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是个文静的女孩，皮肤白白的，像块棉花糖。

和许峰相识于2001年。那一年，她还在读大二。

是暑假的时候，李婉回家。正穿过小巷子时，忽然被几个不良少年拦住了。

看起来都比她小，可发狠的样子也蛮吓人的。

危急关头，一个男孩走过来，瘦，但不弱，三拳两脚就把小混混打跑了。

李婉惊魂未定地说，谢谢你。

男生拍了拍胸脯说，老子最讨厌男人欺负女人，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说你是峰哥的人。

许峰比李婉小两岁。他是后来搬到这个区的。

看《古惑仔》长大的孩子，都有颗江湖出道的心。

许峰父亲在电力局上班，家暴成性。妈妈忍不了，终于离了婚。

虽然许峰判给了父亲，但一直和妈妈一起生活。

父子俩差不多反目成仇。除了每个月要生活费，许峰从不见他爸。

可是许峰到底还是继承了他爸的暴脾气。

骨子里仿佛藏着炸药，一碰就炸。

别人耍狠归耍狠，心里还是怕死的。

可他每次打架，都恨不得把命交出去。

怎么看，李婉和许峰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命运偏偏把他们凑在了一起。

李婉读的是幼师专业，2002年，李婉到本地的电力局幼儿园实习。

有一天放学，家长来接孩子。忽然听到院门口有人打起来。

李婉跑过去保护孩子，没想到看见了许峰。

那时候，他爸准备再娶。女方20多岁，有个4岁的儿子。

婚礼还没办呢，孩子先转进电力局的幼儿园。每天他爸都开车来接孩子放学。

好多人说这个孩子是他爸的私生子。许峰算了算，如果真是，那他爸早就在外面有家了。

那天他一直在外面等，看见他爸时，当即炸了。

因为他爸抱着孩子，又是摸头，又是亲，不用鉴定也知道是亲生的了。

许峰冲过去，揪着他爸领口说，他妈的！跟老子说实话，这小崽子是不是你背着我妈生的！

他爸嚷嚷着，反了你了，我是你老子！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只有李婉跑过去拉住了许峰。

按传统小说发展，男主应该立马被女主的勇敢善良所感动，可现实不是，许峰已经杀红眼了。

根本没看清是谁在拉自己，反手给了李婉一个肘击。

李婉两眼一黑，只感到两股热流从鼻子里喷出去。

医生说，还好缝对得比较整齐，不用手术。

医药费是许峰他爸出的，他妈过来道的歉。许峰也想来的，李婉父母不让。

许峰在短信上对李婉说，其实我最恨打女人的。

李婉回，我知道啊。你说过，我是你峰哥的人。

许峰这才想起李婉是谁。

想起小巷子里，自己救过的棉花糖一样的女生。

李婉在家休息的日子，许峰趁着她父母上班来探望她。

很老的房子，临着街。窗外的柳树都发芽了，嫩绿的颜色映着窗纱。

那时候手机还不能打游戏，电脑追剧卡到全屏马塞克。

空白的时间，全都用来聊天。

说实话，李婉聊的那些话题，许峰都插不上嘴。

可是他特别喜欢坐在李婉身边听她说话，声音袅袅婷婷的，像只小猫在打呼噜，让人爱怜又安心。

于是爱情就那么悄悄地发芽了。

爸爸有了小儿子后，完全放弃了他。妈妈更是管不了他。

之前，他在朋友开的网吧当网管。和李婉恋爱后，忽然就有了奋进的心。

他找他爸要钱，想开网吧。他爸断然拒绝，还骂他不务正业，异想天开。

许峰一气之下，跑去长沙打工。

走之前，他要李婉等他。而李婉因为许峰父亲的原因，没留在实习单位。

她的一个闺蜜正好去了长沙，一家新开的幼儿园招人，待遇不错，叫她过去试试。

李婉爸妈觉得离家不太远，就放她去了。

名义上，李婉和闺蜜合租，可大部分时间都和许峰在一起。

正是青春韶华，爱情便是厮守朝暮。

李婉在许峰小小的租屋里，交付了自己。

有时候，男人的成熟真的需要女人去催化的。

许峰对人生一下子认真起来了。

那时他在中介卖房子，起早贪黑，一身的臭脾气都忍着，笑脸陪客户。

晚饭常常没时间一起吃的，但李婉会准备点宵夜等他回来。

有钱炒一锅小龙虾，没钱炸几块臭豆腐。

许峰会开瓶啤酒，一边喝，一边教育她，出来了，要厉害点，要不然就会被欺负。

明明他比李婉小，可开口却是老人腔。

他说，你说你，连骂人都不会。我教你，嬲你妈妈别！

李婉捂着耳朵，说，太难听了！

许峰拉住她的手，逼着她骂。李婉迫不得已，轻声说了一句，臊得耳朵都红了。

他太爱这样的李婉了，纯真又可爱。

他抱住她，吻她通红的耳朵、脸颊、以及温热柔软的唇。

他说，李婉，这辈子除了你，老子谁也不娶！

那两年，大概是李婉和许峰最快乐的日子。

每天上班，下班，打理着小家。老公老婆的叫着，认定了彼此。

日子如水，潺潺不落痕迹。

转眼来到了2005年，李婉家里开始催婚了。

事实上，李婉一直不敢和父母说许峰。

之前打断她鼻梁骨的事，就没留下好印象。

虽然现在在中介做到了小主管，但在父母那，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李婉父母都是国企员工，不求富贵，但求安安稳稳五险一金。像许峰这样是肯定不行的。

那年五一回家，李婉妈妈带着她去相了亲。

老朋友的儿子，条件还不错。

妈妈说，这都看不上，你看上谁了啊？

李婉只能说，没感觉喽。

其实爸妈多少看出李婉有男朋友了，只是奇怪她为什么不承认。

所以李婉回长沙之后，妈妈就悄悄找了过去，把李婉和许峰堵了个正着。

李婉只会哭，一句话都不会反驳。

许峰发誓，是真的爱李婉，一定会娶她。

妈妈却指着他骂，你算个什么东西要娶我女儿！

李婉就这么被拉回了家。

许峰急了，追回去，想让妈妈上门去提亲。

可妈妈一向是个怕事的人，反倒说他，算了，你自己不务正业这么多年，人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你。要是我，我也不同意呀，哪还有脸去提亲。

而李婉这边，所有亲戚轮番上阵。有好言想劝的，让她清醒一点，恋爱可以随便，结婚不行。

那是祸害自己的下半辈子。

也有严厉教育的，骂她不知廉耻，和地痞流氓搞在一起。

从小听话的李婉，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里的压力大到可怕。

有时，她真想一走了之，跟着许峰再也不回来。

可妈妈以死相逼，而这时，一向疼爱她的爸爸，也病倒了。

李婉是家里的独生女，她没法丢下他们不管。

她给许峰发短信说，对不起。

许峰看着那三个字，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他不想为难她了。他知道李婉性子弱。再逼她，就是伤害她。

他回，我懂，但是你记着我说过的话，老子不会娶别人了！

李婉抱着手机痛哭流涕。

她不是不爱许峰啊，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顶着所有人的反对爱下去。

2006年，李婉终是嫁给了一个家里都满意的男人。

他叫董宾，在事业单位上班。

刚刚27岁，就做了小干部。

婆婆和朋友介绍李婉的时候说，我家媳妇是学幼教的，将来带孙子不用愁了。

李婉也说不上来哪不对，就是感觉自己的全部价值，都在这一句话里了。

新婚之夜，董宾喝得醉醺醺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才想起床单上没落红。

他问，你不是第一次啊？

李婉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之前有男朋友。

董宾只说了四个字，不知廉耻。

洗漱的时候，李婉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哭了。

董宾人前对李婉还是蛮好的，但没人的时候，便是一副淡漠面孔。

每天下班回来，说不上几句话。

每周一次啪啪啪，没有温存，没有前戏。虽然董宾什么都没有说，但李婉察觉出他心里的鄙视。

那时候，李婉好孤独啊。

她躺在床上，像躺在一间牢房。她好想问问那些当初劝自己的亲戚们，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幸福吗？

此时的李婉才明白，他们只是想看到一种听话的结果，并不是真的关心她的苦与乐。

2007年，董宾正是事业的关键期.

所以到了2008年，职位坐稳了，才准备要孩子。

可是整整一年，李婉的肚子都没有动静。

第二年，婆婆开始催他们去看看了。

有段时间，李婉连着两个月没来例假。

她以为有了，自己悄悄去了医院。结果并不是。

进一步检查闭经的原因，没想到竟然是桥本甲减。

医生说，这个病得终生服药，而且因为激素的问题，以后不太容易生孩子了。

李婉懵了。回到家，她把自己的病告诉了董宾。

董宾一瞬间变了脸色，他说，什么，你不能生？你是不是早知道故意骗我？这就是滥交的后果！

李婉想过董宾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没有一句夫妻之间的关怀，有的只是指责谩骂。

李婉心里真痛啊，可眼里没有一滴眼泪。

她问他，你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吗？

董宾冷笑了一声说，不会下蛋的女人不如鸡！

忽然之间，李婉想起多年前某人教过她的一句话。

那已经是2009年年底了。

离婚之后，董家也不忘了泼脏水，说她婚前不检点，导致生不出孩子。

那时李婉没地方去，只能回父母家。爸妈一见到她就叹气，仿佛她是家门之耻。

李婉说，甲减和那些破事没关系！

妈妈说，那也是因为你不检点，才会让人说。

李婉委屈极了，不知哭过多少个晚上。

有时，还是会想起许峰。想他的温柔，他的野。

朋友说，许峰家里上演了一出狗血戏。

小三的儿子长大了，越来越像外姓人。许峰他爸受不了亲朋好友嚼舌根，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不出所料，儿子不是他的。

他离了婚，回头又对许峰和他妈百般示好，说自己眼瞎，被贱人骗了。

许峰让他滚，可是妈妈却掉了眼泪，原谅了他。

李婉想想许峰也是家里的独苗，自己这种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春节之后，李婉在网上广发简历。

她不在意哪里发来回复，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座城。

妈妈舍不得她走那么远。李婉说，妈，我已经听过你的话，失败了。现在我想听自己的。

李婉在一家私立幼儿园里做老师。

和一个考研的女孩，合租了房子。

其实，她们差不多大。李婉却觉得自己比她老了一代。

可能是自己经历了太多吧，还没到30岁，就看尽了世态炎凉。

那年的十一，朋友回家的回家，出游的出游。

只有李婉哪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

实在寂寞了，就去了西湖边上看人挤人。真热闹啊！阳光下，像一群盲从的蚂蚁爬上爬下。

那天，李婉晃到傍晚才回家。

她租的房子在四楼，快到家门口时，发现有人坐在楼梯上。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依稀看出熟悉的轮廓。

那人便站起来，气冲冲地说，李婉，你离婚怎么不和老子说？

李婉听见那野蛮的口气，泪水瞬间破了堤。

这两年，他自己开了房产公司，生意做得还不错。

多少朋友给他介绍女人，他也去试了，可是心里始终容不下其他人。

许峰从朋友那得知李婉离婚时，李婉已经来杭州了。

因为在他们眼里，离过婚的女人，有人要就是天大的好事，于是给了他地址。

许峰说，李婉，我一直在等你。

李婉咬了咬嘴唇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

许峰凶巴巴地说，我他妈才不要孩子，老子只要你！咱俩做一辈子闲云野鹤，谁他妈也不管！

李婉哇的一声，哭得更凶了。

第二年，李婉嫁给了许峰。

李婉喜欢杭州，许峰就决定留在杭州。

他把公司迁过来，开拓新业务。后来还在杭州买了房子，直接写了李婉的名字。

李婉说，你不怕我将来跟别人跑了？

许峰说，那说明我对不够好，赔你套房子也应该。

李婉甜甜的笑着，觉得这辈子都跑不了。

2013年，李婉怀孕了。

是的。桥本甲减不是不能生育。

医生说，只要激素控制得好，一样可以生出健康的宝宝。

2014年，他们的小公主出生。

许峰激动得手舞足蹈。他抱着孩子，给李婉看，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老子当爹了，老子当爹了。

2016年，许峰投资失败，李婉把房子卖了。

一家三口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但李婉仍然觉得幸福得很踏实。

2017年，李婉的父亲去世。

2019年，婆婆查出心脏病，李婉接来杭州照顾。

2020年，家里的小公主终于上学了，许峰的公司也终于渡过了难关。

许峰总是说，老婆，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不离不弃。

明明是这些年，他一直在原地等她。

在这个路遥马急的年代，还能留在原地等待，大概是爱情里最难得的品质。

因为难得，所以想要倍加珍惜。

往后余生，除了不离不弃，李婉想不到更好的词。

希望我们都能遇见对的人，予你欢喜城，长歌暖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