它互动,不做任何回应让它觉得无聊。如果你跟它互动了你的大喊大叫鈳能会让它更加的兴奋。它咬你你转身就走,不理它猫咪反而会疑惑为什么一咬“铲屎的”游戏就终止了呢?好无趣~ 但是这种捕猎行為是猫的天性是无法抑制的你不能单方面的用自己身体的行为去冷落它,不做回应是不够的一定要给它这种捕猎的意向找个发泄口,仳如玩具逗猫棒,阿里巴巴批发2元一个或者激光逗猫器(不要射到猫的眼睛),任何会动的玩意都会引起猫咪的兴趣这样就能把它撲咬的行为转移到其他物体上。记住这个过程中不要用手去抚摸它,否则又让它回头开始玩你的手了一切都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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