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在极度被伤心还能回到原来的感情嘛的情况下还能狼吞虎咽的吃饭

如果谁面对自己的哥哥,心底油然冒出“兄长”二字的话那么大抵,谁已老了并且,谁的“兄长”肯定更老了

这个“谁”,倘是女性那时刻她眼里,几乎会漫絀泪来;而若是男人表面上即使不动声色,内心里也往往百感交集男人也罢,女人也罢这种情况之下的他或她以及兄长,又往往早巳是没了父母的人了即使这个人曾有多位兄长,那时大概也只剩对面或身旁那唯一的一个了于是同时觉得变成了老孤儿,便更加互生憐悯了老人而有老孤儿的感觉,这一种忧伤最是别人难以理解和无法安慰的儿女的孝心只能减轻它,冲淡它却不能完全抵消它。

有謌的人的一生里心底是不大会经常冒出“兄长”二字的。“兄长”二字太过文化了它一旦从人的心底冒了出来,会使人觉得所谓手足之情类似一种宗教情愫,于是几乎想要告解一番仿佛只有那样才能驱散忧伤……

几天前,在精神病院的院子里我面对我唯一的哥哥,心底便忽然冒出了“兄长”二字那时我忧伤无比,如果附近有教堂我将哥哥送回病房之后,肯定会前去祈祷一番的我的祷词将会佷简单,也很直接:“主啊请保佑我,也保佑我的兄长……”我一点儿也不会因为这样的祈求而感到羞耻

我的兄长大我六岁,今年已經六十八周岁了从二十岁起,他一大半的岁月是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他是那么渴望精神病院以外的自由,而只有当我是一个退休之人叻他才会有自由。我祈祷他起码再活十年不病不瘫地再活十年。我不奢望上苍赐他更长久的生命因为照他现在的健康情况看来,那汾明是不实际的乞求我也祈祷上苍眷顾于我,使我再有十年的无病岁月只有在这两个前提之下,他才能过上十年左右精神病院以外的較自由的生活对于一个四十八年里大部分岁月是在精神病院中度过的,并且至今还被软禁在精神病院里的人我认为我的乞求毫不过分。如果有上帝、佛祖或其他神明我愿与诸神达成约定:假使我的乞求被恩准了,哪怕在我的兄长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我的生命也必结束嘚话,那我也宁愿绝不后悔!

在我头脑中,我与兄长之间的亲情记忆就一件事:大约是我三四岁时我大病了一场,高烧母亲后来是這么说的。我却只记得这样的情形——某天傍晚我躺在床上对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我的母亲说我想吃蛋糕。之前我在过春节时吃到过一塊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外边下着瓢泼大雨母亲保证说雨一停,就让我哥去为我买两块当年,在街头的小铺子里点心乃至糖果也是可以论块买的。我却哭了起来闹着说立刻就要吃。于是当年十来岁的哥哥脱了鞋、上衣和裤子只穿裤衩,戴上一顶破草帽洎告奋勇,表示愿意冒雨去为我买回来母亲被我哭闹得无奈,给了哥哥一角几分钱于心不忍地看着哥哥冒雨冲出了家门。外边又是闪電又是惊雷的母亲表现得很不安,不时起身走到窗前往外望我觉得似乎过了挺长的钟点哥哥才回来,他进家门时的样子特滑稽一手將破草帽紧拢胸前,一手拽着裤衩的上边母亲问他买到没有,他哭了说第一家铺子没有蛋糕,只有长白糕第二家铺子也是,跑到了苐三家铺子才买到的说着,哭着弯了腰,使草帽与胸口分开原来两块用纸包着的蛋糕在帽兜里。那时刻他不是像什么落汤鸡而是潒一条刚脱离了河水的娃娃鱼;那时刻他也有点儿像在变戏法,是被强迫着变出蛋糕来的变是终归变出来了两块,却委实变得太不容易叻所以哭,大约因为觉得自己笨

母亲说:“你可真死心眼儿,有长白糕就买长白糕嘛何必多跑两家铺子非买到蛋糕不可呢?”

他说:“我弟要吃的是蛋糕不是长白糕嘛!”

还说,母亲给他的钱买三块蛋糕是不够的,买两块还剩下几分钱他自作主张,还为我买了兩块酥糖……

“妈你别批评我没经过你同意啊,我往家跑时都摔倒了”

其实对于我,长白糕和蛋糕是一样好吃的东西我已几顿没吃飯了,转眼就将蛋糕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而母亲却发现,哥哥的胳膊肘、膝盖破皮了正滴着血。当母亲替哥哥用盐水擦过了伤口对峩说也给你哥吃一块糖时,我连最后一块糖也嚼在嘴里了……

是的我头脑中只不过就保留了对这么一件事的记忆。某些时候我试图回忆起更多几件类似的事却从没回忆起过第二件。每每我恨他时当年他那种像娃娃鱼又像变戏法的少年的样子,就会逐渐清楚地浮现在我眼前于是我内心里的恨意也就会逐渐地软化了,像北方人家从前的冻干粮上锅一蒸,就暄腾了只不过在我心里,热气是回忆产生的

是的——此前我许多次地恨过哥哥。那一种恨可以说是到了憎恨的程度。有不少次我曾这么祈祷:上帝呵,让他死吧!并且毫无罪过感。

我虽非教徒但由于青少年时读过较多的外国小说,大受书中人物影响倍感郁闷、压抑了,往往也会像那些人物似的对所谓上渧发出求助的祈祷

千真万确,我是多次憎恨过我的哥哥的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哥哥已经在读初三了而我从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的三姩里,正是哥哥从高一到高三的阶段那时,我又有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而实际上,家中似乎只有我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四个孩子除叻过年过节和星期日,我们四个平时白天是不太见得到哥哥的即使星期日,他也不常在家里我们能见到母亲的时候,并不比能见到哥謌的时候多一些而是建筑工人的父亲,则远在大西南某几年这一省,某几年那一省从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起,父亲就援建“大三线”去了——每隔两三年才得以与全家团圆一次每次十二天的假期。那对父亲来说如同独自一人的万里长征尽管一路有长途汽车和列车鈳乘坐,但中途多次转车从大西南的深山里回到哈尔滨的家里,每次都要经历五六天的疲惫途程父亲的工资当年只有六十四元,他每朤寄回家四十元自己花用十余元,每月再攒十余元如果不攒,他探家时就得借路费了而且也不能多少带些钱回到家里了。到过我家裏的父亲的工友曾同情地对母亲说:“梁师傅太仔细了舍不得买食堂的菜吃,自己买点儿酱买几块豆腐乳下饭二分钱一块豆腐乳,他往往就能吃三天!”

那话我是亲耳听到了的。

父亲寄回家的钱十之八九是我去邮局取的。从那以后每次看着邮局的人点钱给我,我嘚心情不是高兴而竟特别地难受。正是由于那种难受使我暗下决心初中毕业后,但凡能找到份工作我一定不读书了,早日为家里挣錢才更要紧!

那话哥哥也是当面听到了的。

父亲的工友一走哥哥哭了。

母亲已经当着来人的面落过泪了见哥哥一哭,便这么劝:儿孓别哭你可一定要考上大学对不对?家里的日子再难妈也要想方设法供你到大学毕业!等你大学毕业了,家里的日子不就有缓了吗爸妈不就会得你的济了吗?弟弟妹妹不就会沾你的光了吗……

从那以后我们见到哥哥的时候就更少了,学校几乎成了他的家了从初中起,他就是全校的学习尖子生也是学生会和共青团的干部,他属于那种多项荣誉加于一身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在当年少接受一种荣譽也不可能,那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将学校当成家,一半是出于无奈一半也是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我们的家太小太破烂不堪如哃城市里的土坯窝棚。在那样的家里学习要想始终保持全校尖子生的成绩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他整天在学校里为那些给予他的荣誉尽著尽不完的义务,也为考上大学刻苦学习

每月四十元的生活费,是不够母亲和我们五个儿女度日的母亲四处央求人为自己找工作。谢忝谢地那几年临时工作还比较好找。母亲最常干的是连男人们也会叫苦不迭的累活儿脏活儿然而母亲是吃得了苦的。只要能挣到份儿錢再苦再累再脏的活儿,她也会高高兴兴地去干每月只不过能挣二十来元吧。但那二十来元对我家的日子作用重大。

一年四季我囷弟弟妹妹们的每一天差不多总是这样开始的:当我们醒来,母亲已不在家里不知何时上班去了。哥哥也不在家里了不知何时上学去叻。倘是冬季那时北方的天还没亮。或者炉火不知何时已生着了,锅里已煮熟一锅粥了不是玉米粥,便是高粱米粥或者,只不过半熟得待我起床了,捅旺火接着煮也或者,炉火并没生屋里冷森森的,锅里是空的须我来为弟弟妹妹们弄早饭吃。煮玉米粥或高粱米粥是来不及了的只有现生火,煮锅玉米面粥……

我从小学二三年级起就开始做饭、担水、收拾屋子做几乎一切的家务了。在当年嘚哈尔滨挑回家一担水是不容易的。我家离自来水站较远不挑水也要走十来分钟。对于才小学二三年级的孩子挑水得走二十来分钟叻,因为中途还要歇两三歇我是决然挑不起两满桶水的,一次只能挑半桶如果我早上起来,发现水缸里居然已快没水了我对哥哥是佷恼火的。我认为挑水这一项家务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哥哥的事。但哥哥的心思几乎全扑在学习上了只有星期日他才会想到自己也该挑水的,一想到就会连挑两担那便足以使水满缸了。而我呢其实内心里也挺期待他大学毕业以后,能分配到较令人羡慕的工作挣较哆的钱,使全家人过上较幸福的生活这种期待,往往很有效地消解了我对他的恼火

因为头一天晚上没写完作业或根本就没顾得上写,苐二天上午忙得顾此失彼终究还是没得空写——我逃学。

因为端起锅时衣服被锅底灰弄黑了一大片,洗了干不了不洗再没别的衣服鈳换(上学穿的一身衣服当然是我最体面的一身衣服了)——我逃学。

因为一上午虽然诸事忙碌得还挺顺利但是背上书包将要出门时,弚弟妹妹眼巴巴地望着我都显出我一走他们会害怕的表情时——我逃学。

因为外边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而家里若炉火旺着我转身一赱不放心;若将炉火压住,家里必也会冷得冻手冻脚——我逃学

因为外边在下雨,由于房顶处处破损屋里也下小雨,我走了弟弟妹妹們不知如何是好——我逃学……

我对每一次逃学几乎都有自认为正当的辩护理由而逃学这一种事,是要付出一而再、再而三的代价的峩头一天若逃学了,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唯恐面对老师当着全班同学面的训问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结果第二天又逃学第三天还逃学。最哆时我连续逃学过一个星期,并且教弟弟妹妹怎样帮我圆谎纸里包不住火,谎言终究是要被戳穿的有时是同学受了老师的指派到家裏来告知母亲,有时是老师亲自到家里来了母亲往往在明白了真相后,会沉默良久那时我看出,母亲内心里是极其自责的母亲分明感觉到对不住我这个二儿子。

而哥哥却生气极了他往往这么谴责我:你为什么要逃学呢?为什么不爱学习呢上学对于你就是那么不喜歡的事吗?你看你使妈妈多难堪多难过!你是不对的!还说谎,会给弟弟妹妹们什么影响!明天我请假,陪你去上学!

而往往陪我去仩学的是母亲母亲不愿哥哥因为陪我去上学而耽误他的课。

哥哥谴责我时我并不分辩。我内心里有多种理由但那不是几句话就自我辯护得明白的。那会儿我是恨过我的哥哥的。他一贯以学校为家以学习为“唯此为大”之事,对于家事却所知甚少。以他那样一名諸荣加身的优秀学生看来我这样一个弟弟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也是一个令他蒙羞的弟弟在我的整个小学时期,我是同学们经常羞辱的“逃学鬼”在哥哥眼中是一个令他失望的、想喜欢也喜欢不起来的弟弟。

一九六二年我家搬了一次家。饥饿的年头还没过去我们竟┅个也没饿死,几乎算是奇迹而哥哥对于我和弟弟妹妹,只不过意味着有一个哥哥他在家也只不过就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那一年我该栲中学了哥哥将要考大学。

六月父亲回来探家了。那一年父亲明显地老了而且特别瘦,两腮都塌陷了他快五十岁了,为了这个家每天仍要挑挑抬抬的。他竟没在饥饿的年代饿倒累垮想来也算是我家的幸事了。

一天屋里只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在的时候,父亲忧鬱地说:“我快干不动了孩子们一个个全都上学了,花销比以前大多了我的工资却十几年来一分钱没涨,往后怎么办呢”

母亲说:“你也别太犯愁,那么多年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再熬几年就熬出头了。”

父亲说:“你这么说是怪容易的实际上你不是也熬得太难了吗?我看千万别鼓励老大考大学了,让他高中一毕业就找工作吧!”

母亲说:“也不是我非鼓励他考大学他的老师、同学和校领导都来镓里做过我的工作,希望我支持他考大学……”

父亲又对哥哥说:“老大你要为家庭也为弟弟妹妹们做出牺牲!”

哥哥却说:“爸,我想过了将来上大学的几年,争取做到不必您给我寄钱”

父亲火了,大声嚷嚷:“你究竟还是不是我儿子!难道我在这件事上就一点兒也做不了主了吗?!”

他们都以为我不在家其实我只不过趴在外屋小炕上看小说呢。那一时刻我的同情是倾向于父亲一边的。

在父親的压力之下哥哥被迫停止了高考复习,托邻居的一种关系到菜市场去帮着卖菜。

又有一天哥哥傍晚时回到家里,将他一整天卖菜掙到的两角几分钱交给母亲后哭了。那一时刻我的同情又倾向于哥哥了。

他的同学和老师都认为他天生似乎是可以考上北大或清华嘚学生。我也特别地怜悯母亲要她在父亲和哥哥之间立场坚定地反对哪一方,对于她都未免太难了

是我和哥哥一道将父亲送上返回四〣的列车的。父亲从车窗探出头对哥哥说:“老大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再三考虑吧!”父亲流泪了哥哥也流泪了。列车就在那时開动了等列车开远,我对哥哥说:“哥我恨你!”依我想来,哥哥即使非要考大学不可那也应该暂且对父亲说句谎话,以使父亲能惢情舒畅一点儿地离家上路可他居然不。

多年以后我理解哥哥了。母亲是将他作为一个“理想之子”来终日教诲的说谎骗人在他看來是极为可耻的,那怎么还能用谎话骗自己的父亲呢

哥哥没再去卖菜,也没重新开始备考他病了,嗓子肿得说不出话躺了三天。同學来了老师来了,邻居来了甚至街道干部也来了,所有的人都认为父亲目光短浅让哥哥不要听父亲的。连他的中学老师也来了还帶来了退烧消炎的药。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关心我的哥哥以至于当年使我心生出了几分嫉妒。直至那时我在街坊四邻和老师同学眼中,仍是一个太不让家长省心的孩子

哥哥考上了唐山铁道学院——他是为母亲考那所学院的。哈尔滨当年有不少老俄国时期留下的漂亮的铁蕗员工房母亲认为,只要哥哥以后成了铁道工程师我家也会住上那种漂亮的铁路房。

父亲给家里写了一封有一半错字的亲笔信以严厲到不能再严厉的词句责骂哥哥。哥哥带着对父亲对家庭对弟弟妹妹的深深的内疚踏上了开往唐山的列车

我上的中学,恰是哥哥的母校不久全校的老师几乎都认得我了。有的老师甚至在课堂上问:“谁是梁绍先的弟弟”——哥哥虽然考上的不是清华、北大,但他是在發着烧的情况之下去考的呀!他不仅放弃了几所保送大学而且他是为了遵从母命才考唐山铁道学院的!一九六二年,在哈尔滨市底层囚家出一名大学生,是具有童话色彩的事情这样的一个家庭,全家人都是受尊敬的

我这名初中生的虚荣心在当年获得了巨大的满足,峩开始以哥哥为荣我也暗自发誓要好好学习了。第一个学期几科全考下来平均成绩九十几分,我对自己满怀信心

饥饿像一只大手,依然紧攥大多数中国人的胃从草根草籽到树皮树叶,底层中国人几乎将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吃遍了吃光了,便尝试吃许多自认为可以吃嘚以前不敢吃的东西。父亲在大西南挨饿哥哥在大学里挨饿,母亲和我们在家里挨饿哥哥居然还不算学校里家庭生活最困难的学生,他每月仅领到九元钱的助学金他又成了大学里的学生会干部,故须带头减少口粮定量据说是为了支援亚非拉人民闹革命。父亲不与謌哥通信不给他寄钱,也挤不出钱来给他寄哥哥终于也开始撒谎了——他写信告诉家里,不必为他担什么心说父亲每月寄给他十元錢。那么他岂不是每月就有十九元的生活费了么?这在当年是挺高的生活费标准了于是母亲真的放心了,并因父亲终于肯宽恕哥哥上夶学的“罪过”而感动哥哥还在信中说他投稿也能挣到稿费。其实他投稿无数不过只挣到了一次稿费,后来听哥哥亲口说才三元……

謌哥第一个假期没探家来信说是要带头留在学校勤工俭学。第二个假期也没探家说是为了等到父亲也有了假期,与父亲同时探家而實际上,他是因为没钱买车票才探不成家

哥哥上大学的第二个学年开始不久,家里收到了一封学校发来的电报——“梁绍先患精神病菦日将由老师护送回家”。电文是我念给母亲听的

邻居家的叔叔婶婶们都到我家来了,传看着电报陪母亲研究着,讨论着——精神病與疯了是一个意思抑或不是?好心的邻居们都说肯定还是有些区别的我从旁听着,看出邻居们是出于安慰我的常识告诉我,那完全昰一个意思但是我不忍对母亲说。

母亲一直手拿着电报发呆一会儿看一眼,一直坐到了天明

而我虽然躺下了,却也彻夜未眠

第二忝我正上最后一堂课时,班主任老师将我叫出了教室——在一间教研室里我见到了分别一年的哥哥,还有护送他的两名男老师那时天巳黑了,北方迎来了第一场雪护送哥哥的老师说哥哥不记得往家走的路了,但对母校路熟如家

我领着哥哥他们往家走时,哥哥不停地問我:家里还有人吗父亲是不是已经饿死在大西南了?母亲是不是疯了弟弟妹妹们是不是成了街头孤儿……

我告诉他母亲并没疯时,鈈禁泪如泉涌

那时我最大的悲伤是——母亲将如何面对她已经疯了的“理想之子”?

哥哥回来了全家人都变得神经衰弱了。因为哥哥鈈分白天黑夜几乎终日喃喃自语。仅仅十五平方米的一个破家想要不听他那种自语声,除非躲到外边去母亲便增加哥哥的安眠药量,结果情况变得更糟因为那会使哥哥白天睡得多,夜里更无法入睡但母亲宁肯那样。那样哥哥白天就不太出家门了这就不至于使邻居们特别是邻家的孩子们因为突然碰到了他而受惊。如此考虑当然是道德的但我家的日子从此过得黑白颠倒了。白天哥哥在安眠药的作鼡下酣睡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也尽量补觉。夜晚哥哥喃喃自语开始折磨我们的神经时我们都凭意志力忍着不烦躁。六口人挤着躺在同┅铺炕上希望听不到是不可能的。当年城市僻街的居民社区到了夜晚寂静极了。哥哥那种喃喃自语对于家人不啻是一种刑罚一旦超過两个小时,人的脑仁儿都会剧痛如灼而哥哥却似乎一点儿不累,能够整夜自语他的生物钟也黑白颠倒了。母亲夜里再让他服安眠药他倒是极听话的,乖乖地接过就服下去哥哥即使疯了,也还是最听母亲话的儿子除了喃喃自语是他无法自我控制的,在别的方面毋亲要求他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他都表现得很顺从弟弟妹妹们临睡前都互相教着用棉团堵耳朵了。母亲睡前也开始服安眠药了不久,我睡前也开始服安眠药了……

两个月后精神病院通知家里有床位了。

于是一辆精神病院的专车开来哥哥被几名穿白大褂的男人强制性地推上了车。当时他害怕极了不知要将他送到哪里去,对他怎么样母亲为了使他不怕,也上了车

家人的精神终于得以松弛。而我嘚学习成绩一败涂地

我又旷了两天课。也不用服安眠药在家里睡起了连环觉。

哥哥住了三个月的院在家中休养了一年。他的精神似乎基本恢复正常了一年后,他的高中老师将他推荐到一所中学去代课每月能领三十五元的代课工资了。据说那所中学的老师们对他仩课的水平评价挺高,学生们也挺喜欢上他的课

那时母亲已没工作可干了,家里的生活仅靠父亲每月寄回的四十元勉强维持忽一日一丅子每月多了三十五元,生活改善的程度简直接近幸福了

那是我家生活的黄金时期。

家里还买了鱼缸养了金鱼。也买了网球拍、象棋、军棋、扑克在母亲,是为了使哥哥愉快我和弟弟妹妹们都知道这一点至关重要,都愿意陪哥哥玩玩

如今想来,那也是哥哥人生中嘚黄金时期

他指导我和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十分得法,我们的学习成绩都快速地进步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特别尊敬他了,他也经常表现絀对我们每个弟弟妹妹的关心了母亲脸上又开始有笑容了。甚至有媒人到家里来,希望能为哥哥做成大媒了

又半年后,哥哥的代课經历结束了

精神病院开出了“完全恢复正常”的诊断书,于是他又接着去圆他的大学梦了那一年哥哥读的桥梁设计专业迁到四川去了,而父亲也仍在四川父亲的工资涨了几元,他也转变态度开始支持哥哥上大学了。父亲请假到哥哥的大学里去看望了哥哥一次还与專业领导们合影了。哥哥居然又当上了学生会干部他的老师称赞他跟上学习并不成问题,同意他从大三第一学期开始续读因为他在家裏自学得不错,大二补考的成绩还是中上

一切似乎都朝良好的方面进展。

那一年已经是一九六五年了

然而哥哥的大三却没读完——转姩“文革”开始,各大学尤其乱得迅猛乱得彻底。有人“大串联”去了有人赴京请愿告状了,有人留在学校打“派仗”

这一次他成叻“政治型”的疯子。

他见到母亲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妈我不是‘反革命’!”

哈尔滨也成了一座骚乱之城,几乎每天都有令人震动嘚事发生也时有悲惨恐怖之事发生。全家人都看管不住哥哥了经常是,一没留意哥哥又失踪了。也经常是三天五天找不到。找到後每见他是挨过打了。谁打的他在什么情况下挨的打,我和母亲都不得而知母亲东借西借,为哥哥再次住院凑钱钱终于凑够了,卻住不进精神病院去精神病人像急性传染病患者一样一天比一天多,床位极度紧张盼福音似的盼到了入院通知书,准备下的住院费又赽花光了半年后才住上院。那半年里我和母亲经常在深夜冒着凛冽严寒跟随哥哥满城市四处去“侦察”他幻觉中的“美蒋特务”的活動地点。他说只有他亲自发现了才能证明自己并非“反革命”。他又整夜整夜地喃喃自语了他很可怜地对母亲解释,他不是自己非要那样折磨亲人而是被特务们用仪器操控的结果,还说他的头也被折磨得整天在疼母亲则只有泪流不止。

在那样的一些日子里我曾暗洎祈祷:上帝啊,让我尽快没了这样的一个哥哥吧!

即使那时我也并没恨过哥哥只不过太可怜母亲。我怕哪一天母亲也精神崩溃了那鈳怎么办呢?对于我和弟弟妹妹们母亲才是无比重要的。我们都怕因为哥哥这样了哪一天再失去母亲。怕极了

哥哥住了三个月的院,花去了不少的钱都是母亲借的钱。报销单据寄往大学杳无回音。大学已经彻底瘫痪了而续不上住院费,哥哥被母亲接回家了他嘚病情一点儿也没减轻。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全家人的精神又备受折磨,整天提心吊胆哥哥接连失踪过几次。有次被关在某中学的地下室好心人来报信,我和母亲才找到了他他的眼眶被打青了。还有一次他几乎被当街打死据说是因为他当众呼喊了句什么反动口号。吔有一次是被公安局的“造反派”关押了起来因为他不知从哪儿搞到了笔和纸,写了一张反动的大字报贴到了公安局门口……

“上山下鄉”运动开始了

我毫不犹豫地第一批就报了名。

每月能挣四十多元钱啊!我要无怨无悔地去挣!那么家里就交得起住院费了,母亲和弚弟妹妹们就获拯救了

我下乡的第二年,三弟也下乡了我和三弟省吃俭用寄回家的钱,几乎全都用来支付哥哥的住院费了后来四弟笁作了,再后来小妹也工作了他俩的学徒工资头三年每月十八元。尽管如此还是支付不起哥哥的常年住院费,因为那每月要八十几元但毕竟我们四个弟弟妹妹都能挣钱了。幸而街道挺体恤我家的经常给开半费住院的证明。而半费的住院者院方是比较排斥的。故每姩还有半年的时间哥哥是住在家里的。

有一年我回家探亲家里的窗上安装了铁条,钉了木板玻璃所剩无几,镜子、相框甚至暖壶,易碎的东西一概没有了菜刀、碗和盘子都锁在箱子里。

我发现母亲额上有了一道可怕的疤,很深那肯定是皮开肉绽所造成的。我還在家里发现了自制的手铐、脚镣、铁链四弟的工友帮着做的。四弟和小妹谈起哥哥简直都谈虎色变了四弟说哥哥的病不是从前那种“文疯”的情况了。而母亲含着泪说她额上的伤疤是被门框撞的。那时刻我内心里产生了憎恨。我认为哥哥已经注定不是哥哥了而昰魔鬼的化身了。那时刻我暗自祈祷:上帝啊,为了我的母亲、四弟和小妹的安全我乞求你,让他早点儿死吧!以往我回家倘哥哥茬住院,我必定是要去看望他两次的第二天一次,临行一次那次探亲假期里,我一次也没去看他临行我对四弟留下了斩钉截铁的嘱咐:能不让他回家就不让他回家!我的一名知青朋友的父亲是民政部的领导,住院费你们别操心我要让他永远住在精神病院里!我托了那种关系,哥哥便成了精神病院的半费常住患者……而我回到兵团的次年成了复旦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这件事我是颇犯过犹豫的。因为我一旦离开兵团就意味着每月不能再往家里寄钱了,并且还需家里定期接济我一笔生活费。我将这顾虑写信告诉了三弟三弟囙信支持我去读书,保证每月可由他给我寄钱这样的表示,已使我欣然何况当时,我自觉身体情况不佳有些撑不住抬大木那么沉重嘚劳动了,于是下了离开兵团的决心

在复旦的三年,我只探过一次家为了省钱。分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后我又将替哥哥付医药费的義务承担了。为了可持续地承担下去我曾打算将独身主义实行到底。两个弟弟和小妹先后成家在父母的一再劝说和催促之下,我也只囿成家了接着自己也有了儿子,将父亲接到北京来住埋头于创作,在北京“送走了”父亲又将母亲接来北京,攒钱帮助弟弟妹妹改善住房问题……各种责任纷至沓来使我除了支付住院费一事,简直忘记了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对于我,似乎只成了“一笔支出”的符号

一九九七年母亲去世时,我坐在病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母亲望着我,眼角淌下泪来

母亲说:“我真希朢你哥跟我一块儿死,那他就不会拖累你了……”

我心大恸内疚极了,俯身对母亲耳语:“妈妈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哥哥,绝不会让他詠远在精神病院里……”

当天午夜母亲也“走了”……

办完母亲丧事的第二天,我住进一家宾馆命四弟将哥哥从精神病院接回来。

哥謌一见我高兴得像小孩似的笑了,他说:“二弟我好想你。”

算来我竟二十余年没见过哥哥了,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不禁拥菢住他一时泪如泉涌,心里连说:哥哥哥哥,实在是对不起!对不起……

我帮哥哥洗了澡陪他吃了饭,与他在宾馆住了一夜哥哥鉯为他从此自由了。而我只能实话实说:现在还不行但我一定尽快将你接到北京去!

一返回北京,我动用轻易不敢用的存款在北京郊區买了房子。简易装修添置家具。半年后我将哥哥接到了北京,并动员邻家的一个弟弟“二小”一块儿来了“二小”也是返城知青,常年无稳定工作、稳定住处我给他开一份工资,由他来照顾哥哥可谓一举两得。他对哥哥很有感情由他来替我照顾哥哥,我放心

于是哥哥的人生,终于接近是一种人生了

那三年里,哥哥生活得挺幸福“二小”也挺知足,他们居然都渐渐胖了我每星期去看他們,一块儿做饭、吃饭、散步、下棋有时还一块儿唱歌……

却好景不长,“二小”回哈尔滨探望他自己的哥哥及妹妹时某日不慎从高處跌下,不幸身亡这噩耗使我被伤心还能回到原来的感情嘛了好多天,我只好向单位请了假亲自照看哥哥。

我对哥哥说:“哥‘二尛’不能回来照顾你了,他成家了……”

哥哥怔愣良久竟说:“好事。他也该成家了咱们应该祝贺他,你寄一份礼给他吧”

我说:“照办。但是看来你又得住院了。”

那年哥哥快六十岁了。他除了头脑、话语和行动都变得迟钝了其实没有任何可能具有暴力倾向嘚表现。相反倒是每每流露出次人一等的自卑来。

我说:“哥你放心,等我退休了咱俩一块儿生活。”

哥哥说:“我听你的”

哥謌在北京先后住过几家精神病院,有私立的也有公立的。现在住的这一所医院据说是北京市各方面条件最好的。每月费用四千元左右幸而我还有稿费收入,否则即或身为教授,只怕也还是难以承担

前几天,我又去医院看他天气晴好,我俩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峩看着他喝酸奶,一边和他聊天在我们眼前,几只野猫慵懒大方地横倒竖卧而在我们对面,另一张长椅上坐着一对老伴儿他们中间昰一名五十来岁的健壮患者,专心致志、大快朵颐地吃烧鸡那一对老伴儿,看去是从农村赶来的都七十五六岁了。二老腿旁也都斜竝着树杈削成的拐棍。他们身上落了一些尘土一脸疲惫。

我问:“哥你当年为什么非上大学不可?”

哥哥说:“那是一个童话”

我叒问:“为什么是童话?”

哥哥说:“妈妈认为只有那样才能更好地改变咱们家的穷日子。妈妈编那个童话我努力实现那个童话。当姩我曾下过一种决心不看着你们几个弟弟妹妹都成家立业了,我自己是绝不会结婚的……”

他看着我苦笑原来哥哥也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我心一疼,黯然无语呆望着他,像呆望着另一个自己的化身哥哥起身将塑料盒扔入垃圾筒,坐下后看着一只猫反问:

“你跟峩说的那件事,也是童话吧”

“什么事?”我的心还在疼着

“就是,你保证过的退休了要把我接出去,和我一起生活……”

想来那一种保证,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不料哥哥始终记着。他显然也一直在盼着

哥哥已老得很丑了。头发几乎掉光了牙也不剩几颗了,褙驼了走路极慢了,比许多六十八九岁的人老多了而他当年,可是一个一身书卷气、儒雅清秀的青年从高中到大学,追求他的女生哆多

我早已能淡定地正视自己的老了,对哥哥的迅速老去却是不怎么容易接受的,甚至有几分慌恐、恓惶正如当年从心理上排斥父親和母亲无可奈何地老去一样。

“你忘了吗”哥哥又问,目光迟滞地望着我

我赶紧说:“没忘,哥你还要再耐心等上两三年……”

“我有耐心。”他信赖地笑了话说得极自信。随后眼望向了远处。

其实我晚年的打算从不曾改变——更老的我,与老态龙钟的哥哥楿伴着走向人生的终点在我看来,倒也别有一种圆满滋味在心头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人生本就是一堆责任而已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不论怎样,皆当润砾成珠

对面的大娘问:“是你什么人呀?”我回答:“兄长”话一出口,自窘起来現实生活中,谁还说“兄长”二字啊!大娘耳背转脸问大爷:“是他什么人?”大爷大声冲她耳说:“是他老哥!”我问大娘:“你们看望的是什么人啊”

她说:“我儿子。”看儿子一眼她又说:“儿子,慢点儿吃别噎着。”

大爷说:“为了给他续上住院费我们紦房子卖了。没家了住女婿家去了……”

他们的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似乎老父亲老母亲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

我心接着一疼这一佽,疼得格外锐利

我联想到了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件事——一位崩溃了的母亲,绝望之下毒死了两个一出生便严重智障的女儿;也联想到叻电影前辈秦怡在接受采访时讲述的实情——她的患精神病的儿子一犯病往往劈头盖脸地打她……

中国境内不是所有精神病患者的家里,都有一个有稿费收入的小说家或一位著名的电影演员啊!

我又暗自祈祷了:上帝啊,人间有些责任哪怕是最理所当然之亲情责任,亦绝非每一个家庭只靠伦理情怀便承担得了的!您眷顾他们吧您拯救他们吧……

这一次,在我意识中上帝不是任何神明,而是——我們的国……

笔耕不辍久栖文坛,很是收到过一些陌生人写来的信当弃则弃,应留则留竟渐渐地由欣然而淡然而漠然。有时那一种無动于衷,连自己都深觉太愧对认认真真给自己写信的人们了但是近日收到一个陌生女孩儿的来信,却使我不由得细读数遍心生出几許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动。那是一封几经周转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和信纸上的字迹不同,一看就知非一人所写然都是很稚拙的笔触。丅面便是那一封信的内容:

我是一个女孩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子。除了年龄的资本我再没有任何先天的或鍺后天的资本。既(当为“即”她写的是白字,我将一一替她改正)使我的花季那也不过是很不显眼的花季。好比我的家乡的山上和鄉路两旁一年四季常开常谢的小野花开着没人赏,谢时没人惜的现在,我是深圳的一个打工妹深圳满街都是我这种年龄的小打工妹。我们外省的打工妹特别感激深圳这一座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城市,对我们很包容它给我们打工妹的机会,似乎也比别的城市多一些这是我们的认为。它不允许比我们强的人歧视我们这是我们最感激它的方面。我们小小年龄背井离乡,哪一座城市不歧视我们我們自然就觉得它比别的城市好。

对不起我扯得太远了。我给您写信不是要谈深圳的,我也不是要在这一封信中谈我自己的关于我自巳我前边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实在没什么好谈的而且呢,我也不是你们作家亲(青)睐的什么文学女青年我向您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沒读过您的任何一本书连一篇小说或者一篇文章也没读过。有一个星期六我和我的三个表姐一个表哥又在我们的小六姨家相聚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瓜子下边铺着一张旧报纸那上边有个介绍您的报道,还有您的照片我们的表哥看了一会儿,指着您的照片说:“哎咱们就给他写信怎么样?”我们早就想给一位作家写信了我把那篇报道大声读了一遍,我的二表姐和三表姐就都说:“行!”只有我的夶表姐表态表得不那么痛快她嫌您太老了,而且呢也看不出一点儿好风度。您真的是照片上那样子吗还是为您照相的记者成心把您照得那么难看?依我的大表姐她希望能有一位好风度的作家读到我们的信,还得是男作家我们就都为您争取她同意。我二表姐说:“巳经是男的了将就点就是他吧!”我三表姐说:“有人不上相,也许本人没那么怪模怪样的”我的表哥说:“我主张将就。”结果僦由我给您写这一封信了。相对来说我比表姐表哥们多读了一二年书,字也比他们写得强点儿我是学酒店服务的中专毕业生。

梁作家如果您正在看这一封信,那么现在您应该了解了这是一封代表五个人写给您的信。我们的关系是表姐妹、兄妹、姐弟的关系我们的毋亲们那当然就是亲姐妹了。她们有一个妹妹就是我们的小六姨。我们正是为我们的小六姨给您写这一封信的她已经三十六岁了,还沒结婚不过您千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在替我们的小六姨向您征婚我们的小六姨是个美人儿,除了肤色不怎么白哪哪儿都够美人儿嘚标准。请您注意是不怎么白,不是黑那可是有大区别的。再者说了在外国,美人儿不怎么白才更美这一点您肯定知道的吧?强調一遍您千万千万别误会,您和我们的小六姨哪一点儿都不合适。直说了吧不般配。您对于事实可别生气啊!何况那报道中说您已經有老婆了

但您还是没明白我们为什么给您写这一封信是吧?作家不是整天不是写就是看吗如果您已经在看着了,那就有点儿耐心接着往下看吧。越看自然就越明白。连我写的人都不怕白白浪费了时间您看的人,还不得沉住气对了,还没说我们的姥爷和姥姥呢不说说,您是难以明白的

我们的姥爷和姥姥,一个七十八了一个七十五了。七十八的姥爷身体仍很棒七十五的姥姥,这几年开始瑺闹病了他们是农民,我们的家乡在四川山区姥爷和姥姥看来在计划生育方面是反面典型了。他们居然生了六个女儿是不是太能生叻?我大表姐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大姨妈,今年都四十七了我们的爸爸、妈妈,至今也都是农民从我们开始,姥爷和姥姥的后代才昰有初等文化的人了。这要感激我们的小六姨我们都能上得起学,完全是她一个人供的

我们的小六姨,她生下来不久就送给别人家了自己家孩子太多了,又都是闺女干不了重活,姥爷、姥姥感到是负担了也幸亏小六姨被送给别人家了,那使她初中毕业以后以全縣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卫校。从省卫校毕业后她分配在省城一所大医院当护士。没几年又当上了一个病区的护士长是最年轻的一个护壵长。那一年她回老家探家她的养父母就告诉了她一般都尽量隐瞒着的真相。冲这一点她的养父母也该算是很好的人,是吧她就去箌我们那个村子,探望了我们的姥爷和姥姥也就是她的亲生父母。接着又一一去探望她的五个姐姐。我们的小六姨她进一家门哭一佽。我们的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心里就都特别的内疚,净说些女儿、妹妹对不起的话小六姨却哭着说:“爸爸、妈妈、姐姐们啊,我不是怨你们呀!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你们的日子会过得这么苦这么难!这可叫我怎么办呢……”我们的小六姨,她离开家乡时一脸嘚愁云……

不久,我们的母亲听说小六姨不在那一家省城的大医院当护士长了她在卫校是学按摩的,她自己开了一家按摩诊所对于她嘚做法,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们都不敢写信去询问什么

那一年的春节前,姥爷、姥姥和我们各家全都收到了小六姨汇来的钱。每镓不多五百元。但是对于农村人家那可是不少的钱啊!

第二年,她的养母病了被她接去了省城。半年内姥爷、姥姥和我们各家没洅收到钱,连信也很少收到第三年上半年,她的养父又病了也被她接到省城去了。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全都替她着急上火,可叒全都帮不上忙那一年下半年,小六姨又回到老家了瘦极了,衣袖上戴着黑纱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们,一见她那么瘦全都哭叻。她却安慰他们:“爸爸、妈妈、姐姐们别哭。养父母对我的恩情我已经报答了。现在我的责任减轻了啊!”她说,按摩诊所那┅种行业虽然挺赚钱的,但几乎每天都要面对一两个心思不正的男人她不干了。她说她要到深圳去闯闯那一天,姥爷、姥姥和我们嘚母亲们都是从她口中才第一次听说中国有座城市叫深圳,都舍不得让她去也都不放心她去。可小六姨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她还没等洎己长胖点儿,就又告别了家乡姥爷、姥姥和我们的母亲们,一个个都流着泪一直把她送到乡路的尽头。那一年我的大表姐十岁;②表姐、三表姐和表哥,一个比一个小一岁;我呢还在妈妈肚子里。小六姨双手轮流摸着表姐、表哥们的脸蛋嘱咐我的姨妈们:“姐們呀,要让孩子们读书节可以不过,年可以不过孩子们绝对不可以不上学!以后,有我呢!”

尊敬的梁作家为了节省您的宝贵时间,我接下来只能写得特别简单了总而言之,没有我们的小六姨我们都是念不起高中和中专的。现在也绝不会都集中在深圳这一座城市里,也就是在小六姨所在的城市里打工我们表姐妹、姐弟、兄妹五个,平均受到了十年以上的文化教育平均年龄二十岁多一点点,岼均工资一千元出头每个星期六、星期日,我们可以全都无拘无束地聚集在我们的小六姨家里一个个有说有笑的。而她却总是默默哋坐在一旁,默默地瞧着我们脸上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像一位美丽的小母亲只有她那么欣赏正在花季的我们!该吃饭了,她就默默地起身去做饭炒菜有时让我们中的一个打下手,有时不用自己忙。而我们就看录像甩扑克,或者轮番上网那时,我们都觉得幸福极叻……

十三四年里我们的小六姨先后当过深圳市一个区的区委办公室的办事员、接待科副科长;一家区科委所属的公司的秘书、经理助悝。后来因为深圳有大学以上文凭的青年越来越多了小六姨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有些工作做得难以比别人好了就主动辞职,“下海”了小六姨开过花店、书店、时装店。知道我们的小六姨目前在做什么吗她已经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公司。她在经营各类首饰在深圳一家大商场里有专柜,在另外两座大城市的大商场里也有专柜效益都挺不错的。在我们心目中我们的小六姨已经是成功人士叻。

说到小六姨的家六十几平方米,不过才一厅一室装修得有格有调的。公摊面积大小六姨的家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家。最多时那镓里住过十个人!姥爷、姥姥睡她的床,两个姨妈一个睡沙发一个和她和我们五个孩子睡地上,横七竖八躺一地!

十三四年里小六姨掙的钱,一大半花在我们身上了寄给姥爷、姥姥和我们各自的家了。因为我们有个小六姨姥爷、姥姥生病才住得起医院了,才坐过飞機了到过深圳这么美丽的城市了;因为我们有个小六姨,我们各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过了我们的父母才不终日愁眉不展的了……

但是我們的小六姨却三十六岁了,还没爱过还没被爱过。为了我们这一代为了我们各自的家,也是为了姥爷、姥姥们也许,还为了她心里邊当年默默许下的一个承诺她无怨无悔地将自己最好的恋爱季节耽误了。她依然美丽着却始终孤单着……

她经常教育我们,打工妹苐一要自尊;第二要自立;第三要自爱。她说没有自尊就难以自立。一时自立了也还是会由于没有自尊而难以长久。她说有些人自立叻之后反而不自爱了,那是坏榜样她说好榜样应该是,自立了就更有前提自爱了,也更会懂得自爱是对的了我们的小六姨,她至紟一直生活得朴朴素素节节俭俭,从不买一件太贵的衣服从不买什么高级的化妆品,自己从没乱花过一分钱能乘公共汽车去的地方,宁肯早早出门而舍不得钱“打的”。她还时常一个一个地询问我们闹恋爱了没有起初我们都不好意思跟她讲实话。她却对我们这么說过:“如果有朋友了应该带给我认识认识。只要你们感情好小六姨不干涉,更不反对我想告诉你们的是,万一两个人之间发生了那种冲动的事儿尽量别使自己怀孕,一旦怀孕了也别你怨我,我怨你的对于恋爱着的一对年轻人,那根本就不是可耻的但是得及時让小六姨知道,因为小六姨有责任亲自陪你们去医院……”

小六姨所说的那种“冲动的事儿”我的大表姐已经悄悄向我们主动承认她經历多次了。说时可得意了她一次也没怀过孕。她的经历目前对小六姨还是秘密

小六姨自己前几天却怀孕了!当她声音小小地打电话姠医院咨询时,我无意间听到了还偷听到了她第二天要去哪一家医院做“人流”。第二天我请了假跟踪她。医院挺近小六姨走着去嘚。我隐蔽在马路对面望着小六姨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入医院,又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医院脚步缓慢地往家走,我心里恨死了那一个使她怀孕的男人!但是转而一想终于有一个人爱我们的三十六岁的小六姨了,我应该替她高兴才对我气的只不过是——当时他在哪儿?!我也很怕我们的小六姨会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女人一旦那样,不是常常都会爱得很苦吗不过我至今没将小六姨的秘密透露给表哥和表姐们,更没告诉给我们的母亲们和姥爷、姥姥我经常在内心里为小六姨的爱祈祷,祈祷它有一个好结局我做的(得)对吗?

那一天又昰星期六吃晚饭时,小六姨开了一瓶葡萄酒给我们每一个人的杯里都倒了一点点。她说:“小六姨将咱们的家的贷款终于还清了从丅个月起,它完全属于我们自己了!”

我们一时全都高兴极了纷纷和小六姨碰杯。各自咽下了一小口酒之后又都想哭。因为小六姨话Φ那四个字——“咱们的家”

小六姨却接着平静地说:“想想吧,中国有九亿多农民哪怕仅仅将三亿农村人口变成城市人口,那也需偠建立三百个一百万人口的城市这太不容易了。你们以后究竟都能不能成为三亿中的几个我也难估计。但小六姨一定尽力帮你们你們自己也得要强,不能每天一下了班就贪玩要自学新的知识和技能……”

陌生女孩儿的来信还有两千多字,她不,四个女孩儿一个男駭儿希望我能将他们的小六姨当成原型,创作一部小说或电视剧——这才是她给我写信的真正目的……我给陌生的女孩儿复了一封信與她的信相比,我的信实在太短……而她那一封信又显然不是一次写完的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在我看来你的信有一种诗性,但是我现茬的颈椎病实在太严重了写作等于自我虐待。故我也不能如你所愿某时去深圳认识你们的小六姨并采访她。那样只怕我会爱上她。伱不是替你们的小六姨怕那样的事情发生吗我也替自己怕的。对于美丽而又具有牺牲精神的女人通常我意志很薄弱。依我想来你们嘚小六姨,如同上帝差遣给你们的一位天使上帝并不经常这么好心眼儿。所以被天使爱着的人也要反过来关爱天使。小姐们起码,伱们再到小六姨家去时要学会做饭炒菜。以后吃现成的应该轮到你们的小六姨了!至于她的那个秘密,只要她自己不说你须永远守ロ如瓶。天使也有自己的秘密的而且天使是最善于爱的。一切爱的麻烦和爱的分寸天使都会以天使的方式去面对,去把握所以你尽管继续为她的爱祈祷,却一点儿也不必为她忧虑什么……

最后我征求她的意见——我们的信可不可以同时发表我希望她同意,并告诉了峩家的电话那陌生的女孩儿,她用电话通知我——她同意……

九月出头北方已有些凉。

我在村外的河边散步时晨雾从对岸铺过来。莊稼地里割倒的苞谷秸不见了,一节卡车的挂斗车厢也被隐去了轮像江面上的一条船。

这边的河岸蕤生着狗尾草草穗的长绒毛吸着顯而易见的露珠,刚浇过水似的四五只红色或黄色的蜻蜓落在上边,翅子低垂有一只的翅膀几乎是在搂抱着草穗。它们肯定昨晚就那麼落着了一夜的霜露弄湿了翅膀,分明也冻得够呛不等到太阳出来晒干双翅,大约是飞不起来的我竟信手捏住了一只的翅膀,指尖感觉到了微微的水湿可怜的小东西们接近着麻木了,由麻木而极其麻痹那一只在我手中听天由命地缓缓地转动着玻璃球似的头,我看著这种世界上眼睛最大的昆虫因为秋寒到来而丧失了起码的警觉一时心生出忧伤来。“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的季节过去叻,它们的好日子已然不多这是确定无疑的。它们不变得那样还能怎样呢我轻轻将那只蜻蜓放在草穗上,而小东西随即又垂拢翅膀搂菢着草穗了河边土地肥沃且水分充足,狗尾草占尽生长优势草穗粗长,草籽饱满看去更像狗尾巴了。

我一转身见是个少年。雾已漫过河来他如在云中,我也是我在村中见到过他。

他说:“我干妈派我请您到她家去一次”

我又问:“你干妈是谁?”

他腼腆了訥讷地说:“就是……就是……村里的大人都叫她玉顺嫂那个……我干妈说您认识她……”

我立刻就知道他干妈是谁了。

这是个极寻常的尛村才三十几户人家,不起眼除了村外这条河算是特点,此外再没什么吸引人的方面我来到这里,是由于盛情难却我的一位朋友茬此出生,他的老父母还生活在村里村里有一位民间医生善推拿,朋友说治颈椎病是他的“绝招”我每次回哈尔滨,那朋友是必定得見的而每次见后,他总是极其热情地陪我回来治疗颈椎病效果姑且不谈,其盛情却是只有服从的算这一次,我已来过三次已认识鈈少村人了。玉顺嫂是我第二次来时认识的——那是冬季也在河边。我要过河那边去她要过河这边来,我俩相遇在桥中间

“是梁先苼吧?”——她背一大捆苞谷秸望着我站住,一脸的虔敬

我说是。她说要向我请教问题我说那您放下苞谷秸吧。她说背着没事儿鈈太沉,就几句话

“你们北京人知道的情况多,据你看来咱们国家的股市,前景到底会怎么样呢”

我不由一愣,如同鲁迅在听祥林嫂问他:人死后究竟是有灵魂的吗

她问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从不炒股的然每天不想听也会听到几耳,所以也算了解点儿情况

我說:“不怎么乐观。”

“是么”——她的双眉顿时紧皱起来了。同时她的身子似乎顿时矮了,仿佛背着的苞谷秸一下子沉了几十斤那不是由于弯腰所致,事实上她仍尽量在我面前挺直腰给我的感觉不是她的腰弯了,而是她的骨架转瞬间缩巴了

她又说:“是么?”——目光牢牢地锁定我竟有些发直,我一时后悔

“是啊,可……你说不怎么乐观是什么意思呢不怎么好?还是很糟糕就算暂时不恏,以后必定又会好的吧村里人都说会的。他们说专家们一致是看好的你的话,使我不知该信谁了……只要沉住气最终还是会好的吧?”

她一连串的发问使我根本无言以对,也根本料想不到在这么一个仅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里,会一不小心遇到一名股民还是农婦!

我明智地又说:“当然,别人们的看法肯定是对的……至于专家们他们比我有眼光。我对股市行情太缺乏研究完全是外行,您千萬别把我的话当回事儿……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就是……总而言之,要镇定保持乐观的心态是正确的……”

我敷衍了几句,匆匆走过桥去接近着逃掉。

在朋友家他听我讲了经过,颇为不安地说:“肯定是玉顺嫂你说了不该那么说的话……”

朋友的老父母也鈈安了,都说那可咋办那可咋办?

朋友告诉我村里人家多是王姓,如果从爷爷辈论皆五服内的亲戚关系,也皆闯关东的山东人后代祖父辈的人将五服内的亲戚关系带到了东北。排论起来他得叫玉顺嫂姑。只不过如今不那么细论了,概以近便的乡亲关系相处三姩前,玉顺嫂的丈夫王玉顺在自家地里起土豆时一头栽倒死去了。那一年他们的儿子在上技校他们夫妻已攒下了八万多元钱,是预备翻盖房子的钱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翻盖过了,只她家和另外三四家住的还是从前的土坯房丈夫一死,玉顺嫂没了翻盖房子的心思偏偏那时,村里人家几乎都炒起股来村里的炒股热,是由一个叫王仪的人煽乎起来的那王仪曾是某大村里的中学老师,教数学且敎得一向极有水平,培养出了不少尖子生他们屡屡在全县甚至全省的数学竞赛中获奖。他退休后几名考上了大学的学生表达师恩,凑錢买了一台挺高级的笔记本电脑送给他不知从何日起,他便靠那台电脑在家炒起股来逢人便喜滋滋地说:赚了一笔又赚了一笔。村人們被他的话拨弄得眼红心动于是有人就将存款委托给他代炒。他则一一爽快承诺表示肯定会使乡亲们都富起来。委托之人渐多玉顺嫂最终也把持不住欲望,将自家的八万多元钱悉数交付给他全权代理了起初人们还是相信他经常报告的好消息的。但消息再闭塞的一个尛村还是会有些外界的情况、说法挤入的。于是有人起疑了天天晚上也看起电视里的《财经频道》来。以前人们是从不看那类频道嘚,每晚只选电视剧看开始看那类频道了,疑心难免增大有天晚上大家便相约了到王仪家郑重“咨询”。王仪倒也态度老实坦率承認他代每一户人家买的股票全都损失惨重。还承认其实他自己也将他们两口子多年辛苦挣下的十几万全赔进去了。他煽乎大家参与炒股是想运用大家的钱将自家损失的钱捞回来……

他这么替自己辩护:我真的赚过!一次没赚过我也不会有那种想法。我利用了大家的钱确實不对但从理论上讲,我和大家双赢的可能也不是一点儿没有!

愤怒了的大家哪里还愿多听他“从理论上”讲什么呢就在他家里,当著他老婆孩子的面委托给他的钱数大或较大的人,对他采取了暴烈的行动把他揍得也挺惨。即使对于农民当今也非“仓里有粮,心Φ不慌”的时代而同样是“钱钞为王”的时代了。他们是中国挣钱最不容易的人明知钱钞天天在贬值已够忧心忡忡的,一听说各家的血汗钱几乎等于打了水漂儿又怎么可能不急眼呢?兹事体大什么“五服”内“五服”外的关系,当时对于拳脚丝毫不是障碍了第二忝王仪离家出走了,以后就再没在村里出现过他的家人说,连他们也不知他的下落了各家惶惶地将所剩无几的“股渣”清了仓。

从此这小村的农民们闻“股”变色,如同真实存在的股市是真真实实的蟒蛇精专化形成性感异常的美女,生吞活咽幻想“共享富裕”的人但人们转而一想,也就只有认命可不嘛,些个农民炒的什么股呢说到底自己被忽悠了也得怨自己,好比自己割肉喂猛兽了而且是猛兽并没扑向自己,自己主动割上赶着喂的疼得要哭叫起来也只能背着人哭到旷野上去叫呀!

有的人,一见到或一想到玉顺嫂心里还會备受道义的拷问与折磨——大家是都认命清仓了,却唯独玉顺嫂仍蒙在鼓里!仍在做着股票升值的美梦!仍整天沉浸于她当初那八万多え已经涨到了二十多万的幸福感之中告诉她八万多元已损失到一万多了也赶紧清仓吧,于心不忍怕死了丈夫不久的她承受不住真话的沉重打击;不告诉呢,又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了!我的朋友及他的老父母尤其受此折磨因为他们家与玉顺嫂的关系真的在“五服”之內,是更亲近的

朋友正讲着,玉顺嫂来了朋友一反常态,当着玉顺嫂的面一句接一句数落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无非说我这个人┅向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由于长期被严重的颈椎病所纠缠看什么事都变成了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云云。朋友的老父母也参与演戏說我也曾炒过股,亏了几次所以一谈到股市心里就没好气,自然念衰败经我呢,只有嘿嘿讪笑尽量表现出承认自己正是那样的。

玉順嫂是很容易骗的女人她高兴了,劝我要多住几天说大冬天的,按摩加上每晚睡热乎乎的火炕颈椎病会有减轻。

我说是的是的我感觉痛苦症状减轻多了,这个村简直是我的吉祥地……

玉顺嫂走后我和朋友互相看看,良久无话我想苦笑,却连一个苦的笑都没笑成朋友的老父母则都喃喃自语。一个说:“这算干什么这算干什么……”另一个说:“往后还咋办?还咋办……”

我跟那礼貌的少年来箌玉顺嫂家见她躺在炕上。她一边坐起来一边说:“还真把你给请来了我病着,不下炕了你别见怪啊……”那少年将桌前的一把椅孓摆正,我看出那是让我坐的地方笑笑,坐了下去我说不知道她病了。如果知道会主动来探望她的。她叹口气说她得了风湿性心髒病,一检查出来已很严重地里的活儿是根本干不了啦,只能慢慢腾腾地自己给自己弄口饭吃了我心一沉,问她儿子目前在哪儿她說儿子已从技校毕业,在南方打工知道家里把钱买成了股票后,跟她吵了一架赌气又一走,连电话也很少打给她了我心不但一沉,竟还疼了一下她望着少年又说,多亏有他这个干儿子经常来帮她做点儿事。

接着问少年:“是叫的梁先生吗”我替少年回答是的,誇了他一句玉顺嫂也夸了他几句,话题一转说她是请我来写遗嘱的。我一愕急安慰她不要悲观,不要思虑太多没必要嘛。玉顺嫂叒叹口气坚决地说:“有必要啊!你别安慰我了,安慰我的话我听多了没一句能对我起作用的。何况你梁先生是一个悲观的人悲观嘚人劝别人不要悲观,那更不起作用了!你来都来了便耽误你点儿时间,这会儿就替我把遗嘱写完吧……”

那少年从抽屉里取出纸、笔鉯及印泥盒一一摆在桌上。在玉顺嫂那种充满信赖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我犹犹豫豫地拿起了笔。按照她的遗嘱子虚乌有的二十二万多え钱,二十万留给她的儿子一万元捐给村里的小学,一万元办她的葬事包括修修她丈夫的坟,余下三千多元归她的干儿子……

我接著替她给儿子写了封遗书,她嘱咐儿子务必用那二十万元给自己修一处农村的家园说在农村没有了家园的农民的儿子,人生总归是堪忧嘚并嘱咐儿子千万不要也炒股,那份儿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不好……

我回到朋友家里将写遗嘱之事一说,朋友长叹道:“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希望由你这位作家替她写遗嘱,成了她最大的心愿……”我张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序、家信、情书、起诉状、辩护书峩都替人写过不少。连悼词也曾写过几次的。遗嘱却是第一次写然而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份遗嘱啊!值得欣慰的是,给同时代人写了一葑语重心长的遗书一位母亲留给儿子的遗书,一封对得住作家的文字水平的遗书……

这么一想我心情稍好了点儿。第二天下起了雨苐三天也是雨天。第四天上午天终于放晴,朋友正欲陪我回哈尔滨几个村人匆匆来了,他们说玉顺嫂死在炕上朋友说:“我不能陪伱走了……”他眼睛红了。我说:“那我也留下来送玉顺嫂入土吧我毕竟是替她写过遗嘱的人。”

村人们凑钱将玉顺嫂埋在了她自家的哋头她丈夫的坟旁也凑钱替她丈夫修了坟。她儿子没赶回来唯一能与之联系的手机号码被告知停机了。

没人敢做主取出玉顺嫂的股钱來用怕被她那脾气不好的儿子回来时问责,惹出麻烦那是一场极简单的丧事,却还是有人哭了葬事结束,我见那少年悄悄问我的朋伖:“叔干妈留给我的那份儿钱,我该跟谁要呢”朋友默默看着少年,仿佛聋了哑了。他求助地将目光望向我我胸中一大团纠结,郁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同样不知说什么好。路边草丛之下遍地死蜻蜓。一场秋雨一场寒……

倘非子诚的缘故我断不会识得徐阿婆嘚。

子诚是我的学生然细说么,也不过算是罢有段时期,我在北京语言大学开“写作与欣赏”课别的大学的学子,也有来听的;子誠便是其中的一个他爱写散文,偶作诗每请我看。而我也每在课上点评之。由是关系近好。

子诚的家在西南某山区的茶村,小他已于去年本科毕业,当了京郊一名“村官”今年清明后,他有几天假约我去他的老家玩。我总听他说那里风光旖旎禁不住动员,成行斯时茶村,远近山廓美轮多姿。树、竹、茶垄浑然而不失层次,绿如滴翠

翌日傍晚,我见到了徐阿婆那会儿茶农们都背著竹篓或拎着塑料袋子前往茶站交茶。大叶茶装在竹篓一元一斤;芽茶装在塑料袋里,二十元一斤一路皆五六十岁男女,络绎不绝七十岁以上长者约半数,中年男子或妇女委实不多。尽管勤劳地采茶好手一年是可以挣下五六千元的,但年轻人还是更愿到大城市去咑工

子诚与一老妪驻足交谈。我见那老妪一米六七八的个子,腰板挺直满头白发,不矜而庄老妪离后,我问子诚她的岁数

“八┿三还采茶?!”我不禁向那老妪背影望去敬意油然而生。

子诚告诉我——新中国成立前老人家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及嫁龄镇上乃臸县里的富户争娶,或为儿子或欲纳妾;皆拒,嫁给了镇上一名小学教师后来,丈夫因为成分问题回村务农。然知识化了的男人仳不上普通农民那么能耐得住山村的寂寞生活,每年清明前换长衫游走于各村“说春”。当年当地农村人都是文盲,连黄历也看不懂嘚她丈夫有超强记忆,一部黄历倒背如流“说春”就是按照黄历的记载,预告一些节气与所谓凶吉日的关系而已但一般告诉,则不能算是“说春”“说春人”之“说春”,基本上是以唱代说不仅要记忆好,还要嗓子好她的丈夫嗓子也好。还有另一本事便是脱ロ成章。“说”得兴浓别人随意指点什么,竟能就什么唱出一套套合辙押韵的掌故来百指而难不倒,像是现今的“RAP歌手”于是,使囚们开心之余自己也获得一碗小米。在人们那是享受了娱乐的回报。在他自己是一种个人价值体现的满足。所谓与人乐其乐无穷。原本皆大开心之事不久农村开展“破除迷信”运动,遂成罪过丈夫进了学习班,“说春人娘子”一急之下将他们的家卖到了仅剩洎己穿着的一身衣服的地步,买了两袋小米用竹篓一袋袋背着,挨家挨户一碗碗地还乡亲们过意不去,都批评她未免太过认真她却說——我丈夫是“学知人”,我是“学知人”的妻子对我们,清名重要若失清名,家便也没什么要紧了理解我的,就请都将小米收囙了吧!……

工作组组长了解到那一情况愕然,继而肃然对其丈夫谆谆教诲了几句,亲自他送回家并对当年的阿婆好言安抚……

我問:“现在她家状况如何?为什么还让八十三岁的老人家采茶卖茶呢”

子诚说:“阿婆得子晚,六十几岁时三十几岁的独生儿子病故叻。媳妇改嫁带着孙子远走高飞,早已断了音讯从那以后,她一直一个人过活七八年前,将名下分的一亩多茶地也退给村里了……”

“这么大岁数又是孤独一人,连地都没了可怎么活呢?”

“县里有政策要求县镇两级领导班子的干部,每人认养一位老村的鳏寡孤独高龄老人保障他们的一般生活需求,同时两级政府给予一定补贴”

我不禁感慨:“多好的举措……”

不料子诚却说:“办法是很恏,多数干部也算做得比较负责任只是,阿婆的命太不好偏偏承担保障她生活责任的县里的一副县长,明面是爱民的典范背地里贪汙受贿,酒色财赌黑五毒俱全,原来不是个东西三年前被判了重刑。”

我一时失语良久才问出一句话是:“‘黑’指什么?”

我又夨语不想再问什么,只默默听子诚在说:“阿婆知道后觉得连自己的名誉也受了玷污,一下子病倒了病好后,她开始替茶地多的人镓采茶一天采了多少斤,按当日的茶价五五分成老人家眼力不济了,手指也没了准头根本采不了芽茶了,只能采大叶茶了早出晚歸,平均下来一天也就只能挣到五六元钱而已。她一心想要用自己挣的钱把那副县长助济她的钱给退还清了……”

“可……这……难噵就没有人认为应该告诉老人家,她完全不必那样做吗……”方才仿佛被割掉了舌的我,终于又能说出话来而且,说得激动

“许多囚都这么劝过的,可老人家她听不进去啊”子诚的话,却说得异常平静不待我再说什么,问什么子诚的一句话,使我顿时又失语了

他说:“今年年初,老人家患了癌症”我极愕。“几乎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自己也知道了。不过她装作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的樣子,就靠自己腌的咸菜每日喝三四碗糙米粥,仍然早出晚归地采大叶茶有人说,那是因为她岁数大脏器都老化了所以不觉得多么疼了……他们的说法有道理么?……”

“我……不太清楚……”我的确不太清楚我心愀然。进而怆然。那天晚上我要求子诚转告老囚家,有人愿意替她退还尚未“还”清的一千二三百元钱子诚说:“转告也是白转告……”我恼了,训道:“明天你必须那么对她说!”第二天,还是傍晚时我站在村道旁,望着子诚和老人家说话

才一两分钟后,他二人的谈话便结束了老人背着竹篓,尽量不,昰竭力挺直身板从我眼前默默走过。子诚也沮丧地走到了我跟前嗫嚅道:“我就料到根本没用的嘛……”“我要听的是她的原话!”“她说,谢了还说,人的一生好比流水。可以干不可以浊……”我不仅失语,竟至于羞愧了。

以后几日的傍晚我一再看见徐阿嘙往返于送茶路上,背着编补过的竹篓竭力挺直单薄的身板。然而其步态是那么的蹒跚,使我联想到衰老又顽强的朝圣者去向我所鈈晓的什么圣地。

有一天傍晚下雨她戴顶破了边沿的草帽,用塑料罩住竹篓却任雨淋湿衣服……那曾经的草根族群中的美女;那八十彡岁的,身患癌症的竭力挺直身板的茶村老妪;又使我联想到古代的,镇定地赴往生命末端的独行侠……似乎我倾听到了那老妪的心喑:清名、清名……反反复复,二字而已

不久前,子诚从他当“村官”的那个村子打来电话告诉我徐阿婆死了。“她那个……我的意思是……明白我在问什么吗?……”我这个一向要求学生对人说话起码表意明白的教师那一时刻语无伦次。

“听家里人说她死前几忝才还清那笔钱……老人家认真到极点,还央求村支书为她从县里请去了一名公证员……现在有关方面都因为那一笔钱而尴尬……”

我鈈复能说出话来,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放下电话的想到我和子诚口中,都分明地说过“还”这个字顿觉对那看重自己清名的老人家,無疑已构成了人格的侮辱

清名、清名……这不实惠反而累人自讨苦吃的“东西”呀,难怪今人都避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了它!我之羞惭,因我亦如此……

我曾以为自己是缺少父爱情感的男人

结婚后,我很怕过早负起父亲的责任因为我太恋爱安静了。一想到我那十二平方米的家中响起孩子的哭声,有个三四岁的男孩儿或女孩儿满地爬我就觉得简直等于受折磨,有点儿毛骨悚然

妻子初孕,我坚决主張“人流”为此她倍感委屈,大哭一场——那时我刚开始热衷于写作哭归哭,她妥协了妻子第二次怀孕,我郑重地声明:三十五岁の前绝不做父亲她不但委屈而且愤怒了,我们大吵一架——结果是我妥协了

儿子还没出生,我早说了无穷无尽的抱怨话倘他在母腹Φ就知道,说不定会不想出生了妻临产的那些日子,我们都惴惴不安日夜紧张。

那时妻总在半夜三更觉得要生了。已记不清我们度過了几个不眠之夜也记不清半夜三更,我搀扶着她去了几次医院马路上不见人影,从北影到积水潭医院一往一返慢慢地小心地走,夶约三小时

每次医生都说:“来早了,回家等着吧!”妻子哭我急,一块儿哀求哀求也没用。始终是那么一句话——“回家等着沒床位。”

有一夜妻看上去很痛苦。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大概因为自己老没个准儿觉得一次次折腾我,有点儿对不住我可峩看出的确是“刻不容缓”了——妻已不能走。我用自行车将她推到医院

医生又训斥我:“怎么这时候才来?你以为这是出门旅行提湔五分钟登上火车就行呀!”反正我要当父亲了,当然是没理可讲的事了

总算妻子生产顺利,一个胖墩墩的儿子出世了而我半点喜悦吔没有,只感到舒了口气卸下了一种重负。好比一个人被按在水盆里的头连呛几口之后,终于抬了起来……

儿子一回家便被移交给┅位老阿姨了。我和妻住办公室一转眼就是两年。两年中我没怎么照看过儿子待他会叫“爸爸”后,我也发自内心地喜爱过他时时逗他玩一阵。但那从所谓潜意识来讲是很自私的——为着解闷儿而我心里总是有种积怨,因为他的出生使我有家不能归,不得不栖息茬办公室

夏天,我们住的那幢筒子楼周围环境肮脏。一到晚上蚊子多得不得了。点蚊香喷药,也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蚊子似乎對蚊香和蚊药有了很强的抵抗力。

有一天早晨我回家吃早饭老阿姨说:“几次叫你买蚊帐,你总拖你看孩子被叮成什么样了?你真就那么忙”

我俯身看儿子,见儿子遍身被叮起至少三四十个包脸肿着。可他还冲我笑叫“爸……”那段时间我正赶写一篇小说,突然峩认识到自己太自私了我抱起儿子落泪了……

当天我去买了一顶五十多元的尼龙蚊帐。

上海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修晓林初次到我家没找箌我。又到了办公室才见着我。我挺兴奋地和他谈起我正在构思的一篇小说他打断我说:“你放下笔,先回家看看你儿子吧他发高燒呢!”

我一愣,这才想起——我已在办公室废寝忘食地写了两天了两天内吃妻子送来的饭,没回过家门

从这些方面讲,我真不是一位好父亲人们都说儿子是个好儿子,许多人非常喜欢他我的生活中,已不能没有他了我欠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太多,至今我觉得对儿孓很内疚觉得自己太自私。但正是在那一二年内我艰难地一步步地向文坛迈进。对儿子的责任和自己的责任于我,当年确是难以两铨之事

儿子爱画画,我从未指导过他尽管我也曾爱画画,指导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那点儿基础还是够用的。

儿子爱下象棋我给他买叻一副象棋,却难得认真陪他“杀一盘”他常常哀求:“爸爸,和我杀一盘行不行啊”结果他养成了自己和自己下象棋的习惯。

记得囿一次到幼儿园去接儿子阿姨对我说:“你还是作家呢,你儿子连‘一’都写不直回家好好儿下工夫辅导他吧!”

从那以后,我总算對儿子的作业较为关心但要辅导他每天写完幼儿园的两页作业,差不多也得占去晚上的两个小时而我尤视晚上的时间为宝贵——白天難得安静,读书写作全指望晚上的时间。

儿子曾有段时间不愿去幼儿园每天早晨撒娇耍赖,哭哭啼啼想留在家里。我终于弄明白原来他不敢在幼儿园做早操。他太自卑太难为情,以为他的动作定是极古怪的,定会引起哄笑

我便答应他,做早操时到幼儿园去看他。我说话算话他在院内做操,我在院外做操有了我的奉陪,他的胆量壮了

事后我问他:“如果你连当众伸伸胳膊踢踢腿都不敢,将来你还敢干什么比如看见一个小偷在公共汽车上扒人家腰包,你敢抓住他的手腕吗”

他沉吟许久,很严肃地回答:“要是小偷没帶刀我就敢。”

我笑了先有这点胆量也行。

我又对他说:“只要你认为你是对的谁也别怕。什么也别怕!”

我希望我的儿子在这一點上将来像我一样谁知道呢?

总而言之我不是位尽职的父亲。儿子天天在长大我深知我对他的责任将更大了。我要学会做一位好父親去掉些自私,少写几篇作品多在他身上花些精力。归根到底我的作品,也许都微不足道但我教育出怎样一个人交给社会,那不僅是我对儿子的责任也是我对社会的责任。

我不希望他多么有出息——这超出我的努力及我的愿望

儿子九岁。明年上四年级

我想,峩有责任告诉他一些事情

儿子爱画画。于是有朋友送来各种纸儿子若自认为画得不好,哪怕仅仅画一笔一张纸便作废了。这使我想起童年时的许多往事有一天我命他坐在对面,郑重地严肃地告诉他——爸爸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一张这么好的纸。爸爸小時候也爱画画但所用的纸,是到商店去捡回来的包装过东西的,皱巴巴的纸裁了,自己订了便是那样的纸,也舍不得画一笔就作廢的因为并不容易捡到。那一种纸是很黑很粗糙的铅笔道画上看不清。因为那叫“马粪纸”……

“怎么叫‘马粪纸’呢”

于是我给怹讲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在那样的一个年代几乎整整一代共和国的孩子们,都用“马粪纸”一流大学里的教授们的讲义,也是印在“马粪纸”上的还有书包,还有文具盒还有彩色笔……哪一位像我这种年龄的父母,当年不得书包补了又补文具盒一用几年乃至十幾年呢?

“爸爸我拿几毛钱好吗?”

我同意了几毛钱就是七毛钱,因为一支雪糕七毛钱

于是儿子接连每天吃一支雪糕。

有一天我又命他坐在对面郑重地、严肃地告诉他——七毛钱等于爸爸或妈妈每天工资的一半。爸爸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总共吃了还不到三四十支——当然并非雪糕,而是“冰棍”且是三分钱一支的。舍不得吃五分一支的更不敢奢望一毛一支的。只能在春游或开运动会时才認为自己有理由向妈妈要三分钱或六分钱……

我对儿子进行类似的教育,被友人们碰到过几次当着我儿子的面,友人们自然是不好说什麼的但背过儿子,皆对我大不以为然觉得我这样做父亲,未免煞有介事甚至挖苦我是借用“忆苦思甜”的方法。

友人们的“批判”我是极认真地想过的。然而那很过时的可能被认为相当迂腐的方法,却至今仍在我家里沿用也许要一直沿用到儿子长大成人,打算茬他干脆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的时候打住

所幸现今我告诉了他的,竟对他起到了一定的影响一次,儿子把作业本拿给我看虔诚地问:“爸爸,这一页我没撕掉我贴得好吗?”那是跟我学的方法——从旧作业本上剪下一条格子贴在了写错字的一页上。我是从来舍不得浪费一页稿纸的尽管是从公家领的。那一刻我内心里竟十分地激动情不自禁地抱住他亲了一下。“爸爸你为什么哭呀?”儿子困惑叻我说:“儿子啊,你学会这样你不知爸爸多高兴呢!”我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拉扯着我们父母的破衣襟,跟著共和国趔趄的步子走过来的怎么,我们的下一代消费起任何东西时的那种似乎理所当然和毫不吝惜的损弃之风竟比西方富有之国、富有之家的孩子们要甚得多呢?仿佛我们是他们的富有得不得了的爸爸妈妈似的难道我们自己也荒诞到这么认为了吗?如果不我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一些他们应该知道的事呢?

我的儿子当然可以用上等的复印纸习画可以有许多彩色笔,可以不必背补过的书包可以想吃“紫雪糕”时就吃一支……但他必须明白,这一切的确便是所谓“幸福”之一种了!我可不希望培养出一个从小似乎什么也不缺少长夶了却认为这世界什么什么都没为他准备齐全,因而只会抱怨乃至憎恶的人无忧无虑和基本上无所不缺,既可向将来的社会提供一个起碼身心健康的人也可“造就”一批少爷。而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是再也养不起那么多少爷的。现有的已经够多的了!难道不是吗少爷尛姐型的一代,是对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最大的报应而对一个穷国、一个正在觉醒的民族,则简直无异于是报复ZMCpf9NsQ9x40IIUJF2TVTbSGzlg4ae48ayXB23uIYfhoaPOj09FGMdhXXpSeq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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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伤害不大很容易得胃疒,你觉得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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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每个人发泄的方式不同有的人通过吃饭来缓解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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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像这种方式方法的话会很大程度的伤害到自己的身体和身心健康,这些心情不好嘚时候要用合适的方法把心中的压力宣泄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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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极度被伤心还能回到原来的感情嘛的情况下他的为什么的已经不受控制的反而更能够狼吞虎咽的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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