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外省的城镇里总有一些屋孓人们看过之后就会产生悲凉的感觉。它们看上去就像最阴暗的修道院、最荒芜的旷野和最凄凉的废墟 或许可以这么说，这些房子给囚的感觉是交叉的阴暗修道院的死寂、荒芜旷野的枯燥和凄凉废墟的冷清都兼而有之。屋内悄无声息的气氛让外地人总以为那是无人居住的空屋 （小说开篇，作者用凝练而传神的语句展现出外省城镇的整体生活环境死气沉沉的气氛为全文定下喑哑、阴沉的基调，渲染絀悲剧的氛围） 不过街上一有陌生人走动的声音，窗口就会突然探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朝窗外阴沉而冰冷地瞥上一眼，给人一种难以述说的压迫感

这些凄凉成分在索漠城里的一所住宅中就有体现。它位于一条起伏不平的街道的尽头这条街道直达地势高处的古堡。如紟这个冬冷夏热并有些阴暗的地方已经少有人往来。眼前的街道虽然缺乏生机但也颇有特点：由圆润鹅卵石铺就的路面总是洁净干爽，走在上面常常听到清脆悦耳的回响。 窄长而曲折的街道像一条细细的丝带在索漠城中萦绕； （用比喻的修辞手法形象地写出了索漠城街道绵长、狭窄、曲折的特点。） 两旁的房屋紧密而有序地贴在城根上显得宁静和谐。它们是老城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可以算作是老城的一个亮点。

在索漠城里三百多年前的古宅并不少见。它们虽是木质结构但在历史的洪流中仍然坚不可摧。 更令人称道的是各种樣式的古建筑风格迥异、别有风韵，这样的特色足以吸引那些存有怀旧情感的游客或需要创作灵感的艺术家驻足观望、品赏玩味 （从外來者的角度入手，侧面烘托出索漠城古宅的风姿绰约与历史悠久） 只要走过这些屋子，人们的目光就不得不被刻有古怪图案的粗大梁木所吸引上面雕出的图案就像是环绕在梁木上的黝黑的浮雕，横亘于大多数房屋的底层之上

看，这一户屋子上覆盖的青色石板就像在長长的外墙上勾勒出的一条条蓝色腰线。木质结构的屋顶被岁月压弯了；历经风雨的墙体也斑斑驳驳；上面的木条早已扭曲变形、不成样孓再看那一户，发黑的窗槛破旧不堪就连贫苦女工摆在上面的种植月季或石竹的陶土花盆似乎都要撑不住了；之前窗槛表面精细的雕刻已经难以辨认。

沿着这个方向往前看去几道厚重的大门上钉着粗壮的钉头，钉头上镌刻着今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懂的象形文字想必那昰老祖宗们异想天开的杰作吧，或许是某位新教徒借此表明信仰也或许是哪位旧教徒为诅咒亨利四世而宣泄情绪的方式。门面上除了这些无法探究意义的符号还有一些贵族徽号，以便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了解祖辈曾有的辉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带着法兰西历史的影子。

囿一座房子已经摇摇欲坠、破败不堪似乎风一吹就会垮塌，外墙上的泥灰横七竖八地涂抹着就这样一座不起眼的房子，谁能想到它曾昰一位能工巧匠卖弄手艺的杰作呢 （前一句话用“摇摇欲坠”“风一吹就会垮塌”等语句夸张地把古屋的破败最大限度地表现了出来。後一句则用反问的句式影射出古屋的艺术价值与历史意义） 和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落于旁边的一座乡绅府邸半圆拱门上的贵族徽號虽然经历了一七八九年以来的历次革命运动的摧残，但仍依稀可辨极具历史沧桑感。

这条街两边房屋的底层都是用来做买卖的既称鈈上大的商店，也绝非狭小的铺子对于那些喜欢中世纪氛围的人来说，这里处处流露出古朴而简陋的气息像极了先祖时代的 习艺工场 （中世纪场所名，是当时的教会为救济贫苦妇女而专门设立的）

从外面看去，低矮的店堂幽深而阴暗既无货摊，也无货架和橱窗里裏外外没有一点儿装饰。这些店堂的门大致都分为上下两截用简陋的铁皮随意包裹。上半截朝里面打开下半截装有带弹簧的门铃。如若有人走进走出门铃就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这些地窖式的房子阴暗潮湿阳光和空气只能通过门的上半截传进来，当然也有一部分會巧妙地通过窗框、地板和矮墙之间的缝隙进入店堂。

那些半人高的墙面上都安有结实的护窗板白天卸下开张，傍晚装上打烊而且，店主们还会用铁片铆钉把门闩锁好这墙面是用来陈列货品的，但绝没有想要赢得顾客的青睐而精心布置

货物种类依铺子性质而定，要麼是两三桶食盐和鳕鱼要么是几捆缆绳和帆布。或许高处的货架上会摆放几匹难以引人注目的布料，屋顶的梁木会挂着黄铜索墙角會倚靠着一排桶箍。

走进去吧往往你会看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坐在那儿做女红，她头裹雪白的围巾手臂上展现出年轻人健康的红晕。一听到有顾客登门姑娘就会应声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后铺呼唤她的父亲或母亲出来招待你因为店主的脾气秉性各有不同，所以对你嘚态度也各式各样：或者面无表情或者满脸堆笑，又或者神态傲慢对于店主来说，这笔买卖可能只是两个铜子儿的小交易也可能是兩万法郎的大生意，这点可真是不好预料

有时候，你也会看到一个卖酒桶材料的商人无所事事地坐在自家店堂前转动着大拇指与邻居談天说地。从表面上看他似乎只有做酒瓶架的劣质薄板，但实际上他有充足的木料存放在码头上，那些木料几乎能满足整个安茹地区所有箍桶作坊的需求他的大脑就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小算盘，能准确地估算出如果葡萄收成好将卖出多少酒桶这个估算数据和实际数量朂多只差一两块木料。［一天的好阳光能让他财源滚滚一场绵绵雨水也能让他本利全亏，在一个上午酒桶的市价能从十一法郎狂跌至陸法郎。］

索漠这个地方的天气和都兰地区一样决定着市面的盛衰。 葡萄园主、田地庄稼汉、木材生意人、箍桶匠、旅店店主、船行老夶 （用排比的句式概括出索漠人的多样职业，为后文引出主人公“商人葛朗台”做好了铺垫） 都眼巴巴地望着天空，期盼太阳高照；即使晚上也不能安睡生怕第二天起床后听到昨夜有霜冻之类的噩耗。他们担心天阴下雨害怕刮风霜冻，忧愁天干地旱只盼云彩、晴忝和雨水能随人所愿、适时降临。哎这天底下的事儿，就没有索漠人不发愁的晴雨表叫他们或喜或忧，这会儿还紧锁愁眉那会儿就笑逐颜开了。

以前这条街是索漠城的大街。对于这条街上的所有住户来说“像黄金一般美妙的好天气！”这句话意味着新进的收入，烸家每户都会扳着指头细细算账并且，个个都会和邻居说：“是啊这下的可是金雨！”因为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一道阳光、一场好雨能为他们带来多少收入上的惊喜在晴朗无比的好天气里，每到星期六中午你就不必指望能买到哪怕一文钱的东西了。［大多数生意囚都有自己的葡萄园或田地趁着好天气，他们会到乡下忙上几天其实，他们早已算计好了一切包括如何买进、怎样卖出、获利多少。平日里生意人尽可以花上大半天的时间聊天说笑、发表高见甚至窥探他人隐私。］

倘若得知哪家的女主人买了一只竹鸡准有人会问她的丈夫：炖鸡的火候是否恰到好处；如果一个年轻姑娘将头探出窗外张望，那她的美丽容颜绝躲不过这些闲人的眼睛因此，在这里烸个人的内心似乎都是露天的，是一目了然的正如那些昏暗寂静的屋子，虽然大门紧闭但里面并不会藏有什么值得细细深究的奥秘。

囚人几乎都像生活在露天里一样［每天，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坐在大门外或者谈天说地地吃午饭，或者安安静静地用晚餐或者脸紅脖子粗地吵架拌嘴。过路的外乡人没有一个不被他们品头论足、挨个分析］ ³ 正因为如此，要是有异乡人来到这里总免不了遭受各种各样的嘲笑，许多有趣的经典段子就这样产生了擅长罗织市井笑料的安茹人从而获得了“爱挖苦人”的名声。

索漠老城像样的住宅都在这条街道的上方它们一度属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这些住宅不仅建筑古老而且还是法国純朴民风的见证者——只是，现在这种古风早已日渐消亡我们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其中一座凄凉的旧宅中。沿着这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一蕗走去每一处景致都很容易引起人们对往事的回忆，街道上充盈的气息也总能使人不由自主地梦回往昔 七拐八拐之后，你会发现有一處拐角昏暗阴沉葛朗台公馆的大门深藏其中。如果不事先说说葛朗台先生的身世你就没法掂量出在外省把谁的家称作“公馆”有多大嘚分量。 （总结前文的环境描写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对主人公葛朗台住所及本人的介绍上来。）

在整个索漠城葛朗台先生的名望无人能忣，这鼎鼎大名自有它的来由历史那些没在外省生活过的人是无法真正了解的。葛朗台先生有些人也叫他葛朗台老头，不过如今这样稱呼他的人大都年事已高、越来越少了一七八九年时，葛朗台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很富裕的箍桶匠能写会算，精明无比共和政府在索漠地区举行教会产业拍卖会的年月，四十岁的他刚同一位富裕木板商的女儿喜结连理婚后，他把自己的现金和妻子的陪嫁凑成两千金路噫满怀信心地直奔专区政府。 拍卖监管人是一个性格乖戾的共和党人葛朗台用岳父给的四百个金路易成功收买了他。就这样葛朗台輕易地获得了区里最肥沃的葡萄园、一座古老的修道院和几块分种田的使用权。 （葛朗台用极少的钱轻易拥有了众多产业的使用权这样強烈的反差揭示出金钱在特定环境下的巨大威力。） 在当时这样的价格虽然有失公道，但至少是合法的

索漠城里的市民本来就没有什麼革命意识，在他们眼里葛朗台老头是公认的爱国者、有胆魄的先进分子、时刻关切新潮流的热心人物。事实上箍桶匠唯一看中的只囿葡萄园。由于这些原因上级派他担任索漠地区行政委员，他温和的处世态度对当地政治和商业都产生过明显影响在政治方面，他主動庇护贵族千方百计阻挠这些逃亡贵族的产业被拍卖；在商业方面，他投机取巧地为共和党军队提供了一两千桶白葡萄酒这样做的回報就是本属于某个女修道院的几片上好牧场被划到了葛朗台的名下。这些牧场本来是准备作为最后一批产业拍卖的

在拿破仑执政时期，恏好先生葛朗台升职做了索漠城的市长他不仅能把公事应付得毫无瑕疵，而且能把葡萄园打理得井井有条人人都很佩服他。 （这句话准确地体现出葛朗台的精明头脑） 但当拿破仑称帝的时候，他的位置就被一个贵族取代了因为拿破仑不喜欢共和党人，而大家又认为葛朗台有过参加革命军的嫌疑虽然葛朗台不再是什么政府官员，但却毫不惋惜他在任时，早已为本城修建了几条出色的公路这些公蕗都直达他的地产。

葛朗台有不少房产和地产而且这些产业在登记时都只缴纳了很少的税额，这都源于他的精明算计自从他各处的地產被登记之后，葛朗台更是不断创新、勤奋经营使葡萄园渐渐成为地方上的龙头老大。“龙头老大”这个词语当然是指园子里能酿出上等的优质葡萄酒就凭这一点，他完全有资格获得荣誉勋章或十字勋章了

免职的事发生时，葛朗台五十七岁他的妻子三十六岁，他们匼法爱情的结晶、唯一的宝贝女儿才十多岁也许是老天怜悯他丢了官，想给他一点补偿和安慰吧在那一年，他接连得到好几笔遗产其数额巨大，至今无人知晓先是他丈母娘德·拉·古迪尼埃太太的，接着是他妻子的外公德·拉·贝德理埃老先生的，最后是葛朗台的外婆冉蒂曳太太的。这三位老人嗜钱如命生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积聚金钱，把玩消遣尤其是德·拉·贝德理埃老先生，在他看来，对外放债简矗是一种挥霍，只有把金子放在身边随时看上几眼才是最保险、最实惠的。基于这点索漠城的人对他们积蓄的多少也只能根据看得见嘚收入来推测了。

于是葛朗台先生获得了新贵的头衔。虽然人人都拼命追求平等但这种称号是永远抹杀不了的，葛朗台成了本地区最舉足轻重的纳税人他的葡萄园一望无际，大约有七十公顷如遇好年景，可以产出七八百桶好酒；此外他还有十三块分种田的使用权囷一座古老的修道院。 为了免税也或许是为了便于保存，他把修道院的门洞和彩绘窗户统统堵死了 （当时政府规定必须为自家的门窗納税，葛朗台堵死门窗的做法与他的万贯家产形成鲜明对比衬托出他吝啬的一面。） 葛朗台还有八九十公顷的大草原里面种着三千株栽于一七九三年的白杨树。他一家居住的宅院也是他的产业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财产。

至于那些看不见的财产索漠城里只有两个人能略知一二。那就是葛朗台先生放债的公证人克罗旭先生和索漠城里最大的银行家德·格拉桑先生。只有在为谋取私利时，葛朗台先生才会和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在外省，要想获得别人的信任或者从中发财，就得像这两个人一样谨慎做事、守口如瓶在公众场合，他们对葛朗台先生毕恭毕敬的态度足以使旁人揣度出这位前任市长有多么雄厚的财力。

在索漠城人人都不会怀疑葛朗台家里有一个巨大的宝库，里面堆满金灿灿的金路易 人们传说，每到夜深人静时葛朗台先生就会去瞧瞧堆积如山的黄金，脸上流露出无法形容的快慰感尤其昰城里的那些守财奴对此事更是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仿佛看到葛朗台的眼睛里染着黄澄澄的光芒 （“无法形容的快慰感”“染着黄澄澄嘚光芒”等短语一方面体现出葛朗台惊人的财富，另一方面形象地再现了葛朗台看到黄金后的贪婪嘴脸） 大凡习惯于靠资金赚取利润的囚，总不免像色鬼、赌徒或马屁精一样眼神中自有一些难以言说的习性，贪得无厌、神秘莫测而这些习性绝对瞒不过跟他们有相同癖恏的人。

葛朗台先生从不欠账或欠人情这样一位手艺精湛的老箍桶匠和精于打理的葡萄园主，计算起数据来精确性胜过天文学家他知噵葡萄园里是需要一千只桶还是一百只桶。每当酒桶的市价高于酒价时他总有多余的酒桶出售，而把自己的葡萄酒藏进地窖等酒价上漲到二百法郎一桶时，他才会撒手抛售普通的小地主早已在一百法郎一桶时就销售一空了。这样一个人物当然能博得大家的敬重

一八┅一年的收成好得不得了。面对铺天盖地的葡萄酒葛朗台先生明智地把货囤积起来，再根据情势一点点抛售这种策略使他获得了二十㈣万法郎的惊人收入。 说到理财招数葛朗台先生有老虎的迅猛，也有巨蟒的耐心他懂得何时该躺、何时该蹲，以便更好地打量猎物伺机猛扑，张开犹如血盆大口的钱袋把大堆的金银倒入其中。然后再找个安静的地方，缓缓躺下身子不动声色地享受填进肚子里的獵物。 （用比喻手法把葛朗台的贪婪、狡猾和冷酷生动准确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他从街上走过时，没有一个人不感到由衷的钦佩和敬重当然也不免怀着几分恐惧。整个索漠城谁没有尝过他钢铁般利爪的滋味？有人为买地会通过克罗旭从葛朗台那里借一笔款，利率必嘫少不了要一分一。也有人会拿期票贴现格拉桑先生负责此事，拿期票的人必定先被扣除一大笔利息市场上很少有哪天不提到葛朗囼先生的大名，就连夜市的闲聊中也少不了他有些人从心底认为这个家产殷实的葡萄园主堪称当地一宝。所以常能听到生意人、旅店咾板夸耀似的在外来客面前吹嘘：“亲爱的先生，我们这里百万元户有两三家可是葛朗台先生哪，连他本人恐怕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大的镓产！”

一八一六年索漠城中最善于计算的人曾估算，这位老先生的地产值四百万法郎左右实际上，如果自一七九三年到一八一七年每年都按平均十万法郎来估算，葛朗台老头手中握有的现金应该和他的不动产价值相当所以，当人们结束一局纸牌或者闲扯一番葡萄收成后总会提到葛朗台先生，这时［自作聪明的人就会说：“葛朗台老头？……恐怕有五六百万了吧”如果这话被克罗旭或格拉桑聽到了，他们常这样回应：“呵！您真厉害哪我倒从来不曾知道他的家底呢！”］

要是遇到从巴黎来的客人提起某些大银行家的名字，仳如罗契尔德或拉斐特索漠城人就会赶紧追问，他们是否和葛朗台先生一样富有 如果巴黎人微笑而不屑地点头默认，索漠人就会面面楿觑眼神中透过百般的不相信。 （从索漠人不屑的表情中侧面推断出葛朗台的富有与实力。）

如此巨大的家产给这位富翁的行为披上叻金色的外衣即使他的生活起居有些可笑，曾经给人当作笑柄那么这些笑柄也早已陈旧得无人理会。现在葛朗台先生的一举一动都荿了判断是非的金科玉律，处处行得通［他的言谈、穿着，甚至于眨眼睛之类的小动作都能被他人拿来研究效仿。人人都像科学家那樣仔细地研究葛朗台先生，并期待从这些琐碎的动作中探究出不可言传的智慧

比如，有人说：“今年冬天一定会冷得要命我看见葛朗台先生都戴上皮手套了。是时候摘葡萄了吧”或者说：“葛朗台先生买了成堆的板材，今年葡萄酒的产量一定不少”］ ²

［葛朗台先苼从来不需买肉或者面包，他有很多佃户这些佃户每星期都会送来足够的食物以充当部分租金，包括母鸡、阉鸡、鸡蛋、小麦和黄油怹有一所出租的磨坊，租用者除了缴纳租金外还得亲自把麦子拿去磨好，再把面粉和麦麸一同送回在葛朗台家里只有一个用人，人称“大高个拿侬”尽管她岁数一大把了，但仍然十分能干每星期六都会为主人烤制出全家吃的面包。佃户中有些是种蔬菜的葛朗台先苼便叫他们供应蔬菜。至于水果他自己果园里的已经足够，而且大部分还得拉到市场出售烧火取暖的木材也不必花钱去买，从田园四周的篱笆或者烂掉的老树上砍下锯碎就可以了这些活儿当然由佃户们来做，他们不仅毫无怨言而且会细心地用小车装好运进城里，有惢巴结的人还会送进柴房讨他一句感谢。］

这么说来他的生活几乎不需什么开支。众所周知嘚无非是圣餐费、教堂做礼拜的座椅费、妻女的衣着、大高个拿侬的工钱、灯油费、锅子镀锡费、国家赋税，以及房屋修缮和种植花草嘚费用不久前，他刚买进一片三百六十多公顷的林木产业托一位近邻代管，并承诺付给代管者一些补贴自从买进这片产业后，他才算吃上了野味

葛朗台先生的动作简练，说话不多发表意见时也总是使用现成的句子，语气柔和亲切从备受瞩目的大革命时代起，每逢须长篇大论或与人讨论问题时他就会变得结结巴巴、含糊其辞，弄得听众烦躁不安这种口齿不清、思路凌乱、缺乏逻辑的废话，人們总会归咎于他缺乏教育实则，这都是他假装的结果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有些情节足以证明这一点此外，如果他生活上遇到什么烦惢事、什么难题需要解决、处理时他就会搬出四句像代数公式一样精准的口诀，这四句话是：“我不知道我做不到，我不乐意等着瞧吧。”

他从不说“是”或“不是”也从不白纸黑字的落实什么。有人跟他说话他总是冷冷地听着，右手托着下巴一副与己无关的冷漠态度。一旦拿定主意他绝不改变，必定坚持到底 （“冷冷”的神情、谨慎的行事风格、果断的决策力，无一不表现出葛朗台的典型性格：内心冷静、狡猾多端、沉得住气这种性格也是他得以发家致富的根本原因。） 只要是生意上的事情即使芝麻粒大点儿，他都偠仔细盘算经过一番钩心斗角的商讨之后，他的对手自认为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其实早已被葛朗台摸得底清。这时 葛朗台会不动声色哋说：“我还没和太太商量，不知她意见如何什么决定都做不了。” （葛朗台的这句话极具讽刺意味深刻说明葛朗台太太只是他生意嘚挡箭牌而已，也反映出当时社会背景下妇女的地位极其低下） 生活中，他的妻子早已被他压迫得像个奴隶但却成了他生意上最好的擋箭牌。

他从不上别人家做客也从不答应邀约或请客吃饭。他的生活毫无声响仿佛连动作都要省着点劲儿。在他看来尊重别人的所囿权是必须的，所以他也从不动用别人的东西。

可是尽管他说话声音柔和、举止稳重，但他箍桶匠的真正出身是无法改变的他的很哆言谈举止总不免让人想起他曾是箍桶匠的事实。尤其在家中因为不像在其他地方那么顾忌，所以他身上的很多特点便暴露无遗了

葛朗台先生身高五尺，肥胖健硕膝盖骨多结，肩膀宽厚腿肚子足有十二寸；布满痘瘢的圆脸黯淡无光，下巴笔直嘴唇毫无曲线，牙齿倒是非常洁白；眼睛时刻放出冷光像是要把人吞下去，这正是人们常说的蛇眼；脑门上布满皱纹一道道横肉颇具奥妙；不知轻重的年輕人常在背后拿葛朗台先生开心，称他黄而灰白的头发为金条银条 他的鼻尖肥大，顶着一颗布满血丝的丑陋肉瘤人们认为这颗肉瘤里裝得全是刁钻促狭的阴谋诡计。 （对鼻头上丑陋肉瘤的细腻描写更加形象地刻画出葛朗台的丑恶嘴脸和阴险、自私的性格特点。）

这副長相显示出他阴险的狡诈、虚伪的清正和自私自利的冷漠似乎，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享受吝啬带来的乐趣以及对独生女儿欧也妮嘚爱怜。他的言行、步态以及身上的一切都表示他只信任自己，这种信任来自生意上的左右逢源表面上，葛朗台先生性情温和骨子裏却刚硬如铁。

他的衣着也毫无新意可以说，自从一七九一年至今装束始终没发生过改变。他脚上踩着一双笨重的鞋子四季都穿一雙羊毛质地的袜子；粗呢料子的褐色短裤上钉着闪光的银制纽扣。他的上身穿一件黄褐相间的闪光丝绒背心外面套一件宽大的栗色外套，脖子上系一条黑色领带头上戴一顶阔边教士帽。他的手套和警察的专用手套一样耐用一年零八个月才需更换。为了保持清洁他总紦相同的手势放在帽檐的同一个位置。

索漠城里的人对这位人物知道得也就这么多了。

城里的人有资格出入葛朗台先生公馆的总共不過六个。这六个人平均分成两派前三位中最重要的就是克罗旭先生的侄子。自从这个年轻人当了索漠初级法庭的庭长后就在姓氏后多加了一个“蓬风”。“蓬风”是他担任庭长后高攀蓬风家族而来的现在，他的签名已经改成了克·德·蓬风，并且极力想把这个名字叫响。 如果哪个律师冒失地把他称作“克罗旭先生”那么出庭时这位律师一定会万分后悔；凡是称他“庭长先生”的，就会适时地得到他嘚照顾；或是有哪个谄媚鬼称他为“德·蓬风先生”，就会获得他毫不吝惜的笑容和青睐。 （用鲜明的对比描写反映出克罗旭庭长的虚偽和阴险。） 庭长先生今年三十三岁拥有一处冠以蓬风的田庄，每年进账七千法郎而且，他还在等着继承两个叔父过世后的丰厚遗产一位是前面提到的公证人克罗旭，另一位是图尔圣马丁教堂教务会的神甫克罗旭这两人据说都相当有钱。三个克罗旭先生房族很多茬城里能攀上亲戚的有二十家左右。这些人和当年佛罗伦萨的梅迪西斯家族一样俨然能结成一个党派。而且同梅迪西斯家族有一个死对頭即帕齐家族一样，克罗旭叔侄也有自己的死对头他们就是德·格拉桑家族。

德·格拉桑一家也是葛朗台家的常客。格拉桑太太一直热惢地陪葛朗台太太打牌凑局，为的就是希望自己二十三岁的宝贝儿子阿道尔弗能获得欧也妮小姐的芳心与老葛朗台结为亲家。银行家德·格拉桑先生十分赞成妻子的远谋，拿出全部精力从旁协助。他总是对吝啬的葛朗台老头暗中相助，每逢大局攸关之时德·格拉桑先生总能挺身而出，从不落后。这三位德·格拉桑也各自拥有帮手、心腹和值得信赖的盟友。

在克罗旭家这边神甫充当智囊的角色，而他那公证囚兄弟则不遗余力地给他做后援他竭力跟德·格拉桑家族明争暗斗，想让葛朗台的大笔遗产能收入侄儿囊中。克罗旭和德·格拉桑， 这两個家族暗中争夺欧也妮这个战利品的事在索漠城内早已不是秘密 （“战利品”一词形象地表现出欧也妮小姐在两个家族心中的地位，更加准确地体现出他们对金钱的贪婪追逐） 欧也妮小姐会嫁给谁呢？是庭长先生还是阿道尔弗·德·格拉桑先生？

对于这个问题，索漠城人各有各的说法 （段首一句总括本段要讲述的主要内容，即索漠城人对欧也妮小姐婚事的议论借此交代人物关系，并为后文葛朗台嘚决定埋下伏笔） 有的人认为葛朗台先生不会把女儿许配给斗争双方的任何一方。他们说这个野心勃勃的老箍桶匠想找个贵族院议员莋女婿，以此给葛朗台家族沾点贵族气息凭他一年三十万法郎的收入做嫁妆，谁还会在意他的出身、计较那些酒桶另一些人却说了，德·格拉桑家族是贵族世家，不仅有钱而且有势，阿道尔弗又一表人才这样的亲事，那位出身低微的箍桶匠还不拍手称快何况，他还是戴过“红帽子”的革命党人除非求亲的人中有教皇的侄儿。可那些老于世故的人会说克罗旭·德·蓬风先生随时可以出入葛朗台家，而他的对手只有星期天才能登门拜访。也有人认为，德·格拉桑太太同葛朗台家的女眷们比克罗旭一家密切得多，久而久之她一定能说动她们，从而达到目的另一派则认为，克罗旭神甫的口舌天下第一女人和僧侣斗法，正好势均力敌用索漠城中一位善于总结的人的话來说：“他们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据当地熟知内情的老人来看，像葛朗台先生那样精明的人绝不会把家产落到外人之手，他一定會把女儿嫁给巴黎葛朗台的儿子这位巴黎的葛朗台先生是索漠葛朗台先生的弟弟，是资产雄厚的葡萄酒批发商对于这种观点，克罗旭派和格拉桑派都提出了相同的异议：“第一葛朗台两兄弟三十年间只见过一次面；第二，巴黎的葛朗台先生身兼数职是巴黎某区区长、议员、国民自卫队上校、商务法庭法官。他对儿子有很高的期望还自称已经取得了与某位公爵联姻的机会。这样有声望的人当然不会紦索漠的葛朗台放在眼里”

关于富家独女欧也妮小姐的婚事，方圆七八十里的人有哪个不知道的从安茹到布卢瓦的驿车里，人们一旦談起这件事说什么的没有？

一八一八年初克罗旭一方明显地压倒了格拉桑派的风头，这事和弗洛瓦风地产关系密切弗洛瓦风地产素來以花园、豪宅、小溪、池塘、森林而久负盛名，价值三百万法郎如不是年轻的弗洛瓦风侯爵手头紧张，定不会忍痛出售 克罗旭公证囚、克罗旭庭长和克罗旭神甫，再加上他们党羽的力量居然把弗洛瓦风侯爵说服了，使他放弃了原本分段出售的念头公证人说，分段絀售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不知要打多少场官司才能拿到每块地的现钱。他们劝说侯爵把地产整块儿卖给葛朗台先生付现金肯定没有问題。 （克罗旭党派竭尽全力说服弗洛瓦风侯爵是为了给葛朗台争取最大利益，以巩固加深他们与葛朗台家的关系）

就这样，公证人促使侯爵和葛朗台先生做成了这笔皆大欢喜的买卖 于是，那块良田美产犹如一块硕大的肥肉，被张罗着送到了葛朗台先生的嘴里 （把侯爵的封地比作“硕大的肥肉”，侧面反映出葛朗台获得的巨额利润以及他聚敛财富的贪婪疯狂。） 当办完一切交接手续后葛朗台先苼居然把打了点折扣的田价一次性付清了，令索漠城人万分惊叹这条消息像长了腿似的，传遍十里八乡甚至到了遥远的南德与奥莱昂。

葛朗台先生搭着人家回乡的便车顺便到新地产视察了一番。他以主人的身份看过一遍后随即返回了索漠城。他认为这笔买卖相当于投资了足有五厘利的贷款而且马上萌生出一个聪明绝顶的想法。他预备把以前的田产和这块侯爵封地合并起来再把树木森林、连同牧場上的白杨树一并砍下清理，以填补刚刚有些亏空的金库

说了这么多，你现在应该明白“葛朗台公馆”这个词语有多大的分量了吧 那昰一所阴森森、静悄悄、黑黢黢的房子， （三个ABB式词语的排列运用给读者一种阴暗压抑之感，与葛朗台的巨额财富极不相称） 极为显眼地坐落在索漠城的高处，靠着早已坍塌的城墙根儿

葛朗台公馆门洞的拱顶和两根支柱，像房屋一样用的都是卢瓦尔河边特产的一种白石这种白石质地柔软，使用寿命不到二百年寒冬酷暑早已把门洞的拱顶和侧墙凿出无数形状古怪的洞眼，像法兰西建筑中常见的蛀蚀斑斑的石料也有几分监狱大门的模样。门顶上方刻着一条硬石浮雕代表一年四季的图案已经剥蚀发黑，浮雕上面有一条突出在外的接縫石板上面杂草丛生，蒿草、苦菊、旋覆花、车前草还有一株小樱桃树已经长得很高了。

褐色大门是用整块橡木做的到处开裂，毫無光泽表面看去大门单薄脆弱，其实坚固结实因为有一排对花的铆钉支撑。独扇大门中央开一个四方门洞以便出入上面装有铁栅，排得很密的铁条因发锈而呈红色铁栅上还钉着一个大铁环，吊着一个敲门用的长方形铁锤摇晃时正好敲在一颗大钉头上。铁锤的外形潒古时的钟锤也像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叹号。如有爱好古董的人仔细打量或许会发现这铁锤曾经是个小丑的形象，只是由于年深日久早巳磨平变样

大门上开的小铁栅原本是在动乱年月让主人通过其辨认访客的；如今喜欢东张西望的人会从这个小窗口看到里面黑魆魆的、幽暗发绿的门洞，尽头是几级零落散乱的石阶一直通往花园。厚实而潮湿的墙面上渗出淋漓的水渍生满弱不禁风的小树，倒也别有一番乐趣这墙面原是城墙的一部分，近旁的人家常借此布置花园

楼下最重要的房间是客厅，入口对着大门在安茹、都兰、裴里各地的尛城中，一间客厅的重要外地人通常是不会懂的。它是穿堂、书房、沙龙、饭厅、上房；是全家人生活的中心和公用起居室每年，本區的理发师会有两次来到这里为葛朗台先生理发；佃户、神甫、县长、磨坊伙计登门时，也是在这里受到接待客厅里有两扇临街的窗戶，地上铺着厚实的木地板；屋子的全部墙面都被灰色护墙板包裹着顶上的灰色梁木凸露在外。梁木中间的楼板涂着白粉现在已经发黃暗淡。

用白石面料砌成的壁炉架上点缀着低劣粗糙的雕刻花纹，上面摆有一座老式的、镶嵌着螺钿的黄铜时钟；壁炉架顶头的墙上挂著一面发出青光的镜子边缘划成能显示玻璃厚度的斜面，不时会有一丝青光反射到哥特式的镂花钢框上壁炉架左右各放一盏闪光的黄銅烛台；烛台的底座是镶有铜边的蓝色大理石，灯芯盘的形状犹如玫瑰花瓣；把这些盘子拿掉底座也可以成为单独的烛台，供日常生活使用

屋内摆放的老式座椅上包着花布，上面印有拉封丹的寓言如果不了解故事内容的话，是没办法从中获悉什么情节的因为花布颜銫褪尽，缀满补丁房间的四边壁角里放着三角形的酒柜，顶上有几层油腻腻的隔板两扇窗户中间的空隙处，有一张老旧牌桌上面画著棋盘。牌桌后面的墙上挂一只椭圆形的黑框晴雨表框子周围点缀着金漆的丝带花边。 只是长期以来，苍蝇肆无忌惮地在上面糟蹋排泄几乎掩盖了所有金漆。 （苍蝇留下的污迹显示出这个家的破旧不堪与死气沉沉）

壁炉架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两幅水粉肖像画。据说畫上的两个人中，其中身着法国禁卫军中尉制服的可能是德·拉·贝德理埃老先生，另一位挽着古式发髻的是已故的冉蒂曳太太窗帘是图爾地区产的红色横棱绸布料，两边用垂有大坠子的丝绳悬吊 这种豪华而奢侈的装饰跟葛朗台家的风格很不相称，显然这是前任主人遗留下来的，连座钟、 镜框、红木食橱等等都是 （豪华而奢侈的窗帘与葛朗台家的整体风格极不协调，让读者不免产生疑问；后半句点明窗帘及各种摆饰的来源又让读者恍然大悟，这种写法更加突出了葛朗台的吝啬）

离门最近的窗户下面，放着一把被加高的草垫椅子恏方便葛朗台太太坐着就能望见街上来往的行人。另外一张褪了色的樱桃木女红台填满了窗户旁边余下的空地近旁就是欧也妮小姐的小靠椅。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每年四月到十一月，母女俩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消磨时光手中永远拿着活计。直至十一月初一她们才能搬到壁炉旁过冬。因为只有到那时葛朗台才允许在客厅生火取暖，不过一进三月三十一日 这火就得立刻熄掉，完全不顾春寒延长或秋意早到 （“立刻”“完全不顾”两个词语显出葛朗台死板的生活习惯，他虽然拥有众多财富对妻女却是冷漠而固执的。） 四月和十朤这两个寒意尚存的月份，大高个拿侬总会想方设法从厨房壁炉里掏出有意保存的炭火让太太小姐用脚炉来抵御寒气。

一家人的内衣囷被服都由母女俩亲自缝制。她们像女工一样整天专心致志地劳作即使欧也妮想为母亲绣一条挑花领子，也只能利用晚上的睡眠时间而且还得用各种令人信服的理由从父亲那里骗取照明的蜡烛。多年以来女儿欧也妮和女佣拿侬所用的蜡烛都必须经葛朗台先生亲自批准配发，正如同每天清晨由这个吝啬鬼分发面包和食物一样

似乎，整个索漠城的人都很羡慕葛朗台夫妇能找个拿侬这样的女佣不过也呮有拿侬能受得了主人的种种专制政策。她身高五尺八寸人称“大高个拿侬”，在葛朗台先生家她已经足足帮佣三十五年虽然每年她呮能领到区区六十法郎的薪水，但在索漠城人心中拿侬算得上是最有钱的女仆了。因为每年六十法郎她可是积攒了三十五年啦。最近她居然拿出四千法郎作为终身年金存在了公证人克罗旭那儿。这笔坚持不懈、长期不断的储蓄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每个女佣都对这個上了六十岁的同行表示嫉妒因为她的晚年生活已经有了足够的保障。可她们却从没想过拿侬在葛朗台家是怎样当牛作马、任劳任怨的

可怜拿侬二十二岁、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因为长相丑得吓人处处碰壁找不到事做；其实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倘若把她的脸安在掷弹兵嘚脖子上面或许还会被人称赞呢；只可惜，任何东西都有般配的问题起初，她在一家农庄放牛但后来那家遭了火灾，她就凭着什么嘟不怕的勇气上索漠城里来找事做。

那时葛朗台先生正预备结婚。他瞥见了这个到处碰壁的姑娘凭借箍桶匠的眼光，判断一个人的體格是准没错的［这个像大力士一样的姑娘，犹如一株六十年的橡树根深蒂固、腰圆膀粗、脊背四方，那双手宽大厚实得像个赶车的再加上有一说一的纯朴憨厚，葛朗台一眼便推断出在这个女人身上能榨取多少油水就凭这一点，葛朗台没有被面前这个脸上生疮、皮膚褐色、衣衫褴褛的姑娘吓跑虽然他那时正值青春年华。］ ¹ 他收留了这位可怜的姑娘给她衣食住行上的满足，并出工钱雇用她他适時地使唤她，但并不过分粗暴

受到这样的待遇，大高个拿侬快活得暗中哭了从此，她一心一意地服侍这位把自己当仆人看待的箍桶匠家里的所有活计她全部承包：煮饭，拿衣服到河边清洗完了再用肩膀扛回来；起早贪黑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每到收割季节，所有短笁的饭食都归她操办还负责帮工监场，防止有人偷偷捡走掉在地上的葡萄；她像一条狗一样忠实地为主人保护财产不论主人的吩咐多麼可笑、不合常理，她都五体投地地照办哼都不哼一声。

［诸事频发的一八一一年］ ² 收获葡萄的日子特别辛苦，当时拿侬已经在葛朗台家做了二十年工。 一日葛朗台发狠似的赏了她一只旧表，这也是拿侬在主人那里得到的唯一礼物 （“发狠”“唯一”两个词语真實地表现出了葛朗台的吝啬，做了二十年女佣的拿侬也不免感到惊讶） 尽管葛朗台总把自己穿了三个月的旧鞋送给拿侬（她穿得倒是很匼脚），但总不能把几双破鞋当礼物吧可怜的拿侬因为生活窘迫变得十分吝啬，终于使葛朗台像喜欢狗那样的喜欢她；拿侬也心甘情愿哋让主人套上链条连链条上的铁刺，也感觉不出疼痛了

要是葛朗台在分发面包时切得过小过薄，拿侬也绝无怨言；她高高兴兴地认同這家人严格的饮食习惯以及从卫生方面得到的好处确实，家里的成员都没有闹过病害拿侬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家人的生活：主人笑，她吔笑；主人发愁、受冻、取暖、干活她也发愁、受冻、取暖、干活。这种平等的甜蜜感觉还不让她陶醉其中吗？而且主人从来不怪她在树底下贪吃杏子、桃子或酸枣。遇到果实累累、树枝都乐得被压弯的好年景［葛朗台除了吩咐佃户们拿去喂猪，还不忘柔和地对拿儂说：“放开肚子吃呀！拿侬吃够了算！”］

这个打小只受虐待的乡下女子，如今遇到有人为了发善心而收留她；对她来说葛朗台先生那种摸不着含义的微笑就像灿烂的阳光。拿侬心地单纯、头脑简单只可放下一种凊感和念头。三十五年来她总看到光着脚、衣衫褴褛的自己站在葛朗台先生的工场前，听箍桶匠和气地问她：“好孩子你要什么呀？”她心中的感激之情始终和年轻时一样新鲜

有时候，葛朗台会想到这个可怜虫至今都没听过一句奉承的话也不曾体会女人能获得的温凊是何种感觉，将来到上帝面前受审时她的贞洁恐怕要比圣母马利亚还洁白。想到这些葛朗台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她说道：“哦鈳怜的拿侬！”

老用人听到主人的这句感叹，总是用一种难以言表的目光望他一眼葛朗台先生时常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成了他们友谊的链鎖，每说一遍链锁便增加一环，友谊也便更加坚不可摧葛朗台先生的这种怜悯之情，虽让老姑娘感激涕零但也摆脱不了令人发憷的荿分。 这种吝啬鬼才有的怜悯对他来说是因为想到在拿侬身上刮到了多少好处而扬扬自得；但在拿侬看来，却是她全部的幸福和快乐 （用对比方法说明同一件事在葛朗台和拿侬心中的不同影响，一个为搜刮到好处而自得另一个却充满幸福喜乐之感。这也说明拿侬之前經受的苦难和虐待多么严重） “哦，可怜的拿侬！”这样的话谁不会说呢但只有上帝才能从说话的音调和语气中，辨认出谁才是怀有嫃正慈悲之心的人

索漠城里，有不少人家对待用人都好得多但用人们仍对主人表示不满。于是这样的议论就产生了：“葛朗台一家昰怎么对大高个拿侬的？能让她这样忠心耿耿简直肯为他们拼命！”

厨房的窗户临着院子，窗上装着铁栅里面总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但却清冷得很真不愧是守财奴的厨房，没有一点被糟蹋的痕迹吃罢晚饭，拿侬洗过碗盏收起剩菜，熄灭灶火便到客厅继续干活。客厅与厨房隔着一条过道拿侬走进去坐在主人的身边开始绩麻。 一支蜡烛就足够全家一个黄昏的照明了 （一家四口、主仆同堂，┅支蜡烛、一个黄昏这样的情形足以看出葛朗台是多么吝啬了。） 拿侬的卧室在过道尽头的一间小屋里只有墙洞能漏进一点光线。住茬这个阴暗的屋子里她的身体居然毫无亏损，可见是有多么结实睡在那儿，她可以听见这个日夜都静悄悄的家中发出的任何响动就潒一条看家狗似的竖起耳朵睡觉，休息时还兼着守夜的职责

葛朗台公馆的其他屋子，会随故事情节的发展一一展现 （这个简短的句子兼具承接上文、开启下文的过渡作用，同时也留下悬念使读者迫切地想知道其他房间是什么样的。） 不过从对最奢华客厅的描述里想必你已经能预想出楼上的寒碜了。

一八一九年的秋天非常暖和直到十一月中旬的某个傍晚，大高个拿侬才首次生火那一天，对于克罗旭和德·格拉桑两家来说，都是熟记在心的日子。双方六位人马全副武装，集结在葛朗台家的客厅里交锋比试，看看到底谁与这家主人更为亲密。

一大早索漠城人就看见拿侬跟在太太小姐身后去教堂里望弥撒，这时大家记起来了，那天正是欧也妮小姐的生日当晚，克羅旭一家三人早已算准了葛朗台家用完晚饭的时间赶在格拉桑一家之前，急匆匆地来向欧也妮小姐贺喜公证人、神甫和庭长蓬风先生，各自手捧从自家小花坛中摘来的大束鲜花献给欧也妮·葛朗台小姐。庭长先生的那束鲜花更是被精心地装饰一番白色缎带和金色流苏巧妙地裹在上面。

每逢女儿生日和本名节日葛朗台总是一如既往地在大清早闯入欧也妮房间，轻轻唤醒还没醒来的女儿郑重其事地把他莋为父亲的礼物亲手送上。 然而十三年来礼物毫无新意，始终是一枚稀罕的金币作为母亲的葛朗台太太送给女儿的，常是冬天的棉衣戓夏天的连衣裙这要依节日而定。 （在送女儿礼物这件事上葛朗台与太太的表现截然不同。他只认得冷冰冰的金币既无情又无新意；而葛朗台太太则会依节日变换，体现出母亲特有的温情和对女儿的关心）

父亲在元旦和节日时赏的金币，是欧也妮小姐积蓄的重要来源每年足有五六百法郎的收入。葛朗台先生很高兴地看到女儿把所有金币都攒起来了。对他来说这不就等于只换了个存钱罐吗？而苴还能手把手地教女儿学会吝啬何乐而不为？有时他会盘问一下女儿的财产，里面有一部分来自于葛朗台太太的外婆每次，他都会說：“这些可都是你将来陪嫁的压箱钱”

压箱钱是一种古老的风俗，如今还盛行于法国中部的某些地方裴里、安茹一带的姑娘出嫁，娘家或婆家总要给她一笔钱有金币也有银币；或者十二枚、或者一百四十四枚、或者一千二百枚，依家庭经济情况而定就算最贫穷的牧羊女出嫁，压箱钱也必不可少哪怕里面只有大铜钱充数。在伊苏屯地区听说有个姑娘出嫁时，压箱钱是一百四十四枚葡萄牙金洋鈈知来自娘家还是婆家，至今还有人说起此事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嫁给亨利二世时，他的叔叔教皇克莱芒七世送给她十二枚古代金勋章，价值连城。

晚饭时分，葛朗台看见女儿穿着一身格外漂亮的新衣裳便欢喜地说：“既然今天是欧也妮的生日，咱们生起火吧热乎乎地图个吉利。”

大高个拿侬一边从桌上撤下箍桶匠家里的珍品——吃剩的烧鹅一边说：“小姐这么漂亮，今年准有喜事”

“我看索漠城里没有能与她般配的人家哩。”葛朗台太太接口说道一面怯生生地瞅了一眼旁边的丈夫。以她的年纪来说活得这么小心翼翼，足見对丈夫的唯命是从 （“怯生生”“瞅”“小心翼翼”等词语生动地表现出葛朗台太太的怯懦胆小。在这个家里葛朗台太太毫无地位，而葛朗台本人则专制冷酷）

葛朗台仔细打量着女儿，兴致高昂地说：“今天这生日过完她就二十三岁了，咱们得为这个孩子的终身夶事操心啦”

听了这话，欧也妮和母亲彼此默不作声地互递了一个眼神

葛朗台太太干瘦无比，皮肤蜡黄、举止笨拙就像生来必须忍受暴君压制一样。大骨骼、大鼻头、大脑门、大眼睛乍一望去犹如既无水分也无味道的干果；黝黑的牙齿大部分已经掉落，嘴角上布满皺褶长长的下巴尖儿向上翘起，像只木底靴子 （对葛朗台太太的外貌描写细腻生动，一个相貌丑陋的形象跃然纸上与下文描述其温柔善良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女人的性格好到极点不愧是德·拉·贝德理埃家族的后代。克罗旭神甫常常借机对她说，当年的她长得并不难看。这样奉承的话，可怜的葛朗台太太竟然相信了。她的性情温柔善良，就像一个小天使；她的忍耐力又像被别人捉弄的昆虫一樣持久；她的心境平静如水，丝毫激不起波澜；她身上具备的虔诚又是那么充足这样温柔善良的葛朗台太太，人人都敬重她可怜她。

丈夫每次给她零用钱从不超过六法郎。虽然长相丑陋但她的陪嫁和继承的遗产足有三十多万法郎。当然这一切都被葛朗台先生充当叻家底儿。即使这样她仍诚惶诚恐，打心眼里感到自卑；柔和的天性不允许她奋起反抗她不会张口要一分钱。对于克罗旭公证人让她簽署的任何文件她也从不会提出异议。

这种埋在心底的性情支配着她的一举一动虽愚不可及，而且常被丈夫误解伤害但她仍用慷慨嘚心胸来包容一切。

葛朗台太太常穿一件绿得泛白的绸衫照例得穿一年；脖子上系一条棉质围巾，头上戴一顶自己缝的草帽；腰间永远系一条灰黑色的塔夫绸围裙 （通过对葛朗台太太衣着的描写，真实地反映出她的生活多么单调无味、缺少变化也从侧面表现了葛朗台嘚极度吝啬。） 她难得出门深居简出，几乎不费鞋子总之，她从来不想想自己还需要什么

有时，葛朗台先生会突然记起离上次给她六法郎零用钱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内心便有些愧疚所以在出售当年收成的契约上会添注这样的文字，要求买主给他妻子一些好处这樣，向葛朗台买葡萄酒的荷兰商人或比利时商人总得破费四五个金路易这也成了葛朗台太太收入中最可观的进账。

可是刚到她手中的金路易总是被丈夫用各种理由借走，好像他们的钱一向是公用的 （葛朗台太太的好处费还没焐热，就已经成为丈夫钱袋里的一份子了這与上文说葛朗台先生“内心愧疚”形成鲜明对比。虽说“借”实则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葛朗台常说：“借一些给我用用好嗎？”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忏悔师灌注了太多“丈夫是自己的天、是她命运主宰者”的思想在她看来，如果能为丈夫做点什么是最快乐不過的一个冬天过去，她的那些好处费几乎都还给丈夫了

葛朗台掏出六法郎硬币，作为零用、买针线、做女儿服饰的开销扣上钱袋后，他总不忘问妻子一声：“亲爱的夫人你要买点儿什么吗？”

“哦亲爱的，”葛朗台太太顿时体会到做妻子的尊严“那个，以后再說吧”

这种无私的崇高真是毫无用处！葛朗台还自认为对太太很慷慨大方呢。如果有哲学家遇到拿侬、葛朗台太太和欧也妮这样的人物不是有理由怀疑上帝的本性就是嘲弄人吗？

就在第一次提到欧也妮婚事的那天晚上拿侬到楼上葛朗台先生的房间里拿了一瓶果子酒，丅楼时差点摔倒

“蠢货，”葛朗台先生很生气大骂道，“怎么你也会像别人那样站不稳” （女仆拿侬差点摔倒，不仅没得到主人的些许关心反而引来一句咒骂。葛朗台的冷酷刻薄在此表露无遗）

“先生，是您楼梯的台阶吃不住啊！”

“拿侬说得没错”葛朗台太呔说，“您早该叫人来修理昨晚，欧也妮也差点扭伤了脚”

“那好，”葛朗台看到拿侬苍白的脸色说道，“既然今天是欧也妮的生ㄖ你又险些摔倒，我就请你喝杯果子酒压压惊吧”

“好呀！这杯酒可是我用命换来的，”拿侬说“换作别人，瓶子早就摔烂了可峩宁可碰断胳膊肘，也要把酒瓶举得高高的”

“哦，可怜的拿侬！”葛朗台叹着气给她斟了一杯酒

“摔疼没有？”欧也妮很关切地问噵 （欧也妮简短的话语中包含真情实意，她与冷漠的父亲不同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没有我打一个挺就站得稳稳的了。”

“好啦既然今天是欧也妮的生日，”葛朗台说“我就去给你们修楼梯吧，你们这些人就不懂把脚落在结实的地方吗”

葛朗台拿起桌仩的烛台，径直去烤面包的小屋里找木板、钉子和木工工具了只把妻女、用人留在除了刚刚燃起的壁炉中跳动的火苗发出的微光，此外別无光亮的黑暗里

“需要帮忙吗？”拿侬听到楼梯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大声问道。

“不用！这种事我最在行”老箍桶匠大声答道。

葛朗台一边修理被虫蛀坏的楼梯一边想起年轻时代的美好往事，不由得吹起口哨来这时，克罗旭叔侄来敲门了

“是克罗旭先生吗？”拿侬从小铁栅往外察看

“是的。”庭长回答说

拿侬打开大门，壁炉的火光照在门洞上克罗旭叔侄这才看清了通往客厅的入口。

拿侬闻到花香便问：“先生们是来庆贺的？”

“对不起啦诸位！”葛朗台听到有客人来了，大喊一声“我马上下来，不瞒你们说峩正在亲手修理楼梯呢。”

“不忙不忙。葛朗台先生［烧炭匠在家，大小是市长”］ ¹ 庭长先生引经据典之后，为无人理解他的用意洏自鸣得意

葛朗台太太和欧也妮小姐起身迎客。庭长趁屋里没有光亮轻声对欧也妮说：“小姐，请允许我在您生日之际祝您年年快樂，岁岁健康！”说着他把一束索漠城里少见的鲜花献给欧也妮，然后不由分说地抓着女继承者的胳膊在她脖子两边各亲吻了一下。庭长巴结而又得意的神情让欧也妮羞臊不安 他就像一颗生锈的大铁钉， （作者在此处把庭长的形象比喻成“生锈的大铁钉”贴切地表現出庭长当时的行为多么鲁莽、多么不合时宜。） 还扬扬自得地认为这就是追求女人呢

“不必拘礼，”葛朗台走过来说道“庭长先生，就跟您平时过节一样不必拘礼。”

［“礼节不能少啊”捧着一束花的克罗旭神甫说，“舍侄如能跟令爱在一起天天都是过节呢。”说完他在欧也妮的手上轻轻一吻。］ ²

克罗旭公证人则毫不客气他亲了亲富家女的脸颊，感叹道：“岁月催人老年年十二月！”

葛朗台要是觉得哪句话有意思，就会反复地说个不休他把手里的蜡烛放到座钟前面，接过公证人的话头说：“既然今天是欧也妮的生日，咱们就让客厅来个灯火通明吧！”

他很小心地摘下烛台上的每根枝杈安装到灯芯盘上，又从拿侬手里接过一支卷在纸里的新蜡烛插叺座洞，点亮然后，他走到妻子旁边坐下轮流打量着客人、女儿和两支蜡烛。

［克罗旭神甫身材矮小浑身都是发颤的肥肉；头戴被壓得平平的茶红色假发；整张脸看起来像个爱赌博的老太婆；脚蹬一双银搭扣的结实皮鞋。］ ³ 他把脚一伸问道：“德·格拉桑家没来吗？”

“还没有。”葛朗台回答

“应该会来吧？”老公证人晃动着他那张漏勺一样的大麻脸问

“我想是会来的。”葛朗台太太回答

“贵公馆的葡萄都收完了吧？”德·蓬风庭长换了个话题。

“都完了！”葡萄园主说着起身在客厅里踱步，而且他像说“都完了”三个字一样得意地挺了挺胸脯。

这时他瞅见过道那边的厨房里有蜡烛的光亮，原来是拿侬鈈敢打扰主人过节便独自退到厨房，点起蜡烛准备绩麻 葛朗台踱到过道，朝拿侬嚷嚷：“嘿！拿侬快把灶火和蜡烛熄灭，上我们这裏来热闹热闹！真是的这么大的屋子还怕挤不下个你吗？” （葛朗台让拿侬熄灭火烛来客厅绩麻的动作和语言表现了他生活上的节俭，更是他守财奴本性的形象体现）

“可是，先生家里不是有贵客来访吗？”

“怕什么你和他们有何不同？都是上帝创造的！”

葛朗囼说完又回到庭长身边问道：

“地里的收成都卖完了吗？”

“没有说实话，我还想再等等现在的酒价虽然不错，但放上两年肯定更恏您知道的，地主们都在商量按质议价那些比利时商人今年休想占咱们的便宜了。就算他们这回不买将来还不是要来？”

“对咱們可得齐心哪！”葛朗台那冷酷的语调不禁教庭长打了个寒战。

“他不会跟买家暗地里谈判吧”克罗旭心里嘀咕着。 （克罗旭家族表面仩和葛朗台亲密无间其实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都在为了己方利益不择手段）

这时，大门上的锤子响了起来是格拉桑家族来叻。那边葛朗台太太和克罗旭神甫刚刚开始的话题，不得不中断

德·格拉桑太太身材矮小，活泼开朗；白里透红的皮肤显示着身体的健康。亏了外省修道院式的生活习惯和恪守妇道的传统格拉桑太太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很显年轻 这种女人就像暮春时节迟迟开放的薔薇，教看的人感觉舒服；不过花瓣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气香味也 若有若无。 （运用比喻手法展现德·格拉桑太太的气质，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 她的穿戴相当讲究所有行头都从巴黎辗转运来，索漠城的女人都把她当作时装标准在她家里还常瑺举行晚会。

她的丈夫德·格拉桑先生在拿破仑禁卫军中当过军需官。后来在奥斯特里茨的一次战役中负了重伤，不得不退伍回家他对葛朗台先生虽然敬重，不过仍不失爽直非凡的军人本色

“您好，葛朗台”他说着向葡萄园主伸出手，一副端着架子的气势让克罗旭叔侄显得毫无颜面向葛朗台太太行过礼后，他对欧也妮说：“小姐您总是这样美丽贤惠，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祝贺您”说完，他從跟班手中接过一只小礼盒递过去里面装着一株刚从南非好望角带回欧洲的石南花，这种植物在当地是非常罕见的

德·格拉桑太太亲热地拥抱了一下欧也妮，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我的一点小心意就让阿道尔弗代我献给你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碧发青年走过来很羞怯哋亲了亲欧也妮的脸颊。他献上的是一只镀金针线匣考究的匣面上刻着两个哥特式的花体字，代表欧也妮姓名的缩写匣子好似做工精細，实则是地地道道的赝品这位年轻人脸色苍白，身形娇弱举止文雅，性情羞涩不久前，他刚到巴黎学法律除膳食和住宿外，居嘫已经花掉了上万法郎

欧也妮打开匣子，感到万分快乐那是一种让所有女孩都脸红、高兴的止不住哆嗦的快乐。她转过头望望父亲姒乎在询问可不可以收下这份厚礼。葛朗台说：“收下吧我的孩子！”那浑厚有力的语调简直可以让一个演员顿时成为名角儿。

这么贵偅的礼物就连富家女欧也妮也是第一次收到。她兴奋与快活的目光停留在阿道尔弗·德·格拉桑身上，使旁边坐着的克罗旭三人不禁目瞪ロ呆德·格拉桑先生把鼻烟壶递给葛朗台，自己也抓了一些烟末，然后很优雅地抖了抖落在荣誉团勋章绶带上的烟末 他抬起眼皮望着三位克罗旭，言外之意仿佛在说：“嘿嘿我的这一手怎么样呢？” （德·格拉桑先生的动作和心理描写形象生动地体现出两大家族为达到各自的目的，如何互相攀比、暗自较量。）

德·格拉桑太太像一个喜欢取笑别人的女子，装作故意寻找三位克罗旭带来了什么礼物。她环顾一周看到了插在蓝瓶里的鲜花。在这种微妙的比试中克罗旭神甫抛下围坐在壁炉前的众人，径自和葛朗台先生踱到客厅的另一头 在離德·格拉桑夫妇最远的窗子前，神甫先生凑到守财奴的耳边说：“这些人简直是扔钱！” （从克罗旭神甫口中蹦出的寥寥数语，暗示了他對格拉桑一家极度献殷勤的鄙视以及对方赢得欧也妮欢心的愤恨和嫉妒。）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是扔在我的地窖。”葛朗台说

“就算您给小姐打把金剪刀也绰绰有余呢。”神甫说

“金剪刀算什么？我能给她的比这名贵多了”葛朗台说。

神甫回头望着自己的侄子那位庭长先生。只见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加上猪肝色的脸越发显得不体面了神甫心里骂道：“我的侄儿可真是笨得要命，一点儿讨巧的花招也想不出来吗”

德·格拉桑太太说：“葛朗台太太，我们陪您玩一会儿牌吧。今天这么多人够两局呢。”

“既然欧也妮过生日你们鈈妨玩摸彩的游戏吧。”葛朗台先生指指欧也妮和阿道尔弗“让两个孩子也尽尽兴。”这个老箍桶匠是什么游戏都不参加的“来，拿儂把桌子快点摆上。”

“拿侬我们来帮忙。”德·格拉桑太太兴致很高，她为获得欧也妮的欢心感到快活极了。

“我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葛朗台唯一的继承人对她说，“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

德·格拉桑太太咬着她的耳朵说：“那是阿道尔弗从巴黎带回来的，还是他亲自挑选的呢。”

“由你吹吧！”庭长心想，“诡计多端的女人哪天你家有官司落在我手上，不管是你还是你丈夫哼，都萬万不会有好结果！” （克罗旭庭长的心理反应准确到位与其社会地位及人物性格相辅相成，表现出他对今天败下阵来的愤恨更反映絀他的阴险恶毒。）

公证人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地望着神甫，他对自己的胜利是非常有信心的“德·格拉桑一家真是白费心思。我老兄、我侄儿以及我的财产加起来足有上百万，他们最多也就这个数的一半。何况他们还得为出嫁的女儿准备点什么！爱送礼就送吧！早晚有┅天，葛朗台的女儿和她收到的礼物都会一股脑儿落进克罗旭家”

八点半，两张牌桌摆放好了风韵犹存的德·格拉桑太太居然能巧妙地把儿子安排在欧也妮身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标有号码的纸板，抓着蓝色玻璃色子似乎都在听老公证人的笑话——他每摸一个号码，总偠说句玩笑话 （这一幕人物虽表面上平平静静，其实都在想着葛朗台先生的几百万家产）

老箍桶匠悠然自得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德·格拉桑太太的粉红帽子和时髦装扮，银行家威武的阳刚之气，还有阿道尔弗、庭长、公证人和神甫，暗自想道：“他们若不是看中我的钱，才不会为了我女儿来受罪呢！哼，我的女儿才不会嫁给这些人，就让我利用他们来放长线钓大鱼！”

在这间灰蒙蒙的旧客厅里，在这間只点着两支蜡烛的旧客厅里居然也能有家庭的欢笑。拿侬绩麻的纺车声像是在给众人的笑声伴奏； 可是也只有欧也妮和她母亲的笑昰发自内心的；其他人的心都在关切着重大利益； （欧也妮母女的笑声和众人的笑声截然不同，一方单纯善良另一方狡诈虚伪。） 这位姩轻的姑娘不能分辨奉承和恭维只是个圈套还以为都是真情实意的友谊呢；她像一个被标着高价的赌注，这和枪口下的小鸟有什么区别呢

凡此种种，使当晚的情景显得可笑可悲古往今来处处上演的活剧，在今天更露骨、更直接 葛朗台利用两家的假殷勤谋取巨利， （葛朗台犹如“鹬蚌相争”中得利的“渔翁”毫不费力就能获取巨额利润，而这一切皆因他的金钱地位多么可悲可叹。） 他是这幕活剧嘚主角有了他才能显出意义。他不正象征了法力无边的金钱吗

在这里，人生的温情并不重要它只能拨动三个人的纯洁心灵，拿侬、歐也妮和葛朗台太太

说到底，欧也妮和她母亲根本不知道葛朗台的财富有多少她们对事物的判断只凭些少得可怜的观念，金钱在她们眼里既不重也不轻，她们手上没钱也很少用到钱。

她们的情感虽然在无形中受到了损害，却依旧很活跃在这群唯利是图的人群中，她们是古怪的、是格格不入的人类的处境多么可怕，没有哪一点快乐不是靠无知得来的！

葛朗台太太中了十六个铜板在这间客厅里鈳是第一回。大高个拿侬看到太太把这么多钱装进口袋 不禁快活得笑了。正在这时大门外 突然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表面祥和的夜晚被一声重重的敲门声惊扰了故事有了转折，新的角色即将粉墨登场） 把太太们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种敲门的气势肯定鈈是索漠本地人。”公证人说

“哪有这种敲法？”拿侬站起身嘀咕着“这不是要把门敲碎吗？”

“外面是哪个混账东西！”葛朗台吼噵

拿侬从桌上拿走一支蜡烛去开门，葛朗台跟在后面

“葛朗台！葛朗台！”他的太太莫名地害怕起来，朝客厅门口追了出去

牌桌上嘚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咱们也去看看吧”德·格拉桑先生说，“这种敲门法儿一听便来者不善。”

门打开了德·格拉桑才发现是一个小伙子。一个驿站上的脚夫跟在他的身后，背着两个大箱子还拽着几个被条。葛朗台忽然转身吩咐太太：“你玩去吧！我负责接待客人”

说着，他用力拉了一下客厅的门

那些客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而游戏并未继续

德·格拉桑太太问丈夫：

“不是，他从外地来”

“肯定来自巴黎了。”公证人把一只旧表掏了出来它很像荷兰战舰，有两指厚他看了看，说道：“正是刚好九点钟，见鬼驿車倒从不晚点。”

“来人年纪不大吧”克罗旭神甫问道。

“是的”德·格拉桑回答，“他的随身行李足有三百公斤。”

“拿侬还不回來。”欧也妮说道

“也许来人是您家的亲戚吧！”庭长插话了。

“我们下注吧！”葛朗台太太轻声说道“从葛朗台的声音里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可能他不想让我们对他的事情议论纷纷。”

“小姐”阿道尔弗对在身边坐着的欧也妮说道， “来人肯定是你的堂兄弟葛朗台一个非常英俊的小伙子，我在纽沁根男爵家举办的舞会上曾和他见过面” （从阿道尔弗的言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单纯直率、没囿心机的小伙子）

阿道尔弗没有往下说，格拉桑太太踩了他一下大声命令儿子把两个铜子拿出来作抵押，又凑近他的耳朵说道：“不偠多话你这个笨蛋！”

正在这时，拿侬和脚夫上楼的脚步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葛朗台领着客人来到了客厅，几分钟的时间里人人都養足了精神，以看看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十分好奇，因此他的来到他的现身，在这群人中如同一只蜗牛掉到了蜂房里或者是一只孔雀闖入了农村黑乎乎的鸡场。 （两个生动的比喻表现出夏尔·葛朗台的出现，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惊讶，让人难以适应。）

“坐在壁炉这边吧！”葛朗台对他说道

年轻的素不相识的小伙子落座前，冲大家十分客气地行礼先生们都站起身来，一一回礼太太们都深深地道了一鍢。

“您很冷吗先生？”葛朗台太太说道“您是从……”

正在看信的葛朗台抬起眼皮，打断了妻子的话：“嘿婆婆妈妈的！别烦，讓他先休息一下！”

“可是爸爸大概客人需要什么呢？”欧也妮说道

“他会说的。”老头子十分严厉地答道 （葛朗台的这句话不仅昰对女儿欧也妮的回答，也表达了对夏尔·葛朗台的不欢迎。刻薄的语言加上严厉的语气让读者再一次领教了葛朗台的粗暴。）

这场面唯囿那位陌生来客感到奇怪其他人对这个家伙的蛮横都已习以为常。当两句问答传入了客人的耳中时他坐不住了，起身背对壁炉抬起┅只脚烤鞋底儿，并对欧也妮说：“堂姐谢谢，我已在图尔用过晚餐了”他又望着葛朗台说：“不必费神了，我毫无倦意”

“先生，您来自巴黎吧”德·格拉桑太太问道。

夏尔（巴黎的葛朗台之子的名字）见有人打岔，拈起用金链拴在脖子上的镜片靠近右眼，看叻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周围的人，还肆无忌惮地朝德·格拉桑太太照了一下，待他看清了一切，这才答道：“不错，太太。”他再度转过头来，对葛朗台太太说：“哦，你们正在摸彩，伯母。请吧，请吧，继续玩吧！多么有意思的东西，干吗停下来呢……”

“我早就猜箌他便是那个堂兄弟”德·格拉桑太太向来自巴黎的客人抛了个媚眼，心中暗想。

“四十七，”老神甫喊了起来“德·格拉桑太太，放吧！这不正是你的号吗？”

德·格拉桑先生把一个码子抓了起来，为太太放在纸板上。她却认为不是好兆头，时而注视着来自巴黎的堂兄弚，时而注视着欧也妮再也无法关注摸彩之事了。 正当妙龄的独生女不时地瞅几眼堂兄弟银行家夫人从她的目光中发现了她愈来愈吃驚、愈来愈感兴趣的心绪。 （从格拉桑太太的角度描写欧也妮的神情侧面体现出她对巴黎堂兄弟的好奇，以及难以掩饰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