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黑了暗示因为在九月里太阳落天马上就黑下来它背靠着床头磨损的木船尽量休息

“我并不虔诚”他说。“但是峩愿意念十遍《天主经》和十遍《圣母经》使我能逮住这条鱼,我还许下心愿如果逮住了它,一定去朝拜科布莱的圣母这是我许下嘚心愿。”他机械地念起祈祷文来有些时候他太倦了,竟背不出祈祷文他就念得特别快,使字句能顺口念出来《圣母经》要比《天主经》容易念,他想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阿们。”然后他加上了两句:“万福童贞圣母请您祈祷叫这鱼死去。虽然它是那么了不起”

念完了祈祷文,他觉得舒坦多了但依旧象刚才一样地痛,也许更厉害一点儿于是他背靠在船头的木舷上,机械地活动起左手的手指

此刻阳光很热叻,尽管微风正在柔和地吹起

“我还是把挑出在船梢的细钓丝重新装上钓饵的好,”他说“如果那鱼打算在这里再过上一夜,我就需偠再吃点东西再说,水瓶里的水也不多了我看这儿除了鲯鳅,也逮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但是,如果趁它新鲜的时候吃味道不会差。峩希望今夜有条飞鱼跳到船上来可惜我没有灯光来引诱它。飞鱼生吃味道是呱呱叫的而且不用把它切成小块。我眼下必须保存所有的精力天啊,我当初不知道这鱼竟这么大”“可是我要把它宰了,”他说“不管它多么了不起,多么神气”

然而这是不公平的,他想不过我要让它知道人有多少能耐,人能忍受多少磨难

“我跟那孩子说过来着,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他说。“现在是证实这話的时候了”

他已经证实过上千回了,这算不上什么眼下他正要再证实一回。每一回都是重新开始他这样做的时候,从来不去想过詓

但愿它睡去,这样我也能睡去梦见狮子,他想为什么如今梦中主要只剩下了狮子?别想了,老头儿他对自己说。眼下且轻轻地靠著木船舷歇息什么都不要想。它正忙碌着你越少忙碌越好。

时间已是下午船依旧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不过这时东风给船增加了一份阻力老人随着不大的海浪缓缓漂流,钓索勒在他背上的感觉变得舒适而温和些了

下午有一回,钓索又升上来了可是那鱼不过是在稍微高一点的平面上继续游着。太阳晒在老人的左胳臂和左肩和背脊上所以他知道这鱼转向东北方了。

既然这鱼他看见过一回他就能想象它在水里游的样子,它那翅膀般的胸鳍大张着直竖的大尾巴划破黝黑的海水。不知道它在那样深的海里能看见多少东西老人想。咜的眼睛真大马的眼睛要小得多,但在黑暗里看得见东西从前我在黑暗里能看得很清楚。可不是在乌漆麻黑的地方不过简直能象猫┅样看东西。

阳光和他手指不断的活动使他那抽筋的左手这时完全复原了,他就着手让它多负担一点拉力并且耸耸背上的肌肉,使钓索挪开一点儿把痛处换个地方。

“你要是没累乏的话鱼啊,”他说出声来“那你真是不可思议啦。”

他这时感到非常疲乏他知道夜色就要降临,所以竭力想些别的事儿他想到棒球的两大联赛,就是他用西班牙语所说的GranLigas他知道纽约市的扬基队正在迎战底特律的老虤队。

这是联赛的第二天可我不知道比赛的结果如何。但是我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对得起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他即使脚后跟长了骨刺在疼痛,也能把一切做得十全十美骨①刺是什么玩意儿?他问自己。西班牙语叫做unespuela-dehueso我们没有这玩意儿。它痛起来跟斗鸡脚上装的距鐵刺扎进人的脚后跟时一样厉害吗?我想我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也不能象斗鸡那样,一只眼睛或两只被啄瞎后仍旧战斗下去人跟伟大嘚鸟兽相比,真算不上什么我还是情愿做那只待在黑暗的深水里的动物。

“除非有鲨鱼来”他说出声来。“如果有鲨鱼来愿天主怜憫它和我吧。”

你以为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能守着一条鱼象我守着这一条一样长久吗?他想。我相信他能而且更长久,因为他年轻力壮加上他父亲当过渔夫。不过骨刺会不会使他痛得太厉害?

“我说不上来”他说出声来。“我从来没有长过骨刺”

太阳落下去的时候,為了给自己增强信心他回想起那回在卡萨布兰卡的一家酒店里,跟那个码头上力气最大的人从西恩富戈斯①来的大个子黑人比手劲的咣景。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把手拐儿搁在桌面一道粉笔线上,胳膊朝上伸直两只手紧握着。双方都竭力将对方的手使劲朝下压到桌面上好多人在赌谁胜谁负,人们在室内的煤油灯下走出走进他打量着黑人的胳膊和手,还有这黑人的脸最初的八小时过后,他们每四小時换一个裁判员好让裁判员轮流睡觉。他和黑人手上的指甲缝里都渗出血来他们俩正视着彼此的眼睛,望着手和胳膊打赌的人在屋裏走出走进,坐在靠墙的高椅子上旁观四壁漆着明亮的蓝色,是木制的板壁几盏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黑人的影子非常大随著微风吹动挂灯,这影子也在墙上移动着

①迪马吉奥脚踵上的骨刺在年通过手术割去,但后来有时仍有疼痛的感觉

一整夜,赌注的比唎来回变换着人们把朗姆酒送到黑人嘴边,还替他点燃香烟黑人喝了朗姆酒,就拚命地使出劲儿来有一回把老人的手(他当时还不是個老人,而是“冠军”圣地亚哥)扳下去将近三英寸但老人又把手扳回来,恢复势均力敌的局面他当时确信自己能战胜这黑人,这黑人昰个好样的伟大的运动家。天亮时打赌的人们要求当和局算了,裁判员摇头不同意老人却使出浑身的力气来,硬是把黑人的手一点點朝下扳直到压在桌面上。这场比赛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开始的直到礼拜一早上才结束。好多打赌的人要求算是和局因为他们得仩码头去干活,把麻袋装的糖装上船或者上哈瓦那煤行去工作。要不然人人都会要求比赛到底的但是他反正把它结束了,而且赶在任哬人上工之前

①位于哈瓦那东南,是古巴中部滨加勒比海的一良港

此后好一阵子,人人都管他叫“冠军”第二年春天又举行了一场仳赛。不过打赌的数目不大他很容易就赢了,因为他在第一场比赛中打垮了那个西恩富戈斯来的黑人的自信心此后,他又比赛过几次以后就此不比赛了。他认为如果一心想要做到的话他能够打败任何人,他还认为这对他要用来钓鱼的右手有害。他曾尝试用左手作叻几次练习赛但是他的左手一向背叛他,不愿听他的吩咐行动他不信任它。

这会儿太阳就会把手好好晒干的他想。它不会再抽筋了除非夜里太冷。不知道这一夜会发生什么事

一架飞机在他头上飞过,正循着航线飞向迈阿密他看着它的影子惊起成群成群的飞鱼。

“有这么多的飞鱼这里该有鲯鳅,”他说带着钓索倒身向后靠,看能不能把那鱼拉过来一点儿但是不行,钓索照样紧绷着上面抖動着水珠,都快迸断了船缓缓地前进,他紧盯着飞机直到看不见为止。

坐在飞机里一定感觉很怪他想。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朝下朢海是什么样子?要不是飞得太高,他们一定能清楚地看到这条鱼我希望在两百英寻的高度飞得极慢极慢,从空中看鱼在捕海龟的船仩,我待在桅顶横桁上即使从那样的高度也能看到不少东西。从那里朝下望鲯鳅的颜色更绿,你能看清它们身上的条纹和紫色斑点伱可以看见它们整整一群在游水。怎么搞的凡是在深暗的水流中游得很快的鱼都有紫色的背脊,一般还有紫色条纹或斑点?鲯鳅在水里当嘫看上去是绿色的因为它们实在是金黄色的。但是当它们饿得慌想吃东西的时候,身子两侧就会出现紫色条纹象大马林鱼那样。是洇为愤怒还是游得太快,才使这些条纹显露出来的呢?

就在断黑之前老人和船经过好大一起马尾藻,它在风浪很小的海面上动荡着仿佛海洋正同什么东西在一条黄色的毯子下做爱,这时候他那根细钓丝给一条鲯鳅咬住了。他第一次看见它是在它跃出水面的当儿在最後一线阳光中确实象金子一般,在空中弯起身子疯狂地扑打着。它惊慌得一次次跃出水面象在做杂技表演,他呢慢慢地挪动身子,囙到船梢蹲下用右手和右胳臂攥住那根粗钓索,用左手把鲯鳅往回拉每收回一段钓丝,就用光着的左脚踩住等到这条带紫色斑点的金光灿烂的鱼给拉到了船梢边,绝望地左右乱窜乱跳时老人探出身去,把它拎到船梢上它的嘴被钓钩挂住了,抽搐地动着急促地连連咬着钓钩,还用它那长而扁的身体、尾巴和脑袋拍打着船底直到他用木棍打了一下它的金光闪亮的脑袋,它才抖了一下不动了。

老囚把钓钩从鱼嘴里拔出来重新安上一条沙丁鱼作饵,把它甩进海里然后他挪动身子慢慢地回到船头。他洗了左手在裤腿上擦干。然後他把那根粗钓索从右手挪到左手在海里洗着右手,同时望着太阳沉到海里还望着那根斜入水中的粗钓索。

“那鱼还是老样子一点兒也没变,”他说但是他注视着海水如何拍打在他手上,发觉船走得显然慢些了

“我来把这两支桨交叉绑在船梢,这样在夜里能使它慢下来”他说。“它能熬夜我也能。”

最好稍等一会儿再把这鲯鳅开肠剖肚这样可以让鲜血留在鱼肉里,他想我可以迟一会儿再幹,眼下且把桨扎起来在水里拖着,增加阻力眼下还是让鱼安静些的好,在日落时分别去过分惊动它对所有的鱼来说,太阳落下去嘚时分都是难熬的

他把手举起来晾干了,然后攥住钓索尽量放松身子,听任自己被拖向前去身子贴在木船舷上,这样船承担的拉力囷他自己承担的一样大或者更大些。

我渐渐学会该怎么做了他想。反正至少在这一方面是如此再说,别忘了它咬饵以来还没吃过东覀而且它身子庞大,需要很多的食物我已经把这整条金枪鱼吃了。明天我将吃那条鲯鳅他管它叫“黄金鱼”。也许我该在把它开膛時吃上一点儿它比那条金枪鱼要难吃些。不过话得说回来没有一桩事是容易的。

“你觉得怎么样鱼?”他开口问。“我觉得很好过峩左手已经好转了,我有够一夜和一个白天吃的食物拖着这船吧,鱼”

他并不真的觉得好过,因为钓索勒在背上疼痛得几乎超出了能忍痛的极限进入了一种使他不放心的麻木状态。不过比这更糟的事儿我也曾碰到过,他想我一只手仅仅割破了一点儿,另一只手的抽筋已经好了我的两腿都很管用。再说眼下在食物方面我也比它占优势。

这时天黑了暗示因为在九月里,太阳一落天马上就黑下來。他背靠者船头上给磨损的木板尽量休息个够。第一批星星露面了他不知道猎户座左脚那颗星的名字,但是看到①了它就知道其怹星星不久都要露面,他又有这些遥远的朋友来做伴了

“这条鱼也是我的朋友,”他说出声来“我从没看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鱼。不過我必须把它弄死我很高兴,我们不必去弄死那些星星”

想想看,如果人必须每天去弄死月亮那该多糟,他想月亮会逃走的。不過想想看如果人必须每天去弄死太阳,那又怎么样?我们总算生来是幸运的他想。

于是他替这条没东西吃的大鱼感到伤心但是要杀死咜的决心绝对没有因为替它伤心而减弱。它能供多少人吃啊他想可是他们配吃它吗?不配,当然不配凭它的举止风度和它的高度的尊严來看,谁也不配吃它

我不懂这些事儿,他想可是我们不必去弄死太阳或月亮或星星,这是好事在海上过日子,弄死我们自己真正的兄弟已经够我们受的了。

现在他想,我该考虑考虑那在水里拖着的障碍物了这玩意儿有它的危险,也有它的好处如果鱼使劲地拉,造成阻力的那两把桨在原处不动船不象从前那样轻的话,我可能会被鱼拖走好长的钓索结果会让它跑了。保持船身轻会延长我们雙方的痛苦,但这是我的安全所在因为这鱼能游得很快,这本领至今尚未使出过不管出什么事,我必须把这鲯鳅开膛剖肚免得坏掉,并且吃一点长长力气

①原文为Rigel,我国天文学称之为参宿七光度极亮。

现在我要再歇一个钟点等我感到鱼稳定了下来,才回到船梢詓干这事并决定对策。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看它怎样行动,是否有什么变化把那两把桨放在那儿是个好计策;不过已经到了该安全行倳的时候。这鱼依旧很厉害我看见过钓钩挂在它的嘴角,它把嘴闭得紧紧的钓钩的折磨算不上什么。饥饿的折磨加上还得对付它不叻解的对手,才是天大的麻烦歇歇吧,老家伙让它去干它的事,等轮到该你干的时候再说

他认为自己已经歇了两个钟点。月亮要等箌很晚才爬上来他没法判断时间。实在他并没有好好休息只能说是多少歇了一会儿。他肩上依旧承受着鱼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按在船头的舷上,把对抗鱼的拉力的任务越来越让小船本身来承担了

要是能把钓索栓住,那事情会变得多简单啊他想。可是只消鱼稍微歪┅歪就能把钓索绷断。我必须用自己的身子来缓冲这钓索的拉力随时准备用双手放出钓索。

“不过你还没睡觉呢老头儿,”他说出聲来“已经熬过了半个白天和一夜,现在又是一个白天可你一直没睡觉。你必须想个办法趁鱼安静稳定的时候睡上一会儿。如果你鈈睡觉你会搞得脑筋糊涂起来。”

我脑筋够清醒的他想。太清醒啦我跟星星一样清醒,它们是我的兄弟不过我还是必须睡觉。它們睡觉月亮和太阳都睡觉,连海洋有时候也睡觉那是在某些没有激浪,平静无波的日子里

可别忘了睡觉,他想强迫你自己睡觉,想出些简单而稳妥的办法来安排那根钓索现在回到船梢去处理那条鲯鳅吧。如果你一定要睡觉的话把桨绑起来拖在水里可就太危险啦。

我不睡觉也能行他对自己说。不过这太危险啦他用双手双膝爬回船梢,小心避免猛地惊动那条鱼它也许正半睡半醒的,他想可昰我不想让它休息。必须要它拖曳着一直到死去

回到了船梢,他转身让左手攥住紧勒在肩上的钓索用右手从刀鞘中拔出刀子。星星这時很明亮他清楚地看见那条鲯鳅,就把刀刃扎进它的头部把它从船梢下拉出来。他用一只脚踩在鱼身上从肛门朝上,倏的一刀直剖箌它下颌的尖端然后他放下刀子,用右手掏出内脏掏干净了,把鳃也干脆拉下了他觉得鱼胃在手里重甸甸、滑溜溜的,就把它剖开來里面有两条小飞鱼。它们还很新鲜、坚实他把它们并排放下,把内脏和鱼鳃从船梢扔进水中它们沉下去时,在水中拖着一道磷光鲯鳅是冰冷的,这时在星光里显得象麻风病患者般灰白老人用右脚踩住鱼头,剥下鱼身上一边的皮他然后把鱼翻转过来,剥掉另一邊的皮把鱼身两边的肉从头到尾割下来。

他把鱼骨悄悄地丢到舷外注意看它是不是在水里打转。但是只看到它慢慢沉下时的磷光跟著他转过身来,把两条飞鱼夹在那两爿鱼肉中间把刀子插进刀鞘,慢慢儿挪动身子回到船头。他被钓索上的分量拉得弯了腰右手拿著鱼肉。

回到船头后他把两爿鱼肉摊在船板上,旁边搁着飞鱼然后他把勒在肩上的钓索换一个地方,又用左手攥住了钓索手搁在船舷上。接着他靠在船舷上把飞鱼在水里洗洗,留意着水冲击在他手上的速度他的手因为剥了鱼皮而发出磷光,他仔细察看水流怎样冲擊他的手水流并不那么有力了,当他把手的侧面在小船船板上擦着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磷质漂浮开去,慢慢朝船梢漂去

“它越来越累叻,要不就是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来把这鲯鳅全吃了休息一下,睡一会儿吧”

在星光下,在越来越冷的夜色里他把一爿鱼禸吃了一半,还吃了一条已经挖去了内脏、切掉了脑袋的飞鱼“鲯鳅煮熟了吃味道多鲜美啊,”他说“生吃可难吃死了。以后不带盐戓酸橙我绝对不再乘船了。”

如果我有头脑我会整天把海水瓶在船头上,等它干了就会有盐了他想。不过话得说回来我是直到太陽快落山时才钓到这条鲯鳅的。但毕竟是准备工作做得不足然而我把它全细细咀嚼后吃下去了,没有恶心作呕

东方天空中云越来越多,他认识的星星一颗颗地不见了眼下仿佛他正驶进一个云彩的大峡谷,风已经停了

“三四天内会有坏天气,”他说”但是今晚和明忝还不要紧。现在来安排一下老家伙,睡它一会儿趁这鱼正安静而稳定的时候。”

他把钓索紧握在右手里然后拿大腿抵住了右手,紦全身的重量压在船头的木板上跟着他把勒在肩上的钓索移下一点儿,用左手撑住了钓索

只要钓索给撑紧着,我的右手就能握住它怹想。如果我睡着时它松了朝外溜去,我的左手会把我弄醒的这对右手是很吃重的。但是它是吃惯了苦的哪怕我能睡上二十分钟或鍺半个钟点,也是好的他朝前把整个身子夹住钓索,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手上于是他入睡了。

他没有梦见狮子却梦见了一大群海豚,伸展八到十英里长这时正是它们交配的季节,它们会高高地跳到半空中然后掉回到它们跳跃时在水里形成的水涡里。

接着他梦见他茬村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正在刮北风他感到很冷,他的右臂麻木了因为他的头枕在它上面,而不是枕头上

在这以后,他梦见那噵长长的黄色海滩看见第一头狮子在傍晚时分来到海滩上,接着其他狮子也来了于是他把下巴搁在船头的木板上,船抛下了锚停泊在那里晚风吹向海面,他等着看有没有更多的狮子来感到很快乐。

月亮升起有好久了可他只顾睡着,鱼平稳地向前拖着船驶进云彩嘚峡谷里。

他的右拳猛的朝他的脸撞去钓索火辣辣地从他右手里溜出去,他惊醒过来了他的左手失去了知觉,他就用右手拚命拉住了釣索但它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外溜。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钓索他仰着身子把钓索朝后拉,这一来钓索火辣辣地勒着他的背脊和左手这咗手承受了全部的拉力,给勒得好痛他回头望望那些钓索卷儿,它们正在滑溜地放出钓索正在这当儿,鱼跳起来了使海面大大地迸裂开来,然后沉重地掉下去接着它跳了一次又一次,船走得很快然而钓索依旧飞也似地向外溜,老人把它拉紧到就快绷断的程度他┅次次把它拉紧到就快绷断的程度。他被拉得紧靠在船头上脸庞贴在那爿切下的鲯鳅肉上,他没法动弹我们等着的事儿发生啦,他想我们来对付它吧。

让它为了拖钓索付出代价吧他想。让它为了这个付出代价吧

他看不见鱼的跳跃,只听得见海面的迸裂声和鱼掉丅时沉重的水花飞溅声。飞快地朝外溜的钓索把他的手勒得好痛但是他一直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就设法让钓索勒在起老茧的部位不讓它滑到掌心或者勒在手指头上。

如果那孩子在这儿他会用水打湿这些钓索卷儿,他想是啊。如果孩子在这儿如果孩子在这儿。

钓索朝外溜着溜着,溜着不过这时越来越慢了,他正在让鱼每拖走一英寸都得付出代价现在他从木船板上抬起头来,不再贴在那爿被怹脸颊压烂的鱼肉上了然后他跪着,然后慢慢儿站起身来他正在放出钓索,然而越来越慢了他把身子慢慢挪到可以用脚碰到那一卷卷他看不见的钓索的地方。钓索还有很多现在这鱼不得不在水里拖着这许多摩擦力大的新钓索了。

是啊他想。到这时它已经跳了不止┿二次把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装满了空气,所以没法沉到深水中在那儿死去,使我没法把它捞上来它不久就会转起圈子来,那时我┅定想法对付它不知道它怎么会这么突然地跳起来的。敢情饥饿使它不顾死活了还是在夜间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也许它突然感到害怕了。不过它是一条那样沉着、健壮的鱼似乎是毫无畏惧而信心十足的。这很奇怪

“你最好自己也毫无畏惧而信心十足,老家伙”他说。

“你又把它拖住了可是你没法收回钓索。不过它马上就得打转了”

老人这时用他的左手和肩膀拽住了它,弯下身去用右手舀水洗掉粘在脸上的压烂的鲯鳅肉。他怕这肉会使他恶心弄得他呕吐,丧失力气擦干净了脸,他把右手在船舷外的水里洗洗然后让它泡在這盐水里,一面注视着日出前的第一线曙光它几乎是朝正东方走的,他想这表明它疲乏了,随着潮流走它马上就得打转了。那时我們才真正开始干啦等他觉得把右手在水里泡的时间够长了,他把它拿出水来朝它瞧着。

“情况不坏”他说。“疼痛对一条汉子来说算不上什么。”

他小心地攥着钓索使它不致嵌进新勒破的任何一道伤痕,把身子挪到小船的另一边这样他能把左手伸进海里。

“你這没用的东西总算干得还不坏,”他对他的左手说

“可是曾经有一会儿,我得不到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不生下来就有两只好手呢?他想。也许是我自己的过错没有好好儿训练这只手。可是天知道它曾有过够多的学习机会然而它今天夜里干得还不错,仅仅抽了一回筋要是它再抽筋,就让这钓索把它勒断吧

他想到这里,明白自己的头脑不怎么清醒了他想起应该再吃一点鲯鳅。可是我不能他对自巳说。情愿头昏目眩也不能因恶心欲吐而丧失力气。我还知道吃了胃里也搁不住因为我的脸曾经压在它上面。我要把它留下以防万一直到它腐臭了为止。不过要想靠营养来增强力气如今已经太晚了。你真蠢他对自己说。把另外那条飞鱼吃了吧

它就在那儿,已经洗干净就可以吃了,他就用左手把它捡起吃起来,细细咀嚼着鱼骨从头到尾全都吃了。

它几乎比什么鱼都更富有营养他想。至少能给我所需要的那种力气我如今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他想让这鱼打起转来,就来交锋吧

自从他出海以来,这是第三次出太陽这时鱼打起转来了。

他根据钓索的斜度还看不出鱼在打转这为时尚早。他仅仅感觉到钓索上的拉力微微减少了一些就开始用右手輕轻朝里拉。钓索象往常那样绷紧了可是拉到快迸断的当儿,却渐渐可以回收了他把钓索从肩膀和头上卸下来,动手平稳而和缓地回收钓索他用两只手大幅度地一把把拉着,尽量使出全身和双腿的力气来拉他一把把地拉着,两条老迈的腿儿和肩膀跟着转动

“这圈孓可真大,”他说”它可总算在打转啦。”

跟着钓索就此收不回来了他紧紧拉着,竟看见水珠儿在阳光里从钓索上迸出来随后钓索開始往外溜了,老人跪下了老大不愿地让它又渐渐回进深暗的水中。

“它正绕到圈子的对面去了”他说。我一定要拚命拉紧他想。拉紧了它兜的圈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小。也许一个钟点内我就能见到它我眼下一定要稳住它,过后我一定要弄死它

但是这鱼只顾慢慢哋打着转,两小时后老人浑身汗湿,疲乏得入骨了不过这时圈子已经小得多了,而且根据钓索的斜度他能看出鱼一边游一边在不断哋上升。

老人看见眼前有些黑点子已经有一个钟点了,汗水中的盐份沤着他的眼睛沤着眼睛上方和脑门上的伤口。他不怕那些黑点子他这么紧张地拉着钓索,出现黑点子是正常的现象但是他已有两回感到头昏目眩,这叫他担心

“我不能让自己垮下去,就这样死在┅条鱼的手里”他说。“既然我已经叫它这样漂亮地过来了求天主帮助我熬下去吧。我要念一百遍《天主经》和一百遍《圣母经》鈈过眼下还不能念。”

就算这些已经念过了吧他想。我过后会念的

就在这当儿,他觉得自己双手攥住的钓索突然给撞击、拉扯了一下来势很猛,有一种强劲的感觉很是沉重。

它正用它的长嘴撞击着铁丝导线他想。这是免不了的它不能不这样干。然而这一来也许會使它跳起来我可是情愿它眼下继续打转的。它必须跳出水面来呼吸空气但是每跳一次,钓钩造成的伤口就会裂得大一些它可能把釣钩甩掉。“别跳鱼啊,”他说“别跳啦。”

鱼又撞击了铁丝导线好几次它每次一甩头,老人就放出一些钓索

我必须让它的疼痛咾是在一处地方,他想我的疼痛不要紧。我能控制但是它的疼痛能使它发疯。

过了片刻鱼不再撞击铁丝,又慢慢地打起转来老人這时正不停地收进钓索。可是他又感到头晕了他用左手舀了些海水,洒在脑袋上然后他再洒了点,在脖颈上揉擦着

“我没抽筋,”怹说“它马上就会冒出水来,我熬得住你非熬下去不可。连提也别再提了吧”

他靠着船头跪下,暂时又把钓索挎在背上我眼下要趁它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歇一下,等它兜回来的时候再站起身来对付它他这样下了决心。

他巴不得在船头上歇一下让鱼自顾自兜一个圈孓,并不回收一点钓索但是等到钓索松动了一点,表明鱼已经转身在朝小船游回来老人就站起身来,开始那种左右转动交替拉曳的动莋他的钓索全是这样收回来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疲乏过他想,而现在刮起贸易风来了但是正好靠它来把这鱼拖回去。我多需要这风啊

“等它下一趟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我要歇一下”他说。

“我觉得好过多了再兜两三圈,我就能逮住它”他的草帽被推到后脑勺仩去了,他感到鱼在转身随着钓索一扯,他在船头上一起股坐下了

你现在忙你的吧,鱼啊他想。你转身时我再来对付你海浪大了鈈少。不过这是晴天吹的微风他得靠它才能回去。

“我只消朝西南航行就成”他说。“人在海上是决不会迷路的何况这是个长长的島屿。”①

鱼兜到第三圈他才第一次看见它。

他起先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它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从船底下经过,他简直不相信它囿这么长

①指古巴这个东西向的大岛。

“不能”他说。“它哪能这么大啊”

但是它当真有这么大,这一圈兜到末了它冒出水来,呮有三十码远老人看见它的尾巴露出在水面上。这尾巴比一把大镰刀的刀刃更高是极淡的浅紫色,竖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它朝后倾斜著,鱼在水面下游的时候老人看得见它庞大的身躯和周身的紫色条纹。它的脊鳍朝下耷拉着巨大的胸鳍大张着。

这回鱼兜圈子回来时老人看见它的眼睛和绕着它游的两条灰色的乳鱼。它们有时候依附在它身上有时候倏地游开去。有时候会在它的阴影里自在地游着咜们每条都有三英尺多长,游得快时全身猛烈地甩动着象鳗鱼一般。

老人这时在冒汗但不光是因为晒了太阳,还有别的原因鱼每回沉着、平静地拐回来时,他总收回一点钓索所以他确信再兜上两个圈子,就能有机会把鱼叉扎进去了

可是我必须把它拉得极近,极近极近,他想我千万不能扎它的脑袋。我该扎进它的心脏

“要沉着,要有力老头儿,”他说

又兜了一圈,鱼的背脊露出来了不過它离小船还是太远了一点。再兜了一圈还是太远,但是它露出在水面上比较高些了老人深信,再收回一些钓索就可以把它拉到船邊来。

他早就把鱼叉准备停当叉上的那卷细绳子给搁在一只圆筐内,一端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

这时鱼正兜了一个圈子回来,既沉着叒美丽只有它的大尾巴在动。老人竭尽全力把它拉得近些有那么一会儿,鱼的身子倾斜了一点儿然后它竖直了身子,又兜起圈子来

“我把它拉动了,”老人说“我刚才把它拉动了。”

他又感到头晕可是他竭尽全力拽住了那条大鱼。我把它拉动了他想。也许这┅回我能把它拉过来拉呀,手啊他想。站稳了腿儿。为了我熬下去吧头。为了我熬下去吧你从没晕倒过。这一回我要把它拉过來

但是,等他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趁鱼还没来到船边,还很远时就动手使出全力拉着,那鱼却侧过一半身子然后竖直了身子游開去。

“鱼啊”老人说。“鱼你反正是死定了。难道你非得把我也害死吗?”

照这样下去是会一事无成的他想。他嘴里干得说不出话來但是此刻他不能伸手去拿水来喝。我这一回必须把它拉到船边来他想。它再多兜几圈我就不行了。不你是行的,他对自己说伱永远行的。在兜下一圈时他差一点把它拉了过来。可是这鱼又竖直了身子慢慢地游走了。

你要把我害死啦鱼啊,老人想不过你囿权利这样做。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沉着或更崇高的东西老弟。来把我害死吧。我不在乎谁害死谁

你现在头脑糊涂起来啦,他想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保持头脑清醒要象个男子汉,懂得怎样忍受痛苦或者象一条鱼那样,他想

“清醒过来吧,头”他用自己也简直听不见的声音说。“清醒过来吧”

鱼又兜了两圈,还是老样子

我弄不懂,老人想每一回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垮了。我弄不懂但我还要试一下。

他又试了一下等他把鱼拉得转过来时,他感到自己要垮了那鱼竖直了身子,又慢慢地游开去大尾巴茬海面上摇摆着。

我还要试一下老人对自己许愿,尽管他的双手这时已经软弱无力眼睛也不好使,只看得见间歇的一起

他又试了一丅,又是同样情形原来如此,他想还没动手就感到要垮下来了,我还要再试一下

他忍住了一切痛楚,拿出剩余的力气和丧失已久的洎傲用来对付这鱼的痛苦挣扎,于是它游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斯文地游着,它的嘴几乎碰着了小船的船壳板它开始在船边游过去,身子又长又高,又宽银色底上有着紫色条纹,在水里看来长得无穷无尽

老人放下钓索,一脚踩住了把鱼叉举得尽可能地高,使絀全身的力气加上他刚才鼓起的力气,把它朝下直扎进鱼身的一边就在大胸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这胸鳍高高地竖立着高齐老人的胸膛。他感到那铁叉扎了进去就把身子倚在上面,把它扎得更深一点再用全身的重量把它压下去。

于是那鱼闹腾起来尽管死到临头叻,它仍从水中高高跳起把它那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暴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头顶上空。然後它砰的一声掉在水里,浪花溅了老人一身溅了一船。

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看不大清楚东西然而他放松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从怹划破了皮的双手之间慢慢地溜出去等他的眼睛好使了,他看见那鱼仰天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截出来海水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起先这摊血黑魆魆的,如同这一英里多深的蓝色海水中的一块礁石然后它象云彩般扩散开来。那鱼是銀色的一动不动地随着波浪浮动着。

老人用他偶尔着得清的眼睛仔细望着接着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绕了两圈,然后把腦袋搁在双手上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是个疲乏的老头儿。可是我杀死了这条鱼它是我的兄弟,現在我得去干辛苦的活儿了”

现在我得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绑在船边他想。即使我这里有两个人把船装满了水来把它拉上船,嘫后把水舀掉这条小船也绝对容不下它。我得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把拖过来,好好绑住竖起桅杆,张起帆驶回去

他动手把鱼拖到船邊,这样可以用一根绳子穿进它的鳃从嘴里拉出来,把它的脑袋紧绑在船头边我想看看它,他想碰碰它,摸摸它它是我的财产,怹想然而我想摸摸它倒不是为了这个。我以为刚才已经碰到了它的心脏他想。那是在我第二次握着鱼叉的柄扎进去的时候现在得把咜拖过来,牢牢绑住用一根套索拴住它的尾巴,另一根拴住它的腰部把它绑牢在这小船上。

“动手干活吧老头儿,”他说他喝了佷少的一口水。

“战斗既然结束了就有好多辛苦的活儿要干呢。”

他抬头望望天空然后望望船外的鱼。他仔细望望太阳晌午才过了沒多少时候,他想而贸易风刮起来了。这些钓索现在都用不着了回家以后,那孩子和我要把它们捻接起来

“过来吧,鱼”他说。鈳是这鱼不过来它反而躺在海面上翻滚着,老人只得把小船驶到它的身边

等他跟它并拢了,并把鱼的头靠在船头边他简直无法相信咜竟这么大。他从系缆柱上解下鱼叉柄上的绳子穿进鱼鳃,从嘴里拉出来在它那剑似的长上颚上绕了一圈,然后穿过另一个鱼鳃在劍嘴上绕了一圈,把这双股绳子挽了个结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然后他割下一截绳子走到船梢去套住鱼尾巴。鱼已经从原来的紫银兩色变成了纯银色条纹和尾巴显出同样的淡紫色。这些条纹比一个人揸开五指的手更宽它的眼睛看上去冷漠得象潜望镜中的反射镜,戓者迎神行列中的圣徒像

“要杀死它只有用这个办法,”老人说他喝了水,觉得好过些了知道自己不会垮,头脑很清醒看样子它鈈止一千五百磅重,他想也许还要重得多。如果去掉了头尾和下脚肉有三分之二的重量,照三角钱一磅计算该是多少?

“我需要一支鉛笔来计算,”他说“我的头脑并不清醒到这个程度啊。不过我想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今天会替我感到骄傲。我没有长骨刺可是双掱和背脊实在痛得厉害。”不知道骨刺是什么玩意儿他想。也许我们都长着它自己不知道。

他把鱼紧系在船头、船梢和中央的座板上它真大,简直象在船边绑上了另一只大得多的船他割下一段钓索,把鱼的下颌和它的长上颚扎在一起使它的嘴不能张开,船就可以盡可能干净利落地行驶了然后他竖起桅杆,装上那根当鱼钩用的棍子和下桁张起带补丁的帆,船开始移动他半躺在船梢,向西南方駛去

他不需要罗盘来告诉他西南方在哪里。他只消凭贸易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和帆的动向就能知道我还是放一根系着匙形假饵的细钓丝箌水里去,钓些什么东西来吃吃吧也可以润润嘴。可是他找不到匙形假饵他的沙丁鱼也都腐臭了。所以他趁船经过的时候用鱼钩钩上叻一簇黄色的马尾藻把它抖抖,使里面的小虾掉在小船船板上小虾总共有一打以上,蹦跳着甩着脚,象沙蚤一般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去它们的头,连壳带尾巴嚼着吃下去它们很小,可是他知道它们富有营养而且味道也好。

老人瓶中还有两口水他吃了虾以后,喝了半口考虑到这小船的不利条件,它行驶得可算好了他把舵柄挟在胳肢窝里,掌着舵他看得见鱼,他只消看看自己的双手感觉箌背脊靠在船梢上,就能知道这是确实发生的事儿不是一场梦。有一个时期眼看事情要告吹了,他感到非常难受以为这也许是一场夢。等他后来看到鱼跃出水面在落下前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的那一刹那,他确信此中准有什么莫大的奥秘使他无法相信。当时他看鈈大清楚尽管眼下他又象往常那样看得很清楚了。

现在他知道这鱼就在这里他的双手和背脊都不是梦中的东西。这双手很快就会痊愈嘚他想。它们出血出得很多海水会把它们治好的。这真正的海湾中的深暗的水是世上最佳的治疗剂我只消保持头脑清醒就行。这两呮手已经尽了自己的本份我们航行得很好。鱼闭着嘴尾巴直上直下地竖着,我们象亲兄弟一样航行着接着他的头脑有点儿不清楚了,他竟然想起是它在带我回家,还是我在带它回家呢?如果我把它拖在船后那就毫无疑问了。如果这鱼丢尽了面子给放在这小船上,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是他们是并排地拴在一起航行的,所以老人想只要它高兴,让它把我带回家去得了我不过靠了诡计才比它強的,可它对我并无恶意

他们航行得很好,老人把手浸在盐水里努力保持头脑清醒。积云堆聚得很高上空还有相当多的卷云,因此咾人看出这风将刮上整整一夜老人时常对鱼望望,好确定真有这么回事这时候是第一条鲨鱼来袭击它的前一个钟点。

这条鲨鱼的出现鈈是偶然的当那一大片暗红的血朝一英里深的海里下沉并扩散的时候,它从水底深处上来了它窜上来得那么快,全然不顾一切竟然沖破了蓝色的水面,来到了阳光里跟着它又掉回海里,嗅到了血腥气的踪迹就顺着小船和那鱼所走的路线游去。

有时候它迷失了那气菋但是它总会重新嗅到,或者就嗅到那么一点儿它就飞快地使劲跟上。它是条很大的灰鲭鲨生就一副好体格,能游得跟海里最快的魚一般快周身的一切都很美,除了它的上下颚它的背部和剑鱼的一般蓝,肚子是银色的鱼皮光滑而漂亮。它长得和剑鱼一般除了咜那张正紧闭着的大嘴,它眼下就在水面下迅速地游着高耸的脊鳍象刀子般划破水面,一点也不抖动在这紧闭着的双唇里面,八排牙齒全都朝里倾斜着它们和大多数鲨鱼的不同,不是一般的金字塔形的它们象爪子般蜷曲起来的人的手指。它们几乎跟这老人的手指一般长两边都有刀片般锋利的快口。这种鱼生就拿海里所有的鱼当食料它们游得那么快,那么壮健武器齐备,以致所向无敌它闻到叻这新鲜的血腥气,此刻正加快了速度蓝色的脊鳍划破了水面。老人看见它在游来看出这是条毫无畏惧而坚决为所欲为的鲨鱼。他准備好了鱼叉系紧了绳子,一面注视着鲨鱼向前游来绳子短了,缺了他割下用来绑鱼的那一截老人此刻头脑清醒,正常充满了决心,但并不抱着多少希望光景太好了,不可能持久的他想。他注视着鲨鱼在逼近抽空朝那条大鱼望上一眼。这简直等于是一场梦他想。我没法阻止它来袭击我但是也许我能弄死它。登多索鲨他想。你它妈交上坏运啦①

鲨鱼飞速地逼近船梢,它袭击那鱼的时候咾人看见它张开了嘴,看见它那双奇异的眼睛它咬住鱼尾巴上面一点儿的地方,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鲨鱼的头露出在水面上,背部囸在出水老人听见那条大鱼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这时候他用鱼叉朝下猛地扎进鲨鱼的脑袋,正扎在它两眼之间的那条线和从鼻子笔矗通到脑后的那条线的交叉点上这两条线实在是并不存在的。只有那沉重、尖锐的蓝色脑袋两只大眼睛和那嘎吱作响、吞噬一切的突絀的两颚。可是那儿

①原文为Dentuso以西班牙语,意为“牙齿锋利的”这是当地对灰鲭鲨的俗称。

正是脑子的所在老人直朝它扎去。他使絀全身的力气用糊着鲜血的双手,把一支好鱼叉向它扎去他扎它,并不抱着希望但是带着决心和十足的恶意。

鲨鱼翻了个身老人看出它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气了,跟着它又翻了个身自行缠上了两道绳子。老人知道这鲨鱼快死了但它还是不肯认输。它这时肚皮朝上尾巴扑打着,两颚嘎吱作响象一条快艇般划奇水面。它的尾巴把水拍打得泛出白色四分之三的身体露出在水面上,这时绳子给绷紧叻抖了一下,啪地断了鲨鱼在水面上静静地躺了片刻,老人紧盯着它然后它慢慢地沉下去了。

“它吃掉了约莫四十磅肉”老人说絀声来。它把我的鱼叉也带走了还有那么许多绳子,他想而且现在我这条鱼又在淌血,其他鲨鱼也会来的

他不忍心再朝这死鱼看上┅眼,因为它已经被咬得残缺不全了鱼挨到袭击的时候,他感到就象自己挨到袭击一样可是我杀死了这条袭击我的鱼的鲨鱼,他想洏它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登多索鲨。天知道我见过一些大的。

光景太好了不可能持久的,他想但愿这是一场梦,我根本没有钓到这條鱼正独自躺在床上铺的旧报纸上。

“不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不过我很痛心把這鱼给杀了,他想现在倒霉的时刻要来了,可我连鱼叉也没有这条登多索鲨是残忍、能干、强壮而聪明的。但是我比它更聪明也许並不,他想也许我仅仅是武器比它强。

“别想啦老家伙,”他说出声来“顺着这航线行驶,事到临头再对付吧”但是我一定要想,他想因为我只剩下这个了。这个还有棒球。不知道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可会喜欢我那样击中它的脑子?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他想。任何人都做得到但是,你可以为我这双受伤的手跟骨刺一样是个很大的不利条件?我没法知道。我的脚后跟从没出过毛病除了有┅次在游水时踩着了一条海鳐鱼,被它扎了一下小腿麻痹了,痛得真受不了

“想点开心的事儿吧,老家伙”他说。“每过一分钟伱就离家近一步。丢了四十磅鱼肉你航行起来更轻快了。”他很清楚等他驶进了海流的中部,会发生什么事可是眼下一点办法也没囿。

“不有办法,”他说出声来“我可以把刀子绑在一支桨的把子上。”

于是他胳肢窝里挟着舵柄一只脚踩住了帆脚索,就这样办叻

“行了,”他说“我照旧是个老头儿。不过我不是没有武器的了”

这时风刮得强劲些了,他顺利地航行着他只顾盯着鱼的上半身,恢复了一点儿希望

不抱希望才蠢哪,他想再说,我认为这是一桩罪过别想罪过了,他想麻烦已经够多了,还想什么罪过何況我根本不懂这个。

我根本不懂这个也说不准我是不是相信。也许杀死这条鱼是一桩罪过我看该是的,尽管我是为了养活自己并且给許多人吃用才这样干的不过话得说回来,什么事都是罪过啊别想罪过了吧。现在想它也实在太迟了而且有些人是拿了钱来干这个的。让他们去考虑吧你天生是个渔夫,正如那鱼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样圣彼德罗①是个渔夫,跟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的父亲一样

但是他囍欢去想一切他给卷在里头的事,而且因为没有书报可看又没有收音机,他就想得很多只顾想着罪过。你不光是为了养活自己、把鱼賣了买食品才杀死它的他想。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尊心因为你是个渔夫。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它死了你还是爱它。如果你爱它杀死咜就不是罪过。也许是更大的罪过吧?

“你想得太多了老家伙,”他说出声来但是你很乐意杀死那条登多索鲨,他想它跟你一样,靠吃活鱼维持生命它不是食腐动物,也不象有些鲨鱼那样只知道游来游去满足食欲。它是美丽而崇高的见什么都不怕。“我杀死它是為了自卫”老人说出声来。“杀得也很利索”

再说,他想每样东西都杀死别的东西,不过方式不同罢了捕鱼养活了我,同样也快紦我害死了那孩子使我活得下去,他想我不能过分地欺骗自己。

他把身子探出船舷从鱼身上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他咀嚼著觉得肉质很好,味道鲜美又坚实又多汁,象牲口的肉不过不是红色的。一点筋也没有他知道在市场上能卖最高的价钱。可是没囿办法让它的气味不散布到水里去老人知道糟糕透顶的时刻就快来到了。

①即耶稣刚开始传道时在加利利海边所收的最早的四个门徒の一彼得。

风持续地吹着它稍微转向东北方,他明白这表明它不会停息老人朝前方望去,不见一丝帆影也看不见任何一只船的船身戓冒出来的烟。只有从他船头下跃起的飞鱼向两边逃去,还有一摊摊黄色的马尾藻他连一只鸟也看不见。他已经航行了两个钟点在船梢歇着,有时候从大马林鱼身上撕下一点肉来咀嚼着努力休息,保持精力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条。

“Ay”他说絀声来。这个词儿是没法翻译的也许不过是一声叫喊,就象一个人觉得钉子穿过他的双手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

“加拉諾鲨”他说出声来。他看见另一个鳍在第一个的①背后冒出水来根据这褐色的三角形鳍和甩来甩去的尾巴,认出它们正是铲鼻鲨它們嗅到了血腥味,很兴奋因为饿昏了头,它们激动得一会儿迷失了臭迹一会儿又嗅到了。可是它们始终在逼近

老人系紧帆脚索,卡住了舵柄然后他拿起上面绑着刀子的桨。他尽量轻地把它举起来因为他那双手痛得不听使唤了。然后他把手张开再轻轻捏住了桨,讓双手松弛下来他紧紧地把手合拢,让它们忍受着痛楚而不致缩回去一面注视着鲨鱼在过来。他这时看得见它们那又宽又扁的铲子形嘚头和尖端呈白色的宽阔的胸鳍。它们是可恶的鲨鱼气味难闻,既杀害其他的鱼也吃腐烂的死鱼,饥饿的时候它

①原文为Galano,西班牙语意为“豪侠、优雅”,在这里又可解作“杂色斑驳的”也是一种鲨鱼的俗称。

们会咬船上的一把桨或者舵就是这些鲨鱼,会趁海龟在水面上睡觉的时候咬掉它们的脚和鳍状肢如果碰到饥饿的时候,也会在水里袭击人即使这人身上并没有鱼血或黏液的腥味。

“Ay”老人说。“加拉诺鲨来吧,加拉诺鲨”

它们来啦。但是它们来的方式和那条灰鲭鲨的不同一条鲨鱼转了个身,钻到小船底下不見了它用嘴拉扯着死鱼,老人觉得小船在晃动另一条用它一条缝似的黄眼睛注视着老人,然后飞快地游来半圆形的上下颚大大地张開着,朝鱼身上被咬过的地方咬去它褐色的头顶以及脑子跟脊髓相连处的背脊上有道清清楚楚的纹路,老人把绑在桨上的刀子朝那交叉點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这鲨鱼的黄色猫眼鲨鱼放开了咬住的鱼,身子朝下溜临死时还把咬下的肉吞了下去。

另一条鲨鱼正在咬啃那条鱼弄得小船还在摇晃,老人就放松了帆脚索让小船横过来,使鲨鱼从船底下暴露出来?”他一看见鲨鱼,就从船舷上探出身子┅桨朝它戳去。他只戳在肉上但鲨鱼的皮紧绷着,刀子几乎戳不进去这一戳不仅震痛了他那双手,也震痛了他的肩膀但是鲨鱼迅速哋浮上来,露出了脑袋老人趁它的鼻子伸出水面挨上那条鱼的时候,对准它扁平的脑袋正中扎去老人拔出刀刃,朝同一地方又扎了那鯊鱼一下它依旧紧锁着上下颚,咬住了鱼不放老人一刀戳进它的左眼。鲨鱼还是吊在那里

“还不够吗?”老人说着,把刀刃戳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之间这时扎起来很容易,他感到它的软骨折断了老人把桨倒过来,把刀刃插进鲨鱼的两颚之间想把它的嘴撬开。他把刀刃一转鲨鱼松了嘴溜开了,他说:“走吧加拉诺鲨,溜到一英里深的水里去吧去找你的朋友,也许那是你的妈妈吧”

老人擦了擦刀刃,把桨放下然后他摸到了帆脚索,张起帆来使小船顺着原来的航线走。

“它们一定把这鱼吃掉了四分之一而且都是上好的肉,”他说出声来“但愿这是一场梦,我压根儿没有钓到它我为这件事感到真抱歉,鱼啊这把一切都搞糟啦。”他顿住了此刻不想朝魚望了。它流尽了血被海水冲刷着,看上去象镜子背面镀的银色身上的条纹依旧看得出来。“我原不该出海这么远的鱼啊,”他说“对你对我都不好。我很抱歉鱼啊。”

得了他对自己说。去看看绑刀子的绳子看看有没有断。然后把你的手弄好因为还有鲨鱼偠来。

“但愿有块石头可以磨磨刀”老人检查了绑在桨把子上的刀子后说。“我原该带一块磨石来的”你应该带来的东西多着哪,他想但是你没有带来,老家伙啊眼下可不是想你什么东西没有带的时候,想想你用手头现有的东西能做什么事儿吧

“你给了我多少忠告啊,”他说出声来“我听得厌死啦。”他把舵柄夹在胳肢窝里双手浸在水里,小船朝前驶去“天知道最后那条就鲨鱼咬掉了多少魚肉,”他说“这船现在可轻得多了。”他不愿去想那鱼残缺不全的肚子他知道鲨鱼每次猛地撞上去,总要撕去一点肉还知道鱼此刻给所有的鲨鱼留下了一道臭迹,宽得象海面上的一条公路一样

它是条大鱼,可以供养一个人整整一冬他想。别想这个啦还是休息休息,把你的手弄弄好保护这剩下的鱼肉吧。水里的血腥气这样浓我手上的血腥气就算不上什么了。开说这双手上出的血也不多。給割奇的地方都算不上什么出血也许能使我的左手不再抽筋。

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可想?他想什么也没有。我必须什么也不想等待下一條鲨鱼来。但愿这真是一场梦他想。不过谁说得准呢?也许结果会是好的

接着来的鲨鱼是条单独的铲鼻鲨。看它的来势就象一头猪奔姠饲料槽,如果说猪能有这么大的嘴你可以把脑袋伸进去的话。老人让它咬住了鱼然后把桨上绑着的刀子扎进它的脑子。但是鲨鱼朝後猛地一扭打了个滚,刀刃啪地一声断了

老人坐定下来掌舵。他都不去看那条大鲨鱼在水里慢慢地下沉它起先是原来那么大,然后漸渐小了然后只剩一丁点儿了。这种情景总叫老人看得入迷可是这会他看也不看一眼。

“我现在还有那根鱼钩”他说。“不过它没什么用处我还有两把桨和那个舵把和那根短棍。”

它们如今可把我打败了他想。我太老了不能用棍子打死鲨鱼了。但是只要我有桨囷短棍和舵把我就要试试。他又把双手浸在水里泡着下午渐渐过去,快近傍晚了他除了海洋和天空,什么也看不见空中的风比刚財大了,他指望不久就能看到陆地

“你累乏了,老家伙”他说。“你骨子里累乏了”

直到快日落的时候,鲨鱼才再来袭击它

老人看见两片褐色的鳍正顺着那鱼必然在水里留下的很宽的臭迹游来。它们竟然不用到处来回搜索这臭迹它们笔直地并肩朝小船游来。

他刹住了舵把系紧帆脚索,伸手到船梢下去拿棍子它原是个桨把,是从一支断桨上锯下的大约两英尺半长。因为它上面有个把手他只能用一只手有效地使用,于是他就用右手好好儿攥住了它弯着手按在上面,一面望着鲨鱼在过来两条都是加拉诺鲨。

我必须让第一条鯊鱼好好咬住了才打它的鼻尖或者直朝它头顶正中打去,他想

两条鲨鱼一起紧逼过来,他一看到离他较近的那条张开嘴直咬进那鱼的銀色胁腹就高高举起棍子,重重地打下去砰的一声打在鲨鱼宽阔的头顶上。棍子落下去他觉得好象打在坚韧的橡胶上。但他也感觉箌坚硬的骨头他就趁鲨鱼从那鱼身上朝下溜的当儿,再重重地朝它鼻尖上打了一下

另一条鲨鱼刚才窜来后就走了,这时又张大了嘴扑仩来它直撞在鱼身上,闭上两颚老人看见一块块白色的鱼肉从它嘴角漏出来。他抡起棍子朝它打去只打中了头部,鲨鱼朝他看看紦咬在嘴里的肉一口撕下了。老人趁它溜开去把肉咽下时又抡起棍子朝它打下去,只打中了那厚实而坚韧的橡胶般的地方

“来吧,加拉诺鲨”老人说。“再过来吧”

鲨鱼冲上前来,老人趁它合上两颚时给了它一下他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它,是把棍子举得尽量高才打丅去的这一回他感到打中了脑子后部的骨头,于是朝同一部位又是一下鲨鱼呆滞地撕下嘴里咬着的鱼肉,从鱼身边溜下去了

老人守朢着,等它再来可是两条鲨鱼都没有露面。接着他看见其中的一条在海面上绕着圈儿游着他没有看见另外一条的鳍。

我没法指望打死咜们了他想。我年轻力壮时能行不过我已经把它们俩都打得受了重伤,它们中哪一条都不会觉得好过要是我能用双手抡起一根棒球棒,我准能把第一条打死即使现在也能行,他想

他不愿朝那条鱼看。他知道它的半个身子已经被咬烂了他刚才跟鲨鱼搏斗的时候,呔阳已经落下去了

“马上就要断黑了,”他说“那时候我将看见哈瓦那的灯火。如果我往东走得太远了我会看见一个新开辟的海滩仩的灯光。”

我现在离陆地不会太远他想。我希望没人为此担心当然啦,只有那孩子会担心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信心。好多老渔夫吔会担心的还有不少别的人,他想我住在一个好镇子里啊。

他不能再跟这鱼说话了因为它给糟蹋得太厉害了。接着他头脑里想起了┅件事

“半条鱼,”他说“你原来是条完整的。我很抱歉我出海太远了。我把你我都毁了不过我们杀死了不少鲨鱼,你跟我一起还打伤了好多条。你杀死过多少啊好鱼?你头上长着那只长嘴,可不是白长的啊”

他喜欢想到这条鱼,想到如果它在自由地游着会怎样去对付一条鲨鱼。我应该砍下它这长嘴拿来跟那些鲨鱼斗,他想但是没有斧头,后来又弄丢了那把刀子

但是,如果我把它砍下叻就能把它绑在桨把上,该是多好的武器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跟它们斗啦要是它们夜里来,你该怎么办?你又有什么办法?

“跟它们鬥”他说。“我要跟它们斗到死”

但是,在眼下的黑暗里看不见天际的反光,也看不见灯火只有风和那稳定地拉曳着的帆,他感箌说不定自己已经死了他合上双手,摸摸掌心这双手没有死,他只消把它们开合一下就能感到生之痛楚。他把背脊靠在船梢上知噵自己没有死。这是他的肩膀告诉他的

我许过愿,如果逮住了这条鱼要念多少遍祈祷文,他不过我现在太累了没法念。我还是把麻袋拿来披在肩上

他躺在船梢掌着舵,注视着天空等着天际的反光出现。我还有半条鱼他想。也许我运气好能把前半条带回去。我總该多少有点运气吧不,他说你出海太远了,把好运给冲掉啦

“别傻了,”他说出声来“保持清醒,掌好舵你也许还有很大的恏运呢。”

“要是有什么地方卖好运我倒想买一些,”他说我能拿什么来买呢?他问自己。能用一支弄丢了的鱼叉、一把折断的刀子和兩只受了伤的手吗?

“也许能”他说。“你曾想拿在海上的八十四天来买它人家也几乎把它卖给了你。”

我不能胡思乱想他想。好运這玩意儿来的时候有许多不同的方式,谁认得出啊?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好运我都要一点儿,要多少钱就给多少但愿我能看到灯火的反咣,他想我的愿望太多了。但眼下的愿望就只有这个了他竭力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因为感到疼痛,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大约夜里┿点的时候,他看见了城市的灯火映在天际的反光起初只能依稀看出,就象月亮升起前天上的微光然后一步步地清楚了,就在此刻正被越来越大的风刮得波涛汹涌的海洋的另一边他驶进了这反光的圈子,他想要不了多久就能驶到湾流的边缘了。

现在事情过去了他想。它们也许还会再来袭击我不过,一个人在黑夜里没有武器,怎样能对付它们呢?他这时身子僵硬、疼痛在夜晚的寒气里,他的伤ロ和身上所有用力过度的地方都在发痛我希望不必再斗了,他想我真希望不必再斗了。

但是到了午夜他又搏斗了,而这一回他明白搏斗也是徒劳它们是成群袭来的,朝那鱼直扑他只看见它们的鳍在水面上划出的一道道线,还有它们的磷光他朝它们的头打去,听箌上下颚啪地咬住的声音还有它们在船底下咬住了鱼使船摇晃的声音。他看不清目标只能感觉到,听到就不顾死活地挥棍打去,他感到什么东西攫住了棍子它就此丢了。

他把舵把从舵上猛地扭下用它又打又砍,双手攥住了一次次朝下戳去可是它们此刻都在前面船头边,一条接一条地窜上来成群地一起来,咬下一块块鱼肉当它们转身再来时,这些鱼肉在水面下发亮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起來他知道这下子可完了。他把舵把朝鲨鱼的脑袋抡去打在它咬住厚实的鱼头的两颚上,那儿的肉咬不下来他抡了一次,两次又一佽。他听见舵把啪的断了就把断下的把手向鲨鱼扎去。他感到它扎了进去知道它很尖利,就再把它扎进去鲨鱼松了嘴,一翻身就走叻这是前来的这群鲨鱼中最末的一条。它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老人这时简直喘不过起来,觉得嘴里有股怪味儿这味儿带着铜腥氣,甜滋滋的他一时害怕起来。但是这味儿并不太浓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说:“把它吃了,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他明白他如今终于给打败了,没法补救了就回到船梢,发现舵把那锯齿形的断头还可以安在舵的狭槽里让他用来掌舵。他把麻袋在肩头围围好使小船顺着航线驶去。航行得很轻松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此刻超脱了这一切,只顾尽可能出色而明智哋把小船驶回他家乡的港口夜里有些鲨鱼来咬这死鱼的残骸,就象人从饭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老人不去理睬它们,除了掌舵以外他什麼都不理睬他只留意到船舷边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小船这时驶来多么轻松多么出色。

船还是好好的他想。它是完好的没受一点兒损伤,除了那个舵把那是容易更换的。

他感觉到已经在湾流中行驶看得见沿岸那些海滨住宅区的灯光了。他知道此刻到了什么地方回家是不在话下了。不管怎么样风总是我们的朋友,他想然后他加上一句:有时候是。还有大海海里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敵人还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光是床他想。床将是样了不起的东西吃了败仗,上床是很舒服的他想。我从来不知道竟然这麼舒服那么是什么把你打败的,他想“什么也没有,”他说出声来“只怪我出海太远了。”

等他驶进小港露台饭店的灯光全熄灭叻,他知道人们都上床了海风一步步加强,此刻刮得很猛了然而港湾里静悄悄的,他直驶到岩石下一小片卵石滩前没人来帮他的忙,他只好尽自己的力量把船划得紧靠岸边然后他跨出船来,把它系在一块岩石上

他拔下桅杆,把帆卷起系住。然后他打起桅杆往岸仩爬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疲乏到什么程度。他停了一会儿回头一望,在街灯的反光中看见那鱼的大尾巴直竖在小船船梢后边。他看清它赤露的脊骨象一条白线看清那带着突出的长嘴的黑糊糊的脑袋,而在这头尾之间却一无所有

他再往上爬,到了顶上摔倒在地,躺了一会儿桅杆还是横在肩上。他想法爬起身来可是太困难了,他就扛着桅杆坐在那儿望着大路。一只猫从路对面走过去干它自巳的事,老人注视着它然后他只顾望着大路。

临了他放下桅杆,站起身来他举起桅杆,扛在肩上顺着大路走去。他不得不坐下歇叻五次才走到他的窝棚。

进了窝棚他把桅杆靠在墙上。他摸黑找到一只水瓶喝了一口水。然后他在床上躺下了他拉起毯子,盖住兩肩然后裹住了背部和双腿,他脸朝下躺在报纸上两臂伸得笔直,手掌向上

早上,孩子朝门内张望他正熟睡着。风刮得正猛那些漂网渔船不会出海了,所以孩子睡了个懒觉跟每天早上一样,起身后就到老人的窝棚来孩子看见老人在喘气,跟着看见老人的那双掱就哭起来了。他悄没声儿地走出来去拿点咖啡,一路上边走边哭

许多渔夫围着那条小船,看着绑在船旁的东西有一名渔夫卷起叻裤腿站在水里,用一根钓索在量那死鱼的残骸

孩子并不走下岸去。他刚才去过了其中有个渔夫正在替他看管这条小船。

“他怎么啦?”一名渔夫大声叫道

“在睡觉,”孩子喊着说他不在乎人家看见他在哭。“谁都别去打扰他”

“它从鼻子到尾巴有十八英尺长,”那量鱼的渔夫叫道

他走进露台饭店,去要一罐咖啡

“要烫,多加些牛奶和糖在里头”

“不要了。过后我再看他想吃些什么”

“多夶的鱼呀,”饭店老板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鱼。你

昨天捉到的那两条也满不错”

“我的鱼,见鬼去”孩子说,又哭起来了

“你想喝点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孩子说。“叫他们别去打扰圣地亚哥我就回来。”

“跟他说我多么难过”

孩子拿着那罐热咖啡直赱到老人的窝棚,在他身边坐下等他醒来。有一回眼看他快醒过来了可是他又沉睡过去,孩子就跨过大路去借些木柴来热咖啡

“别唑起来,”孩子说“把这个喝了。”他倒了些咖啡在一只玻璃杯里

“它们把我打败了,马诺林”他说。“它们确实把我打败了”

“它没有打败你。那条鱼可没有”

“对。真个的是后来才吃败仗的。”

“佩德里科在看守小船和打鱼的家什你打算把那鱼头怎么着?”

“让佩德里科把它切碎了,放在捕鱼机里使用”

“我要,”孩子说“现在我们得来商量一下别的事情。”

“当然啦派出了海岸警衛队和飞机。”

“海洋非常大小船很小,不容易看见”老人说。他感到多么愉快可以对一个人说话,不再只是自言自语对着海说話了。“我很想念你”他说。“你们捉到了什么?”

“头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

“现在我们又可以一起钓鱼了。”

“不我运气不好。我再不会交好运了”

“去它的好运,”孩子说“我会带来好运的。”

“你家里人会怎么说呢?”

“我不在乎我昨天逮住了两条。不过我们现在要一起钓鱼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需要学。”

“我们得弄一支能扎死鱼的好长矛经常放在船上。你可以用一辆舊福特牌汽车上的钢板做矛头我们可以拿到瓜纳巴科亚①去磨。应该把它磨得很锋利不要回火锻造,免得它会断裂我的刀子断了。”

“我去弄把刀子来把钢板也磨磨快。这大风要刮多少天?”

“也许三天也许还不止。”

“我要把什么都安排好”孩子说。“你把你嘚手养好老大爷。”

“我知道怎样保养它们的夜里,我吐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感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把这个也养养好”孩子说。“躺下吧老大爷,我去给你拿干净衬衫来还带点吃的来。”

“我不在这儿的时候的报纸你也随便带一份来,”老人说

①位于哈瓦那东约五英里处,为哈瓦那的郊区有海滨浴场。

“你得赶快好起来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你可以把什么都教给我你吃了多少苦?”

“可不少啊,”老人说

“我去把吃的东西和报纸拿来,”孩子说“好好休息吧,老大爷我到药房去给你的手弄点药来。”

“别忘了跟佩德里科说那鱼头给他了”

孩子出了门,顺着那磨损的珊瑚石路走去他又在哭了。

那天下午露台饭店来了一群旅游鍺,有个女人朝下面的海水望去看见在一些空气酒听和死梭子鱼之间,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一端有条巨大的尾巴,当东风在港外不断地掀起大浪的时候这尾巴随着潮水瓶落、摇摆。

“那是什么?”她问一名侍者指着那条大鱼的长长的脊骨,它如今仅仅是垃圾呮等潮水来把它带走了。

“Tiburon①”侍者说,“Eshark②”他打算解释这事情的经过。③

“我不知道鲨鱼有这样漂亮的尾巴形状这样美观。”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伴说。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孓。

②这是侍者用英语讲“鲨鱼”(Shark)时读别的发音前面多了一个元音。

③他想说这是被鲨鱼残杀的大马林鱼的残骸但说到这里,对方就錯以为这是鲨鱼的骨骼了

}

一、这一方土地独守荒凉

泡着一樣的阳光有八面来风刮去鳞片

堆积海岸,他们有相似的脸

还是不说吧等待皮下生成脂肪

书写圆润的弹性,丢失的尖角

聚居此地多年莋无序状挤压

高山不远,无人谈及亲缘

只剩遍地荒芜守着倾世静寂,

这是我的远方么眼前的海流向

终于从野草里走出,随这一片水

四丅奔流我知道我也是水

撞击岸边的大石,看弹回的晶体

而这岸边排列着我的昨天

我习惯抚摸它们,一块块叠到海里

再叠继续叠,一矗叠下去

像当年生活的咸味一天天蓄存进胸腔

我不停的喝尘世的水,直到别人喊我海

喊我远方我正准备饮尽天蓝和白云

为一个安放,峩走过许多路

还不能从火车轮船的指向

数不尽的脉络还在向着未知前行

当我感到高兴,甚至迷恋荒芜人烟的葱茏

我以为的答案又困住峩

烟火的敲打,催促我返程

终不能交付一张纸这些零散的碎片

毫无聚合之力,看他们流落各地

我甚至抱着久不光顾的老屋

终于抓住一缕遊丝当我打开手掌

宽阔的马路上,数不清的车辆日夜穿梭

市场里柿子又一次喊出红色

我知道,路的尽头正飘着秋

像寂寞的屋檐怀抱的影子

衰草之间已没有更多可供吹拂的诗句

该说些什么世间之物都善于忘记

只剩一丝喘息,被西风击中

共秋天一次和鸣唱出小院预留的秋声

葡萄丰收的季节,我们被一串串

饱满的籽粒吞吃发现自己一生的汁水

裹在中年熟透的红色表皮内,只是绿色肉体

已生长多年修成鈳以触碰的柔软

生长的甜和不肯丢掉的酸,藤蔓上

长就的弯曲和攀爬的小手,已经悉数扔掉

作为被供奉的俗物我们等待

脱钩的思想还未展开羽翼

尘世养育的血肉指摘一场风

刮过九月前沿,脊背的黑白双色

谁贴的标签沿着走过的轨迹,找到天空

正好有太阳出来周身温暖

地上的影子,接受脚的踩踏车轮的碾压

刮了好大的风,眼睛睁不开

嘴里进了沙粒忍不住吐了几口唾沫

我需要弯下腰,才能扶起地上嘚草

至于那些树和它们刮过的风

一只小手推开,我知道它的分量

“老师您辛苦了”从齿缝里挤出

铃声一响,飞来一只花蝴蝶

“老师丅午还有您的课么”

“老师,我还想上怎么办”

我要自举蜡烛,消除阴影

但是我已经饿了我必须忍着

不能说出,背上的房子已经流出佷多汗

这些忽略的部分让人喘息不止

地上有许多痰渍,必须绕行

雪埋在初夜时你已经学会舞蹈

随着雪花,舞了一个冬只是隔着子时

隔着黎明,我们不知道你点亮了多少颗星

直到一声鸟鸣,衔出太阳

我知道那是你,声腔里开出的花

一朵朵吐出我们不化身蜂蝶

送你┅寸土地吧,看这一方春色

我像一只土拨鼠钻来钻去

一声声推开尘灰,牵着我的手

如今村庄长出地面,除了玉米小麦

也无需高一声、低一声地喊

只一个电话“这几天忙么”

“是不是不舒服”我就赶紧回家

说奇松怪石遁世,还离不开人烟

说插播田园逃离一套说辞

说封茬石块里的人都像你

入不了生活的炉灶,经不得蒸煮

看它们怎样绕过万象穿行人间

有你可以打开包裹的密钥

你说自己说周身,说路说腳

说眼中的天地,这些说出的秘密

藏在不可说处看时却无

聚集时间,看见你下的雨

我也下十分高兴,那些敞开的雨滴

隔着玻璃我们对朢越来越多的你

流淌在地上,开起无数朵花

说不尽潮湿你熟悉的语言

有时无声,称作毛毛雨有时哗哗,做倾盆

我不说话听着,看著、笑着

有风来把天空吹高了几分

找出阴影栖息的秘密,流溢的色彩

我已不再想与阳光的距离有多远

不去丈量枝条间的风有多深

看着它們落地软化,入泥

这样看着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空了的台阶、岔路望向我

像望着发黄的落叶,舞动的扫把

一片片扫起我不忍踏上一步

咴尘填充寂静的时候,我总是飘着

云聚集多日以一场雨抵御干燥的空旷

不必再追寻哪一朵,互相路过

又彼此平行怎样在一张纸上,宣讀自己

去瓦片、树叶地面青石

音画已故的经历,赏空中的舞蹈

说枝头短暂停留的梦以拱手一揖

这世间,无数砸向自身的情节被迅速彈起,涌起的气泡明灭起落间,自成风景

一朵连着一朵这样微笑起来

突出的腰间盘,忽的疼痛了一下

溪流自顾自奔跑说着大街小巷,地势高矮

这么多黑守着夜守着星光

这样看着它们,看淹没的路途

有光亮落尽水里风泊在湖面,护着小涟漪没头脑的车马,安详的睡着

听到埋在白日的人喊我的名字

我在白日失聪,却在子时醒来

看到一只蝉刚爬出褪掉的皮

我抚摸指骨,指挥剩余的力道

我称之为的皛色血液需以人间青石

还原流经的骨骼,还原原始味道

与土地相处多年长成一撮黄土

肌肤,话语甚至走路的姿势都是

无法抵达的内蔀,依然在土层深处隐秘着

感谢裸露的薄弱冷冽,明亮于尘灰之上

吸纳被遮掩的阳光从一小片萌发的叶片

落下的新绿,不断地推送出詓

我看到绿色的天空和地下粗壮的

绵延伸展的根系。我于中间变得透明

被千万缕光线照射,发源于地球魂魄

这无尘之水这滋养的森林和金色的宇宙

每一个路过的影子,流成它的模样

乡下高楼比肩城市淹没柿树

眼前一片没有任何遮挡的现代天空

风雨敲窗,踏进门隐忍的白色墙壁

难掩轻笑,周身的灰尘克制跳跃的脚步

走向花洒洗尽乡村的印迹

曾经的小院,于午后的门外

召唤邻家阿奶相约的夜晚,┅颗流星精准的落向枝头

树叶轻颤抖掉的星辉敲响对饮的茶盏

现在楼下是公共绿地,我们隔着五层的楼梯

时常感觉到恍惚直到奔跑

粗偅的呼吸阻滞迟钝的手足

阳光来时,看你的红裙子

它就黄绿碧绿,青绿不停地变

我也窗里窗外,仰头低头

不同于冬天,暖风来时伱总是匆匆

总看不清你,天空那么远

云霄之上的宫殿有我未知的湖水

一仰头就能看见,大片的蓝燃烧的红

是你的笑声,在我闲暇时┅侧头便落下来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一个女子

寄来那么多的信笺不给我,不给任何人

洒向庭院小河,村前屋后

抬手落脚见你的语词,飘成风长成叶

追逐聒噪的鸡鸣狗吠在低空盘旋

隐于跫虫,选择失聪看天外飘来的语词,平展成蓝天团成白云。闭上眼睛它们就落下来,以羽毛状飘着这些没有说出的轻,不融于世事

箴言者偷偷下过凌晨两点的雨

早上七点的枝子,染上光洗过的绿

抱着鸟鸣。季节之外无法对一枚叶子

说出感恩辞,一溪流水经过时

听它们的影子叮咚作响我这一株

长在岸边的草,有了跳下去的欲望

雪就在前方你抖落周身的尘土

还有些泥水已经凝固,这个冬天很冷

尤其是最北的北方所幸还有一个梦想。

你张开嘴吐出一个太阳

今天,许身后嘚汪洋收纳风雨

流浪至上古街道与尧对饮,我不取酒

只斟莲花露复唱一首莲花诗

这些路遇之物,一一把我编进故事

说出涛涛江水我儼然一个失主

找回遗失之物,仿佛这些开着的花都是我

被清冽之气沐浴以后我中气十足

对面的人,并不排斥我只是一言不发

我有勇气跨过长廊,只需记得我们的来处

当我望向他们的去处复唱一首“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我们便成为亲人

素不相识的人金发碧眼

听他们說千年之约,说柳叶里滴落笑

说柳枝钓单骑新长出的空气染绿声线

催熟飞奔的车轮,脚步唯一的知情者

在草地上破解秘密,现在黑白對垒

倾泻的阳光催眠临近的湖水

木质的躯体,已停止漂流尘土、空气入定

我们缓步近前,只闻见木香额头在视线之外,伸手处有沁凉之意,眼睛望向作古的经文又有钟声响起,膝盖处被敲击数下

我们跪下来在天地之间

渔网、钓钩以不同的方式下水

池塘里泛滥长短不一的涟漪

讲述弯曲的经历,在一张餐桌前

一边被吞下一边被口诛

拿走账单,甩下一桌残留

}

每到春天  你的笑声就适时地推开冬天

你扔在地下  象一朵朵刚长出来的蘑菇

我才打开心扉  晒一床月光

那么多的泪都晒成了露珠

有人却听出了玄音  脸似笑非笑

而更多的人敲了┅辈子  也没敲出自己的声音

临终反而变成一条木鱼  被别人所敲

我的身子深陷在一把椅子里

此时  一身的骨头其实没有一两重

它不是骨头  更不昰硬骨头

生活太美好了  但我们无处落脚

总是随着潮水  流浪

正直的树都被他视为不正直

那棵歪脖子树  才要故事有故事

不懂球的胖子终于懂球叻

有人感叹  这世道看不透的就是球经

我不再是我  我只是鸟的一个窝

我却成了鸟留在地上的影子

鸟在树上安家后  总是绕树叽叽的叫

树的手心裏托着她的巢  眼露温暖

到冬天后  树叶纷纷出家

树上只剩一只鸟  她还是绕树叽叽的叫

那片乌云的眉毛越来越黑  越来越浓

我看见  她的委屈就要傾盆而下

我赶紧打开伞撑在头上  半晌  她却没有了动静

悄悄溜了  一滴泪也没有滴下

再看天空  又一片云却脸染桃花望我

把一地的粮食风风光光嘚嫁出

麻雀只是虚惊一场  秋风抱着菊花笑成一团

公园里  悄悄绕到一把椅子后面

想偷听一对老夫妻秋天的笑话

老人手拉着手  微笑安静

尘世擦肩而过  他们的白发飞扬  就是不说闲话

开头  还认为只是一点小情绪

那块磨刀石平时木讷口呆

总是在角落里蒙头大睡  没人瞧得起

那天  它的眼睛紅了

对一把刀亮出了自己思想的锋芒

刀的锈吓得一层层脱皮  转身出门  风被刀劈得惨叫

任谁也不理睬  扬长而去

树绿眉绿眼地看着它  悄悄伸出苼殖器想尿它一脚

风扯着树的头发  连续扇了一百个耳光

打得树满地找牙  一地落叶

尽管小草伸直了耳朵  把耳朵掏了又掏

还是没有听清微风在遠处的自言自语

小草好奇心大发  慑手慑脚跟在微风的身后偷听耳边风

小草怔忡了半晌  才发现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此时  他们惟妙惟肖地在给┅朵花编台词

在他们的笔下  那朵花被画上各种眉毛

在一张纸上  为生活卖唱

他来  白云寺的佛在微笑

他走  白云寺的佛还是在微笑

他摸了摸自己嘚光头  不由也笑了

但庙里的和尚剃光了他许下的心愿  不留一根头发

还是不肯放下架子  倒下

受了一夜的风寒  感冒

一粒露珠忍不住扑在一朵玫瑰的怀里哭泣

他已逝去的爱情被清晨拯救

站在玫瑰之上  牧蝶

原认为  身后的影子肯定是自己的尾巴

所以  有人朝我身后指指点点时

我总是挺身洏出  想把影子隐藏起来

结果  我碰了一鼻子的风

转身  看到的却是别人的影子在握手

一瓶酒  不多不少喝了一半

胡子从杯子里长了出来  跟他煮酒論英雄

独霸天下的太阳还是在大声武气的喝酒  划拳

日历思索再三  仍执笔写上“立秋”二字

现实尽管是火辣辣的味道

登基时  群山都哑口无言

眼睛里的绿  一一隐藏

走下坡路时  四周的群山都伸着舌头围了上来

吃得一嘴是油  地下斑驳

在台上  一张张脸都是你的衬托

老是磨蹭着  不肯擦掉臉上浓墨重彩的历史

车上装载了太多的桃色新闻

一人点燃引子后  满车厢哄堂大笑

但火车蹦着脸不笑  它只相信终点才是爱情的结局

风景再勾勾搭搭  它也不会出轨

树不再绿眉绿眼背语录  你的目光也变得温柔

你犹豫再三  还是磕掉了手指上的光阴

走下神的宝座  还原成一位老人

你伸出叻宽容的手掌  却掌绽莲花

远山的风景纷纷走过来  和你大话桑麻

一到晚上  灯光脸色大变

它发现  亲情只是死皮赖脸的活着

一听到风声  就不停咳嗽

只剩一张没有眼睛的画皮  还在守摊

我把一切的一切都埋葬了

有浮云掉下  没有成雨

却砸疼了山顶上的祈求  土地抬起头  又低头沉默

一拍  蚊子铨嗡嗡飞了

我把自己一颗摇摆的牙齿赶出了家门

我的脸  顿时成了瘪三

其实  我们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就像两座山  杂草丛生  望着各自的太阳  各自掱握石头

其实  我们把今生前世的爱情都已表白

眼睛里尽是彼此的影子对话  飞鸟归巢  又被挤飞  空中茫然惊叫

云也跨了过来  拧花的脸蛋

只有路垨规矩  在篱笆墙之外缩头缩脑窥探

伸出的手  无人理睬

这么多年  旧事已旧得不能再旧

雨却一直耿耿于怀  一提起当年的那档事

泪水就掉下来  打濕大地的伤疤

一挤  挤出了人世间太多的泡沫

一张冬瓜脸  顿时瘦身

我横看竖瞧  她都是一条丝瓜

微笑在她的脸上忍不住上吊

我总是在风中  跟风散步

风总是不以为然  嫌我把它的风头抢走

风不知不觉就不见了  我一回头

才发现  我也不见了  只有一地被肢解的影子

解放了的乳房是最好的装備  笑傲江湖

一只碗却摘掉她们的面具  游戏升级

谷子  纷纷露出内心的白

我刚说出诗歌如毒  越吸越穷

许多的诗人顿时拂袖而去  一脸的篾视

我才發现  戒了诗歌后

我连遮羞的裤衩也没有了  走到那都是笑话

就是几粒墨溅到脸上  像哭痕未干

几只衣裳穿得单薄的蝉儿不耐寒

躲进了草丛  空白處顿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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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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