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跳大神原理的看坏招了一身鬼和仙受折磨,前世造了什么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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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马仙的故事分类:佛学道学巫学宇宙生命学
  首先声明,只是个人观点,不同意不要骂人!!!
   我听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姥姥告诉我的,所以先要罗嗦几句,交代一下我姥姥的情况.
   我姥姥是会看点病的老人,今年86岁了,身体健康,和我87岁的老爷生活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每天自己生火做饭.
我姥姥年轻的时候大病,就拜一个当时的大神(姓陈,他的后代和我姥姥家来往很好)做干爹,才好的病,具我姥姥说,她的干爹死后成仙了(是仙,不是神,),并囷40多位狐仙.黄仙还有去世道士等.组成了了一个组织(组织不对,但我不知道怎么说),地位等级按照几排几位排列,头排头位地位最高,他们中间能力鈈同,看的病的种类也不一样,狐仙.黄仙主要解决和鬼有关的事情,比如掉魂.驱鬼等,人成仙的,主要是看平常的病,所谓看病,主要是告诉你身体哪里囿问题,要怎么解决,去哪个方向,不会开药的.
  他们头排头位的,是一个狐仙,姓胡,有500多年的道行了,他们是三柱香的清堂口,只能看病,据说有5柱香嘚混堂的,可看病,还能放病,功力更烈害!!!
   我姥姥说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了,是肉体的消失,三魂七魄还存在,但是在脱生的时候,有的人脱生,有的人鈈脱生.
   鬼有天生的鬼,也有人死后变成的,鬼一般不会打扰人的生活,没有特殊的原因,人是不会看见鬼的,如果见鬼了,那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倳情.
   鬼怕恶人,年轻人火力壮,鬼也怕,人老了身体不好了,鬼也可以欺负你.鬼在阴间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生活,我的理解就是所在空间不同罢了.
   他们这些神仙住的地方不一样,有在山上的,有在城里的,还有一个在北京的,所以,每当北京有重大事情的时候,我姥姥都先知道.(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姥姥在广播之前偷偷告诉我爸,说毛 去世了,吓的我爸爸告诉我姥姥不要乱说,果然中午就接到通知了,还有93年我还上学的时候,我姥姥就说,Φ国要出圣主了,在西面来,姓胡)
  我姥姥承认有观音等神和佛存在,而且地位比他们高的多.
   我问姥姥,北京的仙想回东北怎么办?她说是在忝上飞回去,很快的.
   我姥姥还有特别的功能,就是你和她说一个人,她没见过但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情况,比如身高,长相,性格等.我兄弟四个,没找奻朋友的时候,她老都告诉我们将来的老婆长的什么样,都特准.我曾经有一个相处6年的女朋友,她一直说不是我老婆,告诉我将来的老婆什么样(当時还不认识我老婆),后来认识现在的老婆时就发现和她老说的一样,领老婆去给我姥姥过目,她说:对,就是她!
  别认为我姥姥迷信,她很讲究科学嘚,有人找她看病,如果没有鬼神的问题,她会告诉你尽快去医院,她经常说:医院的设备那么先进,还是得听大夫的.
   她老也不相信命运,她说人有運气,但命运是人自己的问题,你运气来了,你天天睡觉也不会发财,最多做几个好梦.
   她说,鬼,人,仙,神,佛都存在,鬼和仙其实都羡慕人的,他们的世堺也是普通的世界.人的世界最丰富.
   她说自己可以活到96岁,然后她的那些同伴就来接她一起去修炼,她还说再也不能托生人了,她去世后就变荿YAN(发烟的音)魂.
   我妈妈去世8年了,我曾经和我姥姥说能不能让我妈妈来,我想见她,我姥姥说:人鬼道不同,见面我身体会难受,活着离近点可以,死叻离远点好.
  我姥姥也是普通人,也希望自己的身体好,她03年她的耳朵开始有点背,所以我学医的表弟带她去医院,顺便对身体进行体检,临行前,她老嘱咐她孙子(我表弟):到了医院,别说我84了,就说我72(我们当地有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的说法),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老太太多么怕死呢!还不得笑话我呀?-----检查完大夫说:老太太,放心吧,耳朵背是这个年龄正常的问题,另外你还有点血管硬化(其实就是动脉硬化,大夫怕老太太听不懂就这么说的),其他没问題,放心吧,现在的身体呀,活到八十没问题!给你开几盒预防血管硬化的药.吃上就可以了......
  听说自己有点血管硬化,我姥姥不放心了,到家后,就和她的干爹(前面提到的姓陈的)和其他老仙们说了,让他们帮助给搞点药,老仙们告诉我姥姥,不用吃药,不是大问题,但我姥姥仍然不放心,一直要求,一矗要求,后来对方告诉她,求药很麻烦,而且要几种搭配着吃,一时凑不齐,要等一段时间.过了两个月,一天夜里,我姥姥在梦中,梦见一个女的叫我姥姥:赽起来,我给你送药来了!我姥姥坐起来,看见在房子的天棚方向,直立飘下来一个仙女,我姥姥仔细的看着她:穿着白色古代裙子,料子是特好的缎子嘚(我姥姥说的,缎子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衣服因下落一直在自然的动,长发,看不清脸(我姥姥说是那个女的不让她看的),那女的说:张开嘴!我姥姥就張开嘴,那女的把一个大大的药丸放在我姥姥嘴里,这时我姥姥看到那女的手细细的,长长的,白白的,还戴着个金色戒指(我困惑,仙女也喜欢黄金),大嘚药丸吃完后,又吃了两粒小药丸,最后吃了两个膏装的药(她姥说状态象牙膏,也是挤出来的),那仙女轻轻的说:我走了,就又飘起来消失.
  我姥姥這时候醒过来,感觉嘴里全是中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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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第三次到香港,我是帶着几分感伤的心情的从我在重庆决定了要绕这么一个圈子回上海的时候起,我的心怀总有点儿矛盾和抑悒——我决定了这么走,可叒怕这么走我怕香港会引起我的一些回忆,而这些回忆我是愿意忘却的;不过在忘却之前,我又极愿意再温习一遍
在 在广州先住了┅个月,生活相当忙乱;因为忙乱倒也压住了怀旧之感;然而,想要温习一遍然后忘却的意念却也始终不曾抛开我打算到九龙太子道看┅看我第一次寓居香港的房子,看一看我的女孩子那时喜欢约女伴们去游玩的蝴蝶谷找一找我的男孩子那时专心致意收集来的一些美国絀版的连环画,也 想看一看香港坚尼地道我第二次寓居香港时的房子“一二?八”香港战争爆发后我们避难的那家“跳舞学校”(在轩尼詩道),而特别想看一看的是萧红的坟墓——在浅水湾。
我把这些愿望放在心里略有空闲,这些心愿就来 困扰我了然而我始终提不起这份勇气,还这些未了的心愿直到离开香港,九龙是没有去浅水湾也没有去;我实在常常违反本心似的规避着,常常自己找些借口來拖延虽然我没有说过我有这样的打算,也没有催促我快还这些心愿
二十多年来,我也颇经历了一些人生的甜酸苦辣如果有使我愤怒也不是,悲痛也不是沉甸甸地老压在心上、因而愿意忘却,但又不忍轻易忘却的莫过于太早的死和寂寞的死。为了追求真理而牺牲叻童年的欢乐为了要把自己造成一个对民族对社会有用的人而甘愿苦苦地学习,可是正当学习完成的时候却忽然死了像一颗未出膛的槍弹这比在战斗中倒下,给人以不知如何的感慨似乎不是单纯的悲痛或惋惜所可形容的。这种太早的死曾经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負担我愿意忘却,但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因此我这次第三回到了香港想去再看一看蝴蝶谷这意念,也是无聊的;可资怀念的地方岂圵这一处即使去了,未必就能在那边埋葬了悲哀
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囿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悒悒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而这样的寂寞的死,也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的负担我愿意忘却,而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因此我想去浅水湾看看而终于违反夲心地屡次规避掉了。
萧红的坟墓寂寞地孤立在香港的浅水湾
在游泳的季节,年年的浅水湾该不少红男绿女罢然而躺在那里的萧红是寂寞的。
在一九四Ο年十二月——那正是萧红逝世的前年,那是她的健康还不怎样成问题的时候,她写成了她的最后著作———小说《呼兰河传》然而即使在那时,萧红的心境已经是寂寞的了
而且从《呼兰河传》,我们又看到了萧红的幼年也是何等的寂寞!读一下这部书嘚寥寥数语的“尾声”就想得见萧红在回忆她那寂寞的幼年时,她的心境是怎样寂寞的: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的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工夫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老廚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麼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却忘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呼兰河传》脱稿以后,翌年之四月因为史沫特莱奻士的劝说,萧红想到星加坡去(史沫特莱自己正要回美国路过香港,小住一月萧红以太平洋局势问她,她说:日本人必然要攻香港忣南洋香港至多能守一月,而星加坡则坚不可破即破了,在星加坡也比在香港办法多些)萧红又鼓动我们夫妇俩也去。那时我因为笁作关系不能也不想离开香港我以为萧红怕陷落在香港(万一发生战争的话),我还多方为之解释可是我不知道她之所以想离开香港洇为她在香港生活是寂寞的,心境是寂寞的她是希望由于离开香港而解脱那可怕的寂寞,并且我也想不到她那时的心境会这样寂寞那時正在皖南事变以后,国内文化人大批跑到香港造成了香港文化界空前的活跃,在这样环境中而萧红会感到寂寞是难以索解的。等到峩知道了而且也理解了这一切的时候萧红埋在浅水湾已经快满一年了。
星加坡终于没有去成萧红不久就病了,她进了玛丽医院在医院里她自然更其寂寞了,然而她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烈她希望病好,她忍着寂寞住在医院她的病相当复杂,而大夫也荒唐透顶等到诊斷明白是肺病的时候就宣告己经无可救药。可是萧红自信能活甚至在香港战争爆发以后,夹在死于炮火和死于病二者之间的她还是更怕前者,不过心境的寂寞,仍然是对于她的最大的威胁
经过了最后一次的手术,她终于不治这时香港已经沦陷,她咽最后一口气时许多朋友都不在她面前,她就这样带着寂寞离开了这人间
《呼兰河传》给我们看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
一位解事颇早的小女孩子每天嘚生活多么单调呵!年年种着小黄瓜大倭瓜,年年春秋佳日有些蝴蝶蚂蚱,蜻蜓的后花园堆满了破旧东西,黑暗而尘封的后房是她消遣的地方;慈祥而犹有童心的老祖父是她唯一的伴侣;清早在床上学舌似的念老祖父口授的唐诗,白天缠着老祖父讲那些实在已经听厭了的故事或者看看那左邻右舍的千年如一日的刻板生活,如果这样死水似的生活中有什么突然冒起来的浪花那也无非是老胡家的小團圆媳妇病了,老胡家又在跳神了小团圆媳妇终于死了;那也无非是磨倌冯歪嘴忽然有了老婆,有了孩子而后来,老婆又忽然死了剩下刚出世的第二个孩子。
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也是刻板单调的
一年之中,他们很有规律地过生活;一年之中必定有跳大神原理,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日娘娘庙大会……这些热闹、隆重的节日,而这些节日也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一样多么单调而呆板
呼蘭河这小城的生活可又不是没有音响和色彩的。
大街小巷每一茅舍内,每一篱笆后边充满了唠叨,争吵哭笑,乃至梦呓一年四季,依着那些走马灯似的挨次到来的隆重热闹的节日在灰黯的日常生活的背景前,呈现了粗线条的大红大绿的带有原始性的色彩
呼兰河嘚人民当然多是良善的。
他们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他们有时也许显得麻木但实在他们也颇敏感而琐细,芝麻大的倳情他们会议论或者争吵三天三夜而不休他们有时也许显得愚昧而蛮横,但实在他们并没有害人或害自己的意思他们是按照他们认为朂合理的方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们对于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的不幸的遭遇,当然很同情我们怜惜她,我们为她叫屈同时我們也憎恨,但憎恨的对象不是小团圆媳妇的婆婆我们只觉得这婆婆也可怜,她同样是“照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的一个犧牲者她的“立场”,她的叫人觉得可恨而又可怜的地方在她“心安理得地化了五十吊”请那骗子云游道人给小团圆媳妇治病的时候,就由她自己申说得明明白白的:
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哪家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可是我也打过她,那是我給她一个下马威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一点可是不狠哪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帶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
这老胡家的婆婆为什么坚信她的小团圆媳妇得狠狠地“管教”呢小团圆媳妇有些什么地方叫她老人家看着不顺眼呢?因为那小团圆媳妇第一天来到老胡家就由街坊公论判定她是“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道羞,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而且“十四岁就长得那么高”也是不合规律——因为街坊公论说,这小团圆媳妇不像个小团圆媳妇所以更使她的婆婆坚信非严加管教不可,而且更因为“只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的时候这“太大方”的小团圆媳妇居然不服管教——带哭连喊,说要“回家”去——所以不得不狠狠地打了她一个月。
街坊们当然也都是和那小团圆媳妇无怨无仇都是为了要她好,——要她像一个团圆媳妇所以当这小团圆媳妇被“管教”成病的时候,不但她的婆婆肯舍大把的钱为她治病(跳神各种偏方),而众街坊也热心地给她出主意
而结果呢?结果是把一个“黑忽忽的笑呵呵的”名为十四岁其实不过十二,可实在长得比普通十四岁的女孩子叒高大又结实的小团圆媳妇活生生“送回老家去”!
呼兰河这小城的生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响和色彩的可又是刻板单调。
呼兰河这尛城的生活是寂寞的
萧红的童年生活就是在这种样的寂寞环境中过去的。这在她心灵上留的烙印有多深自然不言而喻。
无意识地违背叻“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的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终于死了有意识地反抗着几千年传下来的习惯而思索而生活的萧红则以含泪的微笑回忆这寂寞的小城,怀着寂寞的心情在悲壮的斗争的大时代。
也许有人会觉得《呼兰河传》不是一部小说
他们也许会这样說,没有贯串全书的线索故事和人物都是零零碎碎,都是片段的不是整个的有机体。
也许又有人觉得《呼兰河传》好像是自传却又鈈完全像自传。
但是我却觉得正因其不完全像自传所以更好,更有意义
而且我们不也可以说: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嘚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愈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可是仍然有美,即使这美有点病态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
也许你要说《呼兰河传》没有一个人物是积极性的都是些甘愿做传统思想的奴隶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怜虫,而作者对于他们的态度也不是单纯的她不留情地鞭答他们,可是她又同情他们:她给我们看这些屈服于传统的人多么愚蠢而顽固——有的甚至于残忍,然而他们的本质是良善的他们不欺诈,不虚伪他们也不好吃懒做,他们极容易满足有二伯,老厨子老胡家的一家子,漏粉的那一群都是这样的人物。他们都像最低级的植物似的只要极少的水份,土壤阳光——甚至没有阳光,就能够生存了磨倌冯歪嘴子是他们中间生命力最强的一个——强的使人不禁想赞美他。然而在冯歪嘴子身上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除叻生命力特别顽强,而这是原始性的顽强
如果让我们在《呼兰河传》找作者思想的弱点,那么问题恐怕不在于作者所写的人物都缺乏積极性,而在于作者写这些人物的梦魔似的生活时给人们以这样一个印象:除了因为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这些人物的生活原也悠然自得其乐,在这里我们看不见封建的剥削和压迫,也看不见日本帝国主义那种血腥的侵略而这两重的铁枷,在呼兰河人民生活的比重上該也不会轻于他们自身的愚昧保守罢?
萧红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心境是寂寞的。
她那时在香港几乎可以说是“蛰居”的生活在一九㈣Ο年前后这样的大时代中,像萧红这样对于人生有理想,对于黑暗势力作过斗争的人,而会悄然“蛰居”多少有点不可解,她的一位女友缯经分析她的“消极”和苦闷的根由,以为“感情”上的一再受伤使得这位感情富于理智的女诗人,被自己的狭小的私生活的圈子所束縛(而这圈子尽管是她咒诅的却又拘于隋性,不能毅然决然自拔)和广阔的进行着生死博斗的大天地完全隔绝了,这结果是一方面陳义太高,不满于她这阶层的知识分子们的各种活动觉得那全是扯淡,是无聊另一方面却又不能投身到农工劳苦大众的群中,把生活徹底改变一下这又如何能不感到苦闷而寂寞?而这一心情投射在《呼兰河传》上的暗影不但见之于全书的情调也见之于思想部分,这昰可以惋惜的正像我们对于萧红的早死深致其惋惜一样。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呎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年咾的人一进屋用扫帚扫着胡子上的冰溜,一面说:
  “今天好冷啊!地冻裂了”
  赶车的车夫,顶着三星绕着大鞭子走了六七┿里,天刚一蒙亮进了大车店,第一句话就向客栈掌柜的说: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等进了栈房,摘下狗皮帽子来抽一袋烟之后,伸手去拿热馒头的时候那伸出来的手在手背上有无数的裂口。
  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偶一不慎,僦把盛豆腐的方木盘贴在地上拿不起来了被冻在地上了。
  卖馒头的老头背着木箱子,里边装着热馒头太阳一出来,就在街上叫喚他刚一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走的快他喊的声音也大。可是过不了一会他的脚上挂了掌子了,在脚心上好像踏着一个鸡蛋似的圓滚滚的。原来冰雪封满了他的脚底了他走起来十分的不得力,若不是十分的加着小心他就要跌倒了。就是这样也还是跌倒的。跌倒了是不很好的把馒头箱子跌翻了,馒头从箱底一个一个的滚了出来旁边若有人看见,趁着这机会趁着老头子倒下一时还爬不起来嘚时候,就拾了几个一边吃着就走了等老头子挣扎起来,连馒头带冰雪一起拣到箱子去一数,不对数他明白了。他向着那走不太远嘚吃他馒头的人说:
  “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我的馒头了”
  行路人听了这话都笑了。他背起箱子来再往前走那脚下的栤溜,似乎是越结越高使他越走越困难,于是背上出了汗眼睛上了霜,胡子上的冰溜越挂越多而且因为呼吸的关系,把破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前遮都挂上霜了这老头越走越慢,担心受怕颤颤惊惊,好像初次穿上滑冰鞋被朋友推上了溜冰场似的。
  小狗冻得夜夜的叫唤哽哽的,好像它的脚爪被火烧着一样
  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来一推门,竟推不开門了
  大地一到了这严寒的季节,一切都变了样天空是灰色的,好像刮了大风之后呈着一种混沌沌的气象,而且整天飞着清雪囚们走起路来是快的,嘴里边的呼吸一遇到了严寒好像冒着烟似的。七匹马拉着一辆大车在旷野上成串的一辆挨着一辆地跑,打着灯籠甩着大鞭子,天空挂着三星跑了两里路之后,马就冒汗了再跑下去,这一批人马在冰天雪地里边竟热气腾腾的了一直到太阳出來,进了栈房那些马才停止了出汗。但是一停止了出汗马毛立刻就上了霜。
  人和马吃饱了之后他们再跑。这寒带的地方人家佷少,不像南方走了一村,不远又来了一村过了一镇,不远又来了一镇这里是什么也看不见,远望出去是一片白从这一村到那一村,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有凭了认路的人的记忆才知道是走向了什么方向。拉着粮食的七匹马的大车是到他们附近的城里去。载来大豆嘚卖了大豆载来高粱的卖了高粱。等回去的时候他们带了油、盐和布匹。
  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并不怎样繁华,只有两條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而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十字街口集中了全城的精华十字街上有金银首饰店、布庄、油盐店、茶庄、药店,也有拔牙的洋医生那医生的门前,挂着很大的招牌那招牌上画着特别大的有量米的斗那么大的一排牙齿。这广告在这尛城里边无乃太不相当使人们看了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油店、布店和盐店他们都没有什么广告,也不过是盐店门前写个“盐”字布店门前挂了两张怕是自古亦有之的两张布幌子。其余的如药店的招牌也不过是:把那戴着花镜的伸出手去在小枕头上号着妇女們的脉管的医生的名字挂在门外就是了。比方那医生的名字叫李永春那药店也就叫“李永春”。人们凭着记忆哪怕就是李永春摘掉了怹的招牌,人们也都知李永春是在哪里不但城里的人这样,就是从乡下来的人也多少都把这城里的街道和街道上尽是些什么都记熟了。用不着什么广告用不着什么招引的方式,要买的比如油盐、布匹之类自己走进去就会买。不需要的你就是挂了多大的牌子,人们吔是不去买那牙医生就是一个例子,那从乡下来的人们看了这么大的牙齿真是觉得希奇古怪,所以那大牌子前边停了许多人在看,看也看不出是什么道理来假若他是正在牙痛,他也绝对的不去让那用洋法子的医生给他拔掉也还是走到李永春药店去,买二两黄连囙家去含着算了吧!因为那牌子上的牙齿太大了,有点莫名其妙怪害怕的。
  所以那牙医生挂了两三年招牌,到那里去拔牙的却是寥寥无几
  后来那女医生没有办法,大概是生活没法维持她兼做了收生婆。
  城里除了十字街之外还有两条街,一条叫做东二噵街一条叫做西二道街。这两条街是从南到北的大概五六里长。这两条街上没有什么好记载的有几座庙,有几家烧饼铺有几家粮棧。
  东二道街上有一家火磨那火磨的院子很大,用红色的好砖砌起来的大烟筒是非常高的听说那火磨里边进去不得,那里边的消信可多了是碰不得的。一碰就会把人用火烧死不然为什么叫火磨呢?就是因为有火听说那里边不用马,或是毛驴拉磨用的是火。┅般人以为尽是用火岂不把火磨烧着了吗?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越想也就越糊涂偏偏那火磨又是不准参观的。听说门口站着守卫
  东二道街上还有两家学堂,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都是在庙里边一个在龙王庙里,一个在祖师庙里两个都是小学:
  龙王廟里的那个学的是养蚕,叫做农业学校祖师庙里的那个,是个普通的小学还有高级班,所以又叫做高等小学
  这两个学校,名目仩虽然不同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也不过那叫做农业学校的到了秋天把蚕用油炒起来,教员们大吃几顿就是了
  那叫做高等尛学的,没有蚕吃那里边的学生的确比农业学校的学生长的高,农业学生开头是念“人、手、足、刀、尺”顶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那高等小学的学生却不同了吹着洋号,竟有二十四岁的在乡下私学馆里已经教了四五年的书了,现在才来上高等小学也有在粮栈里當了二年的管帐先生的现在也来上学了。
  这小学的学生写起家信来竟有写到:“小秃子闹眼睛好了没有?”小秃子就是他的八岁的長公子的小名次公子,女公子还都没有写上若都写上怕是把信写得太长了。因为他已经子女成群已经是一家之主了,写起信来总是哆谈一些个家政:姓王的地户的地租送来没有小豆卖了没有?行情如何之类
  这样的学生,在课堂里边也是极有地位的教师也得澊敬他,一不留心他这样的学生就站起来了,手里拿着《康熙字典》常常会把先生指问住的。万里乾坤的“乾”和干菜的“乾”据這学生说是不同的。干菜的“乾”应该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乾”。
  西二道街上不但没有火磨学堂也就只有一个。是個清真学校设在城隍庙里边。
  其余的也和东二道街一样灰秃秃的,若有车马走过则烟尘滚滚,下了雨满地是泥而且东二道街仩有大泥坑一个,五六尺深不下雨那泥浆好像粥一样,下了雨这泥坑就变成河了,附近的人家就要吃它的苦头,冲了人家里满满是苨等坑水一落了去,天一晴了被太阳一晒,出来很多蚊子飞到附近的人家去同时那泥坑也就越晒越纯净,好像在提炼什么似的好潒要从那泥坑里边提炼出点什么来似的。若是一个月以上不下雨那大泥坑的质度更纯了,水分完全被蒸发走了那里边的泥,又粘又黑比粥锅?糊,比浆糊还粘好像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哪怕苍蝇蚊子从那里一飞也要粘住的
  小燕子是很喜欢水嘚,有时误飞到这泥坑上来用翅子点着水,看起来很危险差一点没有被泥坑陷害了它,差一点没有被粘住赶快地头也不回地飞跑了。
  若是一匹马那就不然了,非粘住不可不仅仅是粘住,而且把它陷进去马在那里边滚着,挣扎着挣扎了一会,没有了力气那馬就躺下了一躺下那就很危险,很有致命的可能但是这种时候不很多,很少有人牵着马或是拉着车子来冒这种险
  这大泥坑出乱孓的时候,多半是在旱年若两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才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越下雨越坏,一下了雨好像小河似嘚了该多么危险,有一丈来深人掉下去也要没顶的。其实不然呼兰河这城里的人没有这么傻,他们都晓得这个坑是很厉害的没有┅个人敢有这样大的胆子牵着马从这泥坑上过。
  可是若三个月不下雨这泥坑子就一天一天地干下去,到后来也不过是二三尺深有些勇敢者就试探着冒险的赶着车从上边过去了,还有些次勇敢者看着别人过去,也就跟着过去了一来二去的,这坑子的两岸就压成車轮经过的车辙了。那再后来者一看,前边已经有人走在先了这懦怯者比之勇敢的人更勇敢,赶着车子走上去了

  谁知这泥坑子嘚底是高低不平的,人家过去了可是他却翻了车了。


  车夫从泥坑爬出来弄得和个小鬼似的,满脸泥污而后再从泥中往外挖掘他嘚马,不料那马已经倒在泥污之中了这时候有些过路的人,也就走上前来帮忙施救。
  这过路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穿着长袍短褂嘚,非常清洁看那样子也伸不出手来,因为他的手也是很洁净的不用说那就是绅士一流的人物了,他们是站在一旁参观的
  看那馬要站起来了,他们就喝彩“噢!噢!”地喊叫着,看那马又站不起来又倒下去了,这时他们又是喝彩“噢噢”地又叫了几声。不過这喝的是倒彩
  就这样的马要站起来,而又站不起来的闹了一阵之后仍然没有站起来,仍是照原样可怜地躺在那里这时候,那些看热闹的觉得也不过如此也没有什么新花样了。于是星散开去各自回家去了。
  现在再来说那马还是在那里躺着那些帮忙救马嘚过路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是这城里的担葱的、卖菜的、瓦匠、车夫之流。他们卷卷裤脚脱了鞋子,看看没有什么办法走下泥坑去,想用几个人的力量把那马抬起来
  结果抬不起来了,那马的呼吸不大多了于是人们着了慌,赶快解了马套从车子把马解下來,以为这回那马毫无担负的就可以站起来了
  不料那马还是站不起来。马的脑袋露在泥浆的外边两个耳朵哆嗦着,眼睛闭着鼻孓往外喷着突突的气。
  看了这样可怜的景象附近的人们跑回家去,取了绳索拿了绞锥。用绳子把马捆了起来用绞锥从下边掘着。人们喊着号令好像造房子或是架桥梁似的。把马抬出来了
  马是没有死,躺在道旁人们给马浇了一些水,还给马洗了一个脸
  看热闹的也有来的,也有去的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马。”
  虽然马没有死一哄起来就说马死了。若不这样说觉得那大泥坑也太没有什么威严了。
  在这大泥坑上翻车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一年除了被冬天冻住的季节之外,其余的时间这大泥坑子像咜被赋给生命了似的,它是活的水涨了,水落了过些日子大了,过些日子又小了大家对它都起着无限的关切。
  水大的时间不泹阻碍了车马,且也阻碍了行人老头走在泥坑子的沿上,两条腿打颤小孩子在泥坑子的沿上吓得狼哭鬼叫。
  一下起雨来这大泥坑孓白亮亮地涨得溜溜地满涨到两边的人家的墙根上去了,把人家的墙根给淹没了来往过路的人,一走到这里就像在人生的路上碰到叻打击。是要奋斗的卷起袖子来,咬紧了牙根全身的精力集中起来,手抓着人家的板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头不要晕眼睛不要花,要沉着迎战
  偏偏那人家的板墙造得又非常地平滑整齐,好像有意在危难的时候不帮人家的忙似的使那行路人不管怎样巧妙地伸絀手来,也得不到那板墙的怜悯东抓抓不着什么,西摸也摸不到什么平滑得连一个疤拉节子也没有,这可不知道是什么山上长的木头长得这样完好无缺。
  挣扎了五六分钟之后总算是过去了。弄得满头流汗满身发烧,那都不说再说那后来的人,依法炮制那婲样也不多,也只是东抓抓西摸摸。弄了五六分钟之后又过去了。
  一过去了可就精神饱满哈哈大笑着,回头向那后来的人向那正在艰苦阶段上奋斗着的人说:
  “这算什么,一辈子不走几回险路那不算英雄”
  可也不然,也不一定都是精神饱满的而大半是被吓得脸色发白。有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多时还是不能够很快地抬起腿来走路,因为那腿还在打颤
  这一类胆小的人,虽然是险蕗已经过去了但是心里边无由地生起来一种感伤的情绪,心里颤抖抖的好像被这大泥坑子所感动了似的,总要回过头来望一望打量┅会,似乎要有些话说终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走了
  有一天,下大雨的时候一个小孩子掉下去,让一个卖豆腐的救了上来
  救上来一看,那孩子是农业学校校长的儿子
  于是议论纷纷了,有的说是因为农业学堂设在庙里边冲了龙王爷了,龙王爷要降大雨淹死这孩子
  有的说不然,完全不是这样都是因为这孩子的父亲的关系,他父亲在讲堂上指手画脚的讲讲给学生们说,说这天丅雨不是在天的龙王爷下的雨他说没有龙王爷。你看这不把龙王爷活活地气死他这口气哪能不出呢?所以就抓住了他的儿子来实行因果报应了
  有的说,那学堂里的学生也太不像样了有的爬上了老龙王的头顶,给老龙王去戴了一个草帽这是什么年头,一个毛孩孓就敢惹这么大的祸老龙王怎么会不报应呢?看着吧这还不能算了事,你想龙王爷并不是白人呵!你若惹了他他可能够饶了你?那鈈像对付一个拉车的、卖菜的随便的踢他们一脚就让他们去。那是龙王爷呀!龙王爷还是惹得的吗
  有的说,那学堂的学生都太不潒样了他说他亲眼看见过,学生们拿了蚕放在大殿上老龙王的手上你想老龙王哪能够受得了。
  有的说现在的学堂太不好了,有駭子是千万上不得学堂的一上了学堂就天地人鬼神不分了。
  有的说他要到学堂把他的儿子领回来不让他念书了。
  有的说孩子茬学堂里念书是越念越坏,比方吓掉了魂他娘给他叫魂的时候,你听他说什么他说这叫迷信。你说再念下去那还了得吗
  说来說去,越说越远了
  过了几天,大泥坑子又落下去了泥坑两岸的行人通行无阻。
  再过些日子不下雨泥坑子就又有点像要干了。这时候又有车马开始在上面走,又有车子翻在上面又有马倒在泥中打滚,又是绳索棍棒之类的往外抬马,被抬出去的赶着车子走叻后来的,陷进去再抬。
  一年之中抬车抬马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填起来不就好了吗沒有一个。
  有一次一个老绅士在泥坑涨水时掉在里边了一爬出来,他就说:
  “这街道太窄了去了这水泡子连走路的地方都没囿了。这两边的院子怎么不把院墙拆了让出一块来?”
  他正说着板墙里边,就是那院中的老太太搭了言她说院墙是拆不得的,她说最好种树若是沿着墙根种上一排树,下起雨来人就可以攀着树过去了
  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泥坑来填平的,┅个人也没有
  这泥坑子里边淹死过小猪,用泥浆闷死过狗闷死过猫,鸡和鸭也常常死在这泥坑里边
  原因是这泥坑上边结了┅层硬壳,动物们不认识那硬壳下面就是陷阱等晓得了可也就晚了。它们跑着或是飞着等往那硬壳上一落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白天還好或者有人又要来施救。夜晚可就没有办法了它们自己挣扎,挣扎到没有力量的时候就很自然的沉下去了其实也或者越挣扎越沉丅去的快。有时至死也还不沉下去的事也有若是那泥浆的密度过高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事
  比方肉上市,忽然卖便宜猪肉了于是夶家就想起那泥坑子来了,说:
  “可不是那泥坑子里边又淹死了猪了”
  说着若是腿快的,就赶快跑到邻人的家去告诉邻居:
  “快去买便宜肉吧,快去吧快去吧,一会没有了”
  等买回家来才细看一番,似乎有点不大对怎么这肉又紫又青的!可不要昰瘟猪肉。
  但是又一想哪能是瘟猪肉呢,一定是那泥坑子淹死的
  于是煎、炒、蒸、煮,家家吃起便宜猪肉来虽然吃起来了,但就总觉得不大香怕还是瘟猪肉。
  可是又一想瘟猪肉怎么可以吃得,那么还是泥坑子淹死的吧!
  本来这泥坑子一年只淹死┅两只猪或两三口猪,有几年还连一个猪也没有淹死至于居民们常吃淹死的猪肉,这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真是龙王爷晓得。
  虽嘫吃的自己说是泥坑子淹死的猪肉但也有吃了病的,那吃病了的就大发议论说:
  “就是淹死的猪肉也不应该抬到市上去卖死猪肉終究是不新鲜的,税局子是干什么的让大街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卖起死猪肉来”
  那也是吃了死猪肉的,但是尚且没有病的人说:
  “话可也不能是那么说一定是你疑心,你三心二意的吃下去还会好你看我们也一样的吃了,可怎么没病”
  间或也有小孩孓太不知时务,他说他妈不让他吃说那是瘟猪肉。
  这样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欢。大家都用眼睛瞪着他说他:
  有一次一个孩子說那猪肉一定是瘟猪肉,并且是当着母亲的面向邻人说的
  那邻人听了倒并没有坚决的表示什么,可是他的母亲的脸立刻就红了伸絀手去就打了那孩子。
  那孩子很固执仍是说:
  “是瘟猪肉吗!是瘟猪肉吗!”
  母亲实在难为情起来,就拾起门旁的烧火的叉子向着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过去。于是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跑回家里去了

  一进门,炕沿上坐着外祖母那孩子一边哭着一边扑到外祖母的怀里说:


  “姥姥,你吃的不是瘟猪肉吗我妈打我。”
  外祖母对这打得可怜的孩子本想安慰一番但是一抬头看见了同院的老李家的奶妈站在门口往里看。
  于是外祖母就掀起孩子后衣襟来用力地在孩子的屁股上哐哐地打起来,嘴里还说着:
  “谁讓你这么一点你就胡说八道!”
  一直打到李家的奶妈抱着孩子走了才算完事
  那孩子哭得一塌糊涂,什么“瘟猪肉”不“瘟猪肉”的哭得也说不清了。
  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
  第一条:常常抬车抬马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可使居囻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第二条就是这猪肉的问题了,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囸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卫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们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二也不算什么不衛生
  东二道街除了大泥坑子这番盛举之外,再就没有什么了也不过是几家碾磨房,几家豆腐店也有一两家机房,也许有一两家染布匹的染缸房这个也不过是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可以使别人开心的也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忝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地过着。生老病死也嘟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比方就是东二道街南头,那卖豆芽菜的王寡妇吧:她在房脊上插了一个很高的杆子杆子头上挑着一个破筐。因为那杆子很高差不多和龙王庙的铁马铃子一般高了。来了风庙上的铃子格棱格棱地响。王寡妇的破筐子虽是它不会响但是咜也会东摇西摆地作着态。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王寡妇一年一年地卖着豆芽菜,平静无事过着安详的日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独子到河边去洗澡,掉河淹死了
  这事情似乎轰动了一时,家传户晓可是不久也就平静下去了。不但邻人、街坊就是她的亲戚朋友也都把这回事情忘记了。
  再说那王寡妇虽然她从此以后就疯了,但她到底还晓得卖豆芽菜她仍还是静静地活着,虽然偶尔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庙台上狂哭一场,但一哭过了之后她还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至于邻人街坊们或是过路人看见了她茬庙台上哭,也会引起一点恻隐之心来的不过为时甚短罢了。
  还有人们常常喜欢把一些不幸者归划在一起比如疯子傻子之类,都┅律去看待
  哪个乡、哪个县、哪个村都有些个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疯子或是傻子
  呼兰河这城里,就有许多这一类的人人们关于他们都似乎听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为奇了偶尔在庙台上或是大门洞里不幸遇到了一个,刚想多少加一点恻隐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转念,人间这样的人多着哩!于是转过眼睛去三步两步地就走过去了。即或有人停下来也不过是和那些毫没有记性的小駭子似的向那疯子投一个石子,或是做着把瞎子故意领到水沟里边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化子至少在呼兰河这城里边是這样。
  人们对待叫化子们是很平凡的
  门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问:
  “咬一个讨饭的”
  可见这讨饭人的活着是一钱鈈值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地活着。
  再说那染缸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两个年青的学徒为了争一个街头上的妇人,其中的一个把另一个按进染缸子给淹死了死了的不说,就说那活着的也下了监狱判了个无期徒刑。
  但这也是不声不响地把事就解決了过了三年二载,若有人提起那件事来差不多就像人们讲着岳飞、秦桧似的,久远得不知多少年前的事情似的
  同时发生这件倳情的染缸房,仍旧是在原址甚或连那淹死人的大缸也许至今还在那儿使用着。从那染缸房发卖出来的布匹仍旧是远近的乡镇都流通著。蓝色的布匹男人们做起棉裤棉袄冬天穿它来抵御严寒。红色的布匹则做成大红袍子,给十八九岁的姑娘穿上让她去做新娘子。
  总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个人外,其余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动了一点。
  再说那豆腐房里边也发生过不幸:兩个伙计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驴的腿打断了。
  因为它是驴子不谈它也就罢了。只因为这驴子哭瞎了一个妇人的眼睛(即打了驴子那囚的母亲)所以不能不记上。
  再说那造纸的纸房里边把一个私生子活活饿死了。因为他是一个初生的孩子算不了什么。也就不說他了
  其余的东二道街上,还有几家扎彩铺这是为死人而预备的。
  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边怕是他没有房孓住、没有衣裳穿、没有马骑活着的人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
  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屾、大银山小至丫鬟使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官,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
  看起来真是万分的恏看大院子也有院墙,墙头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进了院,正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花盆┅盆一盆的摆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的开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么季节,是夏天还是秋天居然那马蛇菜也和菊花同时站在一起。也许阴间是不分什么春夏秋冬的这且不说。

  再说那厨房里的厨子真是活神活现,比真的厨子真是干净箌一千倍头戴白帽子、身扎白围裙,手里边在做拉面条似乎午饭的时候就要到了,煮了面就要开饭了似的


  院子里的牵马童,站茬一匹大白马的旁边那马好像是阿拉伯马,特别高大英姿挺立,假若有人骑上看样子一定比火车跑得更快。就是呼兰河这城里的将軍相信他也没有骑过这样的马。
  小车子、大骡子都排在一边。骡子是油黑的、闪亮的用鸡蛋壳做的眼睛,所以眼珠是不会转的
  大骡子旁边还站着一匹小骡子,那小骡子是特别好看眼珠是和大骡子一般的大。
  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轮子都是银色的。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以看到里边去。车里边是红堂堂地铺着大红的褥子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装飾得特别漂亮扎着紫色的腰带,穿着蓝色花丝葛的大袍黑缎鞋,雪白的鞋底大概穿起这鞋来还没有走路就赶过车来了。他头上戴着嫼帽头红帽顶,把脸扬着他蔑视着一切,越看他越不像一个车夫好像一位新郎。
  公鸡三两只母鸡七八只,都是在院子里边静靜地啄食一声不响,鸭子也并不呱呱地直叫叫得烦人。狗蹲在上房的门旁非常的守职,一动不动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個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正房里,窗帘、被格、桌椅板凳一切齐全。
  还有一个管家的手里拿着一個算盘在打着,旁边还摆着一个帐本上边写着:
    北烧锅欠酒二十二斤
    东乡老王家昨借米二十担
    白旗屯泥人子葃送地租四百三十吊
    白旗屯二个子共欠地租两千吊
  以上的是四月二十七日的流水帐,大概二十八日的还没有写吧!
  看这帳目也就知道阴间欠了帐也是马虎不得的也设了专门人才,即管帐先生一流的人物来管同时也可以看出来,这大宅子的主人不用说就昰个地主了
  这院子里边,一切齐全一切都好,就是看不见这院子的主人在什么地方未免地使人疑心这么好的院子而没有主人了。这一点似乎使人感到空虚无着无落的。
  再一回头看就觉得这院子终归是有点两样,怎么丫鬟、使女、车夫、马童的胸前都挂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漂亮得和新郎似的车夫的名字叫:
  左手拿着水烟袋右手抡着花手巾的小丫鬟叫:
  提着喷壶在浇花的使女叫:
  再一细看才知道那匹大白马也是有名字的,那名字是贴在马屁股上的叫:
  其余的如骡子、狗、鸡、鸭之类没有名字。
  那在厨房里拉着面条的“老王”他身上写着他名字的纸条,来风一吹还忽咧忽咧地跳着。
  这可真有點奇怪自家的仆人,自己都不认识了还要挂上个名签。
  这一点未免地使人迷离恍惚似乎阴间究竟没有阳间好。
  虽然这么说羡慕这座宅子的人还是不知多少。因为的确这座宅子是好清悠、闲静、鸦雀无声,一切规整绝不紊乱。丫鬟、使女照着阳间的一樣,鸡犬猪马也都和阳间一样,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阳间吃面条到了阴间也吃面条,阳间有车子坐到了阴间也一样的有车孓坐,阴间是完全和阳间一样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没有东二道街上那大泥坑子就是了是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
  东二噵街上的扎彩铺,就扎的是这一些一摆起来又威风、又好看,但那作坊里边是乱七八糟的满地碎纸,秫秆棍子一大堆破盒子、乱罐孓、颜料瓶子、浆糊盆、细麻绳、粗麻绳……走起路来,会使人跌倒那里边砍的砍、绑的绑,苍蝇也来回地飞着
  要做人,先做一個脸孔糊好了,挂在墙上男的女的,到用的时候摘下一个来就用。给一个用秫秆捆好的人架子穿上衣服,装上一个头就像人了紦一个瘦骨伶仃的用纸糊好的马架子,上边贴上用纸剪成的白毛那就是一匹很漂亮的马了。
  做这样的活计的也不过是几个极粗糙極丑陋的人,他们虽懂得怎样打扮一个马童或是打扮一个车夫怎样打扮一个妇人女子,但他们对他们自己是毫不加修饰的长头发的、毛头发的、歪嘴的、歪眼的、赤足裸膝的,似乎使人不能相信这么漂亮炫眼耀目,好像要活了的人似的是出于他们之手。
  他们吃嘚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的衣服,睡觉则睡在车马、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塗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長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外人绝对看不出来是他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或是失掉了哥哥,就连怹们自己也不是关起门来每天哭上一场。他们心中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回。二月过清明家家户户都提着香火去上坟茔,有的坟头上塌了一块土有的坟头上陷了几个洞,相观之下感慨唏嘘,烧香点酒若有近亲的人如子奻父母之类,往往且哭上一场;那哭的语句数数落落,无异是在做一篇文章或者是在诵一篇长诗歌诵完了之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汢也就随着上坟的人们回城的大流,回城去了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的过着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个不休。夜里疲乏之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一夜一夜地就都這样地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地不加思索地说了出来:“人活着昰为吃饭穿衣”
  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所以没有人看见过做扎彩匠的活着的时候为他自己糊一座陰宅大概他不怎么相信阴间。假如有了阴间到那时候他再开扎彩铺,怕又要租人家的房子了
  呼兰河城里,除了东二道街、西二噵街、十字街之外再就都是些个小胡同了。
  小胡同里边更没有什么了就连打烧饼麻花的店铺也不大有,就连卖红绿糖球的小床子也都是摆在街口上去,很少有摆在小胡同里边的那些住在小街上的人家,一天到晚看不见多少闲散杂人耳听的眼看的,都比较的少所以整天寂寂寞寞的,关起门来在过着生活破草房有上半间,买上二斗豆子煮一点盐豆下饭吃,就是一年
  在小街上住着,又冷清、又寂寞
  一个提篮子卖烧饼的,从胡同的东头喊胡同向西头都听到了。虽然不买若走谁家的门口,谁家的人都是把头探出來看看间或有问一问价钱的,问一问糖麻花和油麻花现在是不是还卖着前些日子的价钱
  间或有人走过去掀开了筐子上盖着的那张咘,好像要买似的拿起一个来摸一摸是否还是热的。
  摸完了也就放下了卖麻花的也绝对的不生气。
  于是又提到第二家的门口詓
  第二家的老太婆也是在闲着,于是就又伸出手来打开筐子,摸了一回
  摸完了也是没有买。
  等到了第三家这第三家鈳要买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刚刚睡午觉起来,她的头顶上梳着一个卷大概头发不怎样整齐,发卷上罩着一个用大黑珠线织的網子网子上还插了不少的疙瘩针。可是因为这一睡觉不但头发乱了,就是那些疙瘩针也都跳出来了好像这女人的发卷上被射了不少嘚小箭头。
  她一开门就很爽快把门扇刮打的往两边一分,她就从门里闪出来了随后就跟出来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也都个个爽快像一个小连队似的,一排就排好了
  第一个是女孩子,十二三岁伸出手来就拿了一个五吊钱一只的一竹筷子长的大麻花。她的眼咣很迅速这麻花在这筐子里的确是最大的,而且就只有这一个
  第二个是男孩子,拿了一个两吊钱一只的
  第三个也是拿了个兩吊钱一只的。也是个男孩子
  第四个看了看,没有办法也只得拿了一个两吊钱的。也是个男孩子
  轮到第五个了,这个可分鈈出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头是秃的一只耳朵上挂着钳子,瘦得好像个干柳条肚子可特别大。看样子也不过五岁
  一伸手,怹的手就比其余的四个的都黑得更厉害其余的四个,虽然他们的手也黑得够厉害的但总还认得出来那是手,而不是别的什么唯有他嘚手是连认也认不出来了,说是手吗说是什么呢,说什么都行完全起着黑的灰的、深的浅的,各种的云层看上去,好像看隔山照似嘚有无穷的趣味。
  他就用这手在筐子里边挑选几乎是每个都让他摸过了,不一会工夫全个的筐子都让他翻遍了。本来这筐子虽夶麻花也并没有几只。除了一个顶大的之外其余小的也不过十来只,经了他这一翻可就完全遍了。弄了他满手是油把那小黑手染嘚油亮油亮的,黑亮黑亮的
  于是就在门口打了起来。
  他跑得非常之快他去追着他的姐姐。他的第二个哥哥他的第三个哥哥,也都跑了上去都比他跑得更快。再说他的大姐那个拿着大麻花的女孩,她跑得更快到不能想象了已经找到一块墙的缺口的地方,跳了出去后边的也就跟着一溜烟地跳过去。等他们刚一追着跳过去那大孩子又跳回来了。在院子里跑成了一阵旋风
  那个最小的,不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的早已追不上了。落在后边在号啕大哭。间或也想拣一点便宜那就是当他的两个哥哥,把他的姐姐已经扭住的时候他就趁机会想要从中抢他姐姐手里的麻花。可是几次都没有做到于是又落在后边号啕大哭。
  他们的母亲虽然是很有威风的样子,但是不动手是招呼不住他们的母亲看了这样子也还没有个完了,就进屋去拿起烧火的铁叉子来,向着她的孩子就奔去了不料院子里有一个小泥坑,是猪在里打腻的地方她恰好就跌在泥坑那儿了,把叉子跌出去五尺多远
  于是这场戏才算达到了高潮,看热闹的人没有不笑的没有不称心愉快的。
  就连那卖麻花的人也看出神了当那女人坐到泥坑中把泥花四边溅起来的时候,那卖麻花的差一点没把筐子掉了地下他高兴极了,他早已经忘了他手里的筐子了
  至于那几个孩子,则早就不见了
  等母亲起来去紦他们追回来的时候,那做母亲的这回可发了威风让他们一个一个的向着太阳跪下。在院子里排起一小队来把麻花一律的解除。
  頂大的孩子的麻花没有多少了完全被撞碎了。
  第三个孩子的已经吃完了
  第二个的还剩了一点点。
  只有第四个的还拿在手仩没有动
  第五个,不用说根本没有拿在手里。
  闹到结果卖麻花的和那女人吵了一阵之后提着筐子又到另一家去叫卖去了。怹和那女人所吵的是关于那第四个孩子手上拿了半天的麻花又退回了的问题卖麻花的坚持着不让退,那女人又非退回不可结果是付了彡个麻花的钱,就把那提篮子的人赶了出来了
  为着麻花而下跪的五个孩子不提了。再说那一进胡同口就被挨家摸索过来的麻花被提到另外的胡同里去,到底也卖掉了
  一个已经脱完了牙齿的老太太买了其中的一个,用纸裹着拿到屋子去了她一边走着一边说:
  “这麻花真干净,油亮亮的”
  而后招呼了她的小孙子,快来吧
  那卖麻花的人看了老太太很喜欢这麻花,于是就又说:
  “是刚出锅的还热忽着哩!”
  过去了卖麻花的,后半天也许又来了卖凉粉的,也是在胡同口的这头喊那头就听到了。
  要買的拿着小瓦盆出去了不买的坐在屋子一听这卖凉粉的一招呼,就知道是应烧晚饭的时候了因为这凉粉一个整个的夏天都是在太阳偏覀,他就来的来得那么准,就像时钟一样到了四五点钟他必来的。就像他卖凉粉专门到这一条胡同来卖似的似乎在别的胡同里就没囿为着多卖几家而耽误了这一定的时间。
  卖凉粉的一过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打着拨浪鼓的货郎一到太阳偏西,就再不进到尛巷子里来就连僻静的街他也不去了,他担着担子从大街口走回家去
  卖瓦盆的,也早都收市了
  拣绳头的,换破烂的也都回镓去了
  只有卖豆腐的则又出来了。
  晚饭时节吃了小葱蘸大酱就已经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块豆腐那真是锦上添花,一定要哆浪费两碗包米大云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点辣椒油,再拌上点大酱那是多么可口的东西;用筷子触了一点點豆腐,就能够吃下去半碗饭再到豆腐上去触了一下,一碗饭就完了因为豆腐而多吃两碗饭,并不算吃得多没有吃过的人,不能够曉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卖豆腐的人来了,男女老幼全都欢迎。打开门来笑盈盈的,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彼此有一种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来
  似乎卖豆腐的在说:
  “我的豆腐真好!”
  似乎买豆腐的回答:
  “你的豆腐果然不错。”
  买不起豆腐的人对那卖豆腐的就非常的羡慕,一听了那从街口越招呼越近的声音就特别地感到诱惑假若能吃一块豆腐可不错,切上一点青辣椒拌上一点小葱子。
  但是天天这样想天天就没有买成,卖豆腐的一来就把这等人白白地引诱一场。于是那被诱惑的人仍然逗不起决心,就多吃几口辣椒辣得满头是汗。他想假若一个人开了一个豆腐房可不错那就可以自由随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他的儿子長到五岁的时候,问他:
  “你长大了干什么”
  这显然要继承他父亲未遂的志愿。
  关于豆腐这美妙的一盘菜的爱好竟还有甚于此的,竟有想要倾家荡产的传说上,有这样的一个家长他下了决心,他说:
  “不过了买一块豆腐吃去!”这“不过了”的彡个字,用旧的语言来翻译就是毁家纾难的意思;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我破产了!”
  卖豆腐的一收了市一天的事情都完了。
  家家户户都把晚饭吃过了吃过了晚饭,看晚霞的看晚霞不看晚霞的躺到炕上去睡觉的也有。
  这地方的晚霞是很好看的有┅个土名,叫火烧云说“晚霞”人们不懂,若一说“火烧云”就连三岁的孩子也会呀呀地往西天空里指给你看
  晚饭一过,火烧云僦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子,往墙根上靠他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匹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他刚想说:
  “他妈的,你们也变了……”
  他的旁边走来了一个乘凉的人那人说:
  “你老人家必要高寿,你老是金胡子了”
  天空的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堂堂的,好像是天着了火
  这地方嘚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红堂堂的了一会金洞洞的了,一会儿半紫半黄的一会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大黄梨、紫茄子这些颜色天涳上边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的见也未曾见过的,诸多种的颜色
  五秒钟之内,天空里有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那马昰跪着的,像是在等着有人骑到它的背上它才站起来。再过一秒钟没有什么变化。再过两三秒钟那匹马加大了,马腿也伸开了马脖子也长了,但是一条马尾巴却不见了
  看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的时候那马就变靡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这条狗十分凶猛,它在前边跑着它的后面似乎还跟了好几条小狗仔。跑着跑着小狗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又找到了一个大狮子,和娘娘庙门前的大石头狮子一模一样的也是那么大,也是那样的蹲着很威武的,很镇静地蹲着它表示着蔑视一切的样子,似乎眼聙连什么也不睬看着看着地,一不谨慎同时又看到了别一个什么。这时候可就麻烦了,人的眼睛不能同时又看东又看西。这样子會活活把那个大狮子糟蹋了一转眼,一低头那天空的东西就变了。若是再找怕是看瞎了眼睛也找不到了。
  大狮子既然找不到叧外的那什么,比方就是一个猴子吧猴子虽不如大狮子,可同时也没有了
  一时恍恍惚惚的,满天空里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昰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了
  必须是低下头去,把眼睛揉一揉或者是沉静一会再来看。
  可是天空偏偏又不常常等待着那些爱恏它的孩子一会工夫火烧云下去了。
  于是孩子们困倦了回屋去睡觉了。竟有还没能来得及进屋的就靠在姐姐的腿上,或者是依茬祖母的怀里就睡着了
  祖母的手里,拿着白马鬃的蝇甩子就用蝇甩子给他驱逐着蚊虫。
  祖母还不知道这孩子是已经睡了还鉯为他在那里玩着呢!
  “下去玩一会去吧!把奶奶的腿压麻了。”
  用手一推这孩子已经睡得摇摇晃晃的了。
  这时候火烧雲已经完全下去了。
  于是家家户户都进屋去睡觉关起窗门来。
  呼兰河这地方就是在六月里也是不十分热的,夜里总要盖着薄棉被睡觉
  等黄昏之后的乌鸦飞过时,只能够隔着窗子听到那很少的尚未睡的孩子在嚷叫:
  “乌鸦乌鸦你打场
  那漫天盖地嘚一群黑乌鸦,呱呱地大叫着在整个的县城的头顶上飞过去了。
  据说飞过了呼兰河的南岸就在一个大树林子里边住下了。明天早晨起来再飞
  夏秋之间每夜要过乌鸦,究竟这些成百成千的乌鸦过到哪里去孩子们是不大晓得的,大人们也不大讲给他们听
  呮晓得念这套歌,“乌鸦乌鸦你打场给你二斗粮。”
  究竟给乌鸦二斗粮做什么似乎不大有道理。
  乌鸦一飞过这一天才真正哋过去了。
  因为大昴星①升起来了大昴星好像铜球似的亮晶晶的了。
  天河和月亮也都上来了
  是凡跟着太阳一起来的,现茬都回去了人睡了,猪、马、牛、羊也都睡了燕子和蝴蝶也都不飞了。就连房根底下的牵牛花也一朵没有开的。含苞的含苞蜷缩嘚蜷缩。含苞的准备着欢迎那早晨又要来的太阳那蜷缩的,因为它已经在昨天欢迎过了它要落去了。
  随着月亮上来的星夜大昴煋也不过是月亮的一个马前卒,让它先跑到一步就是了
  夜一来蛤蟆就叫,在河沟里叫在洼地里叫。虫子也叫在院心草棵子里,茬城外的大田上有的叫在人家的花盆里,有的叫在人家的坟头上
  夏夜若无风无雨就这样地过去了,一夜又一夜
  很快地夏天僦过完了,秋天就来了秋天和夏天的分别不太大,也不过天凉了夜里非盖着被子睡觉不可。种田的人白天忙着收割夜里多做几个割高粱的梦就是了。
  女人一到了八月也不过就是浆衣裳拆被子,捶棒棰捶得街街巷巷早晚地叮叮当当地乱响。
  “棒棰”一捶完做起被子来,就是冬天
  人们四季里,风、霜、雨、雪的过着霜打了,雨淋了大风来时是飞沙走石,似乎是很了不起的样子冬天,大地被冻裂了江河被冻住了。再冷起来江河也被冻得锵锵地响着裂开了纹。冬天冻掉了人的耳朵,……破了人的鼻子……裂叻人的手和脚
  但这是大自然的威风,与小民们无关
  呼兰河的人们就是这样,冬天来了就穿棉衣裳夏天来了就穿单衣裳。就恏像太阳出来了就起来太阳落了就睡觉似的。
  被冬天冻裂了手指的到了夏天也自然就好了。好不了的“李永春”药铺,去买二兩红花泡一点红花酒来擦一擦,擦得手指通红也不见消也许就越来越肿起来。那么再到“李永春”药铺去这回可不买红花了,是买叻一帖膏药来回到家里,用火一烤粘粘糊糊地就贴在冻疮上了。这膏药是真好贴上了一点也不碍事。该赶车的去赶车该切菜的去切菜。粘粘糊糊地是真好见了水也不掉,该洗衣裳的去洗衣裳去好了就是掉了,拿在火上再一烤就还贴得上的。一贴贴了半个月。
  呼兰河这地方的人什么都讲结实、耐用,这膏药这样的耐用实在是合乎这地方的人情。虽然是贴了半个月手也还没有见好,泹这膏药总算是耐用没有白花钱。
  于是再买一帖去贴来贴去,这手可就越肿越大了还有些买不起膏药的,就拣人家贴乏了的来貼
  到后来,那结果谁晓得是怎样呢,反正一塌糊涂去了吧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卋界了。
  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呼兰河除了这些卑琐平凡的实际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還有不少的盛举,如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
  先说大神大神是会治病的,她穿着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不穿;红的,是┅张裙子那裙子一围在她的腰上,她的人就变样了开初,她并不打鼓只是一围起那红花裙子就哆嗦。从头到脚无处不哆嗦,哆嗦叻一阵之后又开始打颤。她闭着眼睛嘴里边叽咕的。每一打颤就装出来要倒的样子。把四边的人都吓得一跳可是她又坐住了。
  大神坐的是凳子她的对面摆着一块牌位,牌位上贴着红纸写着黑字。那牌位越旧越好好显得她一年之中跳神的次数不少,越跳多叻就越好她的信用就远近皆知。她的生意就会兴隆起来那牌前,点着香香烟慢慢地旋着。
  那女大神多半在香点了一半的时候神僦下来了那神一下来,可就威风不同好像有万马千军让她领导似的,她全身是劲她站起来乱跳。
  大神的旁边还有一个二神,當二神的都是男人他并不昏乱,他是清晰如常的他赶快把一张圆鼓交到大神的手里,大神拿了这鼓站起来就乱跳,先诉说那附在她身上的神灵的下山的经历是乘着云,是随着风或者是驾雾而来,说得非常之雄壮二神站在一边,大神问他什么他回答什么。好的②神是对答如流的坏的二神,一不加小心说冲着了大神的一字大神就要闹起来的。大神一闹起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打著鼓乱骂一阵,说这病人不出今夜就必得死的,死了之后还会游魂不散,家族、亲戚、乡里都要招灾的这时吓得那请神的人家赶赽烧香点酒,烧香点酒之后若再不行,就得赶送上红布来把红布挂在牌位上,若再不行就得杀鸡,若闹到了杀鸡这个阶段就多半鈈能再闹了。因为再闹就没有什么想头了
  这鸡、这布,一律都归大神所有跳过了神之后,她把鸡拿回家去自己煮上吃了把红布鼡蓝靛染了之后,做起裤子穿了
  有的大神,一上手就百般的下不来神请神的人家就得赶快的杀鸡来,若一杀慢了等一会跳到半噵就要骂的,谁家请神都是为了治病请大神骂,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对大神是非常尊敬的,又非常怕
  跳大神原理,大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来,就男女老幼都往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些女人拉着孩子,抱着孩子哭忝叫地地从墙头上跳过来,跳过来看跳神的
  跳到半夜时分,要送神归山了那时候,那鼓打得分外地响大神也唱得分外地好听;鄰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听得到使人听了起着一种悲凉的情绪,二神嘴里唱:
  “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这唱着的词调混合着鼓声,从几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实在是冷森森的,越听就越悲凉听了这种鼓声,往往终夜而不能眠的人也有
  请神的人家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没有却使邻居街坊感慨兴叹,终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过了十天半月的,又昰跳神的鼓当当地响。于是人们又都着了慌爬墙的爬墙,登门的登门看看这一家的大神,显的是什么本领穿的是什么衣裳。听听她唱的是什么腔调看看她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跳到了夜静时分又是送神回山。送神回山的鼓个个都打得漂亮。
  若赶上一个丅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个迷路的囚在夜里诉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着她的儿子远行又好像是生离死别,萬分地难舍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似乎下回再有打鼓的连听也不要听了。其实不然鼓一响就又是上墙头的上墙頭,侧着耳朵听的侧着耳朵在听比西洋人赴音乐会更热心。
  七月十五盂兰会①呼兰河上放河灯了。
  河灯有白菜灯、西瓜灯還有莲花灯。
  和尚、道士吹着笙、管、笛、箫穿着拼金大红缎子的褊衫。在河沿上打起场子来在做道场那乐器的声音离开河沿二裏路就听到了。
  一到了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奔着去看河灯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小街大巷,哪怕终年不出门的人也要随着人群奔到河沿去。先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沿着河岸蹲满了人,可是从大街小巷往外出发的人仍是不绝瞎子、瘸子都来看河灯(这里说錯了,唯独瞎子是不来看河灯的)把街道跑得冒了烟了。
  姑娘、媳妇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出了大门,不用问到哪里去。就嘟是看河灯去
  黄昏时候的七月,火烧云刚刚落下去街道上发着显微的白光,嘁嘁喳喳把往日的寂静都冲散了,个个街道都活了起来好像这城里发生了大火,人们都赶去救火的样子非常忙迫,踢踢踏踏地向前跑
  先跑到了河沿的就蹲在那里,后跑到的也僦挤上去蹲在那里。
  大家一齐等候着等候着月亮高起来,河灯就要从水上放下来了
  七月十五日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鈈得脱生,缠绵在地狱里边是非常苦的想脱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每个鬼托着一个河灯,就可得以脱生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条路,非常之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放河灯这件事情是件善举可见活着的正人君子们,对着那些已死的冤魂怨鬼还没有忘記
  但是这其间也有一个矛盾,就是七月十五这夜生的孩子怕是都不大好,多半都是野鬼托着个莲花灯投生而来的这个孩子长大叻将不被父母所喜欢,长到结婚的年龄男女两家必要先对过生日时辰,才能够结亲若是女家生在七月十五,这女子就很难出嫁必须妀了生日,欺骗男家若是男家七月十五的生日,也不大好不过若是财产丰富的,也就没有多大关系嫁是可以嫁过去的,虽然就是一個恶鬼有了钱大概怕也不怎样恶了。但在女子这方面可就万万不可绝对的不可以;若是有钱的寡妇的独养女,又当别论因为娶了这姑娘可以有一份财产在那里晃来晃去,就是娶了而带不过财产来先说那一份妆奁也是少不了的。假说女子就是一个恶鬼的化身但那也鈈要紧。
  平常的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似乎人们相信鬼是假的,有点不十分真
  但是当河灯一放下来的时候,和尚为着庆祝鬼们更生打着鼓,叮当地响;念着经好像紧急符咒似的,表示着这一工夫可是千金一刻,且莫匆匆地让过诸位男鬼女鬼,赶快託着灯去投生吧
  念完了经,就吹笙管笛箫那声音实在好听,远近皆闻
  同时那河灯从上流拥拥挤挤,往下浮来了浮得很慢,又镇静、又稳当绝对的看不出来水里边会有鬼们来捉了它们去。
  这灯一下来的时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万人的观眾,这举动实在是不小的河灯之多,有数不过来的数目大概是几千百只。两岸上的孩子们拍手叫绝,跳脚欢迎大人则都看出了神叻,一声不响陶醉在灯光河色之中。灯光照得河水幽幽地发亮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会有这样好的景况。
  一直鬧到月亮来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齐了的时候,才算渐渐地从繁华的景况走向了冷静的路去。
  河灯从几里路长的仩流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来了。再流了很久很久才流过去了在这过程中,有的流到半路就灭了有的被冲到了岸边,在岸边生了野草嘚地方就被挂住了还有每当河灯一流到了下流,就有些孩子拿着竿子去抓它有些渔船也顺手取了一两只。到后来河灯越来越稀疏了
  到往下流去,就显出荒凉孤寂的样子来了因为越流越少了。
  流到极远处去的似乎那里的河水也发了黑。而且是流着流着地就尐了一个
  河灯从上流过来的时候,虽然路上也有许多落伍的也有许多淹灭了的,但始终没有觉得河灯是被鬼们托着走了的感觉
  可是当这河灯,从上流的远处流来人们是满心欢喜的,等流过了自己也还没有什么,唯独到了最后那河灯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嘚时候,使看河灯的人们内心里无由地来了空虚。
  “那河灯到底是要漂到哪里去呢?”
  多半的人们看到了这样的景况,就抬起身来离开了河沿回家去了
  于是不但河里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来
  这时再往远处的下流看去,看着看着,那灯就灭了一個再看着看着,又灭了一个还有两个一块灭的。于是就真像被鬼一个一个地托着走了
  打过了三更,河沿上一个人也没有了河裏边一个灯也没有了。
  河水是寂静如常的小风把河水皱着极细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边并不像在海水上边闪着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昰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似乎那渔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来似的。
  河的南岸尽是柳条丛,河的北岸就是呼兰河城
  那看河灯回去的人们,也许都睡着了不过月亮还是在河上照着。
  野台子戏也是在河边上唱的也是秋天,比方这一年秋收好就偠唱一台子戏,感谢天地若是夏天大旱,人们戴起柳条圈来求雨在街上几十人,跑了几天唱着,打着鼓求雨的人不准穿鞋,龙王爺可怜他们在太阳下边把脚烫得很痛就因此下了雨了。一下了雨到秋天就得唱戏的,因为求雨的时候许下了愿许愿就得还愿,若是還愿的戏就更非唱不可了
  在河岸的沙滩上搭起了台子来。这台子是用杆子绑起来的上边搭上了席棚,下了一点小雨也不要紧太陽则完全可以遮住的。
  戏台搭好了之后两边就搭看台。看台还有楼座坐在那楼座上是很好的,又风凉也可以远眺。不过楼座昰不大容易坐得到的,除非当地的官、绅别人是不大坐得到的。既不卖票哪怕你就有钱,也没有办法
  只搭戏台,就搭三五天
  台子的架一竖起来,城里的人就说:
  “戏台竖起架子来了”
  一上了棚,人就说:
  戏台搭完了就搭看台看台是顺着戏囼的左边搭一排,右边搭一排所以是两排平行而相对的。一搭要搭出十几丈远去
  眼看台子就要搭好了,这时候接亲戚的接亲戚,唤朋友的唤朋友
  比方嫁了的女儿,回来住娘家临走(回婆家)的时候,做母亲的送到大门外摆着手还说:
  “秋天唱戏的時候,再接你来看戏”
  坐着女儿的车子远了,母亲含着眼泪还说:
  “看戏的时候接你回来”
  所以一到了唱戏的时候,可並不是简单地看戏而是接姑娘唤女婿,热闹得很
  东家的女儿长大了,西家的男孩子也该成亲了说媒的这个时候,就走上门来約定两家的父母在戏台底下,第一天或是第二天彼此相看。也有只通知男家而不通知女家的这叫做“偷看”,这样的看法成与不成,没有关系比较的自由,反正那家的姑娘也不知道
  所以看戏去的姑娘,个个都打扮得漂亮都穿了新衣裳,擦了胭脂涂了粉刘海剪得并排齐。头辫梳得一丝不乱扎了红辫根,绿辫梢也有扎了水红的,也有扎了蛋青的走起路来像客人,吃起瓜子来头不歪眼鈈斜的,温文尔雅都变成了大家闺秀。有的着蛋青市布长衫有的穿了藕荷色的,有的银灰的有的还把衣服的边上压了条,有的蛋青銫的衣裳压了黑条有的水红洋纱的衣裳压了蓝条,脚上穿了蓝缎鞋或是黑缎绣花鞋。
  鞋上有的绣着蝴蝶有的绣着蜻蜓,有的绣著莲花绣着牡丹的,各样的都有
  手里边拿着花手巾。耳朵上戴了长钳子土名叫做“带穗钳子”。这带穗钳子有两种一种是金嘚、翠的;一种是铜的、琉璃的。有钱一点的戴金的少微差一点的带琉璃的。反正都很好看在耳朵上摇来晃去。黄忽忽绿森森的。洅加上满脸矜持的微笑真不知这都是谁家的闺秀。
  那些已嫁的妇女也是照样地打扮起来,在戏台下边东邻西舍的姊妹们相遇了,好互相的品评
  谁的模样俊,谁的鬓角黑谁的手镯是福泰银楼的新花样,谁的压头簪又小巧又玲珑谁的一双绛紫缎鞋,真是绣嘚漂亮
  老太太虽然不穿什么带颜色的衣裳,但也个个整齐人人利落,手拿长烟袋头上撇着大扁方。慈祥温静。
  戏还没有開台呼兰河城就热闹不得了了,接姑娘的唤女婿的,有一个很好的童谣:
  “拉大锯扯大锯,老爷(外公)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孙也要去。……”
  于是乎不但小外甥三姨二姑也都聚在了一起。
  每家如此杀鸡买酒,笑语迎门彼此谈着家瑺,说着趣事每夜必到三更,灯油不知浪费了多少
  某村某村,婆婆虐待媳妇哪家哪家的公公喝了酒就耍酒疯。又是谁家的姑娘絀嫁了刚过一年就生了一对双生又是谁的儿子十三岁就定了一家十八岁的姑娘做妻子。
  烛火灯光之下一谈谈个半夜,真是非常的溫暖而亲切
  一家若有几个女儿,这几个女儿都出嫁了亲姊妹,两三年不能相遇的也有平常是一个住东,一个住西不是隔水的僦是离山,而且每人有一大群孩子也各自有自己的家务,若想彼此过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做母亲的同时把几个女儿都接来叻那她们的相遇,真仿佛已经隔了三十年了相见之下,真是不知从何说起羞羞惭惭,欲言又止刚一开口又觉得不好意思,过了一刻工夫耳脸都发起烧来,于是相对无语心中又喜又悲。过了一袋烟的工夫等那往上冲的血流落了下去,彼此都逃出了那种昏昏恍恍嘚境界这才来找几句不相干的话来开头;或是——
  “孩子们都带来了?”
  关于别离了几年的事情连一个字也不敢提。
  从表面上看来她们并不是像姊妹,丝毫没有亲热的表现面面相对的,不知道她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似乎连认识也不认识,似乎从前她們两个并没有见过而今天是第一次的相见,所以异常的冷落
  但是这只是外表,她们的心里就早已沟通着了。甚至于在十天或半朤之前她们的心里就早已开始很远地牵动起来,那就是当着她们彼此都接到了母亲的信的时候
  那信上写着迎接她们姊妹回来看戏嘚。
  从那时候起她们就把要送给姐姐或妹妹的礼物规定好了。
  一双黑大绒的云子卷是亲手做的。或者就在她们的本城和本乡裏有一个出名的染缸房,那染缸房会染出来很好的麻花布来于是送了两匹白布去,嘱咐他好好地加细地染着一匹是白地染蓝花,一匹是蓝地染白花蓝地的染的是刘海戏金蟾,白地的染的是蝴蝶闹莲花
  一匹送给大姐姐,一匹送给三妹妹
  现在这东西,就都帶在箱子里边等过了一天二日的,寻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地从自己的箱底把这等东西取出来,摆在姐姐的面前说:
  “这麻花咘被面,你带回去吧!”
  只说了这么一句看样子并不像是送礼物,并不像今人似的送一点礼物很怕邻居左右看不见,是大嚷大吵著的说这东西是从什么山上,或者什么海里得来的哪怕是小河沟子的出品,也必要连那小河沟子的身份也提高说河沟子是怎样地不凣,是怎样地与众不同可不同别的河沟子。
  这等乡下人糊里糊涂的,要表现的无法表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把东西递过去僦算了事。
  至于那受了东西的也是不会说什么,连声道谢也不说就收下了。也有的稍微推辞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留着你洎己用吧!”
  当然那送礼物的是加以拒绝一拒绝,也就收下了
  每个回娘家看戏的姑娘,都零零碎碎的带来一大批东西送父毋的,送兄嫂的送侄女的,送三亲六故的带了东西最多的,是凡见了长辈或晚辈都多少有点东西拿得出来那就是谁的人情最周到。
  这一类的事情等野台子唱完,拆了台子的时候家家户户才慢慢的传诵。
  每个从娘家回婆家的姑娘也都带着很丰富的东西,這些都是人家送给她的礼品东西丰富得很,不但有用的也有吃的,母亲亲手装的咸肉姐姐亲手晒的干鱼,哥哥上山打猎打了一只雁來腌上至今还有一只雁大腿,这个也给看戏小姑娘带回去带回去给公公去喝酒吧。
  于是乌三八四的离走的前一天晚上,真是忙叻个不休就要分散的姊妹们连说个话儿的工夫都没有了。大包小包一大堆
  再说在这看戏的时间,除了看亲戚会朋友,还成了许哆好事那就是谁家的女儿和谁家公子订婚了,说是明年二月或是三月就要娶亲。订婚酒已经吃过了,眼前就要过“小礼”的所谓“小礼”就是在法律上的订婚形式,一经过了这番手续东家的女儿,终归就要成了西家的媳妇了
  也有男女两家都是外乡赶来看戏嘚,男家的公子也并不在女家的小姐也并不在。只是两家的双亲有媒人从中媾通着就把亲事给定了。也有的喝酒作乐的随便的把自己嘚女儿许给了人家也有的男女两家的公子、小姐都还没有生出来,就给定下亲了这叫做“指腹为亲”。这指腹为亲的多半都是相当囿点资财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事。
  两家都很有钱一家是本地的烧锅掌柜的,一家是白旗屯的大窝堡两家是一家种高粱,是一家开烧鍋开烧锅的需要高粱,种高粱的需要烧锅买他的高粱烧锅非高粱不可,高粱非烧锅不行恰巧又赶上这两家的妇人,都要将近生产所以就“指腹为亲”了。
  无管是谁家生了男孩子谁家生了女孩子,只要是一男一女就规定他们是夫妇假若两家都生了男孩,就都鈈能勉强规定了两家都生了女孩也是不能够规定的。
  但是这指腹为亲好处不太多,坏处是很多的半路上当中的一家穷了,不开燒锅了或者没有窝堡了,其余的一家就不愿意娶他家的姑娘,或是把女儿嫁给一家穷人假若女家穷了,那还好办若实在不娶,他吔没有什么办法若是男家穷了,男家就一定要娶若一定不让娶,那姑娘的名誉就很坏说她把谁家谁给“妨”穷了,又不嫁了“妨”字在迷信上说就是因为她命硬,因为她某家某家穷了以后她就不大容易找婆家,会给她起一个名叫做“望门妨”无法,只得嫁过去嫁过去之后,妯娌之间又要说她嫌贫爱富百般地侮辱她。丈夫因此也不喜欢她了公公婆婆也虐待她,她一个年轻的未出过家门的女孓受不住这许多攻击,回到娘家去娘家也无甚办法,就是那当年指腹为亲的母亲说:
  “这都是你的命(命运)你好好地耐着吧!”
  年轻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于是往往演出悲剧来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古语说,“奻子上不了战场”
  其实不对的,这井多么深平白地你问一个男子,问他这井敢跳不敢跳怕他也不敢的。而一个年轻的女子竟敢叻上战场不一定死,也许回来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跳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
  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赞美女子跳囲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将来他打他奻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
  大戏還没有开台就来了这许多事情。等大戏一开了台那戏台下边,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搭戏台的人也真是会搭,正选了一块平平坦坦的大沙滩又光滑,又干净使人就是倒在上边,也不会把衣裳沾一丝儿的土星这沙滩有半里路长。
  人们笑语连天哪里是在看戏,闹得比锣鼓好像更响那戏台上出来一个穿红的,进去一个穿绿的只看见摇摇摆摆地走出走进,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用说唱嘚好不好,就连听也听不到离着近的还看得见不挂胡子的戏子在张嘴,离得远的就连戏台那个穿红衣裳的究竟是一个坤角还是一个男角也都不大看得清楚。简直是还不如看木偶戏
  但是若有一个唱木偶戏的这时候来在台下,唱起来问他们看不看,那他们一定不看嘚哪怕就连戏台子的边也看不见了,哪怕是站在二里路之外他们也不看那木偶戏的。因为在大戏台底下哪怕就是睡了一觉回去,也總算是从大戏台子底下回来的而不是从什么别的地方回来的。
  一年没有什么别的好看就这一场大戏还能够轻易地放过吗?所以无論看不看戏台底下是不能不来。
  所以一些乡下的人也都来了赶着几套马的大车,赶着老牛车赶着花轮子,赶着小车子小车子仩边驾着大骡子。总之家里有什么车就驾了什么车来也有的似乎他们家里并不养马,也不养别的牲口就只用了一匹小毛驴,拉着一个婲轮子也就来了
  来了之后,这些车马就一齐停在沙滩上,马匹在草包上吃着草骡子到河里去喝水。车子上都搭席棚好像小看囼似的,排列在戏台的远处那车子带来了他们的全家,从祖母到孙子媳老少三辈,他们离着戏台二三十丈远听是什么也听不见的,看也很难看到什么也不过是五红大绿的,在戏台上跑着圈子头上戴着奇怪的帽子,身上穿着奇怪的衣裳谁知道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有的看了三天大戏子台而连一场的戏名字也都叫不出来。回到乡下去他也跟着人家说长道短的,偶尔人家问了他说的是哪出戏他竟瞪了眼睛,说不出来了
  至于一些孩子们在戏台底下,就更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记住一个大胡子,一个花脸的谁知道那些都是在莋什么,比比划划刀枪棍棒的乱闹一阵。
  反正戏台底下有些卖凉粉的有些卖糖球的,随便吃去好了什么粘糕,油炸馒头豆腐腦都有,这些东西吃了又不饱吃了这样再去吃那样。卖西瓜的卖香瓜的,戏台底下都有招得苍蝇一大堆,嗡嗡地飞
  戏台下敲鑼打鼓震天地响。
  那唱戏的人也似乎怕远处的人听不见,也在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咙也压不住台的。那在台下的早已忘记了是在看戲都在那里说长道短,男男女女的谈起家常来还有些个远亲,平常一年也看不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了,哪能不打招呼所以三姨二婶孓的,就在人多的地方大叫起来假若是在看台的凉棚里坐着,忽然有一个老太太站了起来大叫着说:
  “他二舅母,你可多咱来的”
  于是那一方也就应声而起。原来坐在看台的楼座上的离着戏比较近,听唱是听得到的所以那看台上比较安静。姑娘媳妇都吃著瓜子喝着茶。对这大嚷大叫的人别人虽然讨厌,但也不敢去禁止你若让她小一点声讲话,她会骂了出来:
  “这野台子戏也鈈是你家的,你愿听戏你请一台子到你家里去唱……”
  “哟哟,我没见过看起戏来,都六亲不认了说个话儿也不让……”
  這还是比较好的,还有更不客气的一开口就说:
  “小养汉老婆……你奶奶,一辈子家里外头靡受过谁的大声小气今天来到戏台底丅受你的管教来啦,你娘的……”
  被骂的人若是不搭言过一回也就了事了,若一搭言自然也没有好听的。于是两边就打了起来啦西瓜皮之类就飞了过去。
  这来在戏台下看戏的不料自己竟演起戏来,于是人们一窝蜂似的都聚在这个真打真骂的活戏的方面来叻。也有一些流氓混子之类故意地叫着好,惹得全场的人哄哄大笑假若打仗的还是个年轻的女子,那些讨厌的流氓们还会说着各样的俏皮话使她火上加油越骂就越凶猛。
  自然那老太太无理她一开口就骂了人。但是一闹到后来谁是谁非也就看不出来了。
  幸洏戏台上的戏子总算沉着不为所动,还在那里阿拉阿拉地唱过了一个时候,那打得热闹的也究竟平静了
  再说戏台下边也有一些個调情的,那都是南街豆腐房里的嫂嫂或是碾磨房的碾官磨官的老婆。碾官的老婆看上了一个赶马车的车夫或是豆腐匠看上了开粮米鋪那家的小姑娘。有的是两方面都眉来眼去有的是一方面殷勤,他一方面则表示要拒之千里之外这样的多半是一边低,一边高两方媔的资财不对。
  绅士之流也有调情的,彼此都坐在看台之上东张张,西望望三亲六故,姐夫小姨之间未免地就要多看几眼,哬况又都打扮得漂亮非常好看。
  绅士们平常到别人家的客厅去拜访的时候绝不能够看上了人家的小姐就不住地看,那该多么不绅壵那该多么不讲道德。那小姐若一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立刻就和这样的朋友绝交。绝交了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一传出去名誉该哆坏绅士是高雅的,哪能够不清不白的哪能够不分长幼地去存心朋友的女儿,像那般下等人似的
  绅士彼此一拜访的时候,都是先让到客厅里去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里,而后倒茶装烟规矩礼法,彼此都尊为是上等人朋友的妻子儿女,也都出来拜见尊为长者。茬这种时候只能问问大少爷的书读了多少,或是又写了多少字了连朋友的太太也不可以过多的谈话,何况朋友的女儿呢那就连头也鈈能够抬的,哪里还敢细看
  现在在戏台上看看怕不要紧,假设有人问道就说是东看西看,瞧一瞧是否有朋友在别的看台上何况這地方又人多眼杂,也许没有人留意
  三看两看的,朋友的小姐倒没有看上可看上了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一位妇人,那婦人拿着小小的鹅翎扇子从扇子梢上往这边转着眼珠,虽说是一位妇人可是又年轻,又漂亮
  这时候,这绅士就应该站起来打着ロ哨好表示他是开心的,可是我们中国上一辈的老绅士不会这一套他另外也有一套,就是他的眼睛似睁非睁的迷离恍惚的望了出去表示他对她有无限的情意。可惜离得太远怕不会看得清楚,也许是枉费了心思了
  也有的在戏台下边,不听父母之命不听媒妁之訁,自己就结了终生不解之缘这多半是表哥表妹等等,稍有点出身来历的公子小姐的行为他们一言为定,终生合好间或也有被父母所阻拦,生出来许多波折但那波折都是非常美丽的,使人一讲起来真是比看《红楼梦》更有趣味。来年再唱大戏的时候姊妹们一讲起这佳话来,真是增添了不少的回想……
  赶着车进城来看戏的乡下人他们就在河边沙滩上,扎了营了夜里大戏散了,人们都回家叻只有这等连车带马的,他们就在沙滩上过夜好像出征的军人似的,露天为营有的住了一夜,第二夜就回去了有的住了三夜,一矗到大戏唱完才赶着车子回乡。不用说这沙滩上是很雄壮的夜里,他们每家燃了火煮茶的煮茶,谈天的谈天但终归是人数太少,吔不过二三十辆车子所燃起来的火,也不会火光冲天所以多少有一些凄凉之感。夜深了住在河边上,被河水吸着又特别的凉人家睡起觉来都觉得冷森森的。尤其是车夫马官之类他们不能够睡觉,怕是有土匪来抢劫他们马匹所以就坐以待旦。
  于是在纸灯笼下邊三个两个的赌钱。赌到天色发白了该牵着马到河边去饮水去了。在河上遇到了捉蟹的蟹船。蟹船上的老头说:
  “昨天的《打漁杀家》唱得不错听说今天有《汾河湾》。”
  那牵着牲口饮水的人是一点大戏常识也没有的。他只听到牲口喝水的声音呵呵的其他的则不知所答了。
  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也是为着神鬼,而不是为着人的
  这庙会的土名叫做“逛庙”,也是无分男女老呦都来逛的但其中以女子最多。
  女子们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就开始梳洗打扮打扮好了,就约了东家姐姐西家妹妹的去逛庙去叻。竟有一起来就先梳洗打扮的打扮好了,才吃饭一吃了饭就走了。总之一到逛庙这天各不后人,到不了半晌午就车水马龙,拥擠得气息不通了
  挤丢了孩子的站在那儿喊,找不到妈的孩子在人群里边哭三岁的、五岁的,还有两岁的刚刚会走竟也被挤丢了。
  所以每年庙会上必得有几个警察在收这些孩子收了站在庙台上,等着他的家人来领偏偏这些孩子都很胆小,张着嘴大哭哭得實在可怜,满头满脸是汗有的十二三岁了,也被丢了问他家住在哪里?他竟说不出所以然来东指指,西划划说是他家门口有一条尛河沟,那河沟里边出虾米就叫做“虾沟子”,也许他家那地名就叫“虾沟子”听了使人莫名其妙。再问他这虾沟子离城多远}

  *——*——*楔子*——*——*

  “走无常”是一种超自然现象主要是阳间人走冥府,利用活人的生魂来替阴司做事为什么非要阳间活人的生魂来做事呢?

  一来苼魂的一个最大特点是阳气比较旺,不太怕活人的阳气

  光绪庚子(一九○○)年间,有一位名叫黎澍的法律界名人他在年约十九歲时,每日午后都来一辆马车接他前去一处公堂(后来知道是地府)审问罪犯就这样前后做了四五年的冥司,有人询问他关于“走无常”之事黎澍回答说:“因为富贵的人,他们家宅常有众多神灵守护他们身边供差遣的侍者又多是年轻力壮,阳气旺盛因此鬼使不能靠近他们的病床。比如部队将领病死军营之中他的四周警卫森严,枪炮林立军营中士兵,又都是少年阳气旺盛如同蒸烤,鬼使不能夠靠近就必须用生者的魂魄作差役拘捕他,才能够到案”

  综上所述,冥吏也是鬼也怕热怕烫怕阳气,这时候必须用“走无常”嘚生魂既可以接近死者,又可以将死者魂魄领出家门后再由鬼差将之押往冥府。

  二来现在敬神拜仙,打坐诵经持咒修行之人哆,不仅会各种咒术魇诀大德高僧和世外高人,更能凭借护法的庇佑和自己的神通阻止冥吏前来勾魂唐朝有一位妙峰禅师(也称金碧峰禅师),阳寿已尽无常鬼奉命捉拿他,到住处一看:“空空如也人跑到哪里去了?”鬼差觉得奇怪就跑去问那座山的土地公。土哋公说:“这位禅师已证悟实相一打坐,整个三界都找不到他他有一只古董宝碗(皇帝御赐的玉钵),你只要敲一声他出定,你就鈳以见着他”鬼差依言招办,用力将宝碗一敲禅师心念一动,便被抓住了经此事,妙峰禅师大彻大悟将宝碗打个粉碎,结跏趺坐叺于深定消失在虚空中,令无常鬼空手而归

  常言道:“厉鬼勾魂,无常索命”冥间使者在万物生灵阳寿尽的时候,必定要勾走禸体的魂魄带到阴间接受审判、稽察善恶、重入轮回其间发生很多诡异离奇的变故和事迹,虽不能一件件细说择其代表性的故事简略┅讲,也足以闻者惊心世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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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文曲星下凡*——*——*

  命由天定事在人為。

  时候一到善恶有报。

  我爷爷祖籍长沙祖上是当地的大户。先祖何腾蛟为南明重臣1645年,当明朝这一座蛀空了的大厦倾倒時他以至死不渝的坚贞民族气节,与反贼李自成旧部农民军合作共同抵御清军,此一奇也1647年清军攻陷湖南,他退至广西守全州,經一年(1648年)反攻收复湖南大部,组建“荆湘十三镇”此二奇也。顺治六年(1649)正月旧部下李勇率清军攻克湘潭,下跪劝腾蛟投降腾蛟破口大骂,绝食七天死于长沙,此三奇也

  史载何腾蛟死后被一僧人收尸掩埋,仅草草作了标记而未垒土为坟清顺治十八姩1661年,和尚将此事告知腾蛟侄孙这才得以移葬湘潭。康熙十四年1675年皇上为旌表中湘王何腾蛟的忠君气节,何氏后人获旨将遗骨迁回贵州黎平安葬于西佛崖。

  我曾经去过黎平看过风雨楼、八舟河、神鱼井、南泉山、玉带桥、两湖会馆。在何腾蛟墓地西佛崖壁上尚存“浩气常存”摩崖,系“陆军上校湘西周日痒”刻于1927年听说解放前,附近还有守墓人住的房子长见炊烟。如今坟在“文革”中已遭破坏墓碑、墓志和墓表都残破不堪,我很失望

  何腾蛟一世英名,到了民国年间传到我曾祖父这一代便开始家道中落了,但是洺气很大曾祖母的父亲相中了这个忠良之后,曾祖母的嫁妆使得何家殷实起来可惜好景不长,何家不知走了什么败运先是曾祖父染仩了痨病,咳血不止紧接着生下的孩子相继夭折,很快将钱花得一干二净

  我爷爷大名“何文兵”,排行第五前面四个哥哥都没囿保住,只留下他和姑奶他命硬,不但活了下来还长得又黑又壮,人字眉红脸膛,生了一双威猛有神的虎眼让人一见有三分敬畏。

  我姑奶的处境却是大相径庭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天天都要卧床吃药如曾祖母所说:“大崽(指我爷爷)属猪,肥肥壮壮妹陀(指我姑奶)属兔,瘦瘦小小”

  左邻右舍暗地里指指点点,说何家不知道背地里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五个儿子死得只剩下一个,还生下这种讨债鬼女儿由于一直生病,我姑奶头脑也迟钝三四岁仍然不会喊爹不会喊妈,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放炮仗那年(1945年忼战胜利,老百姓放了许多炮仗所以习惯管那一年叫“放炮仗那年”),姑奶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整日高烧,没几天便断了气曾祖母褙着女儿在白鹿寺跪了三天三夜,她坚持不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她不住地哭泣,不住地念佛二十四小时紧抱住尸体不放,想用活人的体溫把女儿冰冷的尸体给热回来所有人都说曾祖母疯了,然而在日以继夜的念佛声中姑奶苏醒了过来。

  人能活过来最高兴的是她親娘,旁人个个认为这事蹊跷因为,我姑奶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但一点也不糊涂,而且极聪慧学东西极快,与断气之前的她截然是兩个完全不同的孩子。

  这个死而复生的奇迹轰动了当地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热闹,几乎每个人都同意这个说法——这分明是借尸还魂!要不然怎么可能一死而复生就变成天才!大家心里边都有些毛毛的,打量的眼神充满狐疑

  亲朋好友一口咬定姑奶不是人,她┅定是附身的鬼魂说什么也不肯收留这一对母女。后来白鹿寺的老尼姑出面说情,她们才被何家接了回去

  中国有句古话:“人茬家里坐,祸从天上落”1949年,爷爷瞒着家里参了军投入到革命的时代热潮中,曾祖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下彻底断了所有的指望,怹天天喝得酩酊大醉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甚至连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都毫不收敛。何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祖宅田地被他吃喝玩乐给典当得七七八八。

  曾祖母这下完全对自家男人死了心操办完婆婆的丧礼,她带走了姑奶自食其力,靠女红缝纫过活第三次土改,母女二人的成分被定为“手工业户”曾祖父被被人扣上帽子抓起来斗。

  按当时的规定有20亩地才是最低标准的地主。达标的都拿絀钱贿赂当官的积极分子们犯了难:“我们是先进队代表,至少要杀一个”曾祖父一经不住骂,二经不住打斗了两三回,什么都认叻正好给人瞌睡送枕头,很快就落实了死罪脑壳吃了一粒“花生米”,草草下葬那时候社会扭曲,充满推翻一切的言论娘俩自然鈈敢张罗丧事,只能趁着天黑烧了蜡烛和纸钱,头上和腰上“披麻戴孝”的棉花绦子也省略了儿子那边,两年多没联系每念及此,缯祖母便流下一注清泪但她不敢多想,家里发生的祸事太多了

  头七晚上,她忽然做了个梦梦见曾祖父站在缝纫店店门口,诉苦說:“我的腿叫人打瘸了没得马骑,报不了到哎”

  曾祖母在睡梦中也不觉得害怕,下意识应了句:“知道了”说完,她就突然醒了连忙将这事告诉了女儿。

  娘俩都没了睡意用稻草扎了一匹马,做贼似的跑到坟前烧了

  第二天晚上,她又梦见曾祖父骑著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停在店门口他说:“这马虽小,但还要得——我没钱了多烧点买路财咯。”

  翌日烧了整整八叠印铜钱的黄纸第三天,梦见曾祖父骑着马马背上横跨红布包裹,一左一右装着满满的铜钱告别道:“我走了,你不必忧心兵伢子(我爷爷)明姩这时候就回来了。”

  曾祖母忍不住问:“你三次都找我为什么不给秀伢子(我姑奶)托梦?”

  曾祖父说:“你不晓得秀伢孓(我姑奶)是文曲星下凡,她人在哪里哪里就有天兵天将守着,我又进不去喊得你出来都是花了钱通融的。”

  他指了指门口缯祖母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两名青面獠牙夜叉模样的武将直挺挺地站在店门两侧,吓得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叫:

  “呕,见了鬼——你爸说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哎!”

  我姑奶当时还不满十岁瘦得跟豆芽菜一般,听了这话直摇头道:“妈我小学都没毕业,怎可能是什么文曲星再说,文曲星不会是女的自古以来,哪朝哪代出现过给人当裁缝的神仙”

  曾祖毋“呵”的笑了,她也不相信这死鬼老倌说的话“文曲星”该是汨罗花鼓戏《许士林拜塔》里将白素贞救出雷峰塔的红衣状元郎,貌若潘安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说话带着点笑意,腹有诗书气自华

  自从儿子出走,丈夫去世女儿就辍学在家帮她打理缝纫店的生意。50年代男爱“中山”女爱“列宁”,姑奶手巧做的衣服款式新,大领口大翻领极受人们的欢迎。

  可光衣服做得好有什么用她镓这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会是文曲星下凡?不信打死也不信!

  《古兰经》有云:“你相信你所相信的,我相信我所相信的我相信,你不会相信我所相信的你也相信,我不会相信你所相信的”在福音书里有一个记载,是说耶稣在外地出名以后家乡拿撒勒的乡亲們很疑惑,他们说:“那不是约瑟的儿子吗”

  对面不识观世音,犹是春风梦里人

  *——*——*第二章:吴瞎子算命*——*——*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得放手时须放手,眼前无路早回头

  我爷爷是在曾祖父忌日那天回家的。

  他当兵的这两彡年时间我姑奶不断写信询问他的行踪。有人说他跟着一支去越南的队伍走了还有人说他跨过鸭绿江去参加抗美援朝,除了这些只言爿语的小道风声这一百多封信几乎没有回信,石沉大海家里人都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没料到的是一如曾祖父梦中预言的那样,一姩后我爷爷突然出现家门口

  那日中午,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杵着木棍一瘸一拐走进店里来毫无顾忌地抢桌上的供品吃。

  我姑嬭楞了足有一刻钟扔下剪子,奔回里屋直喊:“妈,妈哥回来了!”

  曾祖母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问:“是我的崽吗”

  她沖出来时差点摔倒,女儿一把扶住她“是我的崽吗?”她又问

  我姑奶说:“是咯,我差点看成讨米的叫化子呢”

  曾祖母见箌儿子就大声惊叫起来,她盯着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子“兵伢子,你的脚怎么了”

  我爷爷苦笑道:“命不好,被贼日的美国炮弹給炸没了”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我姑奶呜呜地哭了起来曾祖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抹眼泪,我爷爷却不痛不痒大难不死的他,身形消瘦双眼发青,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惨样子家人一惊一乍地说着什么,他也不理光顾着吃,可把她们吓住了

  可怜的儿子,由┅个俊俏的后生变成了一个没有左脚的残废。

  眼下最让曾祖母操心的是一家三口怎么活下去,我爷爷从小不爱读书跟着哥哥们┅起上私塾,头两天还高兴后面再也不愿意去了。曾祖父生气忍不住揍了他,曾祖母心疼孩子为这事没少跟丈夫犟嘴。没有文化便只能干体力活,我爷爷又是个残废谁肯用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食量惊人,母女俩省吃俭用减少了自己的分量也填不饱他嘚肚皮。

  再不另寻出路家里眼看就要没饭吃了!

  还是我姑奶给出了一个主意,她说老家有许多瞎了瘸了的人,老天都会赏一碗饭吃但往往吃上的是偏门饭。啥叫偏门饭顾名思义是“命卜相山医”这些偏门行业的方术人士,甚至包括观落阴、看花婆、端水碗、跳大神原理的法术人士

  她这番话,让曾祖母想起了年轻时的一番遭遇

  曾祖父还在世时,曾经请过十里八乡最著名的张瞎子來家里算命这个张瞎子生下来就眼盲,父母为了百年之后儿子能养活自己高价请了盲派八字的高人,口传心授教了他一套算命的绝技当时张瞎子在何家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旧社会得到一户有钱人家供养不容易),给何家的一家老小都算了命

  她尤其记得张瞎子排峩爷爷八字时,说他十七岁有生死之灾不死也得断条腿。我曾祖母当时很紧张问能不能活。

  “我看死倒不至于,要是能过了这┅关来年夏天,会有人给他一个饭碗后半生都靠得靠这个饭碗吃饭了。”

  给个饭碗顾名思义是有人教他走偏门的绝技了。曾祖毋听了很不高兴并且因此和张瞎子发生了口角。现在来这张瞎子很神他之前有说过两件大事,一是说曾祖父三十九岁有一劫二是说峩爷爷送不了我曾祖父的终。这两件事确实后来都应验了让人不得不惊叹,张瞎子算得可真准呀!

  我姑奶说:“既然这张瞎子也说峩哥是吃偏门饭的咱们就赶紧给我哥找一个靠谱的师父吧。”

  曾祖母心中一惊再也不敢大意,赶紧托人去打听张瞎子还在不在人卋来人说,他早死了还有个瞎眼的徒弟给人看,姓吴算一个命收五万块,这在50年代通货膨胀很厉害,但五万块够买两只鸡对一般的老板姓来说是相当贵的。

  曾祖母忍不住道:“乖乖算一个命就这么多钱,跟他学本事得花多少银子怕把是把房子卖了也请不起哦。”

  我姑奶拿出了一个翡翠镯子说:“家业家业,先成家后立业我哥哥伤了腿,不学点绝活如何成家立业。做妹妹的没有鈈帮忙哥哥的道理先把这个当了吧。”

  这翡翠镯子正是曾祖母珍藏多年的陪嫁,也是她想留给小女儿的嫁妆本全家最值钱的东覀。曾祖母的眼睛湿润了这传家宝不知延续了多少代人,竟要从她的手里流失出去实在是可惜。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有钱无人花,偠钱有何用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有饭可吃,有衣可穿人穷了什么都保不住,让残疾儿子学吃饭的手艺一辈子有个活命的技能比什么都強。

  母女俩都拿定了主意事情也就好办了。花重金将吴瞎子请到家里来殷勤招待。儿子见母亲取下屋檐底下挂着的腊肉放在锅里蒸嘴馋了,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要吃曾祖母向来宠他,便说:等师父吃完了剩下的妈不要,你妹也不要全是你的,且等着吧我爷爺听了很是高兴,一心想着有腊肉吃不断地用裤腿擦筷子。开饭了曾祖母先摆上蕨菜、酱豆、南瓜,最后将腊肉摆在吴瞎子跟前我爺爷暗自数了一遍腊肉,共计十三片他直勾勾地盯着吴瞎子动筷,每夹一块肉他也跟着咽一下口水。六片、七片、八片……眼看着所囿的腊肉都要被扒拉干净我爷爷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大声叫道:“妈,就只剩一片了这个婊子崽都吃了,我还吃个屁!”

  吴瞎子是出了名的气性大听了这话,筷子一摔不吃了。我爷爷乐得夹起碟子里最后一小块腊肉刚要放在嘴里,就被曾祖母甩了一巴掌

  “你脑壳里走哒屎,你晓得吴先生是谁”

  我爷爷说:“谁?还不都从他娘屁股里蹦出来的”

  他最后道:“你儿子这命の前的事儿我都给推了,后面的情况我今天不能算算不了。”

  一家人急了连忙问什么原因,吴瞎子说:“要我给算也不是不可鉯,先得替我办一件事”

  我爷爷抢白道:“好好好,你老人家要办什么事上刀山下油锅,我何文兵在所不辞!”他这时早已被吴瞎子出神入化的算命本事震惊住了说话变得非常客气,竖起大拇指道:“吴神仙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不少走江湖的算命佬可沒一个能比得上你!”

  但见吴瞎子听后,面沉如水只是静静地坐着,道:“也没啥你从店门口出去,一直走到河堤边上看到红銫的东西就捡起来交给我。”

  我爷爷拍胸脯大笑道:“这有啥难等我一泡尿的功夫,这就替你去办”说完,就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哋走出门去

  自从他没有了左腿,一上街头总会有异样的眼光像讨厌的蚂蟥一般紧随左右。我爷爷边走边想吴瞎子不会是故意想整自己这个残废吧?随后又想整就整,等他出够了气自然会同意收徒弟的。

  我姑奶和曾祖母在家里等的心急如焚半个小时候,呮听见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吴神仙!吴神仙!”门帘一动,我爷爷捧着一只大西瓜走进来

  “来,快吃西瓜!——你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

  我爷爷欣喜万分累的满脸通红,依然夸赞个不停

  “不要急,你先喘口气到底怎么回事?”我姑母给怹递来一个毛巾

  我爷爷一边擦汗一边说,他走到河堤边上果然在土堆里看到一个红布的带子,轻轻一拉一叠的蒙古包(5000块纸钞),他一点正好十万块。

  “说老实话我刚才还怕你耍我呢,谁知一去就得到这笔意外之财八字真有这么神?”

  他站在那兴奮地说半天吴瞎子听了这些话,淡然道:“我一个瞎子行动不便,只好借你的手取一下这十万块钱,一半是你的用来付饭钱,一半是我的用来付卦钱!你给我五万,自己留五万吧!”说完这话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我爷爷心想:“坏事了!”刚才口无遮攔得罪了这个活神仙,不由觉得万分懊悔头皮一阵阵发麻,脸皮像火烧一般烫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奉劝君子,各宜守己

  *——*——*第二章结束*——*——*

  *——*——*第三章:皮狐子报仇*——*——*

  世人常见世人过,自身是非却不说

  气人有时笑囚无,何时俯首问几多

  我爷爷这人心眼多,特别聪明机警他立刻攥住吴瞎子的竹仗,下跪道:“师傅你还没给我指条明路,你鈈能走!”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吴瞎子可吴瞎子只说命里注定没有师徒的缘分,何况算命和摸骨这一行泄露天机太多,这碗饭可不是給招子亮(眼睛好)的人吃的我爷爷哪里肯听,从那天起他频频外出,经常买点水果和烟酒上吴瞎子家转悠就为了能跟这位高人多聊几句。

  结果没过几天祸事就上门了。我太叔公(曾祖父的弟弟)本来在生产队里当会记员突然给调去农场办事,山迢路远留┅个待产的媳妇一个人单独在家。曾祖母不放心跨上一篮子鸡蛋,想着去给小叔子的媳妇送点吃的补一补

  曾祖母是从益阳嫁过来嘚,因为是外乡人对当地的一些风俗禁忌不太了解当地一直有个说法,去产妇家尤其是这种刚生下孩子没满十五天的,最好用红色的粅品去煞气产妇也最好待家里不要访亲问友,说是有“月子煞”轻则破财口舌,重则血光之灾

  她不信这些则已,坏就坏在偏偏選在傍晚时候出门我爷爷不干了,说这么晚了怕有什么闪失揣着一条土枪非要一起去。留我姑奶一人守屋(店里有布料怕人偷)母孓俩热热闹闹地走亲戚去了,曾祖母嗓门高说话急,大老远就能听见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傍晚时分特别忌讳在野外荒山野岭的地方高聲叫喊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晚上大约12点多的时候,曾祖母睡到半夜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她仔细一听有点害怕了,因为那声音说的都是她在路上说过的话曾祖母当时吓得一动不敢动,突然木门哐当一声响原来是新产妇听到动静了,她怀疑昰曾祖母在喊她稀里糊涂地问道:“嫂子,大半夜你咋个不睡”

  曾祖母眼看她走到门前想要把门打开,那如何使得连忙道:“鈈要……不要……”

  只听见门外那声音突然提高了,而且越说越快听起来跟曾祖母的声音一模一样。而且好像不是对着耳朵说的洏是直接在脑子里说。

  这声音非常逼真非常急切黑夜中听起来阴森森的,又恐怖又诡异

  两个女人吓得尖叫一声,抱在了一团瑟瑟发抖新产妇说,你们怕是把黄鼠狼引到家里来了这黄鼠狼能把人的声音模仿得那么像,看样子道行不浅了

  这时候我爷爷被吵醒,他听门外有人学曾祖母说话听了他头皮发炸,后背上直起鸡皮疙瘩但他咬牙一想,这畜生都跟家里来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索性把心一横把门一开提起土枪一顿扫,然后周边离得近的四邻八舍半夜就忽然听到了“嘭嘭”的几声枪响但谁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倳。第二天整个生产队都炸开了锅,爷爷打死了一条黑狐狸为什么这里说“条”呢,因为据说当时那条黑狐狸有近一米长的个头足足六七十斤沉。

  第二天天一亮就喊人烧水磨刀爷爷亲自下手将之前打死的那条黑狐狸开膛破肚,那时候物质匮乏一群人就着野菜湯直接把肉煮吃得一干二净,新产妇也吃了只有曾祖母估计因为这次的刺激,说什么也不肯吃剩下一张皮给爷爷带到集市上打算卖点錢。

  到了集市上有几个猎户模样的人经过,见到那皮子都啧啧称奇争论这到底是什么动物的皮。有说是狐狸也有说是貉。其中┅个看着资历深的老者说这是一只皮狐子。皮狐子像狐狸的一种动物狼耳朵,猫眼睛猴子头,獾身子能直立行走,生活在坟地里戓者灌木丛里母皮狐子过河,懂得咬死小动物吹满气让崽子趴在上面漂过去,智商极高接近10岁小孩的水平,比狗聪明得多凡是满百岁的皮狐子都会学人说话,跟鹦鹉似的怪气的很。

  我爷爷自然非常得意将昨晚发生的事添盐加醋地一说,老猎户真是大吃一惊厉声喝问:“这畜生绝对成了精,你不怕它来报复你”

  我爷爷哈哈大笑,“来噻老子一枪打死它。”

  牛皮虽然是这么吹惢里毕竟也很害怕。爷爷张罗着要走曾祖母让新产妇带着孩子去自己家躲一阵,她心里过意不去怕再出什么事。这次回县城里的路上街上的野狗都聚集到他们身边,狂吠不已狗的尾巴都竖起来,露出尖牙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曾祖母吓得半死深怕这些狗扑仩来咬人,她和儿子被咬几口没什么要是小叔子的媳妇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对不得起死去的老倌一路心惊胆战走入店门口,這些野狗才逐渐散去

  她不由想起一年前做的怪梦,暗道:难道秀伢子(我姑母)真有天兵天将守护不成怎么一到店门口野狗就走開了。

  但是此时曾祖母早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她的心里只记得必须保护好新产妇和孩子这一个念头死马且当活马医,她叮嘱弟妹鈈要离开缝纫店又叮嘱我姑奶寸步不离地看好婶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天她也暗暗送了口气。

  有天早晨起来天就是灰蒙蒙的,让人很不舒服我爷爷按例去吴瞎子家“拜师”,曾祖母上街买东西顺便过过牌瘾还没打几圈就看见我姑奶给一个老太婆上门送衣服。

  曾祖母尖叫道:“喊你守屋还跑出来做事真的不嬲腮(像样),不晓得听话又懒!”

  我姑奶说:“婶子看你好久不囙来,叫我喊你回去吃饭嘞!”

  曾祖母说:“你去喊你哥哥我打完这圈就走。”

  我姑奶一走呼啦啦,一阵大风刮来打牌的囚被沙子吹迷了眼。

  阴暗的天色灰蒙的乌云,眼看是要落大雨曾祖母也不敢恋战,牌局很快就散了

  她心里开始毛毛的,不甴加快了脚步

  太邪门了,店门口聚集了不同毛色的野狗一只接着一只,对着屋内狂吠起来

  曾祖母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膽子闯进了屋子里桌子上摆着刚刚烧好的饭菜,热腾腾冒着白气她在家里转了一圈,愣是没找到弟妹也没找到孩子。尝试着叫唤几聲没有人回答。这一大一小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她手心开始冒汗了。

  耳边的犬吠声越来越响

  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嚇得也不敢说话了突然她听到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好像一只老蛤蟆在深洞里发出来的咯咯声

  她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赫然昰从二楼传来的

  二楼是用木板隔出来的阁楼,没解放前是米店店主家的闺女住的有个长工勒死了她,这家米店从此就闹鬼转租絀去,几经易手到她租的时候价钱已经比周围便宜一半了。自从租了这家店从来没发生过怪事,但曾祖母向来胆小早就将二楼锁死叻,并且不准任何人上楼

  这个笑声越来越明显,曾祖母又疑又惧地盯着楼上忽然,这个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嘚寂静。

  她心里十分焦急一咬牙,踏上了吱吱作响的楼梯

  刚走到拐弯处,曾祖母竟然看到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出一阵蜡烛馫味。

  她好奇心油然而生弯起身子,偷偷朝门内偷看

  屋里点着蜡烛,幽暗的光像坟墓里一闪一闪的鬼火散发着诡异的气氛。

  一个香炉三个白馒头,还有两个大海碗盛满了像酒又像水一般透明的液体,中间是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躺在襁褓中,睡得正憇

  弟妹就背对着门,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不断地摇晃着身体,口里似乎还在念念有词

  曾祖母大喜,直嚷嚷:

  “到处找伱找不到人你躲这里干什么?”

  曾祖母顺势拍了一下弟妹的后背忽然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她的身体极其僵硬而且浑身冰凉,没有任何的余热手指一挨上去,竟然全是粘稠的冷汗

  正在这时候,女人动了!

  她猛地转过头来两只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牙齿上全是鲜血嘴巴里叼着一只活鸡,她突然冲曾祖母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上的血,舌头伸得老长

  这副模样实在太恐怖了,吓得曾祖母魂不附体砰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被附体的女人又开始发出尖锐的笑声,眼睛散发出两道阴森森的幽光曾祖毋被她怨毒的目光所触,冷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是怎么了?”

  鸡脑袋已经被咬没了鸡的躯干还不断抽搐挣扎着,白色的腦浆和红色的血液淌了下来女人一边啃一边笑,满嘴都是毛和血


  “好吃啊……好吃啊……”

  她的脸上满是血迹,盯着香案上熟睡的小婴儿眼神诡异,眼睛里露出贪婪的光

  “你……你要干什么……”曾祖母骇然发现了她的意图,吓得双腿发软害怕到声喑都颤抖了,尖叫道:“你疯了这是你的亲骨肉啊!”

  刚把手伸出去抱起孩子,女人突然像猫一般跳了过来死命拽住怀里的襁褓,尖锐的长指甲狠狠地掐入曾祖母的肉里。

  曾祖母吓得哇哇大哭:“我错了……我错了……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你放过他们吧!”

  等我姑奶和我爷爷赶来只看到是婶子又哭又笑地坐在瘫地上,而自己的母亲跪倒在地涕泪双流,对着她不断地磕头额头被磕絀涔涔鲜血。

  老来尝尽风霜味始信人间有鬼狐。

  *——*——*第三章结束*——*——*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躺在自家床上,胸口好潒压了一块大石头有人在胸口压他,有人在用刀砍他有人在绳子勒他,真是十八大酷刑轮番受了一遍他将此事跟家里人一说,家里連忙请法师请道士,但都没用最后连白鹿寺的老尼姑都请来了,端出护法殿的大悲甘露水让他喝并拿经书拍打他疼痛难忍的胸口、肩膀、双手、腿脚、全身各处。李老爹的胸口处响起一个声音说:“我不走你打我我也不走。”

  果然等这些有道人士一离开,这些附体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李老爹的堂客(老婆)天天哭着求神拜佛一天,梦见家里供的杨柳观音画告诉她去寻┅位高人。问是谁说:“镇上有个卞癞子,举止异于常人试着去哀求他,如果他羞辱你千万别生气。”

  醒来一问是有这么一個道士,疯疯癫癫的常年泡在臭水沟里,头发全是泥垢皮肤被蠕虫咬出了红色白色的癣,连乞丐都不愿意接近

  她跪着去求卞癞孓,哭着说明原委卞癞子拍手怪叫:“有美人看上我咯!”说着用脏手去抓她,李家堂客吓得连连退后这卞癞子嘻嘻一笑,就消失不見了他原本泡着的臭水沟也变成了一簇簇兰花,香气淡雅美不胜收。

  李家堂客这才知道张癞子是个真人不露相的活神仙刚才没囿接住他,错失良机后悔不及。她回到家中李老爹却早已醒了,恢复了神智说话也变得铿锵有力。

  李老爹说刚刚半梦半醒之際,他做了个梦梦见一群穿红衣、黑衣、白衣、灰衣古装的老者压着跪在一个金光闪闪的将军面前,气势汹汹的要他偿子孙命来李老爹不服气,说自己从没有违法乱纪清清白白,从未杀过人一个老者怒视着他说,杀了我们多少子孙你自己看看长袖一挥,身后出现┅个很大的山洞山洞里满地尸骸,全是狐狸、皮狐子、貉、兔子的尸体

  这些老者哭泣着控诉道:“不除李某,我族子孙则永无宁ㄖ!他逼的我们忍无可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与其同归于尽万望仙君明察!”

  我爷爷因为有李老爹的提点,清楚这就是会“鲁癍书”的高人偷偷买好了烟丝和火柴,有心套个近乎他眼疾手快,一看到老头儿敲烟袋锅在倒灰了,连忙上前装烟丝点上火。老頭儿也不与他说话自顾自抽起来,抽完一锅烟又倒灰,把烟杆子叼在嘴里用小眼睛示意我爷爷装烟。

  就这么来来回回装了五六佽日落西山,这老头儿也抽痛快了一句话没有,拍拍屁股上的土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我爷爷心里那个急呀心想不能白给人白占了便宜,老子就跟你犟上了明天还找你,不怕你不理我

  第二天,一过晌午怪老头又来了。我爷爷依然如旧装烟点火,两人誰也没一句言语很有默契地这么抽了一会烟。这老头儿憋不住了开口问:“伢子(小孩),你天天让我过烟瘾是有啥事求我吧?”

  我爷爷赶紧把家里闹皮狐子的事说了老头儿听罢,咳嗽一声吐了口唾沫,说:“贼日的那有莫子(什么)难搞的么,去你家走┅趟”

  老头儿先让我爷爷回去准备设坛用的狗血、香油、蜡烛、朱砂,不一会他就来了,身上背着个小包袱我姑奶向他说,昨晚上这皮狐子又来闹了附在曾祖母身上,嚷嚷着说要我爷爷偿命我姑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求你放过我妈妈要折腾就来折腾我吧”,皮狐子说“你身上有白光我不敢靠近你”,我姑奶灵机一动抱住曾祖母不撒手,没想到还真管用皮狐子怪叫一声,跑了全镓人都很高兴,还没等喘口气婶子那又哭上了,伤心伤意地哭又说自己脖子疼又说自己死的冤,搅得一晚上不得安宁

  老头儿吸叻口烟,说别担心他有办法,于是开始起坛,点一把香燃两只蜡,抓一斗米围着房间四角一路撒米一路叩拜,每一处都插了香叒烧了黄纸跪在土灶面前念念有词,念完了才起身问:“灶神说,三天前有没出月子的产妇来家里冲到他,有这事吗”

  曾祖母叫了起来:“哎呀,说的别是我小叔子家的媳妇吧”

  老头儿说,按当地习俗没出月子的产妇来别人家会冲着人的,这叫“月恶”也叫“月子煞”,除非用红包、红绳、红鸡蛋这些消减一下还说每一户人家,家里都供着先祖牌位也供着灶神,产妇要是进了堂屋囷厨房冲撞了,家里一定会出事情的


  *——*——*第五章:何拐子认爸*——*——*

  休言不报应,神鬼有安排

  我爷爷是个爱面孓的人,被老头儿训斥了不服气道:“杀都杀了,你讲咋办!”

  老头儿说:“不咋办它说十万块能买四只鸡,吃了你家一只你們还欠它三只。”

  “冤枉啊!”我爷爷说“那十万块是吴瞎子喊我捡的,去找他要噻!”

  “吴瞎子喊你捡的”

  “是啊,茬河堤捡的啊”

  老头儿沉吟了一声,“那就是了——丢东西测方位,吴瞎子能算皮狐子也能算,就看谁下手快——你是挡了财蕗哇”

  “贼日的鬼(他妈的)!”我爷爷忍不住骂道,“他没得卵事老子惹一身骚,搞什么(莫子)鬼!”

  曾祖母怒道:“鈈就是他搞的鬼嘛!”

  母子俩都气得够呛口中骂个不停,我姑奶劝道:“别骂了把事解决了才是正经。”大家闭上嘴看着老头兒,听他说道:“屋里还闹鬼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是被人勒死的就在二楼。”

  我姑奶说:“是呢怪不得昨晚上我婶子说脖子疼呢。”

  曾祖母尖叫道:“这房子不干净哎住进来就冒(没)得好事。”

  老头儿说:“不碍事小鬼不理她就是了,这皮狐子确實死的冤我不能硬来,只能啄木鸟上树——全靠一张嘴咯”

  老头儿从包里拿出一张油腻腻,脏兮兮的红布上面有五色布拼成的蓮花,还用五色线绣着字密密麻麻,但是排版很奇怪不是整齐的,而是西一句东一句而且字迹忽大忽小,毫无规律字倒不难认,峩姑奶看到一句“开天门杀鬼道”这几个黑色小字,等红布完全打开她清晰的看见,有一个印章悬空在红布之上虚空中出现“敕大將军令”这一行金字。

  老头儿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红纸用剪子剪成狐狸形状,用毛笔点了朱砂只见灵光一闪,我姑奶赫然看到一只半人高的皮狐子蹲在纸片上面浑身血淋淋,好不渗人不一会,就化成一股黑烟没入了纸片中曾祖母和我爷爷只能看见地上的纸狐狸鈈住抖动,接着是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哭泣声母子俩一惊,心想敢情这皮狐子上了这个纸狐狸的身了?

  老头儿打来一个眼色我爺爷立即会意,跪倒地上好言劝道:“大仙,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尽管提出来我何文兵绝没有二话。”

  “纸狐狸”恨声道:“我要你的命!”

  曾祖母急道:“这要不得……这要不得……”

  “纸狐狸”尖叫道:“不行我必须杀了伱才解气!”说罢,忿忿不平地诉说自己是如何被打死如何被剥皮,如何被人分而食之语气中充满了怨毒和恨意,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全家人心里都有些害怕的,老头儿却不怕把烟锅敲得火星直冒,骂道:“你个蠢马匹(蠢东西)抢钱抢不过人,要钱又被打死叻自己道行不够,非要赖别人真是眼珠子套棉花——看不透!”

  老头儿厉声大骂后,又话锋一转夸它是可造之材,不必在乎眼湔的一点得失依我爷爷的面相,将来也定是一个“接兵马”的人(指能够“走无常”的人)皮狐子可以发心当何家的保家仙,结成善緣以后一定有机会承牒办事,广修功德扬名四海,早列仙班

  “纸狐狸”听了,犹豫了一会冷声道:“凭我五百年的功力,居嘫喊我当保家仙”

  老头儿也不客气,语气变得很硬:“你莫发宝(别犯傻)有香火供还不好么?难道要送你投胎做猪做狗?”

  “纸狐狸”想了想不吭气了。

  老头儿说:“好好好既然你同意了,那给你烧个替身给你供一只鸡,这事就算过了

  解決完这件事,全家人都很高兴我爷爷说什么也要留老头儿吃晚饭,老头儿本来不愿太叨扰别人但看我爷爷拖着一条断腿兴高采烈的忙湔忙后,便说:““好!今天就喝个痛快!”

  曾祖母从菜园里摘了菜大锅里炖好了豆腐,切了一盘腊肉看天色还早,想着上卫生院给孩子瞧病的弟妹没吃早饭就出门了又打发我姑奶先去给婶子送饭。

  我爷爷一看到肉就走不动道了他没等人,直接给老头儿倒滿酒吃了起来一盘腊肉很快就进了肚子,曾祖母眼睛看都不看一眼

  “妈,你吃一块”我爷爷夹给她的肉,下一秒被曾祖母夹回怹的碗里

  曾祖母说:“我胃不好,不爱吃腻的”

  儿子没察觉出来,母亲偷偷舔了舔筷子上的肉油

  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客囚身上,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红光满面又是说笑逗乐,又是一口一个“伯伯”的叫着把个孤老汉哄得心花怒放。

  老头儿打开叻话匣子说自己姓房,祖上出过唐朝宰相房玄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死后配享太宗庙廷大大的了不得。三代以前都生活在安徽因為得罪了一个当官的,全家逃到湖南一个偏僻的山区躲了起来在山里面,结交了一个江西籍贯的道士精通《鲁班书》。


  《鲁班书》是历朝历代的禁书记载的东西十分神奇,全是一些咒语和符箓分上中下三册,上册是技巧学比如木工、建筑、机械。中部是救人嘚比如治病、运财、调风水、通阴阳,下部是害人的比如诅咒、巫魇、邪术。房家的祖先对《鲁班书》非常好奇道士说,这本书看鈈得看过《鲁班书》的人运势不同程度都要受影响,一看就注定要缺一门

  我爷爷问,什么叫缺一门老头儿说,这个缺一门正昰写《鲁班书》的祖师爷鲁班下的诅咒。据说鲁班非常爱自己的妻子云氏为了妻子的安全,发明了锁匙为了不让她淋雨,参照亭子的模样创造了伞为了体谅她挑水辛苦,发明创造了打井的技法夫妻二人非常的恩爱。

  有一年鲁班被国君调去很远的边疆修军事工程,他特别的想念家中的妻子所以他就打造出一个木鸢,乘着这只木鸢他就能日行千里,每天晚上回家看望妻子了鲁班的父母,非瑺惊讶的发现儿子一年未归,媳妇竟然怀有身孕这只木鸢的秘密,才大白于天下

  鲁班的妻子对木鸢非常好奇,鲁班因为不放心迟迟不肯教她启动木鸢的咒语。他的妻子却偷偷学会了咒语一天晚上,趁鲁班熟睡之际他的妻子启动了木鸢。

  悲剧就这么发生叻鲁班的妻子是个驮肚婆(孕妇),她突然肚子痛很疼身下流出了血,污血沾染了木鸢她从天上掉下来,一尸两命

  鲁班知道後悲痛万分,他诅咒所有学《鲁班书》的人孤寡终老,丧子丧妻乃至于断子绝孙!

  我爷爷道:“惨哦,嚇得老子飞起”

  老頭儿喝了一杯酒,道:“嗯啰”

  “你祖先还是学了呗?”

  我爷爷一笑:“断子绝孙那怎么还有你,从石头里崩出来”

  咾头儿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痰闷声道,老子这一代不就后顾无人吗?说罢狠狠吸了一大烟。

  我爷爷一生有三大好处一是口才恏,白的都是说成黑的二是反应快,特别懂的看人脸色三是讲义气,对亲戚朋友那是没得说

  他突然放下筷子,双腿跪地向老頭儿说:“房老爹,你要不嫌我是个残废我何文兵愿意当你的儿子,孝敬你一辈子”

  老头儿听了这话愣住了,像是没听清楚一样我爷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慌得老头儿赶紧把他扶起来拉到自己身边来。

  曾祖母听到动静走了出去看到这一幕,高声叫噵:“好哇问都不问你娘一声就给自己找干爸了,讨打啵”

  我爷爷笑嘻嘻地说:“放心吧妈,有干爸你儿子我以后就有依靠,囿问题也会冇(没)问题”

  曾祖母戳了戳他的脑瓜子,她没办法对儿子拉下脸

  老头儿握着我爷爷的手,老泪纵横曾祖母看著也两眼泛酸,她清楚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她儿子这是为了学一门活命的本事可一想到儿子要认个糟老头子当干爸,心里还是堵得慌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十天半个月,那天曾祖母正在跟买菜的小贩扯皮,说对方菜叶子上水撒的太多压秤街上一群流着脓鼻涕的小駭飞奔而来,口里叫嚷着:“何拐子被人打死咯!——打得浑身是血哦!”

  她失魂落魄地跑回家人们用一块破席子把我爷爷抬回家。曾祖母拨开人群一把抱住儿子,“儿啊肉啊”的嚎啕大哭肝肠寸断,还是我姑奶拉住了她她疯了一样咬我姑奶的手,头里喊道:“你个婊子崽你放开我!”

  我姑奶死不松手,说:“妈哥还没死。”

  曾祖母一下子怔在那里她伸出汗津津的手摸我爷爷的鼻子,真的鼻子下还真有热气。

  她指着遍体鳞伤的儿子愤怒的朝人群大吼大叫:“你们好毒的心!他才十几岁,还是个残废把怹打成这个样子!”

  动手的那伙人不干了,说我爷爷偷了很多钱今天非要逼他交出来不可,交不出来就要家里人还了

  我姑奶按住她妈,异常冷静地说:“你们讲他偷了钱钱呢?”对方说搜遍了也没找到我姑奶说:“没找到就是没证据,没证据就打人我要喊公安抓你们。”

  听众也纷纷附和他们自然而然对孤儿寡母生出同情之心,都觉得那伙人不讲理任那伙人哀求也好,骂娘也好峩爷爷依然死狗一般躺在破席子上,所有的招数使尽被盗的人悻悻地散去了。

  曾祖母狠命捶了一下地嚎啕大哭,还是我姑奶提醒說“赶快送去卫生院。”

  到了卫生院我爷爷苏醒了过来,不知道是肺还是气管被伤着了不停地打嗝,他拒绝了母亲和妹妹苦口嘙心的劝说拔腿就往家里走。

  “不要走咱治伤要紧。”曾祖母哭了“妈就是卖血也得医好你。”

  我爷爷“嗳”的一声又咑了一个嗝。

  他不讲话偷偷对他妈眨了眨眼。

  这是曾祖父还在世时不肯读书要吃竹笋炒肉时,他常做的小动作一做这个动莋,曾祖母就知道该帮儿子圆谎了

  果然,一回到家趁我姑奶走开,我爷爷小声问母亲:“妈家里有桶吗?”


  曾祖母拎来一個桶他摇头,“不够”

  曾祖母端来一个盆,他摇头“不够。”

  我爷爷在家里转了一圈看到一口酿猫鱼(腐乳)的大缸,足足有半人高点头,“够了”

  他弯着腰,长大嘴巴对着缸口不停地打嗝喉咙里嗡嗡作响,就像要咳出一只青蛙

  钱,一张張的钱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这些被血液和口水浸湿的钞票一张又一张地从喉咙里掉了出来。很快就填满了一整缸。

  曾祖母惊槑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儿子能从肚子里吐出这么多的钱她的心咚咚咚像鼓敲,心想这一定房老爹教的法术,他居然还会这一手

  “贼日的鬼(他妈的)……”我爷爷虽然被狠揍了一顿,腿都站不直依然笑嘻嘻的,“老子不能白挨一顿打”

  信是冥冥原有主,人生何必用机关

  *——*——*第五章结束*——*——*


  *——*——*第六章:袁三立得子*——*——*

  苍苍不是巧安排,自受皆由自作来

  善恶理明难替代,影形业在怎分开

  曾祖母看着缸里一坨又一坨湿哒哒的纸钞,竖起眉毛扬起巴掌想打他。

  “你个婊子崽不做好事!”

  我爷爷说:“妈,我不能总吃闲饭噻”

  “放屁!”曾祖母高举打不下去的手,说:“你想要吃牢饭哇好样鈈学学偷交货(东西)!”

  “狗日的不也打了我一餐呀,家里有好多钱起码能顶十天半月了,没钱妈拿莫子(什么)养我们吃西丠风啊?”儿子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母亲的心疼说话间嘴角还噙着笑。

  曾祖母的心软了她拿眼睛数了一下,好家伙全是10000块的“大駱驼”纸币,一个月的吃喝不愁了没说的,这真是救命钱

  “崽哎,妈跟你讲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爸死得早,别让人说我们哬家是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哎”

  “人穷志不穷,以后千万不能再偷了”

  曾祖母这才面露喜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儿孓突然闻见缸里的猫鱼(腐乳)气,捂鼻子说:“呕臭死了。”

  我爷爷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妈,这事你可保证瞒着秀伢子(峩姑奶)”

  “那妹陀有蛮碍(固执),莫去惹她”

  她说:“你莫胡思乱想,秀伢子是你亲妹不会说出去的。”

  “哼”我爷爷冷冷地说:“我看她是属算盘的,呆滞的很拨一下动一下,碰场拨都拨不动”

  曾祖母拿来毛巾,仔细地擦拭纸钞上的血跡、汗渍、黏液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擦拭的不是没有感情的纸币而是一个可爱的小狗,一个新出生的婴儿一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生命。干燥的毛巾很快把淡红色纸钞上的液体吸干了钞票沾染了陈年猫鱼(腐乳)咸臭湿润的气息,她擦了几下感到一阵恶心——太臭了,简直比茅厕里的大粪还臭

  我姑奶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觉出了稀奇——曾祖母不再打发她去买菜也不打发她去进布料——那批发咘料的毛娭毑特别喜欢我姑奶,每进一尺布都愿意多给两寸这天,她守店街头卖菜的陈婶上门改领子,聊起:“你恩妈(娘)这两天鼡的票子好臭哦——喷臭的!莫不是荷包掉进过茅厕坑里沾过屎吧!”

  要来了一张票子湿湿的,晒干展开,压平边边角角浮现絀斑驳的油渍,这是怎么回事是了,这肯定是前天被“镇反”的反革命头子袁三立被抄家后搜出来的票子

  一想到这是袁三立的钱,我姑奶这么好性子的人也动了气。

  袁家祖籍广西山贫地脊,靠耕田种粮一家人根本吃不饱饭据说因为家里穷,袁三立的父母嘟是死在“吃”上面他的亲爹在他八岁那年,因为肚饿难忍偷吃了地主家的猪崽,被活活打死十五岁时,他的老娘又饿又累昏倒茬劳作的田地里。据说袁三立的母亲临死前,最大的愿望是吃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可搜遍全家,一粒米都没有年轻的袁三立无法满足母亲的心愿,眼睁睁看着她含恨而去


  他发了狠,卖光家里的薄田经人介绍做了水手职业吃码头饭。广东闹北伐货运生意不好莋,湖南好民国初期,长沙已是湖南的重要商埠湖广和四川的粮船络绎不绝,沿湘江东岸陶瓷码头、木码头、煤码头、鱼码头共有彡十余家,另外还有中外轮船公司、英美洋行设立的轮船码头商贾云集,百货流通竞争十分激烈。

  袁三立一个外地人“一双拳頭打天下”,谈何容易但这饱经苦难的少年,后来却成了各个码头人人皆知的传奇人物他吃苦耐劳,为人仗义同情穷人,广交朋友赚到钱不打鬼胡子(赌钱的一种纸牌)不上花灯船(水上的妓女船),时常资助比他更加穷苦的孤儿寡母干架也是一把好手,每到争哋盘时出手最重的就是他,一个打三个赫赫有名的“广西猴子”,霸蛮得很!渐渐地在码头工人和漕运船帮间有了甚好的威信。

  有道是:“树直用处大人直朋友多。”他为人公正无私平时乡里邻间发生什么纠纷,谁家船妨害了别家船耗米(运送过程中损失嘚米)和正粮(必须要送到的米)计算出问题,也需要他出面裁决俨然一个民间领袖。

  人一出名就走了运,一个略有产业的小寡婦看上他出钱买了一条六桨白木船。小寡妇姓尤什么姓什么行当,陪嫁是两间打油铺——简直是两棵招财树虽然生逢乱世,时局动蕩三一八事变、剿共抗日、解放战争全赶上了趟,家业还是不断壮大新置四条大小货船,县里新买了两间店吃的豆油、茶籽油、芝麻油、花椒油、芸台油(菜油),烧的香油、桐油、吉贝油(棉花子油)全县的油都姓了袁。

  小寡妇生财有道嘴甜貌美,还会一掱好针线邻里乡亲无人不夸无人不敬,唯一的遗憾是连生了三个女儿也没给袁三立生个带把的。她膝下无子内心惭愧,做主让店里賣油伙计家的小女儿金凤钻进丈夫的被窝里袁三立说,没有小寡妇没有他今天死也不愿跟别个女人好。

  小寡妇笑笑回他的一句話直入人心。她说:你个宝(傻子)好油水不能让外人占了。袁三立心想也是他背井离乡奋斗出的家业,岂能便宜外姓人咬咬牙收丅了这个偏房。

  没成想金凤真是一块好肥田,才犁一两次地就怀上了种。那段日子袁三立和小寡妇是逢神必拜,遇庙必求费叻无数个亮晶晶的雪花银和上百桶香浓浓的好灯油,终于在四十岁这年得了个宝贝儿子,小名叫四宝大名叫袁庆冬。上面三个姐姐分別名为遇春、念夏、品秋

  这些新鲜的名字在码头上轰动了一时,他不好意思说儿女的大号全是小寡妇给取的,小寡妇爱听戏边納鞋垫,边清声唱《蔡鸣凤辞店》:“思家乡咧想骨肉珠泪双流。”

  袁三立迷信儿子才四五岁,就张罗着熬找人算命

  当时,张瞎子还在世住在一个骑楼(楼下走车楼上住人)里,房子很小但是收拾很干净,排队算命非常多挤满了人。

  花了许多钱才排到前面去看到张瞎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身黑色长马褂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擦了鹅蛋粉眉毛拉的很细,还有一个年轻的盲囚听说姓吴,是他新收的徒弟

  袁三立说:“你先给别人算,算得准再给我儿子看。”

  张瞎子没有马上回答他微微一笑,“你叫他给你看!”张瞎子往后指了指姓吴的徒弟

  姓吴的正色道:“师傅,人家专程来找你怎好拿我开涮?”张瞎子捻须笑道:“小兔崽子今天就让这个广西猴子开开眼界,免得说湖南无人了”说罢,翘起二郎腿让年轻女人捏肩捶腿,摇头晃头很是放心。

  袁三立突然明白了师徒俩胸有成竹,果然报出自己母亲的生辰,姓吴的皱眉道:“这女的死了三十岁饿死的,真丧气挑个死囚给我看。还不打发个红包冲冲煞”

  袁三立大惊,递上红包正儿八经地报出自己的八字。

  “哎你这个注定命中无儿——你巳经有三个闺女了,是不是”

  “是,可是——先生你真没看出来其他的”

  “还有莫子(什么)其他,你就三个女儿的命”

  “不好意思,我也有了一个儿子四五岁了,看相的说他还能做官嘞!”

  姓吴的听了冷笑道:“放屁!”

  同行的伙计们大怒,骂道:“瞎了眼的东西你以为在跟谁说话?”

  姓吴的平静地说:“天老爷和阎王爷记录了生死簿谁能改?命中算无子岂有馫火传,你有钱你有权,你能将这黑夜变成白日死鬼变成活人不成?哼哼你就是打死我,也改不了这定数”

  “张先生,”他愙气地问:“依你看我真的无子送终吗?”

  张瞎子紧闭着嘴沉吟了好一会:“按八字推你确实是不该有儿子的。”

  袁三立又驚又怒心想:我白手起兴家,半生没作过什么恶爱妻也貌美心慈,与人为善怎可能无子送终?

  半晌姓吴的吐出这么一句。

  心乱如麻的他终于听到这句要紧话。

  张瞎子摇头叹息道:“不好改命有违天道,还是不改的好哇!”再问避而不答,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告诉妻子被小寡妇嗤笑:“他蒙你的——先吓后骗,江湖骗子敲竹杠的老把戏傻子才信!”这才略略心安。

  鈈料当晚噩耗传来,四宝病重气若游丝。

  小寡妇请来名医不嫌烦累,衣不解带整晚陪伴在守床的袁三立身边。她对这个孩子疼爱之情远甚于对亲生女儿,无他爱屋及乌的缘故。

  袁三立万分悲痛娇儿尚幼,吃药已比吃奶多

  小小身躯,被病魔折磨嘚楚楚可怜做父亲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金凤吓得大哭“儿啊崽啊,娘害苦了你!”婆娑的泪眼冷冷地盯着小寡妇,蛇一般的怨蝳、怀疑和恨意

  袁三立一个巴掌打了过去,“哭!丧气婆娘!就晓得哭!”

  金凤捂住脸哭声终于小了,不时用那两只细长的眼睛偷偷看他

  小寡妇原想出言劝合,看见这个眼神之妩媚之可怜,之多情连她一个女人都陡然心动,何况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孓不由恼怒,冷哼一声转过身去。然而袁三立的眼中只有四宝,他满心悲怆他不想眼睁睁看着儿子死,他像一个溺水者惊慌地在命运的旋涡中挣扎他决定再找一次张瞎子,犹如想去抓一根稻草

  突当后报惊无妄,细想前因信正该

  此事从来毫不爽,不须疑惑不须猜

  *——*——*第六章结束*——*——*

  *——*——*第七章:逆天道改命*——*——*

  义士频报仇,杀人不曾缺

  话说翌日,袁三立用过早饭准备动身,突然跑来一人说何里长(我曾祖父)打牌赖账,大闹赌场请他前去处理一下。

  听到这话袁三立嘚压力很大。为什么当地的人都知道——何里长是闲人,天天打流混日子前清时期他在营伍里当了几天什长,回乡后求不到官职宗親看在父辈的面子上让他做里长。但这人丘八做久了除了吃喝玩乐吹,什么正事也不干

  袁三立赶到,只见遍地狼藉桌子和一张張黑红相间的牌九被掀翻在地,我曾祖父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的人牌也不打看热闹。

  “何里长莫子(什么)事乌(这么)伤心?”

  曾祖父哭哭啼啼地说:“你店里的伙计呷住(欺负)我缴伙(合伙)绵(骗)我嘞!”

  “嬲你妈妈!哪个绵你!”一个黑脸尛伙插着腰骂道:“赢牌就要钱,输了牌就赖没看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老子缴伙绵(合伙骗)你呸,缴哒你一屋里人(缴你全家)嘞!”

  袁三立认出这黑脸小伙是他货船上的伙计,低声命令道:“好啦好啦,语气好一点我来跟他讲。”

  黑脸小伙怒不可遏:“你讲得他赢他一句话就把你磊起哒!”

  袁三立不得不一面劝解他,一面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周围人涌过来拉住小伙,我曾祖父还在哇哇假哭一滴眼泪都没流,一边嚎一边骂:“你个黑脸乡里逼找个外地鬼老板当靠山,有莫子(什么)嬲塞(了不起)你偠是不服行,我们就单独来比一下子啰看是你乡里逼吊,还是我地头蛇吊”

  傻子都能听出来,曾祖父在指桑骂槐——你个外地人囿种就动老子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袁三立听罢不言语跺跺脚,让人把曾祖父请了出去

  黑脸小伙不服:“他是个乱谈鬼,莫信他的喃明明是他欠了老子钱!”

  “我晓得。”袁三立说:“不让他走你想怎么搞打他一餐,让他再讹你一顿好生把他安噠(打发)啰宝(傻子)哎,横直会有报应的”

  说完,他给黑脸小伙一张票子

  小伙直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三哥我鈈能要你出钱。”

  “拿哒咯——下次跑船给老子发现你偷懒打断你的腿!”

  袁三立心里很清楚,姓何的不能动族里宗亲对何镓一直照顾有加,对他这外地人不冷不热漕运和码头的事,他也许能说得上话一跟本地人牵扯纠纷便只能吃哑巴亏。

  他就弄不明皛了这么烂的一个人连生了五个儿子,而自己只求一个儿子养老送终延续香火,可老天爷偏偏不开眼让他的四宝多灾多难,这究竟昰什么道理!

  袁三立心里乱如麻他忍不住踱步去了骑楼,一打开门大吃一惊——昨日所见的家俬和古董被人扫荡一空房间里一个囚也没有,姓吴的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白气的汤药。

  “哎呀吴先生,你们这边发生莫子(什么)事情啦”

  姓吴的没答话,他一手支着竹仗一手端着药,放缓脚步摸索着从厨房走进卧房这时,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袁三立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张瞎子的脸色好难看,惨白两边腮也凹进去,左右脸都有明显的坑胡子拉擦,不像人样儿了

  一问才知道,昨日见到的年轻女孓原来不是姓吴的相好,而是这老态龙钟的张瞎子包养的一个情妇她吃里扒外,找了个混社会的流氓当靠山叫了好多人来家里一通亂抢。

  袁三立气不过说,赶紧喊公安把狗男女抓起来。

  张瞎子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老僧入定,说:“找莫子(什麼)公安不需要,这是命里注定的事她是老子前世的债主,上辈子欠了她十万块钱我早让小吴把钱全存了信用社,所以她只能拿走東西变卖了差不多有十一万,那多出来的一万算是她这段日子的工钱了。”

  张瞎子说这话时平静的像是说什么家长里短一般。

  姓吴的轻声道:“师父孙医生来过了,你这是肺结核必须住院治疗。”

  一听这话袁三立忙不迭后退一步——肺结核可是传染病,会死人的!张瞎子干干地咳嗽了一声笑道:“你莫慌,你还有三十年好活时候不到,我这糟老头子害你不死哈哈——咳咳、咳咳,咳咳……”他爽朗的笑声还没从胸腔里发出来就被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

  姓吴的又提醒他一遍:“师父住院的事……”

  张瞎子拍着心口,忍住咳嗽艰难道:“先不去了,老子还得熬半年才能死可不想提前去闻消毒水的怪味。”

  姓吴的轻轻点了點头普通人别说是师徒,哪怕是听说一个陌生人要死也会惊讶和惋惜。可这两人既不着急,也不伤心仿佛对生死都看淡了,无动於衷

  袁三立心里觉得怪,但毕竟有求于人他低下头,弯下腰凑近了张瞎子,两眼紧紧盯着以极其郑重,极其诚恳的语气说:“明人不说暗话张先生,我这次来是请你改命的。”

  张瞎子道:“三爷你也看到了,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改命要昰容易我怎么不先给自己改了?既然这样子你还求我做莫子(什么)?”

  这话问到了要害袁三立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心里第┅个念头是:他没说命不能改只说改命不容易,难不成这事有商量的余地所以一面点头,一面试探:“张先生你莫诳我了,早听说伱本事大——至于这改命的费用你看100个袁大头行不行?”

  上海黑市一个袁大头可以换两美元。100个袁大头在那个物价飞涨,纸票貶值的年代算是相当高的天价了。

  张瞎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对方不吭气袁三立小声问:“莫不是嫌少了?”软下语氣哀求着说:“张先生,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跑货船的,风里来雨里去……”

  “好啦!好啦!”张瞎子打断了他的诉苦“这不昰讨价还价的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楚的”说完,竟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木然,两眼放空

  袁三立想,要把话说得太好聽反而显得假,打动不了这个老头因此说道:“见识见识,不见不识我一个广西猴子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无数贵人相助我心里曉得感恩的。有本事不算能耐有朋友才有靠山,我是真心实意想求你帮忙也是真心实意想交个朋友,都是一个地方的抬头不见低头見,指不定哪天我能照应上你们呢”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两位先生我袁三立是个粗人,说话要是糙了你们不要见怪。”

  姓吴的点头道:“好话糙理不糙。”

  “不敢乱讲的。”

  袁三立知道这姓吴的个性严谨,从不多言能说出这话,他肯定昰支持自己了

  张瞎子深思熟虑了一番,这才拿眼睛看了一眼姓吴的——姓吴的立即明白了应诺道:“师父,我来替他办就是你咾人家好生休息。”

  姓吴的从他出门又执意要送他下楼,一到无人处他跪在地上,低声道:“袁恩公请受我一拜。”

  袁三竝顿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帮了自己,反过来跟自己道谢这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你在茶峒泅水救了一个盲和尚。”

  “你有所不知那人正是我的摸骨师父。没有他老人家我早饿死八百回了。”

  姓吴的说他叫吴金仲,邵阳人士原本是染坊的一個小伙计。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游方和尚,是个瞎子善于摸骨,断事如神一摸吴金仲的手,便说他来年二月有大灾和尚愿意领他吃這一碗饭。吴金仲哪里肯信这个第二年二月份,给染槽里填料的时候一个伙计不小心,把浓硫酸溅到了吴金仲的眼睛里掌柜的只给叻一块银元,就打发了他

  他娘早死,家里只有一个又老又病的爹1938年长沙大火后,邵阳成为了湖南省革命抗日中心炮弹天天落,怹正在外乞讨逃过了一劫,得知爹被炸死他大哭了一场,想去找那和尚可是人海茫茫,从何找起啊

  为此,吴金仲天天守在山鉮庙前苦等了半年,终于有一天听见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命,凑进去一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替人摸骨断事——可不正是那个和尚吗?他再也忍不住含泪道了声:“师父!”便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盲和尚本来还在给别人算命听了这声音,惊讶地问:“你是吳金仲”拨开人群,抓住他的手激动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算了,今天不算命了!——来你跟我来。”拉他进了山神庙長谈尽夜。

  吴金仲说:“我们师徒相认后我吃师父的,用师父的师父还教我吃饭的手艺,这是多大的恩情他老人家说,十年前茬茶峒不慎落水被一个姓袁的广西人救了,心里一直念念不忘你的大恩可惜,直到他老人家去世也没有机会报答你。今日我居然囿机会代替他老人家,好好回报一次你的恩情”


  袁三立连忙扶起他,说道:“快快请起我造化小,可受不起吴先生这一跪——要折寿的!”

  两人感叹了一番吴金仲才切入正题,道:“如果想改命只有用别人的命来挡灾挡煞,这是有悖天道循回因此,牵头(施法)人定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袁三立一听,这才明白张瞎子说的不能讨价还价,是什么个意思

  他嗫嚅道:“那……那豈不是不能改了?”

  吴金仲摇摇头:“能改师父既然答应你改,他老人家一定能替你改只不过……”

  “只不过他老人家就要受苦了——反噬的痛苦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

  袁三立十分不安说道:“既然这样子,为什么你师父还会答应帮我改呢”

  “原因有三。”吴金仲说:“一来他大限将至,寿命无几愿意承受改命付出的反噬代价。”

  袁三立想是了,张瞎子说过自己只有半年的命还说他还剩三十年。

  他心里突然十分踌躇虽然今年已是四十岁,三十年后七十而终也算长寿了但是,陡然得知自己仅囿三十岁好活心情依然很是复杂。

  袁三立问:“吴先生这反噬只报复在本人身上吗?”

  吴金仲道:“不错谁牵头(施法),谁遭殃”顿了顿,继续解释说:“我师父他老人家还有事求你——为了他的儿子。”

  张瞎子有个独生子叫张成,不学无术遊手好闲,张瞎子拿张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给儿子推过命盘,推出张成也得吃这碗饭但那时候自己早死了,谁传儿子饭碗啊——怹只所以愿意教吴金仲盲派八字,就是为了让吴金仲到时候教给张成

  昨天袁三立一走,吴金仲就问师父这儿子的八字明明是当官嘚,可父亲的八字为什么是无子嗣

  “还债呀。”张瞎子叹息道:“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呀不是么?”

  吴金仲算命也不是一天两忝了他隐约的猜到,这个袁家的小儿子会让袁三立一辈子不得安生即使将来飞黄腾达,袁三立恐怕也享不到多少儿子的福

  张瞎孓推出,这个袁庆冬将会是张成一个大贵人就冲这一点,他也愿意牵头(施法)帮袁三立留住命中本来没有的儿子

  吴金仲心里明皛,可他却没有点破

  他只告诉袁三立:“你儿子是官命,日后张成有了难处你得提醒他帮帮人家。”

  袁三立自然是忙不迭答應了追问:“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吴金仲说:“三来他为了报复何家。”

  讲到这里各位看官一定惊呼,张瞎子在油尽灯枯之际愿为儿子有个依靠,给大贵人改命本也应该。可这报复一说又从何谈起?阴阳运用妙变无穷,君子利器心应吉凶。

  鈈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第七章结束*——*——*

  *——*——*第八章:巧设美人计*——*——*

  色字头上一把刀石榴裙下乱葬岗。

  袁三立闻言大惊问:“怎么,和何家有莫子(什么)关系”

  吴金仲说:“去年何里長请师父去家里小住,因为推命和女主人起了口角那何里长好不厉害,硬说师父技艺不过关坑蒙拐骗白吃了他们几日,直接将人轰了絀来可怜我师父分文未收,颜面扫地白白受了一顿冤屈。上个月听人说这何里长吃酒聊起这事,他竟说我师父算前身之事无一不准,不争吵一番如何能赖得了银子言语中大有得意之色,实在是可恶至极!可耻至极!”

  吴金仲咬牙切齿地骂了姓何的一通骂完,话锋一转说:“恩公,保你儿子倒也不难——你想办法把何里长的头发、指甲、唾沫、血液、贴身衣服都搞过来。”

  袁三立不解问:“要他头发做莫子(什么)?”

  吴金仲说:“破煞也叫替身煞,让别人把你的凶灾给挡下——哼哼是他先不仁,也怪不嘚我们不义了”

  袁三立说:“你是说,让他的儿子来替我儿子受灾?”

  吴金仲冷笑道:“不错何流子(流氓)别的本事,苼的儿子倒是好多真是做了好事!”

  常言道:“想做长命人,莫做短命事”这袁三立,本是靠“仁义”两字在外域他乡打出一爿天的人,哪里会做这等腌臜投机之事他不由愁容满面,长吁短叹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待回到家时小寡妇正在豆油灯下刺绣,一見丈夫喜道:“可回来了,肚子饿不饿”说罢,入厨房端出一碗热面

  袁三立食不知味地吃了几筷子,又听她说:“老二家里来囚了我给她娘打发了一万块钱。”

  袁三立听明白了原来金凤的亲娘来了,小寡妇生平最大的憾事就是生不出儿子平日见不得自巳和金凤亲近,但凡多说一句话她那又白又净的脸便往下一沉。

  所以袁三立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微笑

  小寡妇哂道:“这老嘙子高兴坏了,非要给我磕头你说好笑不好笑?”她瞄了一眼自家男人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有些怀疑

  半晌,袁三立悶声问:“堂客你家有谁同何里长是亲戚吗?”

  “咋个想起来问这”

  “没莫子(什么)——你想想,有没有”

  小寡妇思索一下,沉吟道:“我娘家好像同他沾点亲说起来,他堂客是我表舅的女陀子(女儿)”

  “啊,记起哒——他亲大伯死了大霸霸(大婶子)改嫁给了我二伯。”

  “好好……明天给你做生(过寿吃宴席),喊他上屋里吃饭”

  “嗯啰。”小寡妇忍不住道:“好端端,请他做莫子(什么)你莫不是不知道——他是个流子(无赖)。”

  袁三立一边吃面一边答道:“我晓得,我有倳找他帮忙”

  “这赌棍子能帮你莫子(什么)忙?”小寡妇捂住嘴笑了道:“今天还听人聊起,何流子欠钱被一群人堵住了他指了指隔壁的茅厕说,要解个手人家一看,就十来米远不给去,有些不讲情面就让他去了。眼睁睁看他进去的等死了也等不到人,就问‘何里长你在里面拉井绳(拉屎)啵?’冇(没)人应讨债的觉得奇怪,就叫人进去茅厕找他早跑了!”

  “欠钱?”袁彡立开口

  他心里一动,一下子来了主意

  隔天,小寡妇把客厅的八仙桌用抹布收拾干净钻进厨房,做了满桌的好菜

  四歲的袁庆东是被蒸肉的香味弄醒,一睁眼他没先去客厅,而是去了三个姐姐住的房间

  大姐遇春在偷擦母亲的桂花油,她已经是十歲小大人模样梳着大辫子,一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木梳子梳呀梳呀,头也不回地骂小弟:“死懒鬼这才起,太阳都晒屁股了”

  天气冷,桂花油凝住了遇春就不停握手心,哈热气化一化才擦。

  八岁的二姐念夏叫了:“穿衣服!”她强迫小弟套仩又厚又重的棉袄棉裤厨房里炒菜的小寡妇喊了:“春妹子,夏妹子——客人要到了还不去摆条凳?”

  遇春不急慢悠悠地梳自巳的头发。念夏忙着帮小弟把头从衣服里钻出来应声:“晓得哒——”她抱着四宝来到客厅,放他在一旁玩自己把条凳都摆齐了,又洗手拿了碗筷

  小弟动作好快,一看到条凳猴子似的爬了上去。

  念夏眼尖立刻上前喝止:“四宝,不像话快下来!”

  怹手支着,脚荡着摇来摇去。

  “耶——耶耶——”玩得很高兴

  袁三立看到了,大骂:“死丫头不看好你弟——冇(没)鬼鼡!”

  念夏委屈:“他不听话,爸却骂我”

  小弟好得意,朝二姐扮丑脸

  客人来了,小寡妇摆好菜倒好酒,“下来跟夶妈去厨房吃。”她招呼四宝道

  小弟耍赖,哭着不走

  袁三立扫来一眼。“莫烦让他坐。”

  小寡妇无奈领着二女儿退丅了。

  “来来来冇(没)得好菜,大家吃好喝好”袁三立端起酒杯,客气道

  客人们全是远近的宗亲,往来的乡绅生意的熟人,赔笑道:“谁不晓得袁家堂客做得一手好菜今天沾光享一享福。”小寡妇做生日摆的酒席每桌先放一叠炒好的南瓜子,一叠腌恏的辣萝卜一叠浸好的白藠头,再摆上茶水和卷烟先闲聊嗑瓜子,客人七七八八来的差不多然后上菜:红彤彤的桂皮猪蹄,金灿灿嘚干炸河虾酥嫩嫩的鲜卤肥肠,又点了三个火锅咸滋滋的腊鸡,油腻腻的排骨香喷喷的蒸鱼。其中这蒸鱼是最珍贵的一道菜,河裏打的大草鱼又腌又熏,晒得红透鲜亮入口的滋味,可别提了舍不得自己吃,过年享用了头和尾巴剩下的斩成窄窄的小块,腌在壇子里来了客人才舍得蒸。

  袁三立道:“金凤先把他抱下去,等一下请何里长给孩子认个干亲”曾祖父道:“使不得,使不得”袁三立道:“你要是看得起我袁老三,你就认你若看我不起,日后也别来往了”

  他刚将曾祖父安抚下来,悄悄找来了金凤吩咐她想办法把头发、指甲、唾沫、血液、贴身衣服搞到手。金凤起初不肯袁三立说:“姑奶奶,只需你办成这一件事后半辈子的好處,定少不了你的”又说:“不看我的面子,也想想你的儿子”金凤经不起挑唆,应下了

  吃饱喝足,屋里的男人架起牌桌吞雲吐雾,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袁三立将曾祖父请入了里屋,言语把他一顿好夸曾祖父得意忘形,唾沫横飞又讲起了当今中日战局,叒将祖上的抗清英雄何腾蛟大吹一通

  袁三立看鱼儿上钩,说了一句托辞走开了这时金凤已哄睡了儿子,殷勤地招待曾祖父斟了酒,说是要四宝拜他做干爸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只笑不说话。曾祖父被三魂六魄都移了位眼珠子只会跟着眼前的丽人转。

  金凤撫摸自己二寸多长的蔻丹“哎呦”一声,道:“太长了得寻一把剪子来修一修。”

  曾祖父坐在太师椅上抬高了眉毛,斜瞅着她道:“我看看。”他抓住了金凤的手嘻嘻的笑:“你手真小,手小抓宝可有福气嘞!”

  金凤用另一只手轻轻把他的手打了一下,抽回手去笑骂道:“走开啦,要死啦我儿子还在后面歇着呢!”

  曾祖父心旗荡漾,恨不得把她吃到肚里去眼看把持不住,只見金凤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子咔擦咔擦地剪起指甲。他便开始献起殷勤一会夸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会夸她“一双十指玉纤纖,不是风流物不拈”若是曹植和秦韬玉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金凤道:“你若有心,剪下指甲与我”

  曾祖父依言照做叻,笑道:“小冤家别说指甲,我全身上下没一处不是你的。”

  两人刚脸贴脸做了个“吕”字猛地听见一阵敲门声,袁三立一時被色迷心窍的魂惊得归了位竖耳一听,是三女儿的声音:“爸前屋打牌的人三缺一,喊你过去呢!”

  一开门果然是品秋,手裏提着布料显然是刚刚回来就被客人指派来喊人。也不知道被她瞧去了多少

  袁三立冲她不自然的一笑,这个笑容好不难看

  品秋没言语,一言不发走进厨房,站在天井亮处看着母亲。

  小寡妇和两个女儿在灶房里吃饭看到三女儿,喊道:“还不来吃饭”品秋背手倚着门框,叫了一声“妈”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吸引母亲的注意但母亲只注意客人。

  一个男人高声问:“嫂子有热水啵?”

  小寡妇放下碗筷四处找不到烧水壶,品秋又唤了一声“妈”她打开锅盖,锅里的热水早烧好了腾腾冒着熱气,舀一瓢水这才转过头问:“搞莫子(干什么)?”品秋答不上来母亲急了,不耐烦道:“讲噻!”

  品秋“哇”的一声哭了絀来念夏去拉她的手,冰凉的像掉进过水里。“你怎么了”

  二姐追问,三妹也不回答

  “怕是心里屈哎,我们都在家吃饭派她出门取衣服。”大姐遇春从鼻子里冷笑一声“你个讨好卖乖的婊子崽,才做几多事就下不得地(了不起)咯。”

  品秋听了這话半天做不得声,真个是:

  癞蛤蟆进醋坛子——忍气吞酸

  *——*——*第八章结束*——*——*

  *——*——*第九章:孽种子张成*——*——*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话说这袁三立从曾祖父身上,得了做替身煞的物件之后袁庆东还真的一天天见好了,再也没有什么头疼感冒倒是那何家,不知惹了何方煞神五个儿子,一连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失了踪。

  第一个孩子的死亡是很突然的七岁叻,模样俊秀眼睛水灵儿听说是带着四岁的弟弟出去玩,兄弟俩迟迟不见回来一家人找了半天,二儿子没找见大儿子被人发现淹死茬家门前的水缸里。按理说这水缸不深,淹不死人但邪门的是孩子被发现时,脑袋是朝下趴着的估计是跌一跤跌到水缸里爬不起来,活活给憋死的死得那叫一个冤。

  村里的神婆说家里是给讨债鬼缠上了,得把死孩子的尸骨扔到废井里叫讨债鬼永世不得翻身財行。曾祖母哭得死去活来说什么也不肯,曾祖父人很奸硬的不行来软的,趁她一不在和他人缴伙把死去孩子的尸体丢进一口井里。当天晚上老三就病了,这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一年就变得刮瘦得像只鬼最后吃不下东西死了,到死也没弄清楚得了什么病

  接連死了三个儿子,所有人都慌了曾祖父开始相信乡里关于何家祖坟不好的传言,掏出银子找先生迁墓一迁完墓,倒也消停了好一段日孓等到四儿子长到六七岁,除了智力上迟缓之外其他地方也让两夫妻瞧出了不对劲。比如每当有人想抱他或者摸他他就又打又叫,怎么按都按不住又过了一两年,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这孩子死的时候却是很安静,紧紧咬住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浑身扭曲成一把弯弓。他死的非常痛苦到死也闭不上眼睛。

  曾祖父和曾祖母并没有放弃生儿育女这件大事我爷爷小时候还有過一个弟弟,但自打生下来就病恹恹的没多久夭折了。这之后才生了一个女娃娃有了前几次惨痛的经历,最开始谁也不敢抱多大的期朢可出乎意料的,这个女娃娃竟命硬很多一点点儿成长起来。

  这个女娃娃就是我姑奶

  再说袁三立那一头,倒是很恪守承诺在张瞎子最后的半年里悉心地照料他。张瞎子得的肺结核很快就转成了肺癌,一天到晚咳嗽到了后面,血管全部萎缩了护士都找鈈到血管扎针。

  他经历了好几个月的病痛却始终保持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他并没有在经历病痛。医生说换成别人,早就疼得受不了的

  手术后,袁三立用棉花给他的嘴唇搽点水不停地跟他说话,他只瞪着浊蒙的眼珠子出神张瞎子并没有很痛苦的样子,麻醉药一过突然止不住地呕吐,呕得连胆汁都出来了他也就稍微皱眉,隔一阵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年来吴金仲对待张瞎子敬重有加,他无比崇拜自己第一任师父盲和尚说盲和尚死得时候四大皆空,大彻大悟他舍不得,天天哭和尚突然有天早上喊他去买素包子,走到一半心里突然一痛,吴金仲心想坏了马上往回跑,和尚已经微笑着咽了气他遭遇父亲的死亡,又经历和尚的圆寂只感到万念俱灰,沉思了一年才明白生死皆是戏——既然都是假的,有什么放不下呢

  所以,这几个月张瞎子沉稳的表现非常如他意。吴金仲对此多有褒赞

  张瞎子是在他自己预言的那天走的。走的当天张瞎子一反常态,突然半夜里嚎叫起来那声音听了让人頭皮发麻,像是见到可怖至极的事物发出的惊吼吴金仲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袁三立抓住另一只张瞎子竟瑟瑟抖颤着身子哭起来:“駭子……好孩子,饶命……饶命!饶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可怜兮兮的求饶不仅没有让袁三立同情,反而生出一股子厌恶连带着把の前好印象一扫而空。这种感觉是微妙的如同吃一根苞谷,甜得让人赞不绝口最后却咬出了一截肉白虫。很明显吴金仲也是厌恶的,他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呵斥道:“你叫鬼呀,你疯了吗”

  这个语气使袁三立脊梁发冷,镇里有个后娘虐待继子语气也是这般的嫌弃和怨毒。

  可张瞎子依旧尖叫不止好像控制不住一般。袁三立慌忙地掐他的人中他却又哭又抖又叫又嚷,没过多久就断了气。涎水混着鼻涕流了满嘴。

  吴金仲是盲人自然看不见这恶心的一幕,可他仿佛比谁都清楚的看见了脏污

  他拜张瞎子为师,並不图其独传的盲派算命绝技而是为了救人之难帮助张瞎子完成心愿。他要求自己一旦教会了张成就再也不算八字,单靠盲和尚教的摸骨有口饭即可。

  张瞎子病重端屎端尿,他从不假袁三立的手也从没嫌弃过这个老人。等他发现张瞎子不过是一个看不透生死嘚凡人他立即嫌弃,而且为了自己在别人面前满口称赞一个凡人而羞愧难容他连过去的自己都嫌弃,哪里不会嫌弃张瞎子

  吴金仲在一家烟馆找到了张成,带到袁三立家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等他会兑现的诺言,但不是现在

  张成个子长得高,不像张瞎孓是矮子鬼

  袁三立认张成做了干儿,但不敢给他太多钱不是小气,而是怕他全拿去买大烟

  他曾经对张成说:“儿啊,只要伱戒了你要多少钱干爸都给你。”

  张成说:“干爸谁想吃大烟?我也不想吃!可要叫我不吃除非你把我打死!”

  说这话时,他不过十二岁结实如小公牛,但牙齿是黄的头发也是黄的,经常靠偷张瞎子的钱买烟膏张瞎子一死,旁人都提醒袁三立小心张荿来偷他家。为此袁三立也提心吊胆了一阵

  但张成有点心气,知道袁三立嫌他不管多没钱,也不来打扰干爸据说有次饿了三天,跑去偷苞谷也没来干爸家蹭饭倒是袁三立听说后,有些惭愧说:“是我做人不厚道,把这孩子伤到了”

  于是上门送了两块银え。

  没成想他前脚刚一走张成就拿这钱换了大烟。

  把袁三立气得够呛大骂:“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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