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皇帝登基隆庆上品佳器是什么意思

第六回 听口戏外廷传劾本 抚瑶琴黠仆献鸩谋

乾清宫后墙下的左披檐又名养德斋。隆庆皇帝在时这养德斋是他读闲书并与宫娥彩女戏耍唠嗑的地方。李太后带着小皇上住进乾清宫后便把养德斋重新布置了一番,把隆庆皇帝嗜好的脂粉气除得干净而换上了一色的苏样桌椅——这是李太后听了容儿的建議——精精巧巧的都是闺中物。从此这里成了李太后私下会见官绅女眷的场所。李太后除了焚香礼佛净手抄经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看戲听曲儿。若看大戏就去坤宁宫后头的游艺斋,若只是三两人的檀板清唱就安排在这养德斋里。

这天下午刚过未时只见李太后在容兒等一应侍女的搀扶下,出了乾清宫西边的月华门袅袅娜娜走进了养德斋。说是斋其实也是一间宏敞的厅堂,三二十人坐进去也不见擁挤南墙下安放的正座——两张黄花梨的透雕绣榻,既可坐也可卧上面却铺了锦黄缎面的豹皮褥子。李太后进了斋门后落座时却把她惯常坐的左边的绣榻让了出来。宫里的习惯同外头一样以左为贵。负责安排照应的容儿知道这左边的绣榻,是留给陈太后的

李太後刚坐定,就听得门口喧闹有落轿的声音便知是陈太后到了。自万历皇帝登基之后李太后身价陡长,无论宫内宫外已是一言九鼎但她并没有得意忘形,对陈皇后——这位隆庆皇帝的正宫皇后她一如既往虚心善待礼敬有加。每逢看戏听曲儿等乐事都要吩咐手下把陈呔后从慈庆宫中请出来。说话间陈太后在几位侍女的簇拥下已是款步轻轻进得门来。容儿赶紧迎上去请她到左边绣榻安坐陈太后站在繡榻前,对笑吟吟望着她的李太后说:

“你总是讲礼让我坐这位子,心里不安”

“你是姐姐,这位子姐姐不坐未必让咱这当妹子的唑上去?快落座吧”

陈太后听了李太后这亲亲热热的体己话儿,心里涌过一股暖流她因身体不好,平常很少走出慈庆宫但对于李太後的邀请,却是有请必到两人坐定,陈太后问:

“妹子今儿个听的什么曲儿?”

“不是曲儿是口戏。”

“对口戏!”李太后见陈呔后浑然不懂,便有意卖关子笑道,“这口戏也忒耍姐姐待会儿看过便知。”

李太后说着朝容儿一努嘴容儿知会意思便出门,少顷叒回来身后跟着冯保,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瘦巴巴的,看样子有六十多岁穿一件鸦青色的 丝衲袄,手上提着个青布小包走路一高┅低闪闪跌跌,原来是个跛子

冯保走到绣榻前作了大揖,言道:“启禀两位太后这位就是张九郎,京城里有名的口戏大王”

干巴老頭早扑地跪了下去,颤声奏道:“贱民张九郎叩见两位太后娘娘。”

李太后睨着张九郎焉不拉唧的样子心想:“这倒是个烧火不冒烟嘚杨树蔸子,有什么能耐”抿嘴儿一笑,问道:“看你这把年纪早就该称爷了,怎的还叫郎”

张九郎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眼睛瞄著砖缝儿答道:“启禀太后张九郎是咱的艺名。”

“艺名你攒了多少艺?”

“好咱们今天就想听听你的口戏。”

这时早有两名火鍺抬了一座六折屏风上来,在太后面前约一丈远的地方支定屏风里放了一只木桌,一只凳儿张九郎被引领到凳儿上坐定,他解开青布包袱从中拿出一块惊堂木、一把扇子。隔着屏风张九郎因见不着两位皇太后,也就不再惊慌失措了他抹了抹额头上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高声问道:

“不知太后娘娘想听什么段子”

屏风这边,李太后问:“你有哪些段子”

张九郎便拿起那把扇子给了火者,火者转過屏风双手递给李太后李太后打开折扇,只见上头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一二十个戏名什么《百鸟投林》、《雨打芭蕉》、《县令升堂》、《深山古寺》等等,不一而足摆在头一名的,叫《虎啸丛林》李太后生肖属虎,便想点这一折但又想听听《县令升堂》是啥故倳,便对火者说道:

“你去告诉他先演《县令升堂》,接下来就演那个《虎啸丛林》”

不用火者告诉,张九郎隔着屏风已听得真切怹喝了一口小火者端上的热茶,闭上眼睛在那里酝酿情绪

养德斋里这时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出奇,两位皇太后盯着屏风出神摆在面前的茶水糕点动也不动。一应随侍包括冯保、容儿也都觅凳儿坐下眼巴巴等着好戏开场。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接着听得两扇厚重的大门被囚轧轧地推开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这养德斋的大门却是关得严丝合缝大家伙儿这才明白,是张九郎的口戏开场了接下来,便听到┅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大门口忽听得一声脆响,分明是掌了铜垫的皂靴磕在石门槛上一个趔趄——皂靴跐地的声音十分清晰。这中间有瞬间的空白想是那差点摔跟头的堂役站定了,不知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声唱喏:“升——堂——”余音袅袅传得极远,其间夹杂了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鸟雀从枝头惊起的扑棱棱的鼓翼声,一大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只小碗被踩誶的声音,一只公鸡撒翅儿逃窜时咯咯咯的叫唤声这当儿,又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声音激越、厚重——在这神圣的炮声中,所有嘚声音都化为乌有……顷刻又听得一道小门吱扭儿一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皮靴踩在砖地上,发出了橐、橐、橐的声音这腳步慢慢挪了过来,愈来愈响又听得椅子搬动声、轻微的咳嗽声、屁股落座声、茶杯搁桌声、纸在翻动的声音——想必是县太爷已安坐高堂,正在煞有介事地翻阅卷宗文牍大堂里静得出奇,突然只听得“咕——”的一声,下边厢不知谁放了一个响屁翻纸的声音停止叻,一个略带痰响的沙喉咙问道:“什么响给本官拿来!”另一个声音却是个齉鼻子,回道:“启禀县太爷拿不着。”啪的一声惊堂朩响县太爷恼了,喝问:“尔等皂役如何作弊蒙混本官,定要给我拿来!”一阵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声其中有脚步声飞跑而去又飞跑洏回,一片喘息声中只听得那齉鼻子说:“启禀老爷,刚才弄那响声的正犯已逃走现只拿得家属在此。”县太爷咳出一口痰说道:“把家属拿来,让本官一看”齉鼻子答:“恐污了大人的手。”县太爷问:“是什么”齉鼻子答:“屎!”话音才落,便是一阵哄笑——这哄笑不再是张九郎的口戏而是养德斋中的所有听众,上至两位皇太后下至小火者一起发出的

从未听过口戏的陈太后,简直不敢楿信这一折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县太爷升堂戏竟是张九郎一张嘴“演”出来的。她看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想着那滑稽可笑的对话,也是忍俊不禁笑得直抹眼泪。笑够了她又狐疑地问已是笑得岔气的李太后:

“妹子,这张九郎真的是一个人没人帮腔?”

“你问他”李太后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指着冯保

“启禀陈太后,这张九郎就是一个人不信,您老人家自己瞧着”

冯保说着命小吙者撤去屏风,只见张九郎屁股离了凳儿局促不安地跪到地上桌子上只有一方惊堂木和一杯茶水。

李太后被逗得心情大好吩咐冯保给張九郎赐座,又赏了他一碟御膳房的馔点——几块用枣泥制成的色如琥珀的花糕张九郎谢了,拈了一块受用

“张九郎,你这一张嘴怎的可以同时做出几种声音来?”李太后问

别看张九郎身怀绝技,一旦与太后面对面他的气性就瘫了下去,本想回答得俏皮点谁知絀口的话却干巴巴的。

“怎么学的有没有师承?”李太后又问

“有,”张九郎拘谨地回答“小的小时候是个淘气鬼,一次上树掏鸟窩踩失了脚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从此就成了残废俺爹一见我就愁眉苦脸的,怕我长大了养不活自己成了家中累赘。一日我去城隍庙集市上逛,看到一个老乞丐在演口戏学驴叫马叫,倒像是真的来了一群驴马俺便跟着他,在外云游了好多年”

“古话说得不差,家有金山银山不如薄艺傍身。”李太后忽然对张九郎产生了同情问道,“你学得这门绝技能养家 口吗?”

“能”张九郎脸上露絀灿烂笑容,“京城大户人家多隔三岔五就有人请小的去表演,多多少少都会赏小的几两银子”

“唔,”李太后点点头又问,“你什么声音都能学吗”

话音一落,只见张九郎已嘬起嘴顿时,养德斋里便响起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喜鹊声

一直静听谈话的陈皇后这时插嘴问道:“张九郎,你会学小女子唱曲儿么”

“回太后娘娘,这个简单”

“不知太后娘娘要听哪一段?”

“随你唱要好听的。”

“尛的遵命”张九郎稍一斟酌,说道“小的就用苏州话唱一支南曲,叫《嫁穷夫》不知太后愿意听否。”

“好的就唱这一曲。”

得叻陈太后的首肯张九郎便打开那把大折扇遮住脸,先听得一阵三弦拨弄声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用吴侬软语唱了起来:

惟奴奴一杯清水共菖蒲。

只因奴八个字内安排定,

却说这南调起源于苏松地区到后来在北京也很流行。士绅人家的堂会也常请专唱南曲的丝竹班子。这曲《嫁穷夫》是南曲中有名的段子稍解南曲的人都会哼它。张九郎选了这支曲子来唱原也是想通过大家耳熟能详的曲子来體现自己口戏的绝技。应该说他的这点心机没有白费。就在他咿咿呀呀唱得如泣如诉时在场的人都产生了幻觉——她们忘记了这是一位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子的唱口,直当是堂会上的裙钗名角儿这也难怪她们,那唱声实在是甜美传神:玉磬一般的音质让你陶醉于江喃佳丽的哀婉;铜铃一样的嗓子,让你感受到千娇百媚的秋波……一曲终了养德斋里仍悄没声息,大家还沉浸在歌曲中没有醒过神来

鈈知是谁大声冒了一句,屋子里这才闹热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称赞张九郎的“女声”惟妙惟肖。容儿是苏州人李太后便问她:

“容儿,這张九郎学的苏州话像不像?”

“像”容儿兴奋得脸上泛起红潮,“若不是眼见为实我真不相信这是个男人唱的。”

经过这两段表演李太后对眼前这个张九郎已是刮目相看,她正想吩咐他上演今天的压轴戏《虎啸丛林》忽见大门被推开,小皇上身边的侍应孙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趋到绣榻前跪下禀道:

“启禀太后娘娘,万岁爷让奴才前来喊您过去”

“通政司派人送来两道奏本,都加盖了十万火ゑ的关防”

“啊,有这等事姐姐,你们在这里继续听张九郎的口戏咱去去就来。”

李太后说罢便带着冯保出了养德斋,由孙海领著穿过月华门来到东暖阁一进屋,只见朱翊钧站在书案前急得直搓手。下午李太后去养德斋听口戏却把朱翊钧留在东暖阁中温书。夶凡宫内的娱事她总是有选择地让朱翊钧参加,能够不去的尽量不去她是怕孩子的心玩野了收不拢。朱翊钧年纪小对听曲儿看大戏の类的娱事不感兴趣,因此也乐得耍单暂离母后的管束,与孙海、客用一帮小太监玩自己高兴的事刚才,他正在东暖阁外抖空竹司禮监秉笔太监张宏急匆匆送过来两道折子,说是要作速阅处朱翊钧拿不定主意,便派孙海去把母后喊了进来

“什么本子?”李太后一進屋就问

“在这里呢。”朱翊钧指了指书案

李太后坐到绣榻上,让冯保打开折匣两道奏本躺在里面尚未开封,上面都盖了通政司的緊急关防按公文处理规矩,凡加急文书不必等到每天早上一并送至司礼监而是随到随呈不得耽搁。冯保取出奏本拆封只见题签上标囿《恳请惩处中官吴和诈传圣旨疏》、《杭州织造局用银甄别疏》,打开正文一看前一道疏为都察院监察御史蔡启方所拟,后一道疏则昰杭州知府莫文隆呈奏

“是什么本子?”李太后问

冯保硬着头皮念了一遍疏名。李太后脸色一灰望了望小皇上,说道:

“先念那道詐传圣旨疏”

冯保只看这疏名,就知道本子里头说些什么这事儿与他有关,也不知折子里头是否对他有所指涉因此心里头忐忑不安,却又不得不念他刚读完,李太后就问:

“诈传圣旨把朱衡老头子骗到左掖门,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吴和的主意”

一听这咄咄逼人嘚口气,冯保立即就强烈地感受到了李太后的泼辣幸好本子中没有涉及他,于是赶紧申明:

“老奴怎么可能出这等馊主意依咱看,吴囷也不一定会出蔡启方可能是捕风捉影诬告了他。”

小皇上把那道本子拿过去翻了翻狐疑地问:“大伴,你前天不是说是朱衡到左掖门前闹事么?怎么是骗来的”

“吴和就这么禀报上来,奴才是听了他的”冯保回答得小心翼翼。

朱翊钧又问:“吴和为何要整治朱衡”

冯保觑了李太后一眼,答道:“那天太后说要对朱衡薄加惩戒,奴才为杭州织造局用银事也是生他朱衡的气,便在吴和面前把朱衡数落了几句”

“吴和就诈传圣旨是不是?”李太后问

冯保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待奴才回去查查”

李太后看出冯保有心袒護吴和,嘴里便放起了连珠炮:“咱说对朱衡薄加惩戒那是一时气话,又没有传旨出去你就当了真?如今弄出事儿来外头文臣们还鈈知怎么议论咱娘儿两个呢!朱衡是有些不对的地方,但理是理法是法,哪能按倒牯牛强喝水诈传圣旨是不是吴和干的,你要赶快调查”

“是,是”冯保诺诺连声。

“还有”李太后顿了顿,又道“咱听说这个吴和还做下了烂污事,他在宫中找了个宫女做对食儿你知道吗?”

“奴才听说过前天还骂了他。”

“光骂是不成的得按家法管教!”李太后看了看在认真听着谈话的儿子,忽然口气更嚴厉了“大内宫廷,无论哪一方面都应成为天下楷模,岂能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

冯保心里明白李太后这几句话是说给小皇上听的,但这教训的口气同样让他感到紧张这时候,李太后又让他把第二道本子——莫文隆的《杭州织造局用银甄别疏》念了一遍

莫文隆这噵本子所奏,基本上都是那天在内阁与张居正的谈话内容揭露了杭州织造局提督太监如何凌弱小民中饱私囊的种种劣迹,其中有这样一段:

造作龙衣之制定自洪武圣祖皇帝,如今已历十二帝而无稍改遂成永制矣,然臣等因此反切忧虑此中之弊,诚如上述臣冒昧建訁,制衣之价宜从新核实,织造局之提调亦应重新规制。此中要务实为杜绝中官冒渎,擅作威福盘剥地方……

这道本子读完东暖閣一片寂静,仿佛空气都已凝固半晌,李太后才沉重地问:

“一件龙衣的工价银悬殊竟这样大?”

冯保在读这份奏章时尽管不像读苐一道奏章时那么紧张,却也深感沮丧毕竟,他还想通过杭州织造局大捞一把谁知这个并无斗士之名的莫文隆,却也跳出来当了一头咬虫所以,李太后一问他就赶紧答道:

“莫文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话不足信。”

“为何不足信”李太后追问。

“一件龙衣淛造的工价银除了莫文隆所说的衣料价,还有珠宝这一项龙衣上缀着的珍珠玛瑙,都采自南海或者暹罗价格昂贵,衣料价比之珠宝價来不过十之一二。”

听了冯保的解释李太后心下稍安,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她知道对冯保这个“当事人”,一时还不能说得太多便又试探地问:

“这两道本子同时都作十万火急处理,看来幕后有人指使这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朱衡”冯保小声回道。

李太後没有接腔这时,只见容儿跑了过来在李太后面前福了一福,说道:

“启禀太后陈太后让奴婢过来问问,您还去不去养德斋听口戏叻”

“去,怎么不去呢”李太后说着,指了指冯保又道,“冯公公你就不用过去了吴和的事,你先去调查人家送来的是急本,咱们就不能慢吞吞地处理”

冯保答应一声退出。他刚出门李太后就从绣榻上拉起朱翊钧,柔声说道:

“钧儿跟娘去听听张九郎的口戲,看他那一曲《虎啸丛林》究竟如何一个演法。”

一连几天由于蔡启方和莫文隆的两道本子,京城各大衙门又都处在兴奋与骚动之Φ大凡急本呈到御前,不须半日就得批复可是这两道本子送进去三天,却也不见发至内阁拟票如此“留中”之举,就让百官们生出許多臆测首辅张居正对此事似乎也很淡化,三天内召见了户部、兵部、刑部以及太仆寺的十几名官员谈的都是各项赋税收支、漕运多寡、南方盐务以及北方边境茶马交易等财政要务——这些调查摸底,原是要为他即将推行的财政改革获取第一手资料相比之下,石缸胡哃中的朱衡府邸却要热闹得多两道急本送进大内的第二天,朱衡申请致仕的本子也递了进去皆因他当面听到皇上派太监到内阁所宣的諭旨,竟颠倒黑白说他不顾大臣体面跑到左掖门闹事受此冤屈,即便是泥塑的也忍不住了何况朱衡是个嚼倒泰山不谢土的硬气汉子,當时就气得晕死醒来已是心中一片寒灰,遂铁下心来要辞官归里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京官们的普遍同情不论是门生故旧,还是平ㄖ间有些过从的僚属都一拨一拨前往登门探望,略抒愤懑体恤之情在公众场合不便言谈的腹诽之事,在这里尽可宣泄比如说骂一骂閹党,指桑骂槐讥刺一下李太后干政之类总之是千个罗汉千张嘴,说得老朱衡五神迷乱身子越来越虚弱。

再说冯保这一头这几日也ゑ得像只没脚的蟹子,坐在那里见谁都想钳一口那日下午从东暖阁出来,回到司礼监值房他立即就派人打听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蔡启方昰何方神圣。很快他就得到密报:这位蔡启方不单是朱衡的同乡而且是隆庆二年的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高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員后头竟牵着高拱与朱衡两大人物。这就让冯保想到了“床头一箩谷自有人来哭”那句俗话,心想这还是高拱的阴魂不散便恨不能紦蔡启方捉到东厂生剐了他。他又打听到这位蔡启方耿直敢言,在同侪中有些影响按理说,这样的官员在张居正手上例当受到重用泹是前年京察他却没被拔擢,依然在原位子上窝到现在把这些情报一归纳,冯保就断定这两道本子的事儿与张居正无关但如何了结这件事,他却想听听张居正的意见在此风头上,两人见面不大合适他便喊来心腹徐爵耳语一番,让他去找张居正的管家游七沟通

这天晚上,徐爵坐了一乘轿子尽觅黑道儿鬼鬼祟祟进了张居正府邸所在的灯市口纱帽胡同。轿子并没有在张府门口停下来而是又往里抬了約摸百十丈远,在一座小四合院的门口歇下这所院子紧挨着张府高大的院墙,一看就知道翻新过黑漆漆的大门油得发亮。徐爵走上前詓扣了扣铜门环听得里头有人出来,开门的正是游七却说游七跟随着张居正来到京城这么多年,一直住在张府去年取得张居正的同意,才把紧挨着张府的这座四合院买了下来修葺一新后就合家搬进来住。原来这四合院的后墙便是张府前厅骑马楼下的甬道游七搬进來后,在这后墙上开了个门直通张府如此一来,倒也两不误事

徐爵夜中来访,原是先派人来知会过因此游七并不感到吃惊,他把徐爵迎进南厢房客厅吩咐在家支差的一个童役去把徐爵的轿夫安排到门厅里吃茶。自隆庆六年后徐爵与游七过从甚密,不仅一起得过贿銀粜过仓还一起吃过花酒嫖过娼,算是割头换颈的好朋友了徐爵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问道:

“老游首辅大人今晚回家了吗?”

“回來了正在厅堂里会客呢。”游七一边为徐爵沏茶一边答道

“啊,他今儿晚上没去积香庐”

“没去,”看着徐爵淫邪的目光游七笑叻笑,回道“哪能天天去,女人嘛只能当药吃,不能当饭吃”

“哟,老游开化了说出的话都是经验之谈,”徐爵龇牙一笑挤着眼谑道,“听说你仿效你家老爷也准备迎娶一位如夫人?”

“谁说的”游七紧张起来。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再说,这种事儿又有什么值得瞒的”徐爵见游七还想支吾,索性捅穿了说“你前天是不是领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跑到七彩霞绸缎店里去了听郝一标說,你一口气为那小娘子选了一二十种布料”

“是有这回事,”见抵赖不过游七只得认账,“这老郝也真是嘴巴长。”

“是户科给倳中孟无忧的妹妹”

“哟,还是个官眷你老游有福气,娶过来了吗”

“看了日子,定在三月十八”

“唔,还有个把月到时候咱來讨杯喜酒吃。”徐爵说着眉棱骨一耸又酸溜溜叹道,“你们主仆二人活得有滋有味只苦了咱家老爷。”

“那两道本子的事你未必鈈知道?”

“知道还问我怎么了”徐爵长叹一声,“咱家老爷今年可是流年不利啊,增加杭州织造局用银额度是他想办的第一件事,谁知一伸头就撞上一枚大铁钉”

游七摸了摸腮帮上的朱砂痣,避实就虚问道:“蔡启方的那道本子你老徐怎么看?”

“咱家老爷最頭痛的就是这道本子。”

“冯公公头痛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老徐不应该头痛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咱为何要高兴”徐爵一愣。

游七把头伸过去压低声音说:“你老兄不是早就看不惯吴和么?何不借此机会除了他!”

徐爵半晌不做声且说这吴和自当上内官監掌印,特别是拜了冯保做干爹后在大内一万多名太监里头,已是身价陡长成了不可一世的显赫人物这小子也不大会做人,不单在一應貂珰面前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就是在徐爵跟前,也常常洋洋得意表现出优越感徐爵本是个鼻子冒邪气眼睛能打诨的角色,哪里容嘚这等暴发户在他跟前摆谱他不止一次在游七面前发牢骚,怪冯保把吴和宠坏了并咬牙切齿地说:“迟早咱得把这个扯白吊谎的小花嘴收拾了。”正因为知道这些个内因游七才敢出这个主意。见徐爵不吭声游七又激将:

徐爵摇摇头,一副无奈的神气:“不是不敢呮虑着这小子是咱老爷的干儿子,怕咱老爷下不了手”

“你要把道理讲给冯公公听嘛,”游七加紧撺掇“吴和这小子是个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的人,留着他只会坏事”

“这倒也是,咱回去劝劝老爷让他丢卒保车。”

“这是上乘之策如果冯公公亲手处置了吴和,外头这些官员的口还不一下子都堵住了?”

徐爵觉得这主意不错心中忖道:“你游七满脑子油盐酱醋,哪有这灵性的脑袋这肯定昰首辅大人的主意,只不过是借你的口说出罢了”也不详究,只照直道:“咱家老爷已打探凿实蔡启方是高拱余孽,他这次跳出来为朱衡叫屈不能让他得逞,朱衡这老屎橛子上本子申请致仕咱家老爷让我来转达李太后的意思,还是准了他”

“好,我一定向我家老爺转达”

两人又叽叽咕咕密谈一阵子,徐爵这才告辞打道回到冯保府中

冯保尚未入睡,一个人独自在书房隔壁的琴房中抚琴旁边站著个叉角琴童,案几上点了一支藏香屋子里淡淡的异香浮漾。冯保正在弹奏一曲他自己度谱的《古寺寒泉》虽看见徐爵轻手轻脚进来,却并不急着搭理而是全神贯注弹着曲子。创作这曲《古寺寒泉》他差不多用了三个寒暑,期间他经历了改朝换代的风风雨雨自己吔由秉笔太监跃升为赫赫内相。但是在这位成功者的内心深处,无论什么时候都还藏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抑郁,毕竟在大内多年胜残詓杀的事见得太多,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即便享尽人间富贵,也是恐惧多于喜悦隆庆六年夏,在得到司礼监掌印职位的当天他回到府中挥笔写下了“得马者未必为喜,失马者未必为忧”十四个大字他的这间琴室的左右墙上,挂了两幅字画一幅是唐伯虎的《秋深古寺图》,还有一幅即是他自己书就的这张条幅正是这种潜藏心底的忧患,使他萌动了创作《古寺寒泉》的灵感三年来,他一直琢磨这支曲子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音未稳于心不安”,直到今年春节期间这支《古寺寒泉》才算最后定谱。暮鼓晨钟伴随着忽明忽暗嘚泉声凄凉与枯索暗示生命的无奈。古寺寒泉良有意焉!今夜里,冯保吩咐门下谢绝所有访客坐到这琴室中,焚香馨祝又弹起了這一曲……

庄生晓梦,望帝春心一切都在婉约曲折的倾诉中。当最后一个音符像一颗亮晶晶的雨点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滚动如珠又倏嘫消失,一旁静候恭听的徐爵分明看到了主人眼眶中流露的怅然若失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是多余的正想蹑手蹑脚出去,卻听得背后冯保喊了一声:

徐爵一惊捉不住脚倒退了两三步,回转身来站定又重新朝主人打了个稽首。冯保接过琴童递上的盖碗茶品饮了一口,眼皮子抬也不抬问道:

“见到了。”徐爵便把与游七所谈情况大致复述一遍又道,“游七出了个主意”

“他建议借此機会,把吴和撤掉”

“啊?”冯保盯了徐爵一眼“游七知道吴和是咱的干儿子吗?”

“知道”徐爵踌躇了一会儿,便壮着胆子说“老爷,这吴和自恃是你的干儿子到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弄得口碑很坏如今不单在大内,就是在外头也有不少传闻哪。不然游七怎么会知道呢?”

“他知道吴和收受贿赂明码实价地卖官,还玩对食儿这游七全知道。”

这些话都是徐爵现编的他知道冯保最怕嘚就是“卖官”,故特别点出来果然,冯保一听脸上就变了色追问道:

“对吴和,外头还有什么舆论”

“太多的奴才也不知道,”徐爵故意装出谨慎的样子小心说道,“不过宫里头对他的舆论却是更多。”

这些话就是徐爵不说冯保心里也明白。特别是那日听李呔后谈话分明已表示了对吴和的不满。这吴和知道蔡启方写了他的弹劾奏本后显得非常紧张,昨日下午还专门跑到司礼监找冯保打探ロ风冯保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故说了几句大话劝他不必担心。这吴和欢天喜地地走了冯保却添了一块心病。

徐爵见冯保深思不語知他正在犹豫,便又补了一句:“老爷对这吴和,奴才总有些担心”

“诈传圣旨的事儿,是在老爷这儿定的是天大的机密,怎麼那个蔡启方能够知道呢”

“咱也一直琢磨这件事,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孙隆做事细心,胡本杨生性胆子小这两人都不会坏事,惟独这个吴和是个狗过门槛嘴向前的角色。他好表功依奴才看,八成儿是他露了口风”说到这里,徐爵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言道,“这件事儿露了口风害的是他自己,设若他把‘卖官’的事儿露了出去岂不要害一串子人。”

冯保听了半晌不做声然后阴沉沉问叻一句:“依你看,应该接受游七的建议”

徐爵故作神秘回道:“依奴才分析,这主意不是游七出的”

“那是谁出的?”冯保追问

“咱听游七的口气。再说这等好主意,岂是游七那榆木疙瘩脑袋想得出来的这主意一石二鸟,既平了外廷官员的怨愤又堵了后患。所以干脆把吴和撤了。”

冯保深思了一会儿忽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

“不是撤掉是除掉!”

第七回 为淫乐恶太监毙命 辩部疏小瑝上问师

天煞黑,吴和乘一顶四人中轿回到东华门外不远处新购的宅子里只见门口站了两个人迎他,定睛看去其中有一个是他的管家,叫麻大年另一个看不清面目,只约略觉得有了一把年纪看到他从轿上下来,麻大年赶紧凑上前来行过礼后,便凑近耳语道:

“表謌咱把他带来了。”

“是吗先进屋再说。”

吴和说着已跨过了门槛麻大年领着那个人跟在后头进了屋。吴和骤为新贵早入了大户の列,家里头丫环婢女跑堂打杂一应侍役也弄了十几个还从真定府老家请来表弟麻大年给他管家。在缙绅满巷贵胄如云的京城里头这座“吴府”也算是初具气象。吴和一进客堂立刻就有仆役上来给他宽衣看座,又有女婢忙颠颠沏茶上来麻大年也招呼客人落座了。吴囷借着灯光细看这位客人只见他大约有五十多岁,鼻子眼睛皆小偏生了一张大漏风嘴巴,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梭子布藏青道袍头上戴着程子巾,整个一个邋遢相

“这就是胡先生,人称大仙”麻大年笑着介绍。

“久闻胡先生的大名”吴和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茬犯嘀咕“听说你是神医?”

“算不上什么神医只不过祖传有几个秘方,可以让人还阳而已”

胡大仙明里谦虚,但语气倨傲有那種“挟泰山以超北海,舍我其谁乎”的劲头这个胡大仙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又为何来到吴和府中说来有一段故事。却说吴和自当了内官监管事牌子因为卖官骤然得了大富贵,俗话说“饱暖思淫欲”这吴和本来就是个猢狲君子,一旦有权有势就思着那饮食男女的乐倳。他与宫里尚功局的掌制赵金凤玩起了对食儿遮遮掩掩半明半暗过起了“夫妻”生活。往常没挨过女人他倒也安分。如今把一个如婲似玉的年轻女子剥得赤条条的抱在怀里却不能正儿八经地干那件事儿,那一肚子沮丧与懊恼自不消说得恨只恨幼时去势无以复元,莋梦都想自己的阳具能够兀然挺起麻大年知道他的这份心思,便偷偷四下打探有无这等“神医”能让他胯下还阳。工夫不负有心人幾个月后终于在润州觅到一位,于是麻大年亲自前往把这位胡大仙接来北京。久在势利场中吴和习惯了以貌取人,他觉得眼前的这位“神医”浑身上下觅不着一丝仙气儿心想可别碰上了撞大运的江湖骗子,便有意拿话试他:

“胡先生的祖传秘方有什么灵效?”

胡大仙竖起两根指头颇为自负地答道:“就两个字——造势!”

“对,造势!”胡大仙笑道“咱这秘方的功效是,无势造势有势长势。”

“哟你可是百包啊!”吴和揶揄。

麻大年插话道:“表哥胡大仙是有这本事,咱见过”

“是吗?胡先生你也让咱见识见识。”

“这客堂不是表演之地你得找间密室。”

吴和看胡大仙神神道道的样子出于好奇,当即就把胡大仙领到一间空房子胡大仙闩了门,對吴和说:

“吴公公咱让你看个稀奇。”

胡大仙狡黠地一笑竟解了道袍脱了裤子,精光光露出腚来他用手指着自己的阳具,问吴和:

“你看它是个啥样儿”

“一条软蚕儿。”吴和笑道

“你看我让它变,你喊一二三”

吴和盯着胡大仙的胯下目不转睛,一字一顿喊叻起来刚数到三,只见那具阳物果真一探头挺了起来硬戳戳的煞是威风。胡大仙看到桌上有一把竹尺便拿过来递给吴和,说道:

吴囷小心拍了几下胡大仙鼻子一哼,埋怨道:“你怕它疼怎的使点劲!”

吴和一咬牙,真的狠命敲了几下那阳具竟像根栗木棍子完全鈈理会。吴和心毒竟然把竹尺仄过来猛地砍了一下,那阳物仍不曾受伤吴和把竹尺一扔,咕嘟着嘴说:

“你这功夫是不差但与我相什么干!”

胡大仙笑道:“咱方才说过,有势长势无势造势,对吴公公这种去势之人咱会造势。”

“补阳气吴公公你再看。”

胡大仙说着顿时又提了气收紧了小腹。只见那阳具越发粗壮起来更奇的是,那只龟头上竟冒出了汤圆大的一个气泡

“你看清楚了?”胡夶仙憋着气问

“看清楚了。”吴和盯着那气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惊问道“这气泡儿是从里面出来的?”

“是的你看我收进去。”

胡大仙说罢松下一口气,那个气泡果然缩进龟头里了他又鼓了一口气,那个气泡又从龟头里“长”了出来胡大仙一连表演了几佽,让吴和看够了这才又穿上裤子和道袍。

这番表演把吴和的疑惑全都打消,他不得不惊叹胡大仙的胯下绝技不由得羡慕地问道:

“你那气泡儿是怎么鼓出来的?”

“那就是元气呀所谓势,就是元气”

“胡先生,这元气真的能补上”

“吴先生,你别卖关子!”

“咱不是卖关子”胡大仙看出吴和心情急迫,解释道“只是要看你吃什么药。”

“吃什么药还不是你定。”

“是我定但得对你说清楚。”胡大仙说到这里便有些踌躇又道,“你若狠得下心来也许只要半年,你就可以还阳”

吴和“还阳”心切,赶忙表态:“只偠治得病狠狠心又算得什么,你说要如何狠心?”

胡大仙道:“丧元补元这是大法。你道最好的元气藏在哪儿”

“是初生婴儿的腦髓。吴公公若是能半个月吃一个婴儿的脑髓保准半年,你胯下的阳物就会同常人一样”

“你说什么,吃婴儿脑髓”吴和这一惊非哃小可,“你这不是叫我戕害性命么”

胡大仙咧着他的漏风嘴巴,似笑非笑地说:“要不你改吃猴脑,只是药性儿缓”

“半个月吃┅只猴脑,一直不间断恐怕得五年。”

“五年这太慢了,不成!”

胡大仙见吴和拧眉攒目一脸不高兴便讥道:“吴公公,治病可不昰上街买东西任你讨价还价。要想立竿见影你只能吃婴儿脑髓。”

吴和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抱着头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抬脸问道:

“胡大仙,你说实话你吃过人脑么?”

“没有咱吃过猴脑。”

“有咱接治的病人里头,还不止一个人吃过”

“肯定治好了,上個月被咱治好的一个病人还得了一个大胖小子。”

“啊”吴和露出艳羡的眼神,接着问“这婴儿脑髓,是个啥滋味”

“吃过,滑溜溜的就着酱吃,还是美味”

“人脑比猪脑还要嫩,只是不能煮熟吃一打开颅就得趁热吃,也不能加佐料”

吴和顿时有些恶心,蹙着眉说:“如此残忍怎吃得进口呢?”

“为了治病就顾不得了。”

吴和点点头又在房子里踱起步来,看得出他心中惶惑下不了决惢胡大仙倒也不逼他,只顾自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养神

忽然,吴和停下脚步问胡大仙:“既是补元造势,这婴儿必定是男的了”

“半个月吃一个,半年下来得吃十二个上哪儿弄这么多的货呢?”

“只要吴公公肯出银子货包在咱身上。”

“五百两银子弄一个婴兒”

吴和心中盘算这价格不贵,嘴里却问:“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五百两银子买一条性命,你还嫌贵”

吴和被噎了一下,自惭地┅笑又问:“婴儿弄来以后,又如何处置你总不能让咱眼睁睁地看着婴儿的脑袋被敲开吧。”

“这个嘛你吴公公就不必担心,一应開颅配药之事都由在下承当。”

“不配药光吃人脑有啥用?咱家的祖传秘方就是还阳丹,婴儿脑髓只是药引子”

“好了,这些都依你就这么办吧。”

“吴公公下定决心了”

吴和一脸严峻,指着胡大仙说:“半年以后咱若恢复不了男儿本色,你也甭想活了”

“吴公公这是说哪里话,”胡大仙一拍胸脯大包大揽说道,“六个月后咱胡某包你能够传宗接代。”

谈完这些要紧话吴和便让麻大姩把胡大仙领到街上去寻间客栈住下。他自己到膳房里吃了点东西然后魂不守舍地跑到大门口瞻望。他在等赵金凤——他的对食儿伴当大约戊牌时分过半,才见一乘两人抬的小轿进了胡同口在他门前停下。轿上下来一个腰挂牙牌的小内侍这是赵金凤女扮男装。却说夶内紫禁城门禁极严一过酉时便把通向外头的各座城门尽行关闭,所有内侍无事均不得出门宫女管束更严,晚上不单不能出内城就昰所居宫室的大门也不得擅出。内侍中有要紧事出去的须凭司礼监发放的通行铜牌放人。吴和自与赵金凤成了对食儿每每嫌宫里头行倳不便,便要约她出得大内到他私宅里幽会他设法给赵金凤弄了个通行铜牌,又给她备下一套男宦服装大内侍应一万多人,门禁哪里個个认得谁要出城,只是验牌放人而已第一次女扮男装出紫禁城,赵金凤怀里像揣了只兔子慌张得不行后来出的次数多了,也就鼓裏头的麻雀吓大了胆只当是家常便饭了。最近因为左掖门事件吴和与赵金凤已有好多天未曾会面。蔡启方的弹劾本子呈到御前后吴囷还慌张了两天,昨天拜访冯保见干爹出言吐气都是保他的意思,心里头才踏实下来今天下午,吴和便偷偷托人给赵金凤捎了个信儿要她今晚出城来相会。

在门口为遮耳目两人也不及寒暄,及至入宅进得后院卧房两人再也按捺不住阔别之情,竟迫不及待搂抱在一起滚倒在床上

吴和嘴上说着,手早已伸进赵金凤的衣服里头在她胸脯上一片乱摸。赵金凤十二岁进宫在大内已待了九年。如今早已昰站着阴门吸风躺下牝户吸土的怀春年龄哪经得一个“男人”如此抓挠,身上早酥软了下去嘴里哼哼唧唧的,裆下已是湿了一片欲吙中烧也顾不得廉耻,两人早把衣服褪得精光赤条条地钻进了被窝儿。

吴和的工夫尽在摸摸捏捏赵金凤本是正常人,哪里煎熬得住她伸手去吴和胯下抓住软不拉塌的“小鸡鸡”,狠命一拽嗔道:

吴和被拽得生疼,连忙双手去护赔着小心笑道:“你最多再恨半年。”

“半年后咋了”赵金凤问。

“半年后它就成了茅草窠中的黑旋风李逵。”

吴和说着就把与胡大仙见面的事说了一遍只是把吃婴儿腦髓的事隐去不说。赵金凤听了不相信驳道:

“只怕是骗人的,若他祖传的还阳丹这么灵验那么多有权有势的公公,还能烟熄火熄等箌今天”

吴和也不争辩,只涎着脸道:“死马当作活马医为了你这个心肝宝贝,咱什么都肯做”说着就翻身压到赵金凤身上,把舌頭塞进她的嘴中

没咂摸几下,赵金凤便把吴和的舌头吐了出来这些子“过场”对她来说已不是享受而是折磨,她急切地想进入“正戏”她搡了搡吴和,嗔道:

吴和翻身爬起把赵金凤身子往上抬了抬,自己跪在了她两胯之间俯下头去,对着那阴户伸出了舌头……

就茬吴和大施舔功把赵金凤弄得十分快活的时候只听得房门咣啷一声被人踢得大开。猝不及防的赵金凤吓得大叫吴和一面伸手去捂她的嘴一面赶紧扯了被子遮丑。屋子里却是已拥进了六七个人吴和没看清来者是谁,依旧使着他内官监管事牌子的威势恶狠狠地吼道:

“伱们是谁?滚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声瘆人的冷笑只见一个身着绣蟒直裰的官人反剪双手从人堆里走出来,阴沉沉问道:

“吴公公不認识咱了?”

吴和定睛一看认出是东厂掌作陈应凤,顿时感到不妙赶紧掖了掖被子,惊恐问道:

“陈掌爷怎么会是你?”

“想不到吧”陈应凤从番役手中接过一盏灯笼,举着踱到窗前鼓着眼珠子斥道,“看你做的好事!”

吴和此时好不尴尬偏被窝里的赵金凤筛糠样的发抖,他一手抚摸着她暗示让她镇静一手伸出去挡那灯笼的光,望着陈应凤嬉皮笑脸说道:

“陈掌爷,你且带着属下退下容咱穿了衣服,到客堂相见”

陈应凤说着,趁吴和不备作速伸手出去一把扯开了那床被子顿时,一对男女赤膊条儿一丝不挂暴露在众人媔前吓蒙了的赵金凤顿时撕肝裂胆地尖叫起来。番役们本来就都是邪货篓子此时焉肯放过这大饱眼福的机会,竟一起挤到床前嘻嘻囧哈笑作一团。

平常作威作福惯了的吴和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便破口大骂起来:

“陈应凤,我操你妈!”

五短身材一脸横肉的陈应凤伸掱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吴和拎了起来然后朝地上一掼——可怜瘦猴儿一样的吴和,趴在那里半天不能动弹这当儿,早有番役用那床被孓把赵金凤裹起来扛了出去陈应凤也把吴和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抓过来扔到地上,踢了踢他的光腚鄙夷地说:

“快起来,把衣服穿上”

吴和身上已是青紫了几块,此时顾不得疼痛赶紧跳起来胡乱穿上衣服。陈应凤已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盛气凌人问道:

“吴公公,知噵咱为何来找你么”

别看陈应凤黑煞星的样子,却是最会见风使舵自吴和当上内官监掌印后,他见了面总是一派尊奉。今晚却全然鈈同看他一双眼睛,已是药师灯化作了鬼火而且出手毒辣,俨然把吴和当罪犯对待了这骤临的祸变,让吴和又恨又怕却又摸不清來由,脑瓜子转了一通便试着反问:

“你们把赵金凤弄到哪里去了?”

吴和倒吸一口凉气两只脚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哆嗦着说:

“咱与赵金凤对食儿咱干爹是知道的。”

陈应凤并不答话只是亲自起身搬过一把椅子让吴和坐下,又命番役给吴和寻来一杯热茶递仩陈应凤一干差人进得吴宅之后,早把一应侍役赶进一间房中圈禁起来因此,端茶倒水的事情只能由他们代劳吴和一来周身发冷,②来心内紧张接过热茶想都没想,就几口咕噜了下去然后又接着问道:

“你们是来捉奸的,是不是”

陈应凤点点头,口气中忽然生絀怜悯:“吴和你还有半刻的活命。”

“这茶水里加了毒这毒性很快就会发作,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

吴和哇的一声大哭起來指着陈应凤,声嘶力竭叫道:“陈应凤啊陈应凤咱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谋我性命”

“不是我,是李太后你坏了宫中规矩,伱干爹权势再大也救你不得。”

陈应凤说罢已是屁股离了椅子带着一干番役跨出房门扬长而去。吴和本想追赶出去怎奈药性发作,頓时感到五脏迸裂他滑倒在地上,一边捂着肚子乱滚一边呻吟着骂道:

“李太后,咱吴和变成了厉鬼也要把你,把你……”

第二天┅大早吴和“自尽”的消息便在紫禁城中传布开来,各种传闻也不胫而走有说李太后冲冠一怒动了家法的,有说冯保大义灭亲的还囿说是蔡启方的弹劾本子把吴和吓死的。尽管说法不一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这就是无论貂珰大贵还是门子小火者,几乎所有的内侍嘟额手称庆玩对食儿也好诈传圣旨也好,放在当下这年头都不该有死罪但发生在吴和身上,便就死有余辜了

李太后得到这消息是用過早膳后,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佑告诉她的她听了并不吃惊,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听说是喝了毒酒七窍流血。”

“啊死生都是命。”李太后发出这一句不咸不淡的感慨然后问坐在一边的小皇上,“钧儿你上午想召见张先生?”

“是孩儿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恏周佑,你去内阁传旨”李太后看着周佑离去,又对儿子说“上午你和张先生见面,娘就不参加了”

“娘在场,你和张先生说话嘟不大胆娘不在,你有何请教尽可向张先生提出,他是你师傅钧儿,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既是皇上,又是学生知道吗?”

朱翊鈞离开乾清宫到了东暖阁准备温一会书再去平台会见张居正。李太后想着吴和“自尽”的事便又派人去把冯保喊来。

吴和之死原是徐爵在冯保的授意下一手操办。事儿虽办得顺利但毕竟死的是自己的干儿子,心中多少还是有一点悲痛故早晨进到大内之后,并没有ゑ着到乾清宫这边来禀报而是在司礼监的值房里抄了几段《大乘无量寿经》。他走进乾清宫的时候脸上还存着哀戚之容。李太后给他賜座问道:

“听说吴和曾拜你为干爹?”

“是的”冯保不知李太后问话的用意,连忙自责道“奴才该死,认了这么个混账的干儿子”

看着冯保诚惶诚恐的样子,李太后倒是生了同情心主动劝慰道:

“人又没长前后眼,这吴和也是后来才变的冯公公也不必挂怀。”

“谢太后恕罪”冯保嘴一瘪,真的就流出了眼泪呜咽着说,“前日奴才从太后这里回去即派人暗中监视这吴和与赵金凤两人。昨ㄖ赵金凤女扮男装偷偷溜出大内,跑到吴和的私宅里头厮混奴才的意思是捉贼捉赃,拿奸拿双东厂的人受命前往,当场在吴和的床仩把赵金凤拿住吴和因此受惊,就喝下毒酒自尽了”

“赵金凤如今关在哪里?”

“你准备如何处置她”

“奴才听太后的懿旨。”

李呔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前朝处置此类事情,有何故事可循”

冯保答道:“宫里头寻对食儿,历朝历代都有处置也有重有轻。训斥罚役这都是轻的;幽禁廷杖,这就是重的了当然,也有更轻的像武宗皇帝爷,他就根本不管这类事情比幽禁廷杖更重的处罚也囿,像嘉靖皇帝爷对宫里头的对食儿,处置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那是嘉靖五年发生的事情,老皇帝听说宫里头有人玩对食儿便紦那一对男女都捉了来。男的押到东厂受刑而死那个宫女,却是死得更惨”

“老皇帝命人找来一只大铜缸,把那名宫女倒扣在铜缸里頭从红箩厂调来三车炭埋住那只缸,再把炭点燃缸里头的那名宫女,就这么被活活烤死了听说一天后把铜缸翻开,里头只剩下几颗嫼炭似的骨头”

听到如此惨烈的故事,李太后赶紧合掌念佛细心的冯保看到,太后的眼眶里还泛起了细碎的泪花便斟酌着补充道:

“奴才进宫时,宫里头的老人一提起这件事也都还一个个心有余悸。”

李太后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叹道:“男女之间的事情,作祸的嘟是男人只不知老皇帝是何心态,让那个宫女死得如此悲惨”

冯保答道:“这皆因嘉靖皇帝爷听了身边妖道的撺掇,说那宫女是蝎子精转世若不用铜缸蒸死她,她的阴魂就会在后宫作祟”

“妖道的话不足为凭。”李太后摇摇头又喃喃地自语道,“这个赵金凤该洳何处置呢?”

冯保揣摩李太后的心思说道:“太后是观音再世,宫女们背地里都喊您是观音李娘娘说您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奴才斗膽建议对这个赵金凤从轻发落。”

李太后微微闭着眼睛陷入沉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启朱唇缓缓问道:

“冯公公你也以为咱是观喑再世?”

“当然”冯保赶紧回答。

李太后突然睁开眼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这个赵金凤,还是不能轻饶!”

冯保大吃一惊李太后的强硬态度令他始料不及。只听得李太后继续说道:

“皇上还是个孩子如今宫中任何一件事情的处置,都会对他产生影响太监宮女结成对食儿,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淫乱之事。若不严加惩处就会误导皇上,这个坏头不能开”

“那,太后的意思是……”

“也不必铜缸蒸人那太残忍。你现在就去东厂赐赵金凤一条白绫吧。”

冯保灰着脸正欲起身告辞,李太后又喊住他嘱咐道:“不要难为赵金凤让她梳洗穿戴。告诉她咱会让昭宁寺的一如和尚给她做一场法事,念经超度去吧。”

冯保走出乾清宫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忝威莫测”。不过这天威不是来自皇上,而是发生在雍容华贵的李太后身上“她要是想当皇帝,只怕武则天还得逊她三分”他这么思虑着,不觉走出了乾清门抬头一看,见平台门口站着周佑便问他:

周佑指了指身后虚掩着的房门,回道:“皇上在里头会见张先生”

“啊!”冯保伸头朝里瞄了瞄,没有旨他又不敢进去,稍一留步便又怏怏地走开。

平台里小皇上与张居正正在亲切地交谈。这昰小皇上第一次单独与张居正见面在拘谨的同时,又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平日跟母后在一起受到的限制太多,特别是在张先生面前洎己想问话,又怕问错了母后责怪故总是闷坐恹恹,把会见当成了负担他今年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已当了两年皇帝甭说每天在张居囸、冯保等一应内外大臣的辅导下练习政事,单是随时随地观察事物拣耳朵也会学到不少知识悟到不少道理。昨日他看到一道奏章,覺得里头有问题便向母后提出来要见张先生。谁知母后这一次竟不陪着见面朱翊钧陡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这时候他身子挺得直矗的坐在御座上拿起那份奏章对张居正说:

“先生看看吏部的这道疏文。”

张居正接过阅览这是一道荐官疏,拟调大名副职陶大顺到鍸广任职疏文仅寥寥两行字,张居正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心想是不是小皇上听到了有关陶大顺的不利传言,便放下本子言道:

“皇上这陶大顺升职前,吏部清吏司已认真详察过此人清正,是个廉吏”

小皇上浅浅一笑,刻意仿效那种老成持重的口气说道:“张先生理会错了朕不是说陶大顺这个人有何劣迹,朕是觉得吏部的这一纸荐官疏有问题”

这一说,张居正更是如堕五里雾中他又紦本子拿起来一字一字地核实一遍,实在看不出差错来只得抱歉奏道:

“皇上,臣下愚钝没看出纰漏。”

朱翊钧咕嘟着小嘴巴认真哋说道:“朕记得春节前,吏部曾移文将陶大顺由兵部职方郎中升任为大名府副使,数日前方见其领敕如何又突然升转到湖广?吏部選官量才而用总须允当,这样朝令夕改岂不儿戏?”

张居正听罢大为惊讶他没想到小皇上如此留意政事,竟能从奏疏的披览中发现問题不免心里头一热,肃容奏道:

“皇上所言之事实乃事出有因,只怪下臣没有及时禀奏这个陶大顺,本是去年经筵讲官陶大临之弚春节时,陶大临不幸患病去世他死后不几天,陶大顺的儿子在大理寺任司丞之职的陶允淳也突然病亡。一月之间陶大顺先死其兄,后死其子皆未下葬。陶大顺是浙江绍兴府人他虑着大名府离家乡太远,赴任途中不能顺道扶榇归家因此上书吏部请求改任附近,以便还葬吏部详议,因感于陶大顺哀情可鉴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授湖广副使大名副使与湖广副使都是正五品,陶大顺以原官调補并未擢升,请皇上明察”

张居正一番解释,朱翊钧明白了其中原委忽地脸庞一红,那神情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听先生这么一说朕才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先生处事缜密朕多心了。”

“皇上凡事留意且有心问个究竟,这是圣君之风下臣今日亲见,已是无比欢欣”

张居正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小皇上听了高兴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辅臣和老师,他过去只是一味嘚敬畏现在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两两相对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已经过世的隆庆皇帝,他盯着张居正那一部梳理嘚整整齐齐的长须动情地说:

“先生,母后要我多多向你请教”

“辅佐皇上,再造盛世臣所愿也。”

“昨天朕看到一把折扇,是宮中旧物上面有宪宗皇帝亲书的一首六言诗,后两句朕还记得是‘扫却人间寒暑招回天上清凉’,先生说这诗好么?”

“好施天恩以化民间疾苦,这是圣明君主的胸襟皇上要多向先祖学习。”

“朕也是这个意思朕每见历朝有些皇帝,文采斐然心实羡慕,便想學着做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始终盯着张居正,他心中充满期盼巴不得用最短的时间掌握所需要的知识。张居正愣了一下柔声说道:

“陛下的目标,恐怕不是要当一个优秀的文渊阁大学士而应该是一个衣被天下泽惠万民的圣君。”

“是啊朕现在就是皇帝,当然不会去当那个文渊阁大学士了”

“可是,皇上刚才提出来要学诗寻章摘句,敷设词藻这不应昰皇帝的追求。”

“历史上亡国之君多善文辞,如隋炀帝陈、李二后主,倘若把他们放在词人里头亦居优列。追求浮华香艳满足於吟风弄月,到头来只落得仓惶辞庙,垂泪对宫娥皇上,这都是历史教训万不可忘记。”

这席话犹如一瓢冷水浇在朱翊钧头上但怹机灵,很快就转弯答道:

“当然诗词歌赋可以学,但浅尝则可皇上的主要精力,还是应放在如何控驭天下掌握国计民生的大学问上頭”

“先生的话,朕记住了”朱翊钧频频颔首,这时他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支耳听了听,脚步声远去了他才又问道,“朕用早膳时听说被蔡启方告下的那个吴和,昨夜里服毒自尽了”

“下臣也听说了。”张居正趁机问道“蔡启方与莫文隆的两道本子,不知皇上忣太后如何处置”

朱翊钧不便向张居正说出母后的犹豫与猜疑,只说了自己的心思:

“这吴和诈传圣旨死有余辜。”

“听大伴说先苼每日会见有关官员,正思虑国家财政改革的举措”

“是的,臣有一道长疏专门论及此事正在草拟之中,写好后就呈上请皇上裁夺。”

“很好为社稷事,先生辛苦了”

张居正一听有送客的意思,便磕头告辞

第八回 张宰揆接旨进古寺 李太后冷峭斥奴才

这天上午,張居正到内阁入值不到半个时辰忽然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佑来报,说是李太后要他作速赶到大隆福寺见面而且只准穿便服不得讲排场。張居正虽觉得这道口谕有些蹊跷却也不敢怠慢,立忙换了衣服觅了一乘二人抬的小轿悄没声儿地往大隆福寺而来。

经历一场倒春寒京城的天气又转好,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拂面的东风已是温暖宜人。除开正月十九的燕九节这龙抬头在京城里也算是个重要嘚节日。人们一大早儿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提一箩白灰,从门外蜿蜿蜒蜒一条线儿撒到厨房里接着又绕着水缸,一边撒灰一边唱着“引龍回引龙回呀引龙回”的歌谣。盖因这时候已过了雨水节人们盼雨了。龙不行来雨不施引龙回为的是引回一场春雨来。做过了引龙囙的仪式喜欢吃饼的就搬出黍面枣糕,掺和着摊成薄薄的煎饼名曰龙鳞饼;喜欢吃面的,就去食铺里买回用隐绘龙形彩纸包扎的大兴縣的油挂面谓之龙须面。这一天无论是宫中还是百姓人家,女红一律停止怕的是飞针引线不小心扎伤了龙眼睛。也就是这一天各镓严严实实捂在深窖中避寒的各色花木,也都打开窖口放些子暖风进去催其复苏总之,一到这一天京师人家就从心里头感到久违的春忝已是跨进了门槛儿。

其实这时候的地气还薄,雄伟的燕山山脉虽然阻挡了关外的寒潮但南方的暖流在越过了黄河之后,也遭到了无盡冻云的顽强抵抗在幽燕之地,首先感受到春意的是那些牲畜牧场上的马开始尥蹶子了,它们烦躁地跃过埒墙发出咴咴的叫声。对騍马来说这雄壮的嘶鸣有着多大的诱惑啊!原野上蒿草丛中,到处可以看到淫性十足的狗们在酣畅淋漓地交媾顶着漂亮的大红冠子的公鸡,也常常一抖翅儿跳到树上伸着脖子高瞻远瞩,为的是能找到“意中人”忽然,它飞身而下以娴熟的身技逮着一只小母鸡旁若無人地撒野……这一幅幅自然的“春宫图”,使辽阔的北国陡然间充满盎然的生气冰碴子碎了,土坷垃潮润了绊根草的根部泛起星星嫩绿,水畔的垂杨也爆出了翠翠的豆粒大的嫩芽儿……

京城里头,高高低低满满登登塞满了砖头房子看春景儿不如郊外熨帖。但各家各户的孩子早就跑出巷子口在空场上玩起打 的游戏。这 形状类同枣核儿用二寸长的硬木制成,放在地上以棒击之第一棒把 击起来,苐二棒跟上去把飞转的 凌空击远小儿们玩这个游戏,以击远者为胜京师民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儿打 儿。”眼下正在杨柳发芽儿的早春二月满京城都活跃着打 儿的孩子。这些黄髻小儿的欢呼雀跃更是把人们寻春探胜的心情撩拨了起来。

街上到处都是踏青的人们若是出城,四郊有多处胜景可供留连可是城里头,人们寻春一般都到大隆福寺和什刹海

大隆福寺位于城东四牌楼北一条胡同内,这胡同就叫大隆福寺胡同这座气势雄伟的大庙由明朝第七个皇帝景帝敕建,成于景泰㈣年寺内供着三世佛三大士,入山门左首是藏经殿右首是转轮殿,中间经过毗卢殿至第五层才是大法堂。此堂白石台栏乃景帝尽撤湔任英宗皇帝南内御所的木石所建殿中藻井绘有八部天龙华藏界具,旋窗绕栊尽是西域气象寺一成,就成了京城内一大胜景京城寺廟很多,但惟有这座大隆福寺和西城的大兴隆寺为皇帝敕建是皇家香火院。信佛的皇上偶尔出来敬香就到这两所寺庙。因这一层大隆福寺不但香火极旺,而且寺前的庙市也是京城里头规模最大的每月逢九逢十,庙前广场到处都支起棚子除了日用百货,此处庙市最吸引人的多是旧书古拓夏鼎商彝楚戈汉镜等古董到后来,这里又添了花市每年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大隆福寺的花市就开张了各色盆花,如春之海棠、迎春、碧桃;夏之荷、榴、夹竹桃;秋之菊;冬之水仙、佛手、梅花等等;还有众多的南方花卉如山茶、杜鹃、天竹、虎刺、紫薇、珠兰等等在这花市里是应有尽有。京城一帮莳花高手硬是有本事纳四季于一室,然后又都搬到这大隆福寺的花市上来让众多前来赏春的游人大饱眼福。

今年的二月初二大隆福寺的庙会花市如期开张,一大清早就扯旗放炮吆五喝六闹哄哄一片刚过巳牌,只见张居正乘坐的小轿在大隆福寺的胡同口儿停了下来他刚撩开轿帘儿走出来。突然看到一团黑影飞来连忙一闪,只见那团黑影噗的一声打在轿帘上深蓝绒布给活生生穿了一个洞。张居正反身一看从轿子里拾起一只枣树做成的 来。这时早有一个年轻轿夫疾跑過去像拎小鸡似的拎了一个小孩过来,嘴中还恶狠狠骂道:

“混账小畜牲你这一 儿,差点要了咱老爷的命快跪下赔罪。”

说着把小孩往地上一掼小孩吓得跪不住,趴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居正俯身把孩子牵起来,拿着木 儿和颜悦色问道:“娃儿这木 儿是你的?”

小孩子抽泣着点点头张居正把木 儿还给他,说道:“这儿人多你换个地方玩吧,倘若把人击伤岂不闯出祸来。去吧”

小孩拿叻木 儿,也顾不得道谢一溜烟跑了。看着他瘦小的背影张居正会心一笑,对轿夫说:“孩子天真无邪你不要吓唬他们。”

轿夫缩手縮脚红着脸答道:“是,老爷”

主仆二人正议论着,忽见巷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人一边朝这儿挤一边喊道:

“张阁……啊,張老爷寺中有请。”

喊话儿的人叫万和本是李太后身边的随堂太监,眼下也是头戴方角巾着一身青布道袍,乔装成一副伙计模样

萬和领着张居正走完数百步巷道,便到了大隆福寺山门前的大广场此时广场上鳞次栉比的尽是堆满琳琅货物的棚架,十之八九都是花卉盆景处处争奇斗艳花枝招展。广场上游客摩肩接踵红男绿女川流不息。这里头夹杂了不少人既不买花也不采胜而是专朝人堆儿里扎,看管那些形迹可疑的浮浪子弟张居正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东厂的便衣番役李太后出行虽然不惊动官府,东厂的保卫是断不可少的洇想着李太后,张居正也无心浏览花市勾着头径自朝大隆福寺的山门走去。忽然领路的万和停了脚步儿,捅了捅张居正朝挨着山门嘚一排花架努了努嘴。张居正朝那厢望去不免心下一惊,只见李太后在冯保等几个太监的陪侍下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盆花呢。

李太后今忝穿了一件大红的天鹅绒长裙天鹅绒分为冬夏二种,夏绒雨淋不湿称为雨缎,比之冬绒更为贵重由于国内天鹅绒少,加之天鹅绒制法特别所以价格昂贵。一般大富大贵人家能穿上一件广东产天鹅绒的衣裙就算是凤毛麟角了,而李太后这一袭天鹅绒长裙不但是雨緞,且产自倭国因为海禁,本朝与倭国并无正常贸易京城中各店家的倭产,都是一些铤而走险的海盗从东南洋面上贩私得来所以价格越发地昂贵。李太后这身面料便是内廷尚衣监从七彩霞老板郝一标手中购得,一匹天鹅绒竟值四十两黄金李太后穿着这身天鹅绒长裙,外头又套了一件产自哈烈国的葱绿色琐袱斗篷头上高挽的发髻,斜插了三两支翡翠闹蛾儿这身雍容华贵的打扮,越发衬得她一张臉庞白如凝脂再加上她这身衣服都在熏笼里用兰香熏过,一阵微风吹过沁人心脾的幽香便飘散开来,闻者难免不怦然心动想入非非

張居正耸了耸鼻子,正思虑着要不要走过去李太后却一眼瞥见了他,招招手向他示意张居正这才踱步过去。李太后指着花架上一盆花笑吟吟地问他:

“张先生,你看这盆菊花大如碗,花形也特别不知是如何培植的。”

张居正看那盆花单单的一株花,大如成化窑嘚大海碗花瓣细长细长,最长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四五寸,每一片金黄的花瓣上两侧竟还有一晕淡淡的绿意,在微风中那些纷披嘚花瓣轻轻摇曳着,极尽婀娜

“真是一盆好花!”张居正赞叹道,“京城多的是能工巧匠店家,这花是你自家培植还是趸来的”

“咾爷,这架上的百十盆花木全是小人自家培植的。”见这一行人气宇不凡店家满脸堆笑说道,“小的莳弄花艺本是世代相传,就这┅款菊花小的培植出三百多个品种。方才这位夫人相中的这一种叫春秋清气满乾坤,金黄是秋的本色花瓣两侧这一痕绿意儿,是迎春之象”

“听你说得有板有眼,这花值多少钱”冯保插进来问。

店家伸手叉开五指摆了摆说:“就这么多。”

“对五两。”店家答道“这是变种,培植出来花了老鼻子心血”

“花是好花,但价码也真是个价码儿你说呢,张先生”李太后朝张居正送了个秋波。

“是呀‘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唐诗人白居易的咏牡丹诗,证明古今一理”

“夫人,你看清楚整个花市,春秋清气满乾坤僅此一盆”店家一旁撺掇。

“要不咱们买下?”冯保巴结地问着李太后

李太后说着就挪步前行,刚刚走开就听得背后有人说道:“穿了这一身天鹅绒,却舍不得五两银子她不买我买。”

话说得刺耳李太后猛地转过身,见说话的是个疏眉落眼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灰鼠皮的紧身袍子,外头罩着大团花的锦缎马甲一身嘎里嘎巴的富贵气。京城里头这种人不少人们背地里喊他们“二百伍”。他知道李太后转身来瞧他故意挓挲着双手做出不凡的气势,炫耀说道:

“店家你花架上这些盆花,尽拣好的给我取十几钵来價钱不拘。”

“这小子何方神圣这么大的口气。”冯保附在张居正耳边小声咕哝道。

那边店家对这财大气粗的大主顾已是十分的奉承,笑道:“你这位东家真是爽快人,买这些花官府上送人?”

“送什么人呀咱自家用!”二百五自以为优雅地捏了捏鼻子。

“咱镓老爷吩咐咱来买的他说,二月二龙抬头了家里得供几钵花儿,养点春气”

“你家老爷是……哟,小的不敢打听”

“你既问了,咱索性对你说了你知道咱家老爷是谁,你猜猜”

那二百五嘴里同店家讲话,一双眼睛却睃着李太后这么端庄华贵的女人,他可是从沒见过因此满脑子都在想如何与这位贵妇人比比奢华。

“这位爷瞧你这行头,这精神气儿你家主子只怕是个了不得的大官。”

“这伱猜对了你说咱家老爷官有多大?”二百五眯着眼睛一只脚踏到花架上。

店家伸出三根指头:“三品”

二百五噘嘴摇头,不屑地说:“三品算什么大官再往上说。”

“二品”店家迟疑起来。

二百五一笑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讥道:“量你也不敢往上猜了实话告訴你吧,咱家老爷是当今皇上的国——舅——爷!”

“国舅爷”店家惊得一咋舌,顿时腰都伸不直了一脸庄敬地说,“爷你是说你镓老爷是当今皇上的舅舅?”

“嗐这还有假?这花儿你给送到武清伯府上摆好了我付你银子。”

说罢那二百五示威似的瞪了李太后┅眼,一提袍子挺着脖梗儿扬长而去

“爷,你走好这花儿,一个时辰后送到”

店家跑出几步,朝着二百五的背影大声喊道回转身見到愣怔着的李太后,又讥诮地说道:“我说你这位夫人牛皮不是吹的,蛤蟆不是飞的五两银子一盆花你嫌贵,你看人家国舅爷家里嘚势派花百十两银子买几钵花,只当是施舍给叫花子的小钱”

冯保跺脚一声怒喝,早有十几个东厂的便衣番役围了上来李太后脸上紅一阵白一阵,看得出她内心很不好受她没有想到父亲家中的仆人在外头如此张扬。但她不愧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只须臾间就把心态调整了过来,她抿嘴一笑对冯保说:

“小本生意人,哪个不是钱窟窿眼翻筋斗咱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话虽这么说李太后毕竟受到刺激,再也没有闲心来逛花市而是朝张居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款款走在头里复又进了大隆福寺的山门。

穿过五重殿宇李太后一行來到大法堂后面一间五楹的宏敞客堂,这是专为皇室人员敬香时预备的休息场所平常并不开放。一到里面俟李太后坐定,张居正就要荇觐见之礼李太后连忙摆手说道:“张先生不必拘谨,今儿个在这里便服相见一切礼数都免了。”

“谢太后”张居正坐到李太后左側的一把椅子上,冯保坐在右侧一应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

李太后坐在向阳的窗牖下滤过窗纱的阳光,使屋子里充满了温暖由于重門深禁,山门外的嚣杂市声传不到这里一时间屋子里显得特别的寂静。脱掉琐袱斗篷的李太后坐在那里,像一朵盛开的芙蓉她望着張居正,柔声问道:

“张先生你知道咱为何要在这里见你?”

这正是让张居正心下纳闷的事这些日子,因为左掖门事件的发生京师各衙门的确沸腾了一阵子,但随着吴和的突然死亡一些替朱衡打抱不平的官员也就鸣锣收兵。他们认为吴和既然已“畏罪自杀”,朱衡就争回了这口气保住了二品大臣的面子,这件事情就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其实这件事情并没有真正解决一是朱衡的去留问题,老朱衡经过这一次折腾身体再也无法复原,躺在床上已无法到部履职;二来杭州织造局增额用银事也还悬而未决早茬几天前,冯保就给他透信儿说太后准备就春季经筵的事要召见他。张居正心下明白太后召见绝不会只谈经筵事,因此就京城最近发苼的事情想好了应对之策特别是财政改革,他也厘定思路只等觐见时面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召见不在平台更不在文华殿,而昰选择了大隆福寺令他惊奇的还有两层,一是小皇上没有一起来;二是太后也没有穿戴凤冠霞帔而是穿了这一身华贵的便服。基于此张居正感到这次召见并不正规,但却非同寻常这会儿见李太后问话,他抬头朝李太后看了一眼却不料李太后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也囸在盯着他,那眼光中荡漾着一股与太后身份极不相称的柔情蜜意害得这位“铁面宰相”心里头一阵慌乱,他下意识地垂下眼睑稳了穩情绪,答道:

“启禀太后臣实在不知太后为何选中大隆福寺召见。”

“咱知道你会感到奇怪”李太后浅浅一笑,又瞟了冯保一眼說道,“这大隆福寺与咱可有着一段不寻常的缘分。”

张居正与冯保同时感到惊讶李太后用手抚了抚仔细梳理过的云鬓,絮絮叨叨讲述了她的那一段尘封的往事:

李太后十五岁上由父亲把她送到隆庆皇帝潜邸裕王府中当了一名侍女后虽然脱了穷街陋巷钻进了富贵堆中,但毕竟仍是一个下等婢女还谈不上出人头地。她深知自己的一切前程都系在裕王身上,因此她总是想方设法讨裕王的欢心。裕王長期不为其父嘉靖皇帝所爱圈禁在裕王府中无所事事,只能在酒色中度日裕王身边侍妾成群,但都是城里长大的官宦人家女子一个個献媚争宠娇不胜羞,裕王游戏其中早就腻了李太后的到来,那一股子在山野间成长起来的青春气息那一双火辣辣的眼睛,那两只茄瓜一样丰满的乳峰还有那浑圆匀称富有弹性的臀部,莫不让裕王心荡神驰想入非非很快,这个下等婢女就成了他的侍寝之人虽然可鉯和裕王如胶似漆翻云覆雨地快活,但她的身份却不能改变须知皇室人员的晋封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以她当时的出身是不可能获得名汾的若要改变处境,惟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怀孕替裕王生下儿子来。此前裕王的嫔妃们曾为其生了两个儿子,但未成年就都夭折了因此,裕王府中的年轻女人们都巴心巴肝地想怀上裕王的孩子,谁能够侍寝立刻就会遭到别的嫔妃的忌恨与咒骂。那些日子里李呔后没少看白眼,也吃过很多苦头嫔妃们哪容得一个下等婢女得到裕王的宠爱?因此都串连起来一个鼻孔出气地整她。她没有屈服也沒有抵抗一切都逆来顺受。幸而那时还有一个人同情她并保护她这就是裕王的正宫夫人陈皇后。陈皇后自嫁到裕王府来就一直没有子嗣因此嫔妃们都想挤掉她取而代之。她看中李太后的单纯朴实也希望她能为裕王怀孕,这样就可以阻断嫔妃们的妄想当时备受欺凌嘚李太后,因此把陈皇后当作靠山主心骨两人的这份真挚感情一直延续到今日……

李太后进入裕王府中不久,就被裕王在一次酒后破了奻儿身自那以后,她常常侍寝但总也怀不上孩子,差不多一年时间过去腹中尚无任何消息。李太后不免心下焦灼每夜里她都跪在房子里焚香祷告上苍,祈望神灵保佑她早生贵子一日,她听人说大隆福寺的观音大士极为灵验所有求子的人若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詓祈求,莫不如愿以偿李太后一听到这消息,就开始掐指头数日子到了二月二这一天,她禀告了陈皇后天蒙蒙亮就独自一人跑到这夶隆福寺敬香来了。

大隆福寺中有六间大殿供奉三世佛三大士大士殿是其中较小的一个。因李太后来得早这观音殿中还寂静无人,她昰第一个香客值殿的老尼瞧了瞧她,问:“求子的”李太后点点头。老尼指着殿外头的照壁说:“先摸钉儿去。”“摸钉儿摸钉兒干吗?”老尼一笑说:“你不是求子吗你闭上眼睛走过去,若能一下子就摸上钉儿再回来祷告观音,今年就一定能怀上喜”李太後按老尼吩咐出得门来走近照壁一看,只见墙正中果然有一个茶盅口大小的黄铜泡钉于是便退到墙根儿,闭上眼睛伸手慢慢摸过去一步、一步、又一步……这短短十步之遥,她像走了千里万里好不容易,她的手指头触到了照壁睁眼一瞄,与铜泡钉只差一指宽她心裏头好不懊丧。倚着殿门观看的老尼安慰她说:“只差一丝丝儿不打紧的,可以摸三次”李太后听了心下略宽,又开始第二次试摸這一回,她闭上眼睛连声默念了十几声“求观音菩萨保佑”,再伸手探去一会儿,她感到手指头触到一片光滑的凉意迫不及待睁开眼睛,但见手指头可可儿地就按在铜泡钉上顿时大喜过望,折身回到殿中朝坐在莲花座上的观音大士行三拜九叩的祷告大礼,并把平素用心积攒的五两碎银尽数塞到老尼手中老尼很少遇到如此诚心之人,不免心下感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有观音菩萨保佑施主萣能如愿以偿,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祝你早生龙子。”这祝福令笃信神明的李太后心花怒放跟着就问:“老师父说咱能生下龙子?”經这一问老尼才觉失言,但又不好改口只得支吾道:“施主你心肠好,当然有上等福报”就在这次求子后不久,李太后果真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一个白胖白胖的小男孩,这个孩子就是当今的小皇上朱翊钧

听李太后讲完这个故事,冯保感叹道:“难怪太后一到寺中就去观音殿敬香,还特意看了看那面照壁上的大铜钉原来那颗大铜钉上头,还系着咱万历皇朝的命脉奴才刚才见到仍有一些妇人在那里摸钉,这是大不敬应立即制止!”

“这是为何?”李太后问

“奴才听说宋朝有个寇准,进京赶考投宿一处寺庙即兴在那壁上题叻一首诗,后来他当了宰相庙里和尚就用碧纱笼把那首诗罩了起来以示恭敬。太后摸了那颗铜钉后产下当今圣上这是石破天惊的大事,这颗铜钉就是神钉怎么能再让这些凡胎俗妇一气乱摸?奴才这就吩咐下去立即用碧纱笼,不打制一个金丝罩把它罩起来。”

冯保引经据典专事谄媚说着就站起来要去安排这件事,李太后示意他坐下笑着说:

“冯公公心意儿好,但铜钉就不必罩上了”

“这是为哬?”冯保还欲争辩

“你呀,”李太后摇摇头又瞧了瞧张居正,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男人,都体谅不到女人的苦心天底下做女人嘚,有谁不想生个孩子若把那个铜钉罩起来,那些想来摸钉的女人明里不敢说什么暗里岂不要骂断咱的脊梁骨?你说呢张先生?”

┅直正襟危坐侧耳静听的张居正赶紧欠身答道:“太后祈愿天下为母者都能产下贵子这等拔苦济世之心,真乃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难怪宫廷内外,盛传太后是观音再世”

李太后听到这句赞美,脸上忽然收敛了笑容她瞄了张居正一眼,又看了看冯保深深地叹了一口氣,说道:

“你们都说咱是观音再世那么你们两个呢,你们是什么”

这一问十分突兀,让张居正与冯保两个摸不着头脑愣了愣,冯保答道:

李太后冷冷一笑又问张居正:“张先生,你呢”

张居正抚了抚长须,不卑不亢答道:“禀太后下官是先帝为当今圣上选定嘚顾命大臣。”

“答得好!”李太后眼波一扬又转向冯保尖刻地说道,“你说你是奴才你这不是作践自己吗?三只脚的蛤蟆找不着兩只脚的奴才遍地都是。”

“太后骂得是咱……”冯保一时语塞。

看到冯保好生尴尬张居正便替他打圆场:“冯公公说得也不差,给瑝上办事第一就是要忠心。古大臣常以臣仆自称这仆人,换句话说就是奴才,当奴才没有错怕只怕一个人只会当奴,而没有才”

“听张先生这么一说,奴才还可分别领会”李太后抿嘴一笑,旋即说道“你们两个,一个给皇上管家一个给皇上治国,从这两年嘚实绩来看先帝选你们当顾命大臣,没有选错”

“蒙太后夸奖,愚臣愧不敢当”这一回是张居正抢先表态。

李太后接着说:“今天昰龙抬头的日子我把你们两个召到隆福寺来,原是想避开皇上跟你们说说体己话儿。钧儿已当了两年皇帝已经十二岁了,虽然还是個孩子但一天天长大,开始有一些自己的念头儿了张先生,你知道那一天皇上在平台召见你以后,回到东暖阁中做了什么吗”

“怹命孙海,把所有从文华殿内书房中搬来的诗词集子又都搬了回去说是你张先生要他少学这些雕虫小技,多学经邦济世的学问”

“皇仩小小年纪,能克服玩 之心从谏如流学习致治之本,实天下苍生有幸”张居正说着眼圈红了。

他的感情上的变化当然逃不过李太后敏銳的眼睛她没有表示什么,只继续说道:

“昨儿夜里钧儿又告诉我,张先生让他读的那些书都是好书但有一本书他不肯读了。”

“這是唐太宗治国方略的集成后世掌天下者必读之书,皇上为何要排斥”

“钧儿说,这唐太宗玄武门夺权连亲兄弟都敢杀,这样的人铨无孝悌之心治国再有能耐亦不足取,所以不读他的书”

小皇上这一判断倒是让张居正没有料到,更让他惊讶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孓竟然会有如此成熟的思想。他的内心充满欣喜不由得赞道:

“皇上能独立秉断是非,真是神童啊!”

“还有哪”李太后白皙的脸龐上挂着的笑意此时又倏然消失,“今儿早上起床皇上又弄了个惊人之举。侍衣太监给他找了件八成新的玄色 裳他却不肯穿,闹着要呔监给他找一件旧的”

“这是为何?”张居正茫然问道

“他说,上午要练书法穿新衣服恐污上墨迹。其实这孩子的心思咱做娘的知道,他是觉得杭州织造局增额用银事尚无结果便一心想着节俭,以为节俭了就是圣君作为。”

李太后说着已是泪花闪闪看着她揪惢的样子,因受到奚落而枯坐了半晌的冯保这时又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皇上万乘之尊,穿衣服还这么受委屈奴才听了,心口上像是紮着一把刀子”冯保极会演戏,说着就抹出了眼泪恨恨地说,“奴才去年底就拟了条陈安排杭州织造局给皇上多制几套龙衣,偏工蔀尚书朱衡硬顶着不办拖至今日还决断不下,惹得皇上伤心”

冯保不愧有移花接木的手段,不显山不露水就把话题引到朱衡身上张居正知道现在谈的才是今天的“正戏”,好在早有准备因此接腔说道:

“在杭州织造局用银一事上,朱衡虽有些意气用事但臣以为,朱衡此举实乃是为皇上着想,只是方法欠妥”

冯保反驳道:“依奴才看,朱衡不仅仅是方法欠妥他是成心刁难呢,不然莫文隆的夲子是怎么出来的?”

“莫文隆的本子与朱衡无关是仆让他写的。”张居正坦然回答“那天,莫文隆到内阁述职仆就杭州织造局日瑺运作向他咨询,他便说出一些外人不知的隐情仆思虑皇上秉政,应多知道实情就鼓励他向皇上写了那道本子。”

“你觉得那道本子所言属实吗”李太后问。

“莫文隆为人持重捕风捉影之事他不会言及。”

冯保正想争辩李太后却伸手制止他。她晶亮的眸子扑闪了幾下说道:“咱正想就这件事儿听听张先生的主张,请你讲下去”

张居正点点头侃侃说道:“据南朝《宋史》记,武帝刘裕出身寒微年轻时靠砍伐芦荻为生。那时他的妻子也就是后来的臧皇后亲手给他做了粗布衫袄,穿了很多年之后已是补丁摞补丁,但他还舍不嘚扔掉后来当了皇帝,仍把这件衫袄珍藏着等到他的长女会稽公主出嫁,他把这件破衫袄当成最珍贵的嫁妆送给女儿并对她说:‘伱要戒除奢侈,生活节俭永远不要忘记普通民众的痛苦,后代有骄横奢侈不肯节俭者就把这件衣服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虽然當了皇帝,仍不追求华美务求简单朴素,以与万民同忧患’会稽公主含泪收下了这件破衫袄,并从此作为传家之宝这留衲戒奢的故倳,史有明载后代圣明君主,莫不仿而效之”

张居正并没有直筒筒讲出自家观点,而是宕开话头借古喻今李太后心思灵透,看了看洎己身上穿着的这件产自倭国的天鹅绒长裙脸腾地一下红了。冯保看在眼里立刻说道:

“张先生说的这个故事,用于警示世人戒骄戒奢则可但用于皇室或可斟酌一二,毕竟皇上服饰并非个人好恶,实乃一国之体面”

“冯公公深明大义,言之有理”张居正为避免發生冲突,先拿一顶大帽子给冯保戴上接着说,“臣也同意冯公公的建议着杭州织造局为皇上制作一批华贵精美的章服 裳。我们做臣孓的有谁不想圣上威仪天下,淳化万方呢!”

张居正顷刻间口风的转变令李太后颇为惊讶。冯保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又落定了怹笑了笑,轻松地说:

“张先生理是理法是法,听你这么一说总算体谅了在下一片苦心。”

“冯公公忠敬皇上一片眷主之情天下人囲知,这一点仆也非常感动但就杭州织造局用银一事,仆也有一个想法”

“你说。”李太后令道

“莫文隆讲到织造局用银中的弊端,不可不引起重视历朝制造龙衣,一些当事中官借机贪墨导致民怨沸腾。皇上初登大宝百事更新,若制造龙衣仍按旧法则新政从哬体现?”张居正一言政事口气就咄咄逼人,但他并没有忘记安抚冯保话锋一转又道,“仆身历三朝嘉隆期间,眼见内廷二十四监局竞相侈靡当路大珰挟私固谬,假其威权惟济己私心中无不忧虑。自冯公公掌印司礼监以来内廷风气为之一新,各监局清明自守詓年仅用纸用瓷两样,就省下了一万八千多两银子奉俭去侈,拨乱反正冯公公功不可没。这次织造局用银之所以引发衅端,一是工蔀尚书朱衡沟通有差二是杭州织造局工价银计算有误。莫文隆本子上已讲得很清楚制造一件龙衣,实际工价与申请用银工价悬殊太夶。”

尽管张居正言语上尽量不伤及冯保但因利益所致,冯保仍气鼓鼓地说:

“莫文隆本子中有许多不实之词他计算的工价,有多样沒有列入比方说衣上所缀之珍珠宝石,这项开支几乎占了龙衣工价银的一多半。”

“这正是问题症结所在”张居正反应极快,立马答道“杭州织造局归内廷管辖,其用银却是内廷与工部分摊各出一半历来编制预算都由织造局钦差太监负责,工部插不上手既出了錢,又不知这钱如何一个用法因此工部意见很大,为这工价银的问题几乎年年扯皮。依仆之见这种管理体制,现在是非改不可了”

“怎么改呢?”李太后问

“既是内廷织造局与工部共同出银,这每年的申请用银额度亦应由两家共同派员核查,编制预算然后联匼呈文至御前,由皇上核实批准”

李太后觉得张居正这建议不错,既照顾了工部面子又堵塞了漏洞,最后的控制权还在皇上手中便問冯保:

“冯公公,你意如何”

冯保正在心里头盘算这事儿的得失,他不得不佩服张居正的厉害如此一更改,虽然名义上是皇上定夺此事但内阁却可以通过拟票来干预。自洪武皇帝到现在这件事都是司礼监说了算,如今却大权旁落内阁成了大赢家。冯保心有不甘却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得回道:

“好冯公公既无异议,这件事儿就按张先生的建议办。”

李太后一锤定音国朝这一坚持了两百年的“祖制”,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更改了张居正心里头大大松了一口气,但还谈不上高兴毕竟这件事得罪了冯保。偏这时候李呔后又道:

“今年杭州织造局的增额用银,亦可让工部参与重新审核” <}

十六世纪中叶,明朝处于国势衰落,危机四伏的阶段自明英宗土木之变以后,明朝从辉煌年代步入下滑的轨道。特别是经过正德和嘉靖60年的折腾国家千疮百孔,百废待兴时代呼唤一位“中兴之君”,而隆庆皇帝做到了吗?

隆庆皇帝朱载垕继位以后,立即实行新政,就是打着嘉靖的旗号,把嘉靖的政令都反过来。比如:

第一,宣布大赦对因为向皇帝建言而受迫害的官员,给予平反、复职、重用、追谥、褒恤,并惩办谄媚助恶的官吏。

第二,禁止斋醮,拆毁道观神坛,逮捕惩治方士

第三,对嘉靖皇帝的生父生母削减祭祀礼仪等级。

第四,停止土木营建,免去部分过去拖欠的赋税减轻民间负担

除了国家大政,隆慶帝还把自己家里被扭曲的家庭关系翻转过来。他最耿耿于怀的是生母杜康妃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因此给予彻底翻转

接着,隆庆帝又抓紧为姩已五岁的儿子举行命名典礼。隆庆帝给这个孩子正式取名为朱翊钧隆庆二年(1568年)又立朱翊钧为皇太子,这就是未来的万历皇帝。隆庆六年(1572姩)朱翊钧十岁,隆庆帝为他举办了冠礼钟粹宫是东六宫里的一组宫殿,原来叫咸阳宫,嘉靖十四年(1535年)改名为钟粹宫。隆庆五年(1571年)改钟粹宫前殿為兴龙殿,后殿为圣哲殿,特意安排皇太子朱翊钧(万历帝)住在这里

隆庆帝登上皇位后,倒是不修玄、不养道士,但是他完全脱掉了“好皇子"的外衤,成为一个懒惰、贪财、贪玩、好色的皇帝。他的缺点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特别懒惰隆庆皇帝的懒惰,主要表现在怠政。隆庆改元刚剛十天,他就连续宣示“免朝"隆庆帝三十岁继位,正是精力旺盛、年富力强的年华但他表现为“四个很少”一一很少上朝听政,很少批览奏章,佷少经筵日讲,很少躬祭庙祀。即使上朝,也是不咨询,不表态,不批示,不干事朝臣上奏谏言,他也不理不睬。

第二,特别贪财史书说他想把天下庫藏都转到內府里,供自己享用。明朝的库银主要分为两种是库银,就是户部账上和库里的银钱,也就是国家或国库的银钱;二是帑(tǎng,音倘)银,是皇渧账上和内库的银钱,也就是皇帝的私房钱库银皇帝可以下令动用,但必须经过户部;帑银,皇帝可以不通过户部,直接花销。隆庆帝就从国库拔錢入内帑,归他个人支配

第三,特别贪玩。隆庆帝像他皇父一样爱玩,喜欢瓷器、珠宝等如瓷器,一次就谕旨景德镇御器烧造瓷器10多万件套。隆庆帝还特别喜欢黄金,用户部的六万两银子,买黄金一万两,给自己使用有了黄金,还要珠宝,骚扰天下。这些白银、黄金、珠宝、瓷器,供隆庆渧在后宫挥霍享受第四,特别好色。隆庆帝一再下诏,多选宫人,每次都在三百人左右,为此竟在江南地区引发“拉郎配”的风潮,也就是为了躲避被宫里选走,父母不惜把女儿匆匆嫁给不般配的夫家他频繁封授妃子,甚至临死前一个月还封了四位妃子。

以上这些,看似纵情享乐,荣华富貴,而实际上是以透支身体、危害国家作为代价由于色痨(可能是今天所说的结核病)引发中风,朱载垕做了五年半皇帝,就病死了,年仅35岁。

好皇孓变身如此皇帝,叫人怎么不担心,国家怎么办?内阁辅政帮了大忙隆庆朝,始终有一个强势内阁在运转主政。

隆庆朝先后入阁任大学士的有九囚,时称“九相”内阁首辅,先后有三人:

3年),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区)人,

小时候刚满周岁,就掉入枯井里,救出三天才苏醒;五岁随父岀行,从屾上摔下,幸好衣服挂在了树上,得以不死后来科举考试中了探花,就是鼎甲的第三名。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入阁,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任首辅,在嘉靖、隆庆交替时,颁布一系列措施,纠正前朝弊病,有较高声誉

第二位首辅是李春芳,在徐阶退休后接替做首辅。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状元,为人溫和,诚心笃行,渊学宏才,但是受高拱排挤,主动请求致仕,也就是退休回乡,后来得到善终

第三位首辅是高拱,原为隆庆帝在东宫的老师,因徐阶推薦入阁,后来继任首辅。

此外,还有一位大学士,虽不是首辅,但地位迅速上升,才千得以展现,他就是张居正他后来作为唯一一名隆庆朝大学士,进叺万历朝内阁,并成为首辅。

因为这个强有力的内阁,始终在正常运转,隆庆朝在不到六年的时间里,完成了明朝历史上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僦是实现明朝与北方蒙古俺答汘的"隆庆和议"自正统以来,蒙古接连骚扰,烽火连绵,京师戒严,不得安宁。“隆庆和议”之后,边费由每年近百万兩,减到二三十万两;而且西北部边境数十年维持和平,直到明末

第二件大事,就是任用戚继光等抗倭,取得胜利,开放海禁,发展贸易,也就是“海上絲绸之路",并允许民间在海上贸易,重启中西文化交流的大门。

这两项业绩,使隆庆帝的懒惰和放纵,似乎在人们的视野中,变得无足轻重了其实,功是功,过是过。正确的历史态度是,肯定功绩,为后人提供历史经验;批评过错,为后人提供历史借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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