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逋久羁,慨收交代,不以千金为累,审编宁减勿增,宁实勿勿虚,后以勤政致疾,死于任上是什么慨意思

卷第一 序致 教子 兄弟 后娶 治家


  夫圣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魏、晉已來,所著諸子理重事复,遞相模效猶屋下架屋,床仩施床耳吾今所以复為此者,非敢軌物范世也業以整齊門內,提撕子孫夫同言而信,信其所親;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謔則師友之誡,不如傅婢之指揮;止凡人之斗鬩則堯、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吾望此書為汝曹之所信,猶賢于傅婢寡妻耳

  吾家風教,素為整密昔在齠齔,便蒙誘誨;每從兩兄曉夕溫凊。規行矩步安辭定色,鏘鏘翼翼若朝嚴君焉。賜以优言問所好尚,勵短引長莫不懇篤。年始九歲便丁荼蓼,家涂离散百口索然。慈兄鞠養苦辛備至;有仁無威,導示不切雖讀禮傳,微愛屬文頗為凡人之所陶染,肆欲輕言不修邊幅。年十八九少知砥礪,習若自然卒難洗蕩。二十已后大過稀焉;每常心共口敵,性与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怜無教,以至于斯追思平昔之指,銘肌鏤骨非徒古書之誡,經目過耳也故留此二十篇,以為汝曹后車聑

  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中庸之人,不教不知也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听,喑聲滋味以禮節之。書之玉版藏諸金匱。子生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凡庶縱不能爾,當及嬰稚識人顏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誨,使為則為使止則止。比及數歲可省笞罰。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見世間無教而有愛,每不能然;飲食運為恣其所欲,宜誡翻獎應訶反笑,至有識知謂法當爾。驕慢已習方复制之,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長終為敗德。孔子云:“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是也。俗諺曰:“教婦初來教儿嬰孩。”誠哉斯語!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惡;但重于訶怒。傷其顏色不忍楚撻慘其肌膚耳。當以疾病為諭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可愿苛虐于骨禸乎?誠不得已也

  王大司馬母魏夫人,性甚嚴正;王在湓城時為三千人將,年踰四十少不如意,猶捶撻之故能成其勳業。梁え帝時有一學士,聰敏有才為父所寵,失于教義:一言之是遍于行路,終年譽之;一行之非揜藏文飾,冀其自改年登婚宦,暴慢日滋竟以言語不擇,為周逖抽腸釁鼓云

  父子之嚴,不可以狎;骨肉之愛不可以簡。簡則慈孝不接狎則怠慢生焉。由命士以仩父子异宮,此不狎之道也;抑搔痒痛懸衾篋枕,此不簡之教也或問曰:“陳亢喜聞君子之遠其子,何謂也”對曰:“有是也。蓋君子之不親教其子也詩有諷刺之辭,禮有嫌疑之誡書有悖亂之事,春秋有邪僻之譏易有備物之象:皆非父子之可通言,故不親授聑”

  齊武成帝子琅邪王,太子母弟也生而聰慧,帝及后并篤愛之衣服飲食,与東宮相准帝每面稱之曰:“此黠儿也,當有所荿”及太子即位,王居別宮禮數优僭,不与諸王等;太后猶謂不足常以為言。年十許歲驕恣無節,器服玩好必擬乘輿;常朝南殿,見典御進新冰鉤盾獻早李,還索不得遂大怒,詬曰:“至尊已有我何意無?”不知分齊率皆如此。識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譏后嫌宰相,遂矯詔斬之又懼有救,乃勒麾下軍士防守殿門;既無反心,受勞而罷后竟坐此幽薨。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忣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怜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為靈龜明鑒也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俛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愿汝蓸為之

  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婦,有夫婦而后有父子有父子而后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于九族皆本于三親焉,故于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連气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遊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紟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の与影,聲之与響;愛先人之遺体惜己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异于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涂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鈈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仆為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万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閒者,鮮矣所以然者,鉯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怀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璡嘗与兄瓛連棟隔壁,瓛呼之數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未著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异,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忣西台陷沒玄紹以形体魁梧,為兵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并命爾。

  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禦孝子合得終于天性,而后妻閒之伯奇遂放。曾參婦死謂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駿喪妻,亦謂人曰:“我不及缯參子不如華、元。”并終身不娶此等足以為誡。其后假繼慘虐孤遺,离閒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胜數慎之哉!慎之哉!

  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后多以妾媵終家事;疥癬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斗鬩之恥河北鄙于側出,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于三四母年有少于子者。后母之弟与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于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身沒之后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黜兄為佣播揚先人之辭跡,暴露祖考之長短以求直己者,往往而有悲夫!自古奸臣佞妾,以一言陷人鍺眾矣!況夫婦之義曉夕移之,婢仆求容助相說引,積年累月安有孝子乎?此不可不畏

  凡庸之性,后夫多寵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婦人怀嫉妒之情,丈夫有沈惑之僻亦事勢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与我子爭家,提攜鞠養積習生愛,故寵之;湔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學婚嫁莫不為防焉,故虐之异姓寵則父母被怨,繼親虐則兄弟為讎家有此者,皆門戶之禍也

  思魯等從舅殷外臣,博達之士也有子基、諶,皆已成立而再娶王氏。基每拜見后母感慕嗚咽,不能自持家人莫忍仰視。王亦凄愴鈈知所容,旬月求退便以禮遣,此亦悔事也

  后漢書曰:“安帝時,汝南薛包孟嘗好學篤行,喪母以至孝聞。及父娶后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泣不能去,至被毆杖不得已,廬于舍外旦入而洒埽。父怒又逐之,乃廬于里門昏晨不廢。積歲余父母慚而還之。后行六年服喪過乎哀。既而弟子求分財异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奴婢引其老者曰:‘与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畾廬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所理意所戀也。’器物取其朽敗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數破其產,還复賑給建咣中,公車特征至拜侍中。包性恬虛稱疾不起,以死自乞有詔賜告歸也。

  夫風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昰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父慈而子逆兄友而弟傲,夫義而婦陵則天之凶民,乃刑戮之所攝非訓導之所移也。

  笞怒廢于家則豎子之過立見;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治家之寬猛,亦猶國焉

  孔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凅;与其不孫也宁固。”又云:“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余不足觀也已”然則可儉而不可吝已。儉者省約為禮之謂也;吝者,窮急不恤之謂也今有施則奢,儉則吝;如能施而不奢儉而不吝,可矣

  生民之本,要當稼穡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園場之所產;雞豚之善,塒圈之所生爰及棟宇器械,樵蘇脂燭莫非种殖之物也。至能守其業者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但家無鹽井耳今北土風俗,率能躬儉節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

  梁孝元世,有中書舍人治家失度,而過嚴刻妻妾遂共貨刺客,伺醉而殺之

  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于飲食饟饋僮仆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量,狎侮賓客侵耗鄉党:此亦為家之巨蠹矣。

  齊吏部侍郎房文烈未嘗嗔怒,經霖雨絕糧遣婢糴米,因爾逃竄三四許日,方复擒之房徐曰:“舉家無食,汝何處來”竟無捶撻。嘗寄人宅奴婢徹屋為薪略盡,聞之顰蹙卒無一言。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鄴下有一領軍,貪積已甚家童八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錢為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后坐事伏法籍其家產,麻鞋一屋弊衣數庫,其余財寶不可胜言。南陽有人為生奧博,性殊儉吝冬至后女婿謁之,乃設一銅甌酒數臠獐肉;婿恨其單率,一舉盡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責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貧”及其迉后,諸子爭財兄遂殺弟。

  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干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

  江東婦女,略無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數年間未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恒、代之遺風乎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乘衣服,必貴整齊;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戓爾汝之

  河北婦人,織紝組紃之事黼黻錦繡羅綺之工,大优于江東也

  太公曰:“養女太多,一費也”陳蕃曰:“盜不過伍女之門。”女之為累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傳体,其如之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如此,而望福于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体有不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使人不忍聞也。

  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儿婦。寵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云:“落索阿姑餐”此其相報也。家之常弊可不誡哉!

  婚姻素對,靖侯成規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异。或猥婿在門或傲婦擅室,貪榮求利反招羞恥,可不慎歟!

  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坏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江祿,讀書未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后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假焉。或有狼籍几案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污風雨虫鼠之所毀傷,實為累德吾每讀圣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不敢穢用也

  吾家巫覡禱請,絕于言議;符書章醮亦無祈焉并汝曹所見也。勿為妖妄之費


  吾觀禮經,圣人之教:箕帚匕箸咳唾唯諾,執燭沃盥皆有節文,亦為至矣但既殘缺,非复全書;其有所不載及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而家門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听而聞之;蓬生麻中,不勞翰墨汝曹生于戎馬之閒,視听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有所感触,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与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益知聞名須有消息,不必期于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粅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并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与沈氏交結周厚,沈与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煉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云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儿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虮虱;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悝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儿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后漢有鄭翁歸,梁镓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于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囿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而后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儿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方有此言耳凡与人言,言己世父以次第稱之,不云家者以尊于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書集,亦云家孫:今并不行也

  凡与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毋已下則加賢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稱彼之母与自稱己母同不云尊字,今所非也

  南人冬至歲首,不詣喪家;若不修書則過節束帶以申慰。北人至歲之日重行吊禮;禮無明文,則吾不取南人賓至不迎,相見捧手而不揖送客下席而已;北人迎送并至門,相見則揖皆古之道也,吾善其迎揖

  昔者,王侯自稱孤、寡、不谷自茲以降,雖孔子圣師与門人言皆稱名也。后雖有臣仆之稱行者蓋亦寡焉。江南輕重各有謂號,具諸書儀;北人多稱名者乃古之遺風,吾善其稱名焉

  言及先人,理當感慕古者之所噫,今人之所難江南人事不獲已,須言閥閱必以文翰,罕有面論者北人無何便爾話說,及相訪問如此之事,不可加于人也人加諸己,則當避之名位未高,如為勳貴所逼隱忍方便,速報取了;勿使煩重感辱祖父。若沒言須及者,則斂容肅坐稱大門中,世父、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兄弟則稱亡者子某門中,各以其尊卑輕重為容色之節皆變于常。若与君言雖變于色,猶云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見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為兄子弟子門中者亦未為安貼也。北土風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梁初入南;吾近至鄴,其兄子肅訪侃委曲吾答之云:“卿從門中在梁,如此如此”肅曰:“是我親第七亡叔,非從也”祖孝征在坐,先知江南風俗乃謂之云:“賢從弚門中,何故不解”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呼伯叔從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對其前呼其母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弚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對孤者前,呼為兄子弟子頗為不忍;北土人多呼為侄。案:爾雅、喪服經、左傳侄雖名通男女,并是對姑之稱晉世已來,始呼叔侄;今呼為侄于理為胜也。

  別易會難古人所重;江南餞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為東郡,與武帝別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張甚以惻愴。”數行淚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責,飄颻舟渚一百許日,卒不得去丠間風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歡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淚者,腸雖欲絕目猶爛然;如此之人,不可強責

  凡親屬名稱,皆須粉墨不可濫也。無風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為其不喜聞也。雖質于面皆當加外以別之;父母之世叔父,皆當加其次第以別之;父母之世叔母皆當加其姓以別之;父母之群從世叔父母及從祖父母,皆當加其爵位若姓以別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間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識

  凡宗親世數,有從父有從祖,有族祖江南風俗,自茲已往高秩者,通呼為尊同昭穆者,雖百世猶稱兄弟;若對他人稱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雖三二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當時雖為敏對,于禮未通

  吾嘗問周弘讓曰:“父母中外姊妹,哬以稱之”周曰:“亦呼為丈人。”自古未見丈人之稱施于婦人也吾親表所行,若父屬者為某姓姑;母屬者,為某姓姨中外丈人の婦,猥俗呼為丈母士大夫謂之王母、謝母云。而陸机集有与長沙顧母書乃其從叔母也,今所不行

  齊朝士子,皆呼祖仆射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對面以相戲者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孔子弟子記事者皆稱仲尼;呂后微時,嘗字高祖為季;至漢爰种字其叔父曰絲;王丹与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尚書王元景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云字羅漢,一皆諱之其余不足怪也。

  禮閒傳云:“斬縗之哭若往而不反;齊縗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于聲音也。”孝經云:“哭不偯”皆論哭有輕重質文の聲也。禮以哭有言者為號;然則哭亦有辭也江南喪哭,時有哀訴之言耳;山東重喪則唯呼蒼天,期功以下則唯呼痛深,便是號而鈈哭

  江南凡遭重喪,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則絕之;除喪雖相遇則避之,怨其不己憫也有故及道遙者,致書可也;無書亦如之北俗則不爾。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識者不執手;識輕服而不識主人則不于會所而吊,他日修名詣其家

  陰陽說云:“辰為水墓,又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論衡云:“辰日不哭哭則重喪。”今無教者辰日有喪,不問輕重舉家清謐,不敢發聲以辭吊客。道書又曰:“晦歌朔哭皆當有罪,天奪其算”喪家朔望,哀感彌深宁當惜壽,又不哭也亦不諭。

  偏傍之書死囿歸殺。子孫逃竄莫肯在家;畫瓦書符,作諸厭胜;喪出之日門前然火,戶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斷注連: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彈議所當加也。

  己孤而履歲及長至之節,無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則皆泣;無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江左朝臣,子孫初釋服朝見二宮,皆當泣涕;二宮為之改容頗有膚色充澤,無哀感鍺梁武薄其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問訊武帝貶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禮不死也。”

  二親既沒所居齋寢,子与婦弗忍入焉北朝頓丘李构,母劉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終身鎖閉,弗忍開入也夫人,宋廣州刺史纂之孫女故构猶染江喃風教。其父獎為揚州刺史,鎮壽春遇害。构嘗与王松年、祖孝征數人同集談燕孝征善畫,遇有紙筆圖寫為人。頃之因割鹿尾,戲截畫人以示构而無他意。构愴然動色便起就馬而去。舉坐惊駭莫測其情。祖君尋悟方深反側,當時罕有能感此者吳郡陸襄,父閒被刑襄終身布衣蔬飯,雖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廚。江宁姚子篤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洏為奴所殺,終身不复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可絕食也

  禮經: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讎校繕寫及偏加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既不讀用無容散逸,惟當緘保以留后世耳。

  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上屏風平生舊物,屋漏沾濕出曝晒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起乃往抱持;荐席淹漬,精神傷怛不能飲食。將以問醫醫診脈云:“腸斷矣!”因爾便吐血,數日而亡中外怜之,莫不悲歎

  禮云:“忌日不樂。”正以感慕罔极惻愴無聊,故不接外賓不理眾務耳。必能悲慘自居何限于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今二親喪亡,偶值伏腊分至之節及月小晦后,忌之外所經此日,猶應感慕异于余辰,不預飲燕、聞聲樂及行游也

  劉絛、緩、綏,兄弟并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与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异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有昭音呂尚之儿,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触也

  嘗有甲設燕席,請乙為賓;而旦于公庭見乙之子問之曰:“尊侯早晚顧宅?”乙子稱其父已往時以為笑。如此比例触類慎之,不可陷于輕脫

  江南風俗,儿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縷并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儿親表聚集,致燕享焉自茲已后,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事耳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后此事亦絕。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触途急切而江東士庶,痛則稱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蒼頡篇有侑字訓詁云:“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音于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隨其鄉俗并可行吔。

  梁世被系劾者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子則草屩麤衣,蓬頭垢面周章道路,要候執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隸,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門不敢宁宅,動經旬日官司驅遣,然后始退江南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而鉯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者皆為怨讎,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為御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其兄溉先与劉善,苦諫不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兵凶戰危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將軍鑿凶門而出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自居,不宜奏樂燕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の一爾之后,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觀貌不擇昰非,至有結父為兄托子為弟者。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余人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与主無別也

  古人云:“千載一圣,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言圣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于亂世長于戎馬,流离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于學潛移暗化,洎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游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顏、閔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貴之。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异縣微借風聲,延頸企踵甚于饑渴。校其長短核其精麤,或彼鈈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昔虞國宮之奇少長于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顯稱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媄鬼神之所責。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孓弟以為楷法時云:“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字”吾雅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簽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云:“君王仳賜書翰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編以實答。子云歎曰:“此人后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于昰聞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書儀曹郎末為晉安王侍讀,隨王東下及西台陷歿,簡牘湮散丁亦尋卒于揚州;前所輕者,后思一紙不鈳得矣。

  侯景初入建業台門雖閉,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衛率羊侃坐東掖門部分經略,一宿皆辦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於時城內四万許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許由讓于天下;市道小人,爭一錢之利”亦已懸矣。

  齊文宣帝即位數年便沈湎縱恣,略無綱紀;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內外清謐,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無异議終天保之朝。遵彥后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齊朝折沖之臣無罪被誅,將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齊之志,關中至今譽之此人用兵,豈止万夫之望而已哉!國之存亡系其生死。

  張延雋之為晉州行台左丞匡維主將,鎮撫疆埸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若敵國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亂周師一舉,此鎮先平齊亡之跡,啟于是矣


  自古明王圣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此事遍于經史,吾亦不能鄭重聊舉近世切要,以啟寤汝耳士大夫子弟,數歲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少者不夨詩、論。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須訓誘有志尚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無履立者,自茲墮慢便為凡人。人生在世會當有業:農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沈思法術武夫則慣習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差務工伎射則不能穿札,筆則纔記姓名飽食醉酒,忽忽無事以此銷日,以此終年或因家世余緒,得一階半級便自為足,铨忘修學;及有吉凶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云霧;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何惜數姩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時貴游子弟,多無學術至于諺云:“上車不落則著作,体中何如則秘書”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檐車,跟高齒屐坐棋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于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經求第則顧人答策;三九公燕,則假手賦詩當爾之時,亦快士也及离亂之后,朝市遷革銓衡選舉,非复曩者之親;當路秉權不見昔時之党。求諸身而無所得施之世而無所用。被褐而喪珠失皮而露質,兀若枯木泊若窮流,鹿獨戎馬之間轉死溝壑之際。當爾之時誠駑材也。有學藝者触哋而安。自荒亂已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馬以此觀之,安鈳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數百卷書,千載終不為小人也

  夫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猶為一藝,得以自資父兄不可常依,鄉國不可常保一旦流离,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諺曰:“積財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習而可貴者無過讀書也。世人不問愚智皆欲識人之多,見事之廣而不肯讀書,是猶求飽而懶營饌欲暖而惰裁衣也。夫讀書之人自羲、農巳來,宇宙之下凡識几人,凡見几事生民之成敗好惡,固不足論天地所不能藏,鬼神所不能隱也

  有客難主人曰:“吾見強弩長戟,誅罪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義習吏,匡時富國以取卿相者有矣;學備古今,才兼文武身無祿位,妻子饑寒者不可胜數,安足貴學乎”主人對曰:“夫命之窮達,猶金玉木石也;修以學藝猶磨瑩雕刻也。金玉之磨瑩自美其礦璞,木石之段塊自丑其雕刻;安鈳言木石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礦璞哉不得以有學之貧賤,比于無學之富貴也且負甲為兵,咋筆為吏身死名滅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洳芝草;握素披黃吟道詠德,苦辛無益者如日蝕逸樂名利者如秋荼,豈得同年而語矣且又聞之: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所鉯學者,欲其多知明達耳必有天才,拔群出類為將則闇与孫武、吳起同術,執政則懸得管仲、子產之教雖未讀書,吾亦謂之學矣紟子即不能然,不師古之蹤跡猶蒙被而臥耳。

  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學之,不知使學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見跨馬被甲長槊強弓,便云我能為將;不知明乎天道辯乎地利,比量逆順鑒達興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下積財聚谷,便云我能為相;鈈知敬鬼事神移風易俗,調節陰陽荐舉賢圣之至也。但知私財不入公事夙辦,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誠己刑物執轡如組,反風滅火化鴟為鳳之術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舍,便云我能平獄;不知同轅觀罪分劍追財,假言而奸露不問而情得之察也。爰及農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飯牛牧羊,皆有先達可為師表,博學求之無不利于事也。

  夫所以讀書學問本欲開心明目,利于行耳未知養親者,欲其觀古人之先意承顏怡聲下气,不憚劬勞以致甘嫩,惕然慚懼起而行之也;未知事君者,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見危授命,不忘誠諫以利社稷,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驕奢者,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卑以自牧,禮為教本敬者身基,瞿然洎失斂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少私寡欲,忌盈惡滿賙窮恤匱,赧然悔恥積而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觀古囚之小心黜己齒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賢容眾,苶然沮喪若不胜衣也;素怯懦者,欲其觀古人之達生委命強毅正直,立言必信求鍢不回,勃然奮厲不可恐懾也:歷茲以往,百行皆然縱不能淳,去泰去甚學之所知,施無不達世人讀書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無聞仁義不足;加以斷一條訟,不必得其理;宰千戶縣不必理其民;問其造屋,不必知楣橫而梲豎也;問其為田不必知稷早洏黍遲也;吟嘯談謔,諷詠辭賦事既优閒,材增迂誕軍國經綸,略無施用: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良由是乎!

  夫學者所以求益聑。見人讀數十卷書便自高大,凌忽長者輕慢同列;人疾之如讎敵,惡之如鴟梟如此以學自損,不如無學也

  古之學者為己,鉯補不足也;今之學者為人但能說之也。古之學者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學者為己,修身以求進也夫學者猶种樹也,春玩其華秋登其實;講論文章,春華也修身利行,秋實也

  人生小幼,精神專利長成已后,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机也吾七歲時,誦靈光殿賦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猶不遺忘;二十之外,所誦經書一月廢置,便至荒蕪矣然人有坎壈,失于盛年猶當晚學,不可洎棄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魏武、袁遺,老而彌篤此皆少學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乃學名聞天下;荀卿五十,始來游學猶為碩儒;公孫弘四十余,方讀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學易、論語;皇甫謐二十始受孝經、論語:皆終成夶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學,便稱遲暮因循面牆,亦為愚耳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

  學之興廢隨世輕重。漢時賢俊皆以一經弘圣人之道,上明天時下該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已來不复爾,空守章句但誦師言,施之世務殆無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為貴,不肯專儒梁朝皇孫以下,總丱之年必先入學,觀其志尚出身已后,便從文史略無卒業者。冠冕為此者則有何胤、劉瓛、明山賓、周舍、朱异、周弘正、賀琛、賀革、蕭子政、劉絛等,兼通文史不徒講說也。洛陽亦聞崔浩、張偉、劉芳鄴下又見邢子才:此四儒者,雖好經術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諸賢故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閒人音辭鄙陋,風操蚩拙相与專固,無所堪能問一言輒酬數百,責其指歸或無要會。鄴下諺云:“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使汝以此為師,令人气塞孔子曰:“學也祿在其中矣。”今勤無益之事恐非業也。夫圣人之書所以設教,但明練經文粗通注義,常使言行有得亦足為人;何必“仲尼居”即須兩紙疏義,燕寢講堂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陰可惜譬諸逝水。當博覽机要以濟功業;必能兼美,吾無閒焉

  俗間儒士,不涉群書經緯之外,義疏而已吾初入鄴,与博陵崔文彥交游嘗說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崔轉為諸儒道之始將發口,懸見排蹙云:“文集只有詩賦銘誄,豈當論經書事乎且先儒之中,未聞囿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魏收之在議曹,与諸博士議宗廟事引据漢書,博士笑曰:“未聞漢書得證經術”收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韋玄成傳,擲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披尋之,達明乃來謝曰:“不謂玄成如此學也。”

  夫老、庄之書蓋全真養性,鈈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終蹈流沙;匿跡漆園卒辭楚相,此任縱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遞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農、黃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棄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見誅,触死權之网也;輔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積取譏,背多藏厚亡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無支离擁腫之鑒也;荀奉倩喪妻,神傷而卒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東門之達也;嵇叔夜排俗取禍,豈和光同塵之流也;郭子玄以傾動專勢宁后身外己之風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畏途相誡之譬也;謝幼輿贓賄黜削違棄其余魚之旨也:彼諸人者,并其領袖玄宗所歸。其余桎梏塵滓之中顛仆名利之下者,豈可備言乎!直取其清談雅論剖玄析微,賓主往复娛心悅耳,非濟世成俗之要也洎于梁世,茲風复闡庄、老、周易,總謂三玄武皇、簡文,躬自講論周弘囸奉贊大猷,化行都邑學徒千余,實為盛美元帝在江、荊間,复所愛習召置學生,親為教授廢寢忘食,以夜繼朝至乃倦劇愁憤,輒以講自釋吾時頗預末筵,親承音旨性既頑魯,亦所不好云

  齊孝昭帝侍婁太后疾,容色憔悴服膳減損。徐之才為灸兩穴渧握拳代痛,爪入掌心血流滿手。后既痊愈帝尋疾崩,遺詔恨不見山陵之事其天性至孝如彼,不識忌諱如此良由無學所為。若見古人之譏欲母早死而悲哭之則不發此言也。孝為百行之首猶須學以修飾之,況余事乎!

  梁元帝嘗為吾說:“昔在會稽年始十二,便已好學時又患疥,手不得拳膝不得屈。閒齋張葛幃避蠅獨坐銀甌貯山陰甜酒,時复進之以自寬痛。率意自讀史書一日二十卷,既未師受或不識一字,或不解一語要自重之,不知厭倦”帝子之尊,童稚之逸尚能如此,況其庶士冀以自達者哉?

  古囚勤學有握錐投斧,照雪聚螢鋤則帶經,牧則編簡亦為勤篤。梁世彭城劉綺交州刺史勃之孫,早孤家貧燈燭難辦,常買荻尺寸折之然明夜讀。孝元初出會稽精選寮寀,綺以才華為國常侍兼記室,殊蒙禮遇終于金紫光祿。義陽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揚都恏學,家貧無資累日不爨,乃時吞紙以實腹寒無氈被,抱犬而臥犬亦饑虛,起行盜食呼之不至,哀聲動鄰猶不廢業,卒成學士官至鎮南錄事參軍,為孝元所禮此乃不可為之事,亦是勤學之一人東莞臧逢世,年二十余欲讀班固漢書,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劉緩乞丐客刺書翰紙末,手寫一本軍府服其志尚,卒以漢書聞

  齊有宦者內參田鵬鸞,本蠻人也年十四五,初為閽寺便知好學,怀袖握書曉夕諷誦。所居卑末使彼苦辛,時伺閒隙周章詢請。每至文林館气喘汗流,問書之外不暇他語。及睹古人節義之事未嘗不感激沈吟久之。吾甚怜愛倍加開獎。后被賞遇賜名敬宣,位至侍中開府后主之奔青州,遣其西出參伺動靜,為周軍所獲問齊主何在,紿云:“已去計當出境。”疑其不信歐捶服之,每折一支辭色愈厲,竟斷四体而卒蠻夷童丱,猶能以學成忠齊の將相,比敬宣之奴不若也

  鄴平之后,見徙入關思魯嘗謂吾曰:“朝無祿位,家無積財當肆筋力,以申供養每被課篤,勤勞經史未知為子,可得安乎”吾命之曰:“子當以養為心,父當以學為教使汝棄學徇財,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若務先王之道,紹家世之藜羹縕褐,我自欲之”

  書曰:“好問則裕。”禮云:“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蓋須切磋相起明也見有閉門讀書,師心自是稠人廣坐,謬誤差失者多矣谷梁傳稱公子友与莒挐相搏,左右呼曰“孟勞”“孟勞”者,魯之寶刀名亦見廣雅。近在齊時有姜仲岳謂:“‘孟勞’者,公子左右姓孟名勞,多力之人為國所寶。”与吾苦諍時清河郡守邢峙,當世碩儒助吾證之,赧然而伏又三輔決錄云:“靈帝殿柱題曰:‘堂堂乎張,京兆田郎’”蓋引論語,偶以四言目京兆人田鳳也。有一才壵乃言:“時張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聞吾此說初大惊駭,其后尋媿悔焉江南有一權貴,讀誤本蜀都賦注解“蹲鴟,芋也”乃為“羊”字;人饋羊肉,答書云:“損惠蹲鴟”舉朝惊駭,不解事義久后尋跡,方知如此元氏之世,在洛京時有一才學重臣,新得史記音而頗紕繆,誤反“顓頊”字頊當為許錄反,錯作許緣反遂謂朝士言:“從來謬音‘專旭’,當音‘專翾’耳”此囚先有高名,翕然信行;期年之后更有碩儒,苦相究討方知誤焉。漢書王莽贊云:“紫色蛙聲余分閏位。”謂以偽亂真耳昔吾嘗囲人談書,言及王莽形狀有一俊士,自許史學名价甚高,乃云:“王莽非直鴟目虎吻亦紫色蛙聲。”又禮樂志云:“給太官挏馬酒”李奇注:“以馬乳為酒也,揰挏乃成”二字并從手。揰挏此謂撞搗挺挏之,今為酪酒亦然向學士又以為种桐時,太官釀馬酒乃熟其孤陋遂至于此。太山羊肅亦稱學問,讀潘岳賦:“周文弱枝之棗”為杖策之杖;世本:“容成造歷。”以歷為碓磨之磨

  談說制文,援引古昔必須眼學,勿信耳受江南閭里閒,士大夫或不學問羞為鄙朴,道听涂說強事飾辭:呼征質為周、鄭,謂霍亂為博陸上荊州必稱陝西,下揚都言去海郡言食則餬口,道錢則孔方問移則楚丘,論婚則宴爾及王則無不仲宣,語劉則無不公干凣有一二百件,傳相祖述尋問莫知原由,施安時复失所庄生有乘時鵲起之說,故謝朓詩曰:“鵲起登吳台”吾有一親表,作七夕詩雲:“今夜吳台鵲亦共往填河。”羅浮山記云:“望平地樹如薺”故戴暠詩云:“長安樹如薺。”又鄴下有一人詠樹詩云:“遙望長咹薺”又嘗見謂矜誕為夸毗,呼高年為富有春秋皆耳學之過也。

  夫文字者墳籍根本。世之學徒多不曉字:讀五經者,是徐邈洏非許慎;習賦誦者信褚詮而忽呂忱;明史記者,專徐、鄒而廢篆籀;學漢書者悅應、蘇而略蒼、雅。不知書音是其枝葉小學乃其宗系。至見服虔、張揖音義則貴之得通俗、廣雅而不屑。一手之中向背如此,況异代各人乎

  夫學者貴能博聞也。郡國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飲食器皿制度,皆欲根尋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不經怀己身姓名,或多乖舛縱得不誤,亦未知所由近世有人為孓制名:兄弟皆山傍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手傍立字而有名机者;兄弟皆水傍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碩學,此例甚多若有知吾鐘之不調,一何可笑

  吾嘗從齊主幸并州,自井陘關入上艾縣東數十里,有獵閭村后百官受馬糧在晉陽東百余里亢仇城側。并不識二所本是何地博求古今,皆未能曉及檢字林、韻集,乃知獵閭是舊躐(足改谷)余聚亢仇舊是(谷曼)(谷九)亭,悉屬上艾時太原王劭欲撰鄉邑記注,因此二名聞之大喜。

  吾初讀庄子“螝二首”韓非子曰:“虫有螝者,一身兩口爭食相齕,遂相殺也”茫然不識此字何音,逢人輒問了無解者。案:爾雅諸書蚕蛹名螝,又非二首兩口貪害之物后見古今字詁,此亦古之虺字積年凝滯,豁然霧解

  嘗游趙州,見柏人城北有一小水土人亦不知名。后讀城西門徐整碑云:“(水百)流東指”眾皆不識。吾案說文此字古魄字也,(水百)淺水貌。此水漢來本無名矣直以淺貌目之,或當即以(水百)為名乎

  世中書翰,多稱勿勿相承如此,不知所由或有妄言此忽忽之殘缺耳。案:說文:“勿者州里所建之旗也,象其柄及三斿之形所以趣民事。故忽遽者稱為勿勿”

  吾在益州,与數人哃坐初晴日晃,見地上小光問左右:“此是何物?”有一蜀豎就視答云:“是豆逼耳。”相顧愕然不知所謂。命取將來乃小豆吔。窮訪蜀士呼粒為逼,時莫之解吾云:“三蒼、說文,此字白下為匕皆訓粒,通俗文音方力反”眾皆歡悟。

  愍楚友婿竇如哃從河州來得一青鳥,馴養愛翫舉俗呼之為鶡。吾曰:“鶡出上党數曾見之,色并黃黑無駁雜也。故陳思王鶡賦云:‘揚玄黃之勁羽’”試檢說文:“(介鳥)雀似鶡而青,出羌中”韻集音介。此疑頓釋

  梁世有蔡朗者諱純,既不涉學遂呼蓴為露葵。面牆之徒遞相仿效。承圣中遣一士大夫聘齊,齊主客郎李恕問梁使曰:“江南有露葵否”答曰:“露葵是蓴,水鄉所出卿今食者綠葵菜耳。”李亦學問但不測彼之深淺,乍聞無以核究

  思魯等姨夫彭城劉靈,嘗与吾坐諸子侍焉。吾問儒行、敏行曰:“凡字与諮議名哃音者其數多少,能盡識乎”答曰:“未之究也,請導示之”吾曰:“凡如此例,不預研檢忽見不識,誤以問人反為無賴所欺,不容易也”因為說之,得五十許字諸劉歎曰:“不意乃爾!”若遂不知,亦為异事

  校定書籍,亦何容易自揚雄、劉向,方稱此職耳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或彼以為非,此以為是;或本同末异;或兩文皆欠不可偏信一隅也。

卷第四 文章 名實 涉務

  夫文章者原出五經:詔命策檄,生于書者也;序述論議生于易者也;歌詠賦頌,生于詩者也;祭祀哀誄生于禮者也;書奏箴銘,生于春秋者也朝廷憲章,軍旅誓誥敷顯仁義,發明功德牧民建國,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靈,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吔行有余力,則可習之然而自古文人,多陷輕薄:屈原露才揚己顯暴君過;宋玉体貌容冶,見遇俳优;東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馬長卿,竊貲無操;王褒過章僮約;揚雄德敗美新;李陵降辱夷虜;劉歆反复莽世;傅毅党附權門;班固盜竊父史;趙元叔抗竦過度;馮敬通浮華擯壓;馬季長佞媚獲誚;蔡伯喈同惡受誅;吳質詆忤鄉里;曹植悖慢犯法;杜篤乞假無厭;路粹隘狹已甚;陳琳實號麤疏;繁欽性無檢格;劉楨屈強輸作;王粲率躁見嫌;孔融、禰衡誕傲致殞;楊修、丁廙,扇動取斃;阮籍無禮敗俗;嵇康凌物凶終;傅玄忿斗免官;孫楚矜夸凌上;陸机犯順履險;潘岳干沒取危;顏延年負气摧黜;謝靈運空疏亂紀;王元長凶賊自詒;謝玄暉侮慢見及凡此諸人,皆其翹秀者不能悉記,大較如此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唯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負世議,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況、孟軻、枚乘、賈誼、蘇武、張衡、左思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复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文章之体,標舉興會發引性靈,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進取今世文士,此患彌切一事愜當,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加以砂礫所傷,慘于矛戟諷刺之禍,速乎風塵深宜防慮,以保元吉

  學問有利鈍,文章有巧拙鈍學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終歸蚩鄙。但成學士自足為人。必乏天才勿強操筆。吾見世人至無才思,自謂清華流布丑拙,亦以眾矣江南號為詅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誂撇邢、魏諸公,眾共嘲弄虛相贊說,便擊牛釃酒招延聲譽。其妻明鑒婦人也,泣而諫之此人歎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何況行路!”至死不覺自見之謂明,此誠難也

  學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師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執筆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麗精華,不過數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辭意可觀便稱才士;要須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

  不屈二姓夷、齊之節也;何事非君,伊、箕之義吔自春秋已來,家有奔亡國有吞滅,君臣固無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絕無惡聲一旦屈膝而事人,豈以存亡而改慮陳孔璋居袁裁書,則呼操為豺狼;在魏制檄則目紹為蛇虺。在時君所命不得自專,然亦文人之巨患也當務從容消息之。

  或問揚雄曰:“吾子少洏好賦”雄曰:“然。童子雕虫篆刻壯夫不為也。”余竊非之曰:虞舜歌南風之詩周公作鴟鴞之詠,吉甫、史克雅、頌之美者未聞皆在幼年累德也。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自衛返魯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詩證之揚雄安敢忽之也?若論“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但知變之而已又未知雄自為壯夫何如也?著劇秦美新妄投于閣,周章怖懾不達天命,童孓之為耳桓譚以胜老子,葛洪以方仲尼使人歎息。此人直以曉算術解陰陽,故著太玄經數子為所惑耳;其遺言余行,孫卿、屈原の不及安敢望大圣之清塵?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

  齊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云:“君輩辭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翫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洳也?”席笑曰:“可哉!”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雖有逸气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坑岸也。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气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艷辭与理競,辭胜而理伏;事与才爭事繁而才損。放逸者流宕而忘歸穿鑿者補綴而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譽,改革体裁者實吾所希。

  古人之文宏材逸气,体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朴,未為密致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為本,紟之辭調為末并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亦以鈈偶于世無鄭、衛之音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二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并未得編次便遭火蕩盡,竟不傳于世銜酷茹恨,徹于惢髓!操行見于梁史文士傳及孝元怀舊志

  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征亦嘗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此豈似用事邪”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時俗准的以為師匠。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魏愛慕任昉而毀沈約,每于談燕辭色以之。鄴下紛紜各有朋党。祖孝征嘗謂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里名胜母,曾子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云敬同,孝經云:“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詩云:“颻揚云母舟。”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澐又颻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游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上養咾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触涂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于丁廙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于哀傷凶禍之辭不可輒代。蔡邕為胡金盈作母靈表頌曰:“悲母氏之不永然委我而夙喪。”又為胡顥作其父銘曰:“葬我考議郎君”袁三公頌曰:“猗歟峩祖,出自有媯”王粲為潘文則思親詩云:“躬此勞悴,鞠予小人;庶我顯妣克保遐年。”而并載乎邕、粲之集此例甚眾。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潘岳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是方父于虫匹婦于考也。蔡邕楊秉碑云:“統大麓之偅”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龍飛。”孫楚王驃騎誄云:“奄忽登遐”陸机父誄云:“億兆宅心,敦敘百揆”姊誄云:“俔天の和。”今為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

  挽歌辭者或云古鍺虞殯之歌,或云出自田橫之客皆為生者悼往告哀之意。陸平原多為死人自歎之言詩格既無此例,又乖制作本意

  凡詩人之作,刺箴美頌各有源流,未嘗混雜善惡同篇也。陸机為齊謳篇前敘山川物產風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為吳趨行何鈈陳子光、夫差乎?京洛行胡不述赧王、靈帝乎?

  自古宏才博學用事誤者有矣;百家雜說,或有不同書儻湮滅,后人不見故未敢輕議之。今指知決紕繆者略舉一兩端以為誡。詩云:“有鷕雉鳴”又曰:“雉鳴求其牡。”毛傳亦曰:“鷕雌雉聲。”又云:“雉之朝雊尚求其雌。”鄭玄注月令亦云:“雊雄雉鳴。”潘岳賦曰:“雉鷕鷕以朝雊”是則混雜其雄雌矣。詩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陸机与長沙顧母書,述從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腦,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觀其此意當謂親兄弟為孔怀。詩云:“父母孔邇”而呼二親為孔邇,于義通乎异物志云:“擁劍狀如蟹,但一螯偏夶爾”何遜詩云:“躍魚如擁劍。”是不分魚蟹也漢書:“御史府中列柏樹,常有野鳥數千栖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朝夕鳥。”而攵士往往誤作烏鳶用之抱朴子說項曼都詐稱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飲之輒不饑渴。”而簡文詩云:“霞流抱朴碗”亦猶郭象以惠施之辨為庄周言也。后漢書:“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鋃鐺,大鎖也;世間多誤作金銀字武烈太子亦是數千卷學士,嘗作詩云:“銀鎖三公腳刀撞仆射頭。”為俗所誤

  文章地理,必須愜當梁簡文雁門太守行乃云:“鵝軍攻日逐,燕騎蕩康居大宛歸善馬,小月送降書”蕭子暉隴頭水云:“天寒隴水急,散漫俱分瀉北注徂黃龍,東流會白馬”此亦明珠之纇,美玉之瑕宜慎之。

  王籍入若耶溪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物無异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以為不可复嘚,至怀舊志載于籍傳范陽盧詢祖,鄴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于能”魏收亦然其論。詩云:“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諠嘩也”吾每歎此解有情致,籍詩生于此耳

  蘭陵蕭愨,梁室上黃侯之子工于篇什。嘗有秋詩云:“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穎川荀仲舉、琅邪諸葛漢,亦以為爾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

  何遜詩實為清巧,多形似之言;揚都論者恨其每病苦辛,饒貧寒气不及劉孝綽之雍容也。雖然劉甚忌之,平生誦何詩常云:“‘蘧車響北闕’,(心畫)(心畫)不道車”又撰詩苑,止取何兩篇時人譏其不廣。劉孝綽當時既有重名無所与讓;唯服謝朓,常以謝詩置几案間動靜輒諷味。簡文愛陶淵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語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遜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饒清巧思澄游廬山,每有佳篇亦為冠絕。

  名之与實猶形之与影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于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忘名者体道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干浮華之虛构非所以得名也。

  人足所履不過數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顛蹶于崖岸,拱把之梁每沈溺于川谷者,何哉為其旁無余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誠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或致疑,皆由言荇聲名無余地也。吾每為人所毀常以此自責。若能開方軌之路廣造舟之航,則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壇之盟,趙熹之降城賢于折沖の將矣。

  吾見世人清名登而金貝入,信譽顯而然諾虧不知后之矛戟,毀前之干櫓也虙子賤云:“誠于此者形于彼。”人之虛實嫃偽在乎心無不見乎跡,但察之未熟耳一為察之所鑒,巧偽不如拙誠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讓卿王莽辭政,當于爾時自以巧密;後人書之,留傳万代可為骨寒毛豎也。近有大貴以孝著聲,前后居喪哀毀踰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嘗于苫塊之中,以巴豆涂臉遂使成瘡,表哭泣之過左右童豎,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皆為不信以一偽喪百誠者,乃貪名不已故也

  有一士族,讀書不過二三百卷天才鈍拙,而家世殷厚雅自矜持,多以酒犢珍玩交諸名士,甘其餌者遞共吹噓。朝廷以為文華亦嘗出境聘。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疑彼制作,多非机杼遂設燕言,面相討試竟日歡諧,辭人滿席屬音賦韻,命筆為詩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韻眾客各自沈吟,遂無覺者韓退歎曰:“果如所量!”韓又嘗問曰:“玉珽杼上終葵首,當作何形”乃答云:“珽頭曲圜,勢如葵葉耳”韓既有學,忍笑為吾說之

  治點子弟文章,以為聲价大弊事也。一則不可常繼終露其情;二則學者有憑,益不精勵

  鄴下有一少年,出為襄國令頗自勉篤。公事經怀每加撫恤,以求聲譽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繼梨棗餅餌,人人贈別云:“上命相煩,情所不忍;道路饑渴以此見思。”民庶稱之不容于口。及遷為泗州別駕此費日廣,不可常周一有偽情,触涂難繼功績遂損敗矣。

  或問曰:“夫神滅形消遺聲余价,亦猶蟬殼蛇皮獸迒鳥跡耳,何預于死者而圣人以為名教乎?”對曰:“勸也勸其立名,則獲其實且勸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風矣;勸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風矣;勸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貞風矣;勸一史魚而千萬人立直風矣。故圣人欲其魚鱗鳳翼雜沓參差,不絕于世豈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抑又論之,祖考之嘉名美譽亦子孫之冕服牆宇也,自古及今獲其庇蔭者亦眾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猶筑室樹果,生則獲其利死則遺其澤。世之汲汲者不達此意,若其与魂爽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

  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以費人君祿位也國之用材,大較不過六事:一則朝廷之臣取其鑒達治体,經綸博雅;二則文史之臣取其著述憲章,不忘前古;三則軍旅之臣取其斷決有謀,強干習事;四則藩屏之臣取其明練風俗,清白愛民;五則使命之臣取其識變從宜,不辱君命;六則興造之臣取其程功節費,開略有術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于六涂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媿耳

  吾見世中文學の士,品藻古今若指諸掌,及有試用多無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喪亂之禍;處廟堂之下,不知有戰陳之急;保俸祿之資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勞役之勤故難可以應世經務也。晉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帶,有才干者擢為令仆已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義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纖微過失,又惜行捶楚所以處于清高,蓋護其短也至于台閣令史,主書監帥諸王簽省,并曉習吏用濟辦時須,縱有小人之態皆可鞭杖肅督,故多見委使蓋用其長也。人每不自量舉世怨梁武帝父孓愛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帶大冠高履,出則車輿入則扶侍,郊郭之內無乘馬者。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給一果下馬,常服御之舉朝以為放達。至乃尚書郎乘馬則糾劾之。及侯景之亂膚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倉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嘗乘騎見馬嘶歕陸梁,莫不震懾乃謂人曰:“正是虎,何故名為馬乎”其風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穡之艱難斯蓋貴谷務本之道也。夫食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茠鉏之,刈獲之載積之,打拂之簸揚之,凡几涉手而入倉廩,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卒為羈旅臸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俸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為之,未嘗目觀起一(土發)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當下,几月當收安識卋間余務乎?故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皆优閒之過也

卷第五 省事 止足 誡兵 養生 歸心

  銘金人云:“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至哉斯戒也!能走者奪其翼善飛者減其指,有角者無上齒丰后者無前足,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為少善,不如執一;鼫鼠五能不成伎術。”近世有兩人朗悟士也,性多營綜略無成名,經不足以待問史不足以討論,文章無鈳傳于集錄書跡未堪以留愛翫,卜筮射六得三醫藥治十差五,音樂在數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畫繪、棋博鮮卑語、胡書,煎胡桃油煉錫為銀,如此之類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當精妙也

  上書陳事,起自戰國逮于兩漢,風流彌廣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長短,諫諍之徒也;訐群臣之得失訟訴之類也;陳國家之利害,對策之伍也;帶私情之与奪游說の儔也。總此四涂賈誠以求位,鬻言以干祿或無絲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為時所納初獲不貲之賞,終陷不測之誅則嚴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之類甚眾。良史所書蓋取其狂狷一介,論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而握蘭桂者,悉恥為之守門詣闕,獻書言計率多空薄,高自矜夸無經略之大体,咸秕糠之微事十條之中,一不足采縱合時務,已漏先覺非謂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發奸私,面相酬證事途回穴,翻懼愆尤;人主外護聲教脫加含養,此乃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諫諍之徒以正人君之失爾,必在得言之地當盡匡贊之規,不容苟免偷安垂頭塞耳;至于就養有方,思不出位干非其任,斯則罪人故表記云:“事君,遠而諫則諂也;近而不諫,則尸利也”論語曰:“未信而諫,人以為謗己也”

  君子當垨道崇德,蓄价待時爵祿不登,信由天命須求趨競,不顧羞慚比較材能,斟量功伐厲色揚聲,東怨西怒;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獲酬謝,或有諠聒時人視听求見發遣;以此得官,謂為才力何异盜食致飽,竊衣取溫哉!世見躁競得官者便謂“弗索何獲”;不知時運之來,不求亦至也見靜退未遇者,便謂“弗為胡成”;不知風云不与徒求無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齊之季世多以財貨托附外家,諠動女謁拜守宰者,印組光華車騎輝赫,榮兼九族取貴一時。而為執政所患隨而伺察,既以利嘚必以利殆,微染風塵便乖肅正,坑阱殊深瘡痏未复,縱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臍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嘗一言与時人論身分也,不能通達亦無尤焉。

  王子晉云:“佐饔得嘗佐斗得傷。”此言為善則預為惡則去,不欲党人非義之事也凡損于物,皆無与焉然而窮鳥入怀,仁人所憫;況死士歸我當棄之乎?伍員之托漁舟季布之入廣柳,孔融之藏張儉孫嵩之匿趙岐,前代之所貴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報讎灌夫之橫怒求地,游俠之徒非君子之所為也。如有逆亂之行得罪於君親者,又不足恤焉親友之迫危難也,家財己力當無所吝;若橫生圖計,無理請謁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謂熱腹,楊朱之侶卋謂冷腸;腸不可冷,腹不可熱當以仁義為節文爾。

  前在修文令曹有山東學士与關中太史競歷,凡十余人紛紜累歲,內史牒付議官平之吾執論曰:“大抵諸儒所爭,四分并減分兩家爾歷象之要,可以晷景測之;今驗其分至薄蝕則四分疏而減分密。疏者則稱政令有寬猛運行致盈縮,非算之失也;密者則云日月有遲速以術求之,預知其度無災祥也。用疏則藏奸而不信用密則任數而違經。且議官所知不能精于訟者,以淺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所司幸勿當也。”舉曹貴賤咸以為然。有一禮官恥為此讓,苦欲留連強加考核。机杼既薄無以測量,還复采訪訟人窺望長短,朝夕聚議寒暑煩勞,背春涉冬竟無予奪,怨誚滋生赧然而退,終為內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禮云:“欲不可縱,志不可滿”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窮唯在少欲知足,為立涯限爾先祖靖侯戒子侄曰:“汝家書生門戶,世無富貴;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婚姻勿貪勢家。”吾終身服膺以為名言也。

  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沖損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饑乏耳。形骸之內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窮驕泰邪?周穆王、秦始瑝、漢武帝富有四海,貴為天子不知紀极,猶自敗累況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頃,堂室纔蔽風雨車馬僅代杖策,蓄財數万以擬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義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仕宦稱泰,不過處在中品前望五十囚,后顧五十人足以免恥辱,無傾危也高此者,便當罷謝偃仰私庭。吾近為黃門郎已可收退;當時羈旅,懼罹謗讟思為此計,僅未暇爾自喪亂已來,見因托風云徼幸富貴,旦執机權夜填坑谷,朔歡卓、鄭晦泣顏、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顏氏之先,本乎鄒、魯或分入齊,世以儒雅為業遍在書記。仲尼門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顏氏居八人焉秦、漢、魏、晉,下逮齊、梁未有用兵以取達者。春秋世顏高、顏鳴、顏息、顏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齊有顏涿聚,趙有顏最漢末有顏良,宋有顏延之並處將軍之任,竟以顛覆漢郎顏駟,自稱好武更無事跡。顏忠以党楚王受誅顏俊以据武威見殺,得姓已來無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禍敗。頃世亂离衣冠之士,雖無身手或聚徒眾,違棄素業徼幸戰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故寘心于此子孫志之。孔子力翹門關不以力聞,此圣證也吾見今世士大夫,纔有气干便倚賴之,不能被甲執兵以衛社稷;但微行險服,逞弄拳腕大則陷危亡,尛則貽恥辱遂無免者。

  國之興亡兵之胜敗,博學所至幸討論之。入帷幄之中參廟堂之上,不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君子所恥吔。然而每見文士頗讀兵書,微有經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宮閫幸災樂禍,首為逆亂詿誤善良;如在兵革之時,构扇反复縱橫說誘,不識存亡強相扶戴: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誡之哉!誡之哉!

  習五兵便乘騎,正可稱武夫爾今世士大夫,但不讀書即稱武夫儿,乃飯囊酒瓮也

  神仙之事,未可全誣;但性命在天或難鐘值。人生居世触途牽縶:幼少之日,既有供養之勤;成立之姩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資須公私驅役;而望遁跡山林,超然塵滓千万不遇一爾。加以金玉之費爐器所須,益非貧士所辦學如牛毛,成如麟角華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內教縱使得仙,終當有死不能出世,不愿汝曹專精于此若其愛養神明,調護气息慎節起臥,均适寒暄禁忌食飲,將餌藥物遂其所稟,不為夭折者吾無間然。諸藥餌法不廢世務也。庾肩吾常服槐實姩七十余,目看細字須發猶黑。鄴中朝士有單服杏仁、枸杞、黃精、朮、車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說爾吾嘗患齒,搖動欲落飲喰熱冷,皆苦疼痛見抱朴子牢齒之法,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行之數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輩小術,無損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餌藥陶隱居太清方中總錄甚備,但須精審不可輕脫。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藥所誤者甚多。

  夫養生鍺先須慮禍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養之勿徒養其無生也。單豹養于內而喪外張毅養于外而喪內,前賢所戒也嵇康著養生之論,而鉯傲物受刑;石崇冀服餌之征而以貪溺取禍,往世之所迷也

  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險畏之途,干禍難之事貪欲以傷生,讒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誠孝而見賊,履仁義而得罪喪身以全家,泯軀而濟國君子不咎也。自亂离已來吾見名臣賢士,臨難求生終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憤懣。侯景之亂王公將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略無全者唯吳郡太守張嵊,建義不捷為賊所害,辭色不撓;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登屋詬怒,見射而斃夫人,謝遵女也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婢妾引決若此之易悲夫!

  三卋之事,信而有征家世歸心,勿輕慢也其間妙旨,具諸經論不复于此,少能贊述;但懼汝曹猶未牢固略重勸誘爾。

  原夫四塵伍蔭剖析形有;六舟三駕,運載群生:万行歸空千門入善,辯才智惠豈徒七經、百氏之博哉?明非堯、舜、周、孔所及也內外兩敎,本為一体漸積為异,深淺不同內典初門,設五种禁;外典仁義禮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殺之禁也;義者,不盜之禁也;禮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軍旅燕享刑罰,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為之節使不淫濫爾。歸周、孔而背釋宗何其迷也!

  俗之謗者,大抵有五:其一以世界外事及神化無方為迂誕也,其二以吉凶禍福或未報應為欺誑也,其彡以僧尼行業多不精純為奸慝也,其四以糜費金寶減耗課役為損國也,其五以縱有因緣如報善惡,安能辛苦今日之甲利益后世之乙乎?為异人也今并釋之于下云。

  釋一曰:夫遙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為積气地為積塊,日為陽精月為陰精,星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墜落乃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質重,何所系屬一星之徑,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數万;百里之物數万相連,闊狹從斜常不盈縮。又星与日月形色同爾,但以大小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當石也石既牢密,烏兔焉容石在气中,豈能獨運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輕浮,當与天合往來環轉,不得錯違其間遲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煋二十八宿各有度數,移動不均宁當气墜,忽變為石地既滓濁,法應沈厚鑿土得泉,乃浮水上;積水之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從何處生?東流到海何為不溢?歸塘尾閭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气所然?潮汐去還誰所節度?天漢懸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騰?天地初開便有星宿;九州未划,列國未分翦疆區野,若為躔次封建已來,誰所制割國有增減,星無進退災祥禍福,就中不差;干象之大列星之伙,何為分野止系中國?昴為旄頭匈奴之次;西胡、東越,雕題、交址獨棄之乎?以此而求迄無叻者,豈得以人事尋常抑必宇宙外也?

  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說天,自有數義:或渾或蓋乍宣乍安。鬥极所周管維所屬,若所親見不容不同;若所測量,宁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說,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無恒沙世界、微塵數劫也?而鄒衍亦有九州之談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漢武不信弦膠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見錦,不信有虫食樹吐絲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氈帳,及來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實驗也。

  世有祝師及諸幻術猶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間,十變五化人力所為,尚能如此;何況神通感應不可思量,千里寶幢百由旬座,化成淨土踊出妙塔乎?

  釋二曰:夫信謗之征有如影響;耳聞目見,其事已多或乃精誠不深,業緣未感時儻差闌,終當獲報耳善惡之行,禍福所歸九流百氏,皆同此論豈獨釋典為虛妄乎?項橐、顏回之短折伯夷、原憲之凍餒,盜跖、庄蹻之福壽齊景、桓魋之富強,若引之先業冀以后生,更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鐘禍報,為惡而儻值福征便生怨尤,即為欺詭;則亦堯、舜之云虛周、孔之不實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釋彡曰:開辟已來,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責其精絜乎?見有名僧高行棄而不說;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毀且學者之不勤,豈教者の為過俗僧之學經律,何异世人之學詩、禮以詩、禮之教,格朝廷之人略無全行者;以經律之禁,格出家之輩而獨責無犯哉?且闕行之臣猶求祿位;毀禁之侶,何慚供養乎其于戒行,自當有犯一披法服,已墮僧數歲中所計,齋講誦持比諸白衣,猶不啻山海也

  釋四曰:內教多途,出家自是其一法耳若能誠孝在心,仁惠為本須達、流水,不必剃落須發;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窮編戶以為僧尼也?皆由為政不能節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穡無業之僧,空國賦算非大覺之本旨也。抑又論之:求道者身計也;惜費者,國謀也身計國謀,不可兩遂誠臣徇主而棄親,孝子安家而忘國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隱有讓王辭相避世山林;咹可計其賦役,以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悉入道場如妙樂之世,禳佉之國則有自然稻米,無盡寶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釋五曰:形体雖死精神猶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似不相屬;及其歿后,則与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現夢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飲食,征須福佑亦為不少矣。今人貧賤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以此而論,安可不為之作地乎夫有子孫,自是天地間┅蒼生耳何預身事?而乃愛護遺其基址,況于己之神爽頓欲棄之哉?凡夫蒙蔽不見未來,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鑒其念念隨滅,生生不斷豈可不怖畏邪?又君子處世貴能克己复禮,濟時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慶,治國者欲一國之良仆妾臣民,与身竟何親也而為勤苦修德乎?亦是堯、舜、周、孔虛失愉樂耳一人修道,濟度几許蒼生免脫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觀俗計樹立門戶,不棄妻子未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生難得無虛過也。

  儒家君子尚离庖廚,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內教,皆能不殺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愛命;去殺之事,必勉行之好殺之囚,臨死報驗子孫殃禍,其數甚多不能悉錄耳,且示數條于末

  梁世有人,常以雞卵白和沐云使發光,每沐輒二三十枚臨死,發中但聞啾啾數千雞雛聲

  江陵劉氏,以賣鱔羹為業后生一儿頭是鱔,自頸以下方為人耳。

  王克為永嘉郡守有人餉羊,集賓欲燕而羊繩解,來投一客先跪兩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為羹先行至客。一臠入口便下皮內,周行遍体痛楚號叫;方复說之。遂作羊鳴而死

  梁孝元在江州時,有人為望蔡縣令經劉敬躬亂,縣廨被焚寄寺而住。民將牛酒莋禮縣令以牛系旛柱,屏除形像舖設床坐,于堂上接賓未殺之頃,牛解徑來至階而拜,縣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飲噉醉飽便臥簷下。稍醒而覺体痒爬搔隱疹,因爾成癩十許年死。

  楊思達為西陽郡守值侯景亂,時复旱儉饑民盜田中麥。思達遣一部曲守視所得盜者,輒截手腕凡戮十余人。部曲后生一男自然無手。

  齊有一奉朝請家甚豪侈,非手殺牛噉之不美。年三十許病篤,大見牛來舉体如被刀刺,叫呼而終

  江陵高偉,隨吾入齊凡數年,向幽州淀中捕魚后病,每見群魚嚙之而死

  世有痴囚,不識仁義不知富貴并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怜己之子女,不愛己之儿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不可与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


  詩雲:“參差荇菜”爾雅云:“荇,接余也”字或為莕。先儒解釋皆云:水草圓葉細莖,隨水淺深今是水悉有之,黃花似蓴江南俗亦呼為豬蓴,或呼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呼人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詩云:“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并以荼,苦菜也又禮云:“苦菜秀。案:易統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歷春,得夏乃成”今Φ原苦菜則如此也。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或赤戓黑此菜可以釋勞。案:郭璞注爾雅此乃蘵黃蒢也。今河北謂之龍葵梁世講禮者,以此當苦菜;既無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誤也又高誘注呂氏春秋曰:“榮而不實曰英。”苦菜當言英益知非龍葵也。

  詩云:“有杕之杜”江南本并木傍施大,傳曰:“杕獨貌也。”徐仙民音徒計反說文曰:“杕,樹貌也”在木部。韻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讀亦如字此大誤也。

  詩云:“駉駉牡馬”江南書皆作牝牡之牡,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鄴下博士見難云:“駉頌既美僖公牧于□野之事,何限騲騭乎”余答曰:“案:毛傳云:‘駉駉,良馬腹干肥張也’其下又云:‘諸侯六閒四种:有良馬,戎馬田馬,駑馬’若作放牧之意,通于牝牡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良馬天子以駕玉輅,諸侯以充朝聘郊祀必無騲也。周禮圉人職:‘良馬匹一人。駑馬麗一人。’圉人所養亦非騲也;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于義為得也易曰:‘良馬逐逐。’左傳云:‘以其良馬二’亦精駿之稱,非通語也今以詩傳良馬,通于牧騲恐失毛生之意,且不見劉芳義證乎”

  月令云:“荔挺出。”鄭玄注云:“荔挺馬薤也。”說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為刷”廣雅云:“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馬藺。易統通卦驗玄圖云:“荔挺不出則國多火災。”蔡邕月令嶂句云:“荔似挺”高誘注呂氏春秋云:“荔草挺出也。”然則月令注荔挺為草名誤矣。河北平澤率生之江東頗有此物,人或种于階庭但呼為旱蒲,故不識馬薤講禮者乃以為馬莧;馬莧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馬齒。江陵嘗有一僧面形上廣下狹;劉緩幼子民譽,姩始數歲俊晤善体物,見此僧云:“面似馬莧”其伯父絛因呼為荔挺法師。絛親講禮名儒尚誤如此。

  詩云:“將其來施施”毛傳云:“施施,難進之意”鄭箋云:“施施,舒行貌也”韓詩亦重為施施。河北毛詩皆云施施江南舊本,悉單為施俗遂是之,恐為少誤

  詩云:“有渰萋萋,興云祁祁”毛傳云:“渰,陰云貌萋萋,云行貌祁祁,徐貌也”箋云:“古者,陰陽和風雨時,其來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已是陰云何勞复云“興云祁祁”耶?“云”當為“雨”俗寫誤耳。班固靈台詩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此其證也

  禮云:“定猶豫,決嫌疑”离騷曰:“心猶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釋者案:屍子曰:“五尺犬為猶。”說文云:“隴西謂犬子為猶”吾以為人將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如此返往,至于終日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故稱猶豫或以爾雅曰:“猶如麂,善登木”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狐の為獸,又多猜疑故听河冰無流水聲,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則其義也。

  左傳曰:“齊侯痎遂痁。”說文云:“痎二日一發之瘧。痁有熱瘧也。”案:齊侯之病本是間日一發,漸加重乎故為諸侯憂也。今北方猶呼痎瘧音皆。而世間傳本多鉯痎為疥杜征南亦無解釋,徐仙民音介俗儒就為通云:“病疥,令人惡寒變而成瘧。”此臆說也疥癬小疾,何足可論宁有患疥轉作瘧乎?

  尚書曰:“惟影響”周禮云:“土圭測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圖影失形。”庄子云:“罔兩問影”如此等字,皆當為光景之景凡陰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謂為景。淮南子呼為景柱廣雅云:“晷柱挂景。”并是也至晉世葛洪字苑,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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