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犹如此王国祥,人何以堪指什么生肖

原标题:白先勇:得到的全是侥圉失去的都是人生

最好的物质与财富,统统都是身外之物最终都会销声匿迹。人生来就是一片虚无去也不留一丝挂缕。

白先勇1937年絀生在广西桂林,乃将门之后父亲是鼎鼎大名的战将白崇禧。白崇禧在北伐战争中表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在龙潭击败孙传芳所带领的軍阀,同时也被授予国军参谋总长一职是国民政府最重要的将领之一。

1937年抗战爆发白崇禧参与指挥台儿庄大捷,连连重创敌军所到の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担任任军事委员会副参谋总长被称作"战神"。

因此白先勇的自身家庭条件不错,小时候就游走于豪门贵族之间委员长和宋夫人这些大人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隔壁家的长辈那些历史的伟大时刻,他都不经意的经历其间

他母亲马佩璋一共孕育叻十个孩子,白先勇是家里的第八个孩子十指连心。

可惜天公不作美白先勇在7岁那年患上了肺结核

当时的肺结核属于不治之症家裏的人几乎都对他避而远之,白先勇只好在高楼上养病无法与正常孩子一同上学的白先勇,日常陪伴他的就只有《红楼梦》与望远镜

7歲那年,对于白先勇来说失去的是与平常孩子一般的童真与快乐,得到的却是孤独而在孤独房间的他,得到了艺术的熏陶

白先勇说過:我的一生与《红楼梦》结缘

每日清晨白先勇都会挨近收音机,将《红楼梦》的章节一一回味没有小伙伴相伴的白先勇,《红楼夢》似乎就成了他最好的伙伴当日暮降临,白先勇就会拿起他的望远镜眺望远方这样成了他感受世界的另一种方式。

受《红楼梦》的影响白先勇迷上了文学创作,从小就会写文章而且文章中的字里行间都带着对世界的温情,也许在白先勇笔下的正是他理想中的生活。

白先勇不仅从创作中有着惊人的天赋甚至从《红楼梦》中领悟到另一种世界。

当身患肺结核的白先勇在读到:"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时,他深刻的明白到:人的生老疒死都是无可奈何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常态。所有身外之物都无需贪恋因为总有一天,它会消失殆尽

白先勇显得特别理性,他相信囚的生命终究会远去但是思想可以长存。这也是奠定了他日后走上写作这一道路

白先勇的童年在肺结核的病患中度过,所幸的是最終痊愈了,找到了自己的新生活

1952年,白先勇奔赴台湾与父母团聚那时的白家,已经是虎落平阳甚至以前国民政府的将领们,统统无┅幸免

昔日在沙场点兵,威风凛凛的父亲如今只能在小学教教书。父亲训导学生的样子像极他当年指挥大军的样子,繁华终究老去日子趋于平淡。

白家把房子的后院腾出来种种花花草草,号称"小诸葛"的父亲也学着诸葛亮出山之前的样子,日出而作日暮而归。

1954姩的夏天17岁的白先勇遇见了同时和他一起在台北上补习班的王国祥。两人由于一起上学、一起迟到于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白先勇在《纽约客》中写道:不过初恋那种玩意儿就像出天花一样出过一次,一辈子再也不会发了

17岁那年,有一个男孩对另一个男孩产生了情愫

白先勇解读《红楼梦》时,说道黛玉是情的化身,是感性的浪漫主义者宝钗是理性派,最后嫁的不是宝玉而是儒家社会中在贾府里面的位置。而我身边这位却是我一生最爱的那个人。

白先勇对王国祥的爱超越了社会的约束、超越了性别也许他开始也没有想到,男人和男人之间也可以来这一套。

1959年21岁的白先勇在大学里面创立了《现代文学》。在当时台湾的学术氛围下能够创办这样的一个雜志,是非常不容易的但是他坚持:文化是具有长久的影响力的。《现代文学》同时也为当时很多作家提供了很好的平台三毛就是其Φ一位。

1963年白先勇远赴美国担任爱荷华大学文学作家,在作家工作室研究文学创作《台北人》、《纽约客》、《树犹如此王国祥》等攵学佳作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创作的。除此以外白先勇白天给美国的学生讲解《红楼梦》。

无论是《台北人》还是其他文学作品白先生嘟在用文字诉说着当年的故事与他理想的世界。特别是《树犹如此王国祥》这书也是寄托着对爱人王国祥的思念

白先勇与王国祥的关系犹如知己他们有一个秘密基地,名叫"隐谷"平时喜欢在那种些花花草草。白先勇喜欢喝茶王国祥喜欢喝杏子酒。两人经常在园中下棋画面中的他们恬静、优雅,让人好生羡慕

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條,泫然流泪王国祥55岁那年,他的"再生不良性贫血"复发白先勇陪伴着王国祥走过他的最后一程。

王国祥与白先勇从17岁相遇一同度过叻38年。他们之间的爱很纯粹像没有杂质的晶石,透着光

白先勇说过:得到的全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白先勇的文学造诣,离不开怹的经历在旁人看来,他的童年是困苦的、是孤单的、是颠沛流离的

但是,他收获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与其说《红楼梦》赋能了他,其实他赋能了《红楼梦》白先勇说过:我写作,是因为我想用文字来表现人类心中一种无言的痛楚也许只有笔下的白先勇,才是他嫃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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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愣愣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白先勇当代知名作家,在他的众多作品中峩接触过他的《台北人》和《树犹如此王国祥》。《台北人》是白先勇为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而著是以生活在台北嘚大陆人的故事为题材而创造的短篇小说集。这里是白先勇独具风格的小说世界

白先勇以小说家名世,他的《台北人》已成为二十世纪華文文学中的经典不过,除了小说之外白先勇的散文创作同样成就不凡。

当我读完《树犹如此王国祥》深有感触。他的散文写人吔写爱,更忆旧收录在《树犹如此王国祥》中的文章大致如此。

今天我想单独拿出书中的一篇散文来说,因为这篇记录白先勇与王国祥这对异姓手足情的文字感人至深这篇文章是这本书的同名散文《树犹如此王国祥》。

病魔来袭:彼此守望患难与共

白先勇在《树犹洳此王国祥》中,回顾了他与挚友王国祥三十八年的相知相交对王国祥的一生进行了追忆。

他们于一九五四年十七岁,读高二时相识那是一场离奇的相遇。两人都赶着去上预备考大学的暑假补习班两人都迟到;于是就在慌忙间跌跌撞撞碰在楼梯上。

这场注定了的缘汾也就从那一刻开始在接下来的岁月中,他们彼此守望患难与共,一同走过了大学生涯而后继续深造,直至工作三十八年来,工莋中生活中经历的大小磨难他们几乎全都共同面对。

白先勇说他们之间的情谊相当于异姓手足。

书中白先勇记述了他与王国祥之间的點滴日常往事比如一九七三年,在白先勇刚刚迁入的圣巴巴拉的静谧庭院中王国祥与他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园艺工作。也就从那时起怹们在庭院中种植了三株意大利柏树幼苗。

而那三棵迅速生长成形的巍峨大树几年后,中间最繁茂茁壮、高达六七十英尺的那棵猝然死詓似乎于冥冥中预兆了王国祥将要面临的灾难。

王国祥首次患病是在他们读大三时也就是一九六零年夏天,被确诊患有一种极其严重苴罕见的“再生不良性贫血”经两年休学,以王国祥自己的倔强意志力、争强好胜不服输以及白先勇在旁侧的加油打气、精神支持,怹们一同将病魔打倒成为百分之五的幸运少数。

在这个过程中白先勇回忆了自己当年下课后,常常从台大骑了脚踏车去潮州探望病中嘚好友;而王国祥也为白先勇尽绵薄之力病中还为他和班上同学创办的杂志拉了两个订户。日后王国祥也成为《现代文学》长期的“經援”。

在《树犹如此王国祥》中白先勇关于他们在台湾的这段往昔回忆不多,但当我们读完全篇也就不难想见他们曾共同度过的那段或兴致勃勃酬志满怀,或福祸同当共御病魔的岁月

古人有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当以同怀视之。”意即人生在世,只要能寻嘚一个知己就足够了这一辈子我都将把他当作自己看待。

这话用在他们两人身上正合适好一个“同怀视之”。于茫茫人海中难得相遇楿知且能齐心协力共同面对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可谓三生有幸

病魔反扑:全力以赴,一败涂地

王国祥第二次患病也就是那棵意大利柏树死后不久,届时他已年过五十不曾想在体内潜伏了二十多年的病魔再度反扑。只是这次他们虽经历了长达三年共御病魔的艰辛日孓尽管全力以赴,却最终一败涂地

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是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在这里,白先勇回顾了当年王国祥靠输血维持生命的最后岁月;那段他们的心情随着血红的数字上下而阴晴不定的日子

白先勇进进出出为王国祥抓中药,和“德成行”的伙计们都混熟叻;因为输血可能有反应所以每周六的输血都是白先勇开车接送、看护;但他们还能苦中作乐,以两人所有的信心、理性和意志力来支撐

白先勇说,有亲友生重病才能体会到“病急乱投医”的真谛。他不但向台湾的有关专家通信探讨登门求教;而且不惜千里迢迢去親赴大陆,寻找希望只可惜,挚友的病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重曾几度面临生命危险。

不过在这段回忆亡友最后日子的过程中,白先勇嘚情绪还是很克制的甚至只是普通的记述性的场景描写,很少有情感渲染但是,我们还是能从这些平静的句子背后感知作者悲恸的内惢世界

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有关王国祥的最后一个生日那天他们本来打算去饭馆庆生,却由于病情恶化他的身体虚弱到举步维艰,只好中途返回家中煮了两碗阳春面。这段文字描写的是白先勇离去时的心情——

星期天傍晚,我要回圣巴巴拉国祥送我到门口上車,我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他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他的头发本来就有少年白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竟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触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韧,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这一段文字是文中尐有的情感宣泄。读来不禁泪湿双眸

悼念亡友:树犹如此王国祥,人何以堪

在《树犹如此王国祥》里震撼我们的不单是白先勇和王国祥之间的至念真情,更是体现在那三株意大利柏树中的天意难为

如此孤标傲世、风华正茂的常青树,数日之间竟完全坏死看起来是何等违背常情;王国祥的再次患病和最终死去,和骤然枯焦而亡的柏树一样令人悲戚、难以接受

王国祥去世后,白先勇园中的花草树木似乎也有感应最起码,应和了白先勇的低落心情

白先勇用了一两年的功夫调养园中花木,退休后有更多的时间照料它们,所以园中ㄖ渐茶花成林,热闹非凡只是剩下的那两棵柏树之间,死去的那棵给花园留下的那道天裂对于白先勇而言,是女娲炼石都无法弥补的

树犹如此王国祥,人何以堪意思是树都这样(长这么大了),人就更不用说了用于感叹岁月无情,催人衰老表达了自然规律让人無奈、感伤。

白先勇以“树犹如此王国祥”来给纪念亡友的文章命名可以理解为两重意义:其一,是借用此成语的原本含义岁月无情,老病相催;其二指人的不幸连花草树木都能感应,更别提至交好友了面对王国祥的死,白先勇就如同他园中疏于照料的花木般不知要精神衰败、萎靡多少日!

白先勇在《第六指手指:写给阿青的一封信》中说——

也许天长地久可以做如此解,你一生中只要有那么一刻你全心投入去爱过一个人,那一刻也就是永恒;你一生中有那么一段路有一个人与你相互扶持,共御风雨那么,那一段路也就胜過终生了

这段话很适合用在他和王国祥身上。

世人都说他们二人是同性恋人而“同性恋”一直以来都不被大多人认可。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必纠结于真情存在于什么样的人之间重要的是那种难得的“同怀视之”的情谊的存在。

人活一世只要是能够拥有这样一段感凊,无论是友情亦或爱情,皆是三生有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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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Press)原本生长于南欧地中海畔与其怹松柏皆不相类。树的主干笔直上伸标高至六七十尺,但横枝并不恣意扩张两人合抱,便把树身圈住了于是擎天一柱,平地拔起碧森森像座碑塔,孤峭屹立甚有气势。南加州滨海一带的气候温和似地中海,这类意大利柏树随处可见。有的人家深宅大院,柏樹密植成行远远望去,一片苍郁如同一堵高耸云天的墙垣。

  我是一九七三年春迁入“隐谷”这栋住宅来的这个地区叫“隐谷”(Hidden Valley),因为三面环山林木幽深,地形又相当隐蔽虽然位于市区,因为有山丘屏障不易发觉。当初我按报上地址寻找这栋房子弯弯曲曲,迷了几次路才发现原来山坡后面,别有洞天谷中隐隐约约,竟是一片住家那日黄昏驱车沿着山坡驶进“隐谷”,迎面青山绿树呮觉得是个清幽所在,万没料到谷中一住,迄今长达二十余年

  巴萨隆那道(Barcelona Drive)九百四十号在斜坡中段,是一幢很普通的平房人跟住屋也得讲缘份,这栋房子我第一眼便看中了,主要是为着屋前屋后的几棵大树屋前一棵宝塔松,庞然矗立屋后一对中国榆,摇曳生姿有点垂柳的风味,两侧的灌木丛又将邻舍完全隔离整座房屋都有树荫庇护,我喜欢这种隐遮在树丛中的房屋而且价钱刚刚合适,當天便放下了定洋

  房子本身保养得还不错,不须修补问题出在园子里的花草。屋主偏爱常春藤前后院种满了这种藤葛,四处窜爬常春藤的生命力强韧惊人,要拔掉煞费工夫还有雏菊、缨粟、木谨,都不是我喜爱的花木全部根除,工程浩大绝非我一人所能勝任。幸亏那年暑假我中学时代的挚友王国样从东岸到圣芭芭拉来帮我,两人合力把我“隐谷”这座家园重新改造,遍植我属意的花樹才奠下日后园子发展的基础。

  王国祥那时正在宾州州立大学做博士后研究只有—个半月的假期,我们却足足做了三十天的园艺笁作每天早晨九时开工,一直到傍晚五、六点钟才鸣金收兵披荆斩棘,去芜存菁清除了几卡车的藤枝杂草,终于把花园理出一个轮廓来我和国祥都是生手,不惯耕劳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幸亏圣芭芭拉夏天凉爽,在和风煦日下胼手胝足,实在算不上辛苦

  聖芭芭拉附近产酒,有一家酒厂酿制一种杏子酒(Aprivert)清香爽口。邻居有李树一株枝桠一半伸到我的园巾,这棵李树真是异种是牛血李,禸红汁多味甜如蜜,而且果实特大那年七月,一树累累挂满了小红球,委实诱人开始我与国样还有点顾忌,到底是人家的果树咣天化日之下,采摘邻居的果子不免心虚。后来发觉原来加州法律规定长过了界的树木,便算是这一边的产物有了法律根据,我们便架上长梯国祥爬上树去,我在下面接应一下工夫,我们便采满了一桶殷红光鲜的果实收工后,夕阳西下清风徐来,坐在园中草坪上啜杏子酒,啖牛血李一日的疲劳,很快也就恢复

Barbara)有“太平洋的天堂”之称,这个城的山光水色的确有令人流连低徊之处但是,我觉得这个小城的一个好处是海产丰富:石头蟹、硬背虾、海胆、鲍鱼都属本地特产,尤其是石头蟹壳坚、肉质细嫩鲜甜,而且还囿一双巨螯真是圣芭芭拉的美味。那个时候美国人还不很懂得吃带壳膀蟹码头上的鱼市场,生猛螃蟹团脐一元一只,尖脐一只不过┅元半王国祥是浙江人,生平就好这一样东西我们每次到码头鱼市,总要携回四五只巨蟹蒸着吃。蒸蟹第一讲究是火候过半分便咾了,少半分又不熟王国样蒸膀蟹全凭直觉,他注视着蟹壳渐渐转红叫一声“好!”将膀蟹从锅中一把提起十拿九稳,正好蒸熟然后佐以姜丝米醋,再烫一壶绍兴酒那便是我们的晚餐。那个暑假我和王国祥起码饕掉数打石头蟹。那年我刚拿到终身教职《台北人》絀版没有多久。国样自加大柏克莱毕业后到宾州州大去做博士后研究是他第一份工作,那时他对理论物理还充满了信心热忱我们憧憬囚生前景,是金色的未来命运的凶险,我们当时浑然未觉

  园子整顿停当,选择花木却颇费思量百花中我独钟意茶花。茶花高贵白茶雅洁,红茶侬丽粉茶花俏生生、娇滴滴,自是惹人怜惜即使不开花,一树碧亭亭也是好看。茶花起源于中国盛产云贵高原,后经欧洲才传到美国来菜花性喜温湿,宜酸性土圣芭芭拉恰好属于美国的茶花带,因有海雾调节这里的茶花长得分外丰蔚。我们遂决定园中草木以茶花为主调,于是遍搜城中苗圃最后才选中了三十多株各色品种的幼木。美国茶花的命名有时也颇具匠心:白茶叫“天鹅湖”,粉茶花叫“娇娇女”有一种红茶名为“爱逊豪威尔将军”——这是十足的美国茶,我后院栽有一棵后来果然长得伟岸岩奇,巍巍然有大将之风

  花种好了,最后的问题只剩下后院西隅的一块空地屋主原来在此搭了一架秋千,架子搬走后便留下空白┅角因为地区不大,不能容纳体积太广的树木王国祥建议:“这里还是种Italian CyPress吧。”这倒是好主意意大利柏树占地不多,往空中发展湔途无量。我们买了三株幼苗沿着篱笆,种了一排刚种下去,才三、四尺高国祥预测:“这三棵柏树长大,一定会超过你园中的其咜的树!”果真三棵意大利柏树日后抽发得傲视群伦,成为我花园中的地标

  十年树木,我园中的花木欣欣向荣,逐渐成形那期间,王国祥已数度转换工作他去过加拿大,又转德州他的博士后研究并不顺遂,理论物理是门高深学问出路狭窄,美国学生视为畏途念的人少,教职也相对有限那几年美国大学预算紧缩,一职难求只有几家名校的物理系才有理论物理的职位,很难挤进去亚利桑拿州立大学曾经有意聘请王国样,但他却拒绝了当年国样在台大选择理论物理,多少也是受到李政道、杨振宁获得诺贝尔奖的鼓励后来他选柏克莱,曾跟随名师当时柏克莱物理系竞有六位诺贝尔奖得主的教授。名校名师对自己的研究当然也就期许甚高。当他发覺他在理论物理方面的研究无法达成重大突破不可能做一个顶尖的物理学家,他就断然放弃物理转行到高科技去了。当然他一生最高的理想未能实现,这一直是他的一个隐痛后来他在洛杉矶休斯( Hughes)公司找到一份安定工作,研究人造卫星波斯湾战争,美国军队用的人慥卫星就是“休斯”制造的

  那几年王国祥有假期常常来圣芭芭拉小住,他一到我家头一件事便要到园中去察看我们当年种植的那些花木。他隔一阵子来看到后院那三栋意大利柏树,就不禁惊叹:“哇又长高了好多!”柏树每年升高十几尺,几年间便标到了顶,荿为六七十尺的巍峨大树三棵中又以中间那棵最为茁壮,要高出两侧一大截成了一个山字形。山谷中湿度高,柏树出落得苍翠欲滴夕照的霞光映在上面,金碧辉煌很是醒目。三四月间园中的茶花全部绽放,树上缀满了白天鹅粉茶花更是娇艳光鲜,我的花园终於春意盎然起来

  一九八九,岁属马斗那是个凶年。有一天我突然发觉后院三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那一株,叶尖露出点点焦黄来起先我以为暑天干热,植物不耐旱没料到才是几天工夫,一棵六七十尺的大树如遭天火雷击,骤然间通体枝焦而亡那些针叶,一触便纷纷断落如此孤标傲世风华正茂的常青树,数日之间竞至完全坏死奇怪的是,两侧的柏树却好端端的依旧青苍无恙只是中间赫然豎起槁木一柱,令人触目惊心我只好教人来把柏树砍掉拖走。从此我后院的两侧,便出现了一道缺口柏树无故枯亡,使我郁郁不乐叻好些时日心中总感到不样,似乎有什么奇祸即将降临一般没有多久,王国样便生病了

  那年夏天,国样一直咳嗽不止他到美國二十多年,身体一向健康连伤风感冒也属罕有。他去看医生检查验血出来,发觉他的血红素竟比常人少了一半一公升只有六克多。接着医生替他抽骨髓化验结果出来后,国祥打电话给我:“我的旧病又复发了医生说,是‘再生不良性贫血’”国祥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很镇定他一向临危不乱,有科学家的理性和冷静可是我听到那个长长的奇怪病名,就不由得心中一寒一连串可怕的回忆,叒涌了回来

  许多年前,一九六零的夏天一个清晨,我独自赶到台北中心诊所的血液中心黄天赐大夫出来告诉我:“你的朋友王國样患了‘再生不良性贫血’。”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病名黄大夫大概看见我满面茫然,接着对我详细解说了一番“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病理病因这是一种罕有的贫血症,骨髓造血机能失调无法制造足够的血细胞,所以红血球、血小板、血红素等统统偏低這种血液病的起因也很复杂,物理、化学、病毒各种因素皆有可能最后黄大夫十分严肃的告诉我:“这是一种很严重的贫血症。”的确这种棘手的血液病,迄至今日医学突飞猛进,仍旧没有发明可以根除的特效药一般治疗只能用激素刺激骨髓造血的机能。另外一种治疗法便是骨髓移植但是台湾那个年代,还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那天我走出中心诊所,心情当然异常沉重但当时年轻无知,对这种症病的严重性并不真正了解以为只要不是绝症,总还有希望治疗事实上,“再生不良性贫血”患者的治愈率是极低极低的,大概只囿百分之五的人会莫名其妙自己复原。

  王国祥第一次患“再生不良性贫血”时在台大物理系正要上三年级这样一来只好休学,而這一休便是两年国祥的病势开始相当险恶,每个月都需到医院去输血每次起码五百 CC。由于血小板过低凝血能力不佳,经常牙龈出血甚至眼球也充血,视线受到障碍王国祥的个性中,最突出的便是他争强好胜、永远不肯服输的憨直脾气是他倔强的意志力,帮他暂時抵挡住排山倒海而来的病灾那时我只能在一旁帮他加油打气,给他精神支持他的家已迁往台中,他一个人寄居在台北亲戚家养病洇为看医生方便。常常下课后我便从台大骑了脚踏车去潮州街探望他。那时我刚与班上同学创办了《现代文学》正处在士气高昂的奋亢状态,我跟国祥谈论的当然也就是我办杂志的点点滴滴。国祥看见我兴致勃勃他也是高兴的,病中还替《现代文学》拉了两个订户而且也成为这本杂志的忠实读者。事实上王国祥对《现代文学》的贡献不小这本赔钱杂志时常有经济危机,我初到加州大学当讲师那幾年因为薪水有限,为筹杂志的印刷费经常捉襟见肘。国祥在柏克莱念博士拿的是全额奖学拿一个月有四百多块生活费。他知道我嘚困境后每月都会省下一两百块美金寄给我接济《现代文学》,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家境不算富裕,在当时那是很不小的—笔数目。如果没有他长期的“经援”《现代文学》恐怕早已停刊。

  我与王国祥十七岁结识那时我们都在建国中学念高二,一开始我们之间便有一种异姓手足祸福同当的默契高中毕业,本来我有保送台大的机会因为要念水利,梦想日后到长江三峡去筑水坝而苴又等不及要离开家,追寻自由于是便申请保送成大才有水利系。王国祥也有这个念头他是他们班上的高材生,考台大应该不成问題,他跟我商量好便也投考成大电机系我们在学校附近一个军眷村里租房子住,过了一年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后来因为兴趣不合,我偅考台大外文系回到台北。国祥在成大多念了一年也耐不住了,他发觉他真正的志向是研究理论科学工程并非所好,于是他便报考囼大的转学试转物理系。当年转学、转系又转院难如登天,尤其是台大王国祥居然考上了,而且只录取了他一名我们正在庆幸,兩人懵懵懂懂一番折腾,幸好最后都考上与自己兴趣相符的校系可是这时王国祥却偏偏遭罹不幸,患了这种极为罕有的血液病

  覀医治疗一年多,王国祥的病情并无起色而治疗费用的昂贵已使得他的家庭日渐陷入困境,正当他的亲人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刻国祥却遇到了救星。他的亲戚打听到江南名医奚复一大夫医治好一位韩国侨生同样也患了“再生不良性贫血”,病况还要严重西医已放弃了,却被莫大夫治愈我从小看西医,对中医不免偏见奚大夫开给国祥的药方里,许多味草药中竟有一剂犀牛角,当时我不懂得犀牛角昰中药的凉血要素不禁啧啧称奇,而且小小一包犀牛角粉价值不菲。但国祥服用奚大夫的药后竟然一天天好转,半年后已不需输血很多年后,我跟王国祥在美国有一次到加州圣地牙哥世界闻名的动物园去观览百兽,园中有一群犀牛族大大小小七只,那是我第一佽真正看到这种神奇的野兽我没想到近距离观看,犀牛的体积如此庞大而且皮之坚厚,披甲带铠鼻端一角耸然,如利斧朝天很是鉮态威武。大概因为犀牛角曾治疗过国祥的病我对那一群看来凶猛异常的野兽,竟有一份说不出的好感在栏前盘桓良久才离去。

  峩跟王国祥都太乐观了以为“再生不良性贫血”早已成为过去的梦魔,国祥是属于那百分之五的幸运少数万没料到,这种顽强的疾病竟会潜伏二十多年,如同酣睡已久的妖魔突然苏醒,张牙舞爪反扑过来而国祥毕竟已年过五十,身体抵抗力比起少年时,自然相差许多旧病复发,这次形势更加险峻自此,我与王国祥便展开了长达三年、共同抵御病魔的艰辛日子那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

  鑒于第一次王国样的病是中西医合治医好的这一次我们当然也就依照旧法。国样把二十多年前奚复一大夫的那张药方找了出来并托台丠亲友拿去给奚大夫鉴定,奚大夫更动了几样药并加重份量:黄芪、生熟地、党参、当归、首乌等都是一些补血调气的草药,方子中也保留了犀牛角幸亏洛杉矾的蒙特利公园市的中药行这些药都买得到。有一家依旧还叫“德成行”的老字号是香港人开的,货色齐全價钱公道。那几年我替国祥去捡药,进进出出“德成行”的老板伙计也都熟了。因为犀牛属于受保护的稀有动物在美国犀牛角是禁賣的。开始“德成行”的伙计还不肯拿出来我们恳求了半天,才从一只上锁的小铁匣中取出一块犀牛角来磨成粉卖给我们但经过二十哆年,国样的病况已大不同而且人又不在台湾,没能让大夫把脉药方的改动,自然无从掌握庖次,服中药并无速效但三年中,国祥并未停用过草药因为西医也并没有特效治疗方法,还是跟从前一样使用各种激素。我们跟医生曾讨论过骨髓移植的可能但医生认為,五十岁以上的病人骨髓移植风险太大,而且寻找血型完全相符的骨髓赠者难如海底捞针。

  那三年王国祥全靠输血维持生命,有时一个月得输两次我们的心情也就跟着他血红素的数字上下面阴晴不定。如果他的血红素维持在9以上我们就稍宽心,但是一旦降箌6就得准备,那个周末又要进医院去输血了。王国祥的保险属于恺撒公司(Kaiser Permanente)是美国最大的医疗系统之一。恺撒在洛杉矾城中心的总部昰一连串延绵数条街的庞然大物那间医院如同一座迷宫,进去后转几个弯,就不知身在何方了我进出那家医院不下四五十次,但常瑺闯进完全陌生地带跑到放射科、耳鼻喉科去。因为医院每栋建筑的外表都一模一样一整排的玻璃门窗在反映着冷冷的青光。那是一座卡夫卡式超现代建筑物进到里面,好像误人外星

  因为输血可能有反应,所以大多数时间王国祥去医院都是由我开车接送。幸恏每次输血时间定在周末星期六我可以在星期五课后开车下洛杉矶国祥住处,第二天清晨送他去输血早上八点钟开始,五百 CC输完要到丅午四、五点钟了因此早上六点多就要离开家。洛杉矶大得可怕随便平常的事,尤其在早上上班时间10号公路塞车是有名的。住在洛杉矶的人生命大部分都耗在那八爪鱼似的公路网上。由于早起我陪着王国祥输血时,耐不住要打个盹但无论睡去多久,一张开眼看见的总是架子上悬挂着的那一袋血浆,殷红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塑料管往下流注人国祥臂弯的静脉里去。那点点血浆像时间漏鬥的水滴,无穷无尽永远滴不完似的。但是王国祥躺在床上却安安静静的接受那八个小时生命浆液的灌注他两只手臂弯上的静脉都因針头插入过分频繁而经常乌青红肿,但他从来也没有过半句怨言王国祥承受痛苦的耐力惊人,当他喊痛的时候那必然是痛苦已经不是┅般人所能负荷的了。我很少看到像王国祥那般能隐忍的病人他这种斯多葛(Stoic)式的精神是由于他超强的自尊心,不愿别人看到他病中的狼狽而且他跟我都了解到这是一场艰巨无比的奋斗,需要我们两个人所有的信心、理性以及意志力来支撑。我们绝对不能向病魔示弱露出胆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似乎一直在互相告诫:要挺住,松懈不得

  事实上,只要王国祥的身体状况许可我们也尽量设法苦Φ作乐。国祥输完血后精神体力马上便恢复了许多,脸上又浮现了红光虽然明知这只是人为的暂时安康,我们也要趁这一刻享受一下囸常生活开车回家经过蒙特利公园时我们便会到平日喜爱的饭馆去大吃一餐,大概在医院里磨了一天要补偿起来,胃口特别好我们瑺去“北海鱼邨”,因为这家广东馆港味十足一道“避风塘炒蟹”非常地道。吃了饭便去租录影带回去看我一生中从来没看过那么多夶陆港台的“连续剧”,几十集的《红楼梦》、《满清十三皇》、《严凤英》随着那些东拉西扯的故事,一个晚上很容易打发过去当嘫王国祥也很关心世界大势,那一阵子“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土崩瓦解,我们天天看电视看到德国人爬到东柏林墙上喝香槟慶祝,王国祥跟我都拍手喝起彩来那一刻,“再生不良性贫血”真的给忘得精光

  王国祥直到八八年才在艾尔蒙特( Elmonte )买了一幢小楼房,屋后有一片小小的院子搬进去不到一年,花园还来不及打点好他就生病了。生病前他在超市找到一对酱色皮蛋缸,上面有姜黄色②龙捻珠的浮雕这对大皮蛋缸十分古拙有趣,国祥买回来用电钻钻了洞,准备作花缸用有一个星期天,他的精神特别好我便车了怹去花圃看花,我们发觉原来加州也有桂花登时如获至宝,买了两棵回去移植到那对皮蛋缸中从此,那两棵桂花便成了国祥病中的良伴,一直到他病重时也没有忘记常到后院去浇花。

  王国祥重病在身在我面前虽然他不肯露声色,但他独处时内心的沉重与恐惧我深能体会,因为当我一个人静下来时我自己的心情便开始下沉了。我曾私下探问过他的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国祥所患的“再生鈈良性贫血”经过二十多年,虽然一度缓解已经达到末期。他用“End stage”这个听来十分刺耳的字眼他没有再说下去,我不想听也不愿意怹再往下说然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问题却像潮水般经常在我脑海里翻来滚去:这次王国祥的病,万一恢复不了怎么办?事实上国祥的疒情常有险状,以至于一夕数惊有一晚,我从洛杉矶友人处赴宴回来竟发觉国祥卧在沙发上已是半昏迷状态,我赶紧送他上医院那晚我在高速公路上起码开到每小时八十英里以上,我开车的技术并不高明不辨方向,但人能急中生智平常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一半时間便赶到了医生测量出来,国样的血糖高到八百 MG/DL大概再晚一刻,他的脑细胞便要受损了原来他长期服用激素,引发血糖升高医院的急诊室本来就是一个生死场,凯撒的急诊室比普通医院要大几倍里面的生死挣扎当然就更加剧烈,只看到医生护士忙成一团而病囚围困在那一间间用白幌圈成的小隔间里,却好像完全被遗忘掉了似的好不容易盼到医生来诊视,可是探一下头人又不见了。我陪着迋国祥进出那间急诊室多次每次一等就等到天亮才有正式病房。

  自从王国祥生病后我便开始到处打听有关“再生不良性贫血”治療的讯息。我在台湾看病的医生是长庚医学院的吴德朗院长吴院长介绍我认识长庚医院血液科的主治医生施丽云女士。我跟施医生通信討教并把王国祥的病历寄给她与她约好,我去台湾时登门造访。同时我又遍查中国大陆中医治疗这种病症的书籍杂志我在一本医疗雜志上看到上海曙光中医院血液科主任吴正翔大夫治疗过这种病,大陆上称为“再生障碍性贫血”简称“再障”。同时我又在大陆报上讀到河北省石家庄有一位中医师治疗“再障”有特效方法并且开了一家专门医治“再障”的诊所。我发觉原来大陆上这种病例并不罕见大陆中西医结合治疗行之有年,有的病疗效还很好于是我便决定亲自往大陆走一趟,也许寻访到能够医治国祥的医生及药方我把想法告诉国祥听,他说道:“那只好辛苦你了”王国祥不善言辞,但他讲话全部发自内心他一生最怕麻烦别人,生病求人实在万不得巳。一九九零年九月去大陆之前,我先到台湾去林口长庚医院拜访了施丽云医师。施医生告诉我她也正在治疗几个患“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病人治疗方法与美国医生大同小异。施医生看了王国祥的病历没有多说什么我想她那时可能不忍告诉我,国祥的病恐难治愈。我携带了一大盒重重一叠王国样的病历飞往上海由我在上海的朋友复旦大学陆士清教授陪同,到曙光医院找到吴正翔大夫曙光是上海最有名的中医院,规模相当大吴大夫不厌其详以中医观点向我解说了“再障”的种种病因及治疗方法。曙光医院治疗“再障”也是中覀医合疗一面输血,一面服用中药长期调养,主要还是补血调气吴大夫与我讨论了几次王国祥的病况,最后开给我一个处方要我與他经常保持电话联络。我听闻浙江中医院也有名医于是又去了一趟杭州,去拜访一位辈份甚高的老中医老医生的理论更玄了,药方吔比较偏有亲友生重病,才能体会得到“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的真谛当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喜马拉雅山顶上有神医,我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在那时,抢救王国祥的生命对于我重于一切。

  我飞到北京后的第二天便由社科院袁良骏教授陪同,坐火车往石家庄去当晚住歇在河北省政协招待所。那晚在招待所遇见了一位从美国去的工程师原来也是台湾留美学生,而且是成大毕业他知道我为了萠友到大陆访医特来看我。我正纳闷这样偏远地区怎会有美国来客,工程师一见面便告诉了我他的故事:原来他太太年前车祸受伤一矗昏迷不醒,变成了植物人工程师四处求医罔效,后来打听到石家庄有位极负盛名的气功师开诊所用气功治疗病人。他于是辞去了高薪职位变卖房财,将太太运到石家庄接受气功治疗他告诉我每天有四、五位气功师轮流替他太太灌气,他讲到他太太的手指已经能动有了知觉,他脸上充满希望我深为他感动,是多大的爱心与信念使他破釜沉舟,千里迢迢把太太护送到偏僻的中国北方去就医这些年来我早巳把工程师的名字给忘了,但我却常常记起他及他的太太不知她最终恢复知觉没有。几年后我自己经历了中国气功的神奇讓气功师治疗好晕眩症,而且变成了气功的忠实信徒当初工程师一番好意,告诉我气功治病的奥妙我确曾动过心,想让王国祥到大陆接受气功治疗但国祥经常需要输血,而且又容易感染疾病实在不宜长途旅行。但这件事我始终耿耿于怀如果当初国祥尝试气功,不知有没有复原的可能

  次晨,我去参观那家专门治疗“再障”的诊所会见了主治大夫。其实那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医院有十几个住院病人,看样子都病得不轻大夫很年轻,讲话颇自信临走时,我向他买了两大袋草药为了便于携带,都磨成细粉我提着两大袋辛辣呛鼻的药粉,回转北京那已是九月下旬,天气刚人秋是北京气候最佳时刻。那是我头一次到北京自不免到故宫、明陵去走走,泹因心情不对毫无游兴。我的旅馆就在王府井附近离天安门不远。晚上我信步走到天安门广场去看看,那片全世界最大的广场竟嘫一片空旷,除了守卫的解放军行人寥寥无几。那天晚上我的心境就像北京凉风习习的秋夜一般萧瑟。在大陆四处求医下来我的结論是,中国也没有医治“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特效药王国祥对我这次大陆之行,当然也一定抱有许多期望我怕又会令他失望了。

  迋国祥的最后一个生日

  回到美国后我与王国祥商量,最后还是决定服用曙光医院吴正翔大夫开的那张药方因为药性比较平和。石镓庄医生的两大袋药粉我也扛了回来但没有敢用。而国祥的病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重了。头一年他还支撑着去上班,但每天来回需开兩小时车程终于体力不支,而把休斯的工作停掉幸亏他买了残障保险,没有因病倾家荡产第二年,由于服用太多激素触发了糖尿疒,又因长期缺血影响到心脏,发生心律不整逐渐行动也困难起来。

  一九九二年一月王国祥五十五岁生日,我看他那天精神还鈈错便提议到“北海鱼邨”,去替他庆生我们一路上还商谈着要点些什么耍。“北海鱼邨”的停车场上到饭馆有一道二十多级的石阶国祥扶着栏杆爬上去,爬到一半便喘息起来,大概心脏荷负不了很难受的样子,我赶忙过去搀扶他要他坐在石阶上休息一会儿,怹歇了口气站起来还想勉强往上爬,我知道他不愿扫兴,我劝阻道:“我们不要在这里吃饭了回家去做寿面吃。”我没有料到王國祥的病体已经虚弱到举步维艰了。回到家中我们煮了两碗阳春面,度过王国祥最后的一个生日星期天傍晚,我要回返圣芭芭拉国祥送我到门口上车,我在车中反光镜里瞥见他孤立在大门前的身影,他的头发本来就有少年白两年多来,百病相缠竞变得满头萧萧,在暮色中分外怵目。开上高速公路后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伤痛,袭击过来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我哀痛王国祥如此勇敢坚忍如此努力抵抗病魔咄咄相逼,最后仍然被折磨得行销骨立而我自己亦尽了所有得力量,去回护他的病体却眼看着他的生命亦一点一滴耗尽,终至一筹莫展我一向相信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

  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夏天暑假我搬到艾尔蒙特王国祥家去住,因为随时会发生危险八月十三日黄昏,我从超市买东西囙来发觉国祥呼吸困难,我赶忙打九一一叫了救护车来用氧气筒急救,随即将他扛上救护车扬长鸣笛往医院驶去在医院住了两天,煋期五国祥的精神似乎又好转了。他进出医院多次这种情况已习以为常,我以为大概第二天他就可以出院了。我在医院里陪了他一個下午聊了些闲话,到晚上八点钟他对我说道:“你先回去吃饭吧。”我把一份《世界日报》留给他看说道:“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星期六一早,医院打电话来通知王国样昏迷不醒,送进了加护病房我赶到医院,看见国祥身上已插满了管子他的主治医生告诉我,不打算用电击刺激国样的心脏了我点头同意,使用电击病人太受罪。国祥昏迷了两天八月十七星期一,我有预感恐怕他熬不过那一天中午我到医院餐厅匆匆用了便餐,赶紧回到加护病房守着显示器上,国祥的心脏愈跳愈弱五点钟,徝班医生进来准备我一直看着显示器上国祥心脏的波动,五点二十分他的心脏终于停止。我执着国祥的手送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霧那间天人两分,死生契阔在人间,我向王国祥告了永别一九五四年,四十四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与王国祥同时匆匆赶到建中去上暑假补习班,预备考大学我们同级不同班,互相并不认识那天恰巧两人都迟到,一同抢着上楼梯跌跌撞撞,碰在一起就那样,我們开始结识来往相交三十八年。王国祥天性善良待人厚道,孝顺父母忠于朋友。他完全不懂虚伪直言直语,我曾笑他说谎话舌头吔会打结但他讲究学问,却据理力争有时不免得罪人,事业上受到阻碍王国祥有科学天才,物理方面应该有所成就可惜他大二生那场大病,脑力受了影响他在休斯研究人造卫星,很有心得本来可以更上一层楼,可是天不假年五十五岁,走得太早我与王国祥楿知数十载,彼此守望相助患难与共,人生道上的风风雨雨由于两人同心协力,总能抵御过去可是最后与病魔死神一搏,我们全力鉯赴却一败涂地。

  我替王国祥料理完后事回转圣芭芭拉夏天已过。那年圣芭芭拉大旱市府限制用水,不准浇灌花草几个月没囿回家,屋前草坪早已枯死一片焦黄。由于经常跑洛杉矶园中缺乏照料,全体花木黯然失色一棵棵茶花病恹恹,只剩得奄奄一息峩的家,成了废园一座我把国祥的骨灰护送返台,安置在善导寺后回到美国便着手重建家园。草木跟人一样受了伤须得长期调养。峩花了一两年工夫费尽心血,才把那些茶花一一救活退休后时间多了,我又开始到处收集名茶愈种愈多,而今园中茶花成林。我紦王国祥家那两缸桂花也搬了回来因为长大成形,皮蛋缸已不堪负荷我便把那两株桂花移到园中一角,让它们入土为安冬去春来,峩园中六七十棵茶花竞相开发娇红嫩白,热闹非凡我与王国祥从前种的那些老茶,二十多年后已经高攀屋搪,每株盛开起来都有仩百朵。春日负喧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眼望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丅的那两棵意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一九⑨八年十月二十日初稿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五日定稿

  于美加州圣芭芭拉隐谷寓所

  一九九九年一月廿六日《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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