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烧纸人古文呆表现在哪里

戚顾古代——痴儿&1
[逆水寒 戚顾]痴儿 1-14 end
作者:qiu_ys 发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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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逆水寒
作者:amoeba 整理:秋之屋
铁手进到惜晴小居的时候,正是天色将暮的时分。
不算很意外的,看见顾惜朝一身青衣,挽着袖子,站在厨房门口那几个养鱼的大水缸前,斜阳就这样笼了他一身的金黄。
于是铁手平白就恍惚了一下,似乎觉得晚晴如果没死的话,这个时候,也该站在顾惜朝的位置上,做着他在做的事,等着她心心念着的他……
“怎么?我就这么好看么?看得名捕大人这般目不转睛?”顾惜朝俯身逗着鱼缸里被杜鹃花醉了的鱼儿,对身后那个恍了神而一直盯着他的人说道。
“……我且问你,你到底真疯还是假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半晌,铁手的声音从顾惜朝背后传来。
铁手向来不屑于拐弯抹角,一上来,便问得直接。
“当然是真疯。”顾惜朝忍不住讥讽地一笑,却没有回头理会铁手,径自伸手在鱼缸提起一条鱼,水花溅起,湿了他半身衣物。
“谁信?”闻言,铁手忍不住冷笑一声,“真疯了,怎还记得这杜鹃醉鱼?”
“你铁大捕头担保的,天下人谁敢不信?”顾惜朝懒得理会,回了一句,提着鱼便向厨房走去。
而铁手却被这句反问来得一滞,半晌没有声息。
“前些日子,你要我将你过去的所做所为与你说清楚,我以为你想要反省……罢,我也不管你真疯假疯,若你还清醒,总该做些什么去补偿你做错的那些事。”片刻,铁手叹了口气,道,“你欠的债不会因为你说你忘记了就可以一笔勾销的……我不希望我救你变得完全没有意义。”
“呵呵,我不正在做吗?”顾惜朝将鱼放在了案板上,“我答应让晚晴尝我做的杜鹃醉鱼……我现在不正在做么?”
手指缓缓滑过鱼身,拈起一片花瓣,顾惜朝的嘴角浮起浅浅一丝笑意,与先前那嘲讽不同,却是极温柔的。
“名捕大人,前些日子你跟我说了我过去的事情,这两天我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可是,就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来看,我还真没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我还真想不出来除了晚晴,我还有对不起谁。”眯起眼,顾惜朝转身看向铁手。
“你……”铁手的眉头一皱,“竟这般不知悔改?!”
“我没错,为什么要改?”顾惜朝眉梢一扬,“你们都爱说些大道理,好,这回我也来说。”
“男儿在世,该做的莫不过是成就一番功名事业,这没错罢?”顾惜朝嘴角泛开一抹嘲讽的微笑。
“没错。”铁手点头,这话似乎挑不出来毛病。
“晚晴望我成为大侠,那么,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没错罢?”
“没错。”
“这朝廷,总该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的,这没错罢?”
“没错。”
“那么,我,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仁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自比乐毅、管仲之贤……该做的,莫不过是报效朝廷,将自己一身绝学,为其所用?”
“没错。”铁手眉头愈皱愈紧。
“可这朝廷中处处都是势利小人,我更是出身下贱,若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我这一身绝学,却也不过浪费了罢……如此,你说,我求功名,求权势,可有错?”
“……没错……”铁手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旋即又道,“可你却不该投了傅宗书,不该为了这权利地位杀那么多的人,更不该逼宫谋反。”
“可笑,我一介草民,由谁重用轮得到我挑么?还有,名捕大人,你难道不知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么?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么?”顾惜朝呵呵笑着,转过身,铁手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心中一惊,方看清顾惜朝不过只是用刀剖开鱼的肚子而已。
“不过成者王侯败者寇罢了……如你所说,大英雄,戚少商,在连云寨组织义兵抗辽,你说,这又死了多少人,方才堆起他九现神龙的赫赫威名?”
“如你所说,我下令杀的那些人,死得无辜,那么,死在战场上的那些人呢?他们又有何辜?为了那些站在他们头顶上吆喝着尽忠吆喝着报国吆喝着那些根本填不饱肚子的大道理的人们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命……哼,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未免更毒一些……”
“我唯一的错,莫不过就是将他当了朋友……我唯一欠的债,莫不过是晚晴的真心……”顾惜朝愤愤说着,在提到晚晴的时候软了语气,轻轻叹着,将鱼丢进锅里,擦了手,又怔怔发起呆来。
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顾惜朝已经自问过无数次了,答案也早已唯一:自己唯一错的,就是心里装上了他,然后,辜负了晚晴……只可惜自己,似乎还是想继续错下去……
“……当日你装疯扮傻任人欺凌逼得我出手救你,更用晚晴的遗愿逼我在天下人面前开口保你……可你若如此死不悔改,我便杀了你,晚晴也不会怨我。”铁手思索了半晌,终于开口,却是酝了杀机。
“哦?”顾惜朝侧头斜睨铁手,再重的杀机亦不过云淡风轻的一笑。
“名捕大人,且放下你的铁掌吧,我知道你是不会在晚晴的地方杀了我的……因为晚晴不许。”
“……”铁手的面色由青转白,却终于还是放下了手掌,“你怎可这样利用晚晴?”
“我可没有利用晚晴,只是利用你对晚晴的一片真心罢了。”顾惜朝摊手,露出无辜的表情,旋而又放肆地笑了起来,“我便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利用,你不也还是乖乖地听我的话?我顾惜朝的本事,你也该道一声佩服才是。”
“说实话,我也厌了这装疯扮傻的日子了……是了,名捕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我来说一说这天下形势呢?或者,你想听我将七略诵给你听?”
“我比较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铁手冷冷地说,“你若再造孽,老天也再不会恕你。”
“天是空的。”顾惜朝眉梢一扬,呵呵笑了起来,“这道理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你怎么还这么相信?”
铁手脸色愈发阴沉。
“至于你问我想做什么啊……这个我也不知道呢……我只知道,和亲换来的和平撑不了多久,灭了奸臣的大宋依旧风雨飘摇,我知道我其实可以改变这一切,可是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能做到……当日你们都说我遭了报应一切都失去了特别是最爱的晚晴,可如今我却明白我根本什么都没失去过因为我原本什么都没得到过……尊严,权势,爱人,知音……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铁手怔怔地看着顾惜朝笑容里渐渐带了狂乱的味道,他想顾惜朝怕是真的疯了,沉在他的飞黄腾达的梦里不甘清醒。
“我只知道我想玩一场游戏,却在开局时先乱了自己的心,根本没有认真玩下去……”顾惜朝突然敛了笑容。
“我只知道……没有开始,何来结束?这游戏,我还没完得尽兴。”顾惜朝缓缓说着,挑眉,抬眼,拂袖之间,傲气尽显,仿佛天下尽在掌握之中,只待衣袖轻拂,顷刻之间便会有千军万马听他号令。
铁手不由敛眉,却已不知该思索些什么,或许,只是一个妄想狂的疯子,本不该太在意的。
察觉了铁手暗暗的不屑,顾惜朝也不恼,只是微笑转身,继续做那杜鹃醉鱼。
…………………………
顾惜朝的厨艺很好,自高鸡血尤知味死后,这世上怕再寻不到一人,可以烧得出最纯正的杜鹃醉鱼了。
而此刻,顾惜朝便端着这天下第一的杜鹃醉鱼,施施然从厨房步了出来,经过铁手的身畔,站定,轻笑,“你说,这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这鱼,我便让你吃。”
“你究竟,在玩些什么?”铁手皱眉,却也不得不被这杜鹃醉鱼的香味吸引。
“不说?那就没的吃了。”顾惜朝笑道,转身往后院走去,边走边喊,“晚晴,今天的鱼来了。”
风吹起,杜鹃花又落了些,铁手突然在风里闻出了一些特别的味道,心头一惊,大步追上了顾惜朝,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杜鹃醉鱼。
“罂粟?!”铁手终于辨出了风里的味道。
“是。”顾惜朝也不否认,“最正宗的杜鹃醉鱼,便是加了这少量的罂粟,方才有这诱人滋味……名捕大人,可是想要尝尝这滋味?”
并不意外地见着铁手迟疑,顾惜朝轻蔑地笑了:“名捕大人想来也是知道的,这罂粟,用得好了,便是良药,用错了,却是剧毒,不过我顾惜朝在这菜里加的,是良药还是剧毒,也还不想名捕大人你知道。”
说完,顾惜朝从铁手手中夺回杜鹃醉鱼,摆在晚晴墓前,上了香,头也不回地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落下铁手一人,在暮色里不知所措。
…………………………
夜尚未央,月华正如练。
噩梦中惊醒,突然就心痛到全身无力的感觉,顾惜朝斜倚在床头,微微地喘着气。
梦中,无数人指着自己嘲笑着,骂着,唾弃着,染血的手便向自己伸来。
回想着梦境,然后顾惜朝冷冷一笑,又如何,那些人,还不都死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活着的是我,赢的便也是我,要让我从梦中惊醒,那些人,还够不上。
世人白眼看我,我便白眼向世人,若有人于我青眼相加,我便以青眼相对。
惊醒,原是因为那双眼睛再不看向自己。
心惊,原是因为蓦然发现这世上再寻不到那双眼。
却原来,却原来,这世上,真的就只有他一人!!
只有他一人,会在见着自己的第一眼,欣喜万分地说:“这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只有他一人,会在闻到了菜肴里罂粟的味道,却依旧面不该色的吃下去。
只有他一人,会看自己的七略,会听自己讲这天下大势,会不把自己当疯子。
只有他一人,够资格品尝自己这一盘杜鹃醉鱼。
只有他一人……
……不想放手……
一直瞧不起他的正气凛然也不屑于他的所谓丰功伟绩,那一切,还不一样都是人血涂出来的?
一直瞧不起他的所谓肝胆相照也不屑于他那帮生死兄弟,那一切,亦不过一帮草莽一帮乌合之众。
也一直瞧不起他挂在嘴边的仁义道德也不屑于听他说江湖大义,那一切,也只是哄他们那些白痴的罢。
他是瞧得起自己的人……
唯一一个,曾经,真真正正瞧得起自己的人……
他是懂得自己的人……
唯一一个,曾经,真真正正懂得自己的人……
他是曾将心交付给自己看的人……
唯一一个,曾经,将心交付给自己看的人……
他更是在第一眼看出自己骨子里书生意气的人……
他更是不会对自己的凌云志向表示嘲讽的人……
他更是不会当自己是疯子的人……
他更是可以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
…………………………
“没有开始,何来结束?”顾惜朝闷闷地笑了,月光就此带了一丝阴戾,“这游戏还没玩得尽兴,怎可就结束了呢?”
从不信天意,从不信宿命,否则,自己怎逃得开那烟花巷陌的软红十丈。
天是空的,二十年前自己便已经知道。
而若真有天意,既给了自己这惊世才学,自当是放纵自己为所欲为。
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自己要的,自己去夺。
终一日,要笑他个酣畅淋漓天地变色。
终一日,要醉他个疯癫痴狂日月无光。
终一日,要唱他个开心快活半世逍遥。
到那时候,方不枉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
惜晴小居的黄昏是最美的。
斜阳总是极温和地笼着,晚风总是极温柔地荡着,然后那个天下闻名的疯子,总是极温柔地笑着,擦拭着小居后院那一方墓碑。
除了铁手定期送些日用品以外,惜晴小居少有人迹,于是只可惜了这么美的景色,徒徒少了欣赏的人。
然而这一日,惜晴小居却突然来了一群带刀带剑的不速之客。
于是那极温柔的景色里,生生掺进了肃杀的气息,却偏还和谐如昔,只让人疑心,先前那温柔里,到底有几分真,到底有几分假。
…………………………
“哦?那可真是个了不得的消息呢。”顾惜朝笑了笑,将目光从墓碑上移开,转头看向身后那个衣着雍容的女子。
“还真是多谢了,不过……”顾惜朝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微微弯了腰,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动作,“好走不送。”
“你截了我的信鸽,在我的密信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那样一段话,真的只是为了知道那个消息吗?”那女子也笑了,“我堂堂大辽公主亲自来寻你,难道我又是好心泛滥了吗?”
“你,不是真疯了吧?”女子笑问。
“是啊。”顾惜朝站直了身,将手背在身后,笑得像个得意的孩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却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那女子依旧微笑,言语间却带了隐隐的魄力,“你是聪明人,我也不想跟你拐弯抹角,我来的目的,你是知道的,我要你助我得大辽,得大宋,得天下,你应是不应?”
“哦?好志向。”顾惜朝微微有些吃惊,虽然他是料到了这个女子来的目的,却也没想到这女子的野心竟如此之大,“却为何寻我?”
“呵呵,若不是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又怎配得上你这旷世绝学?那一段大势分析,倒当真是酣畅淋漓,不然我又如何会应了你的要求,千里迢迢,来告诉你那消息?”那女子依旧笑着道,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发,“我要你助我,你,应是不应?”
“我若应了,能得到些什么?”顾惜朝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骨子里的不安分,令他确实有那么点动心。
“所有你想要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滔天权势,如玉美人,甚至流传千古的好名声……所有你要的,你都可以得到。”
“呵,这可真是不得了的诱惑啊。不过,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陪晚晴一辈子了,所以……”顾惜朝摆了摆手,偏过了头,“我如今只想守着晚晴,那只信鸽,原是我无意间捕捉,那封密信,实是我无心见到,那段话,亦不过一时兴起……”
“你不会的。”女子的声音里自信依然,“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的野心还未死,所以你不会耐得住这一辈子,你才会有这一时兴起。”
“你已经为她守丧三年,也算是对得起她了。”女子上前一步,伸手指了指顾惜朝的心口,“承认吧,你这里,谋划着的,是你自己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的人生……如今我给你机会,你该好好把握。”
“是吗?”顾惜朝微微有些心惊,眼前这个女子,确实有能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足以倾覆天下,顾惜朝在自己心里暗自问道。
“以为我一个女子成不了大事?”女子似乎是察觉了顾惜朝的怀疑,眉头微微一皱,复又展颜,“呵呵,我也听闻当年你曾助过傅宗书,却在几乎成功的当儿功亏一篑,你,可知是为什么?”
“洗耳恭听。”顾惜朝挑眉。
且听听她的眼光和心计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他疑心太重,用了你在错的地方,或者说重用得太迟……这是其一。”
“没错。”顾惜朝点头。
“你枉顾全局,为了自己的私人恩怨纠缠不清,虽然你那些恩怨说到底也是因那老狐狸而起,但你的任性却也够厉害的……这是其二。”
“说得不错。”
“最后一点,你心软了……你自己的恩怨舍不得了清楚,又如何去关照别人的谋划。”
“可以看到这一点,你也当真了不起了。”顾惜朝赞许的点头,“这些年来我也在想,我确实太拘泥了一些事情,没有在意大局,所以这一场败的,虽然不甘,却也服气。”
“哦?”女子有些诧异,她不知道顾惜朝居然能说服气这两个字,“看来比之当年的惊才绝艳,你竟又成长了不少。”
“我倒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女子颔首赞道。
“本来,我只是赞赏你的才华,但是你们汉人向来讲的是忠孝忍悌,所以我想你经那一败或是认了那些大道理,故你若不应我也不想强逼……不过……”女子说着,后退一步,“如今我亦决定,你若不能为我所用,我怕也不会那么好心留着你被别人用。”
女子身后的武士仿佛得了号令般长剑出鞘,七个人,兵器出鞘的声音却只得一声。
“呵呵……你倒真是天下难寻的女子。”顾惜朝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伸出一只手,举到那女子面前,“你看,我这手,可是没沾血腥很久了。”
“不过今天,你,竟让我想要破戒了呢。”顾惜朝笑着看向那女子。
“你以为自己能搏得过他们七人?”女子皱眉。
“不,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怎是我这个武功半废的人搏得过的?”顾惜朝依旧笑,眉宇间的傲气就这样荡开来,“你想要大辽,想要大宋,想要天下,好野心,我很欣赏。而我想要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你都可以给我,那么,我为什么要拒绝合作呢?”
“你应了?”
“我应了,大辽天祚公主。”顾惜朝微微一揖,“良禽择木而栖……而你,够资格。”
……………………………………………………………………
边疆频现马贼,烧杀抢掠,民不聊生。
戚少商刚刚捕获了一个独行大盗,回行的路上,竟都是被抢掠过的村庄,看起来端的是满目疮痍。
见路边三三两两的流离失所的难民,戚少商有些不忍,便从兜里掏了干粮,一路分发开去,却不想顷刻之间便被大队的饥民围了起来,待到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时候,竟是连衣衫也被扯破了好些处。
随行的捕头虽然抱怨,却也无奈,只好加快了赶路的进度。
戚少商只觉得胸口压抑地难受。
其实不说,彼此心里也都明白,那些马贼,只怕是辽兵,若真对上了,便给了对方一个开战的借口了。
大宋势微,如今也只仰赖了和亲的怀玉公主暂得了安宁。
而大辽主战主和两方一向争得厉害,若让主战方得了机会当了权,以大辽那兵强马壮对上大宋这一击即溃的兵力,只怕真的要生灵涂炭了。
想起当年在连云寨起兵抗辽的日子,戚少商突然省起,自己,到底有多久已不曾有那种畅快的心境了。
当了捕头这些年来,不能说是不失望的,没错,确实是捕了不少恶人破了不少大案还了不少人青天白日,但是,如今这正当家国危亡的当头,自己却整日里只是奉命捉着自己的同胞,却不得不放任那些外族屡屡犯我边疆,不得不眼睁睁看自己的国家生灵涂炭,而又不得不为了大局,忍。
“曾经的九现神龙,如今也不过官家门里一条狗。”一阵刺耳的笑声传进戚少商的耳里,戚少商回头,看向那个被押在囚车里的犯人。
“你说什么!”随行捕头用剑鞘狠狠地捅了那犯人一下。
那犯人捂着被捅到的地方,依旧尖刻地说道:“大英雄,有种去把那些马贼给收拾了,没种,就不要在这跟你大爷我耍威风。”
“你说什么?”随行捕头还想再揍他,却被戚少商拦住了。
“哼,我不过偷了那皇帝老儿的女人,顺便再偷了他帽子上的那颗夜明珠,便被他下了旨追拿……那些马贼,也该都是辽人吧,偷了他的大好江山,怎不见他要你们这些名捕去拿他们呢?”那人依旧说,引得戚少商不由正视。
“你倒真是敢说。”打量着面前这个面容委琐的中年汉子,戚少商忍不住道。
“好说好说,我又不指望那皇帝什么,当然敢说。”那人却一偏头,转过眼不去看戚少商,似是很不屑的样子。
“你说话的口气……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戚少商无奈的笑笑,恍然间想起了什么,神色又黯淡了下来。
不是不知道的,皇上、朝廷,对所谓的江湖都是一种很反感的态度。
明明是自己的天下,却有着这样一群人不顾自己的存在不顾官府的条令为所欲为,偏又在百姓里有着好名声,杀不得灭不得却又忍不得。
自己这样,算是被变相地招安了吧,戚少商在自己心里问道,却又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想要把自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去一样。
不管怎么说,自己接了铁手的班,所作所为,也都是正义。
定了定心神,戚少商领着一队人,只在官道上急急地行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从身边经过的那一顶装饰华丽的马车。
……………………………………………………
“什么?”戚少商吃惊地看着面前的铁手。
本来,他风尘仆仆地赶回诸葛神侯府的时候看到铁手就已经很惊讶了,却不想铁手竟带来了一个更另他惊讶的消息。
“你说顾惜朝不见了?”戚少商向铁手确认。
“是的。”铁手皱着眉,他果然,还是太大意了。
“他不是疯的吗?”戚少商问。
“假的。”铁手摇头,“纵然他再伪装我也早猜到……不过见他对晚晴一往情深,日日都为她做杜鹃醉鱼,所以我想他也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却不想今日我去惜晴小居的时候,他已不见踪影。”
“或许他只是暂时出去一下……”戚少商猜测。
“不可能的,全天下都是他的仇家,当日我保他,只说我绝不许惜晴小居染血,他若离了惜晴小居,我也保不了他……以他的心计,既离了惜晴小居,便是决计不会再回来的,更有甚者,他只怕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铁手分析着,却愈来愈心惊。
戚少商也皱眉,这顾惜朝,着实可比成一条毒蛇,眼前这一桩,另他不由地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农夫救了冻僵的蛇,却还是被蛇反咬一口——顾惜朝这一去,只怕又会去做什么令生灵涂炭的事了……
“不能不防。”有声音从戚少商身后传来,戚少商回头,见来者正是无情。
“我已命追命去寻他下落,有消息他会通知我们。”无情对铁手说道,然后转脸面对戚少商,“神龙捕头也辛苦了,不如先去歇息,顾惜朝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戚少商想要说些什么,因为他总觉得顾惜朝的事必然与自己有关,却被无情摆摆手打断了。
“今日神侯进宫面圣,隔几日,怕是会有更大的事情……神龙捕头这些日子一直在奔波,如今还是歇息一下为好……天下,尚有别的大事要做,这小人,只要防着便好。”无情说道,一番话令戚少商无法反驳,只好道了谢,拱了手,起身告辞。
…………………………………………
之后一连数日风平浪静,戚少商甚至觉得有些无聊,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风云再起之时,已然悄悄迫近。
“围剿?反贼?”戚少商听着无情的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话听得当真耳熟,似乎数年之前,有人与自己刀剑相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没错。”无情颔首,“燎风寨占据边关已久,烧杀抢掠直令民不聊生,不断滋事欲坏我辽宋交好,更屡屡犯我大宋国威,如今渐有自立为王之势,已成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戚少商眉头皱得更紧。
无情似乎看出了戚少商的心理,只笑着说:“攘外必先安内,那燎风寨真正反贼一帮,所作所为亦不过为一己之私,不除他边关不得安宁,故皇上才下了这道旨……神龙捕头当年兴兵抗辽,倒真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戚少商微微尴尬的笑了笑,是啊,自己怎么可以怀疑诸葛神侯的指示呢?毕竟,如今这天下,真正为民着想的,也只有他了。
“神龙捕头常年在边关,对边关形势熟悉,故圣上下旨,命神龙捕头一同前往。”无情对戚少商说道。
戚少商低头领旨,谢恩,一如既往。
却只是,似乎很相近的情境,令戚少商不由地觉得微微有些不安……
………………………………………………
燎风寨的地形简直像极了当年的连云寨,这大概也是诸葛神侯一定要戚少商也一同前来的原因了。
围剿,光明正大的围剿,上万的军队将燎风寨围了个严严实实,只待领头的一声令下,便将这燎风寨给扫荡个干干净净。
戚少商骑在马上,皱着眉头。
眼前这情景,实在太过相似,只是自己,换了个角度来看而已。
领兵的将领手一挥,战鼓擂了起来,杀声顿时震天。
戚少商握着剑便要出鞘上阵杀敌,却蓦的迟疑了一下。
“还在等什么呢?上阵杀敌,可是立功劳的大好时机啊。”似乎一个微微有些讥诮的声音戚少商背后响了起来,声音低得戚少商几乎就没有听清,但是之后的附议声,戚少商却是听清了。
戚少商回头,却只看见了身后不断向前涌动的士兵,说这话的人,不知是谁。
“神龙捕头等什么呢?”领兵的将领也发现了戚少商的反常,策马行到戚少商身边。
“恩……刚刚觉得有些不对……”戚少商喃喃道,却又摇了摇头,“可能是错觉。”
“呵呵,有神龙捕头在,这小小山寨,要拿下来岂不是轻而易举?”那将领笑道,手中长刀一振,策马向着前方奔去。
时机已容不得戚少商犹豫,一支羽箭当面射来,戚少商挥剑格开。
逆水寒终于出鞘。
战场上,你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所杀,这是戚少商所熟知的——生死抉择最为残酷的时刻,除此无他。
于是戚少商更努力地挥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忘记,他杀的人,与自己流有同样的血……
…………………………………………
“我不曾想到,你居然能在半步不离惜晴小居的情况下,经营起这样壮观的山寨。”天祚站在悬崖边,遥遥看着远方的战场,赞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世上竟真有你这等人才。”
顾惜朝只是浅浅一笑,缓步踱到天祚的身后。
“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铁手不在的时候刚好遇上这个来寻我不知道要为谁报仇的人,我便教了他一些当英雄的道理和手段,从他手上换下我这条命罢了。”顾惜朝说道,轻描淡写。
天祚复又笑了起来:“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顾惜朝。”
“在这关键地方建了这燎风寨,闹得大宋和大辽都不得安宁,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是极好的机会让天下大乱……”天祚抚掌笑道,转头看向顾惜朝,“而这天下大乱的时机,便掌握在你的手中……”
“……燎风寨可以打着抗辽的旗帜,也可以叫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以是我大辽攻打大宋的最好借口,是我大辽主战派当权的重要筹码,更可以是阻挡我大辽野心的第二个连云寨。”天祚缓缓说道。
“顾惜朝,我真的想知道,你究竟从什么时候便开始谋划这一切的?”天祚问道,“你竟可以,将一切都算得那么好!”
“如果你无聊到要发狂的地步,你也会来算计这些的。”顾惜朝偏头一笑。
“只不过,你放着燎风寨就这样覆灭,竟真舍得?”风中传来的血腥味,令天祚微微蹙了眉头。
“围棋中有一手,叫做倒脱靴。”顾惜朝笑道,眼眸发亮,“都道世事如棋,如今,我便要来做这下棋的人。”
衣袖轻拂,转身,抬手,指点江山。
“燎风寨覆灭,燎风寨的寨主死在他崇拜的英雄手上,英雄的幻想崩溃,民心松动,之后,官逼,民反,大宋离混乱,也就不远了。”
“而大辽,皇上突然中毒昏迷,而皇后是汉人,所以非但控制不了局面更要受到怀疑,太子年岁尚幼,于是天祚公主垂帘听政……”
“金国,王上驾崩,引出当年一段宫闱密闻,偷龙转凤终还是瞒不了天过不了海,真正的太子下落不明,而权相谋求纂位……”
“彼时天下大乱,英雄辈出,能者得之,用之,成之……终使天下尽在掌握。”
顾惜朝笑着说着,缓缓踱了数步,直站到悬崖边缘。
“好局,好棋手。”天祚拊掌赞道。
对于天祚的赞叹,顾惜朝只是颔首谢过,便偏过头,远远看着山寨里的战况。
突地,顾惜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抹孩子般的笑容,转过身,也不与天祚打招呼,便沿了下山的路,施展轻功奔了起来。
而看着顾惜朝离开的背影,天祚却敛了笑容,眉头微蹙。
“真不知道,是我在用你,还是你在用我……”
沉吟片刻,又释然地笑了起来。
“你好好下棋,我观棋便是……”
…………………………………………
顾惜朝到达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士兵三三两两的正在做着最后的清理工作。
顾惜朝隐身在树林里,看着戚少商有些失魂落魄地拄着剑站着,眼光散漫没有焦距,突然就感觉得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忍不住便笑开了。
“大当家。”顾惜朝唤道,从树后转了出来,顺手掸掸衣服上的尘土,然后,仿佛见着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般,施施然向着戚少商走去。
戚少商茫然回顾,却在视线定格的一刹那,生生地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戚少商本能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顾惜朝说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神色。“许久不见,大当家,这燎风寨,你灭得可还尽兴?”
戚少商狠狠地瞪着顾惜朝,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剑,却终于还是无奈地松开。
于是顾惜朝笑得更开心了,顺脚题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具尸体。
“不过我却不知,这燎风寨,与你当年的连云寨有何不同呢,竟能让大当家你杀得这么痛快?他们,可都是仰慕着你的小孩子哦。”顾惜朝笑着说,却说得戚少商如坠冰窖。
戚少商开始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微的颤抖,然后那颤抖变得越来越强烈,几乎连剑也拿不住了。
“是了是了,上面一定是跟你说:燎风寨,占据边关已久,直令民不聊生,不断滋事欲坏我辽宋交好,更屡屡犯我大宋国威,如今渐有自立为王之势,已成心腹大患……”顾惜朝自顾自地说道,全然不顾戚少商越来越坏的脸色。
“大当家……”顾惜朝方欲再说,却听戚少商猛地大吼。
“不要再叫我大当家!”戚少商吼道,却不由自主地带了颤音。
“哦?那么……是了,我该称你为神龙捕头,是吧?”顾惜朝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入了官家门,便做不了江湖人。”顾惜朝见戚少商几欲崩溃的神情,开心地笑着,“我还以为大英雄你能做的和我这小人怎样不一样呢……”
顾惜朝摇了摇头,看着戚少商连剑也拄不住的样子,不由地仰天大笑了起来。
“是了,戚少商,跟你说一件事……”顾惜朝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了笑,复又说道,“我,顾惜朝,已经投了大辽……过几日,你大概便能收到命令:顾惜朝通敌叛国,罪无可赦。杀!”
戚少商吃惊地抬头看向顾惜朝。
“……这一次,我等你来杀。”顾惜朝说着,粲然一笑,也不再理会戚少商,转身离去。
戚少商依旧只是全身僵硬地站着,似乎动也没法动,更似乎只要移动一点点,自己便会完全崩溃……
他不是没有听见顾惜朝在说什么,他也知道顾惜朝这个人是绝对能说得出做得到的,他知道顾惜朝该杀,可是他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资格杀……
明明知道如今这事情与三年前绝对不同,却为何看起来竟是这般相似?
顾惜朝寥寥数语,句句熟悉,明知信不得,偏又不能不在意。
太相近了……
区别只是:打着官家旗号的,是自己,背着反贼名头的,成了别人……
怎不在意?怎不动摇?怎不心惊?
…………………………………………
顾惜朝回到山崖,不意外地看见那个一直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的武士正低头对天祚汇报些什么。
看见了顾惜朝微哂的神色,天祚只是淡淡地笑了。
“我以为你会告诉他那个消息。”天祚笑道,“怎么,怕对他打击太大?舍不得?”
“那种事,让他自己慢慢发现比较有趣。”顾惜朝嘴角微扬,“说到底,他也是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啊……”
“是啊。”天祚点头,“说起来,这种事情也当真有趣。”
“不过,顾惜朝。”天祚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有些想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功名利禄,富贵荣华,滔天权势,如玉美人。”顾惜朝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为什么?”天祚逼问,语气里有了逼迫的意味,“必须回答。”
“为什么?还用问吗?”顾惜朝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就这样笑开了,“这些东西,天下人谁不想要?”
“却没有人有你这般迫切。”天祚回道,“迫切到近乎虚伪。”
“因为天下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而有的那一些也配得上他们的能耐。”顾惜朝迷起了眼睛,掩住了眼里的一线光彩,“可是我空有一身才学,只不过出身下贱,便该一点也得不到吗?”
“所以你不甘?”天祚也眯起了眼睛,“若真如此,我便能放心地用你……我可以承诺,你要的,全部都能得到,只要你助我。”
“哦?原先你并不放心我吗?”顾惜朝挑眉。
“顾惜朝……”天祚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是一把双刃剑……固然是天下难得的利器,用得不好,却也是伤人伤己……我,总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吧……”
“呵,你果然是天下难寻的女子,有胸襟,有抱负,有自信,更有头脑。”顾惜朝笑开了。
“莫夸莫夸……我还担不起。”天祚摆了摆手。
“自然要夸。”顾惜朝目光微微闪烁,“公主确是世上少有的帝王之材,想那则天武后,亦不过如此。”
自然要夸,毕竟自己还不想立刻就死。
天祚确实有心计,看起来似乎重用自己一点不带防,而若她觉得掌控不了自己这条毒蛇,她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下格杀令的。
惜才,亦有度,重用,亦有限,倒当真,帝王风度。
顾惜朝心中算计,却当真是有些佩服眼前这女子。
听着顾惜朝的赞美之辞,天祚只是定定地看了顾惜朝一眼,然后,垂眸,嘴角微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令顾惜朝暗暗心惊。
“爱怎么玩,随你,记得该做的事做好就行。”天祚淡淡说着,转身上了马车,“走罢,再不走某条鼻涕虫就又要粘上来了。”
顾惜朝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走到马车边,一撩帘子,也坐了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惜朝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成语。
心里暗暗一笑。
是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怎又不知,黄雀背后,可能还有一只鹰呢?
“神龙捕头还好吧。”无情终于开口,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戚少商自回到神侯府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
“是不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无情问。
“没有。”戚少商摇头,手却依旧无意识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碗。
“或者,你是见到什么人了?”无情沉吟片刻,又问。
戚少商似乎一惊,茶碗在桌沿磕了一下,一片小小的碎瓷崩了开去。
无情皱眉,他从未见过戚少商有如此的失态,心念转间,便已明了。
“你见着顾惜朝了?”无情问,却是极确定的语气。
戚少商惊讶地抬头,无情却不再看他,转头看向追命,“追命,你说,顾惜朝如今如何?”
“对方很机警,我被察觉了,所以追到边关便不见了踪影。”追命回道,“带他走的人是名女子,听他们的称呼似乎是大辽的公主,她手下七名武士每一个都是顶尖高手。”
“那情形看来,顾惜朝怕是投了辽国。”追命说道。
“是吗?”无情低头,手放在膝盖上,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追命。”片刻之后,无情抬首,似是有了计较,“你,立刻出发,潜入辽国,去将军府……若见到顾惜朝,带他回来,若不行……”
无情突然顿了一下,斜眼看了震惊的戚少商和眉头紧拧的铁手,复又看向追命,缓缓开口:“不行的话……但杀无妨。”
戚少商突然觉得脑袋被人狠狠锤了一下,嗡嗡地不得清明。
铁手叹了口气,却是连桌沿被自己捏碎了也没有发觉。
“将军府?”追命没有察觉到戚少商和铁手的反常,只是对无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将他们追丢了,你又怎么知道顾惜朝会在那里?”
“七武士……”无情微微叹了口气,“……有这能耐带着七武士的,也只有大辽的天祚公主了,此女一向野心勃勃,五年前前下嫁给了北院萧将军,如今只怕北院的兵权已经全落她手里了……顾惜朝既通敌叛国投了她……大宋只怕危险……”
“通敌叛国,他不会真的吧……或许是误会?”戚少商终于开口。
“亲眼所见,假得了吗?”追命说道,看了一眼戚少商,复又看向无情,似是等他定夺。
“逼宫谋反他都做了,这天下还有什么他不敢的?”无情冷冷地说道,“以他那毒蛇心性,这样做倒是合情合理。”
“但他毕竟经历过那么多……也败了那么惨……”戚少商还欲说些什么,眼前却生生浮现出顾惜朝对自己那粲然一笑。
孩童一样的笑颜,怎能联想到那般毒蛇心肠?
“便是如此,他才更要将一切都讨回来。”无情微微皱了眉,说道。
戚少商愣了愣,却无法反驳。
“那么……追命,你便去吧。”见戚少商不再多言,无情向追命开口。
“等等。”戚少商突然一把拦住了追命。
“顾惜朝心机深沉,追命只怕应付不来。”戚少商对无情说道,“让我去吧。”
“这一次,我等你来杀。”顾惜朝的话,仿佛给戚少商下了咒,直在戚少商的耳边萦绕不绝。
无情抬眼,看向戚少商,心中权衡。
是的,要说能力,戚少商较强,对顾惜朝的了解,戚少商较深,对上顾惜朝的胜算,戚少商较多……但是,戚少商与顾惜朝之间恩怨太深,彼此间太了解,牵扯太多,反而不是能了就能了断的,不如追命,与顾惜朝无怨无仇,干脆利落,或许反而较好。
无情正沉吟间,铁手却突然开口。
“我也去。”铁手说道,“我心软,大意,让顾惜朝得了机会……事情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承担责任。”
“罢。”无情看了铁手一眼,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两个与他纠葛太多,不让你们去你们怕也不会安心……你们便去吧……不过切记,见着他,什么都不用多说,带他回来,若不行,立杀,莫手软……大宋,没有那么多公主可以用来和亲。”
“多谢。”戚少商与铁手齐声谢过无情,便转身离去。
无情看着戚少商与铁手的背影,微微皱眉,转眼看向追命,手在膝盖上无意识地叩着,追命知道那是无情在做大决定时的习惯动作,于是他也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等着无情的决定。
“追命。”无情终于开口。
“是。”追命正是等得快睡着的当儿,被无情一声轻唤,猛然清醒。
“你,叫上冷血,也随他们一起去。”无情说道。
“是。”追命应道,转身便要去寻冷血,好快些去追铁手与戚少商。
“慢!”无情开口唤住追命,“你们,不要让铁手他们察觉,还有,如有必要……对他们亦不用留情。”
“什么?”追命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向无情,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留情?”
“若他们为顾惜朝所惑,所困,所伤,或者拘泥于前尘恩怨不得了断,亦杀。”无情说道,声音冷得似冰,“他们会是极有用的棋子……我……不能给顾惜朝和天祚留半点机会。”
“无情!你当真无情?!”追命吼道,他不信无情真的能说出这样残酷的话,铁手,戚少商,他们毕竟是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啊。
“我无法不这样做。”无情只觉得自己的手变得冰凉,“这一次……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如果我现在便将他们追回来,可不可以?”追命看着无情,神色凄然。
“现在追回他们,他们又会甘心吗?还不必定是想法子瞒着我们去大辽一探究竟?那时侯,顾惜朝必然更有后着……”
无情说道,竟发现自己也已经说不下去了。
是啊,名无情,有岂是当真无情?
“……我……我去见神侯……也许还有别的地方是我没想到的……”无情猛地摇头,转动轮椅便要往外走,未到门口,便看见诸葛神侯的身影站在庭院里,不动如山。
“神侯……”无情和追命同时开口,却在看见诸葛神侯的神色时齐齐屏了呼吸。
互相对望一眼,便已知,别无选择。
………………………………………………
戚少商与铁手骑着马在官道上疾驰,连日来日夜不停地赶路,道路上的风沙,已经将两人的衣裳全都染成了土黄色,更连面目,也已不甚分明。
“我不相信……顾惜朝真的投敌叛国……”戚少商在马上,对着铁手喊道。
这句话已经在他的心里萦绕多日,一想到当日顾惜朝笑着说那句“我等你来杀”,只觉得心底那些陈年的鲜血复又开始泛滥。
知道顾惜朝是利用了自己刚刚灭了燎风寨的不安,是故意让一切令自己觉得似曾相识……让自己以前的经历投影到现今的事上,再明了的事情,便也多了三分的不确定。
“我……也不愿相信。”铁手的声音夹在风沙中传来,犹疑着,不甚分明。
“是吗?”戚少商心头猛地一跳。
“两年前,他在惜情小居的墙上,曾经写过一首诗……”铁手突然放慢了速度,戚少商也立即勒马。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铁手缓缓念道。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戚少商有些茫然地重复,“……这诗中况味,似是对晚晴用情颇深,而更已是不愿再过问世事,不愿再追名逐利……”
“是啊……”铁手皱眉,“所以我才敢放他一人在惜晴小居。”
“那么他如今……只怕是另有隐情……”戚少商沉吟道。
“希望如是。”铁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时你我最好还是快些赶路,事实到底如何,还是见了再做定夺。”
“也好。”戚少商点头,复又道,“到底如何,也只有亲眼见了才心定,若真有隐情,也还是别冤了他才好……被通辽叛国这个罪名冤了的人……实在太多……”
“而他若当真通辽叛国,却也怨不了天尤不了人了……”铁手抬眼看向官道尽头的漫漫黄沙,“便是有负晚晴的嘱托,我也要拿他正法。”
“只望,这诗中情意,不是他的计算才好。”铁手说道,侧头看了一眼戚少商,眼神中似乎是在询问,顾惜朝,可不可以信?
戚少商无奈笑了笑,看来甚是凄然。
“若我说我还是信他,却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了,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情愿信他……不然,这天下会发生什么事,想起来,也太可怕了。”戚少商说道,眉头愈皱愈紧。
“多说无益,还是快些赶路为好。”似是不愿再说,戚少商偏头,丢下这一句后,用力一夹马腹,马便箭一般地窜了出去,直将铁手甩下数丈。
铁手一愣,很快便回复过来,马鞭一扬,很快便跟了上去。
戚少商听见身后铁手追上来的声音,又在马身上加了两鞭,硬是比铁手多出一丈的距离。
不知道为什么,戚少商就是不愿铁手看到他现在的神情,虽然他想自己现在满脸尘土大概是连眉眼都看不分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会有什么地方,泄露出他自己的心思,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察觉的心思。
顾惜朝,这个名字明明很美,很温柔,顾,惜,朝,三个字,全部都是会让人觉得温暖的字眼,为什么,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总是要与杀戮,要与血流成河,要与生灵涂炭联系起来呢?
顾惜朝,这个人看起来明明一介书生,如画眉目,翩然青衫,笑起来甚至有孩童的天真,可是,那本该极适合弹琴的手却拿起那三尺青锋,那本该是造福天下的才学却用来掀动血雨腥风,那本该是旷世奇书的七略,偏就明珠投暗……
戚少商打马狂奔,他已经理不清楚自己对顾惜朝的心情是怎样的了,或者确切地说,他自初遇顾惜朝的时候,便已经理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了。
欣赏,没错,他确实是惊才绝艳,旗亭酒肆那一夜,引为知音,甚至,至今无改……
恨,没错,他杀了自己那么多好朋友,红袍,雷卷,沈边儿……
怜悯,没错,毕竟最后是自己赢了,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的执迷不悟,他的众叛亲离,他与晚晴的天人永隔……
宽恕,没错,那么多的血海深仇,自己便这样恕了他,一心,只望着他能向善,能改过,能赎罪,能让自己可以放过他……
戚少商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矛盾的情绪像对战的双方,直闹得不可开交天下大乱,于是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太干燥,于是戚少商轻易便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咸咸的,熟悉的味道。
抬眼看向地平线上隐隐出现的关隘,戚少商只有用这淡淡的血腥味来逼得自己不再去想顾惜朝的事情,不然,在见到顾惜朝之前,他或许会自己先将自己逼疯的。
更或者,这一切,原本就在顾惜朝的算计之内?
大辽,北院,萧将军府。
极精致的园林,竟带了隐隐的江南风情,却又因了一片开阔的水面,透了些北方民族的粗犷大气。
临湖水榭中,歌舞升平,萧将军府名义上的主人,大辽驸马,萧廷燕,左拥右抱,红粉乡中,流连忘返。
湖心亦有兰舟,兰舟上亦有佳人,佳人却淡薄了红尘。
顾惜朝从棋盘上抬首,偏头从窗口远远地看了眼水榭,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天祚两眼。
“那便是驸马?”顾惜朝摇头,“酒囊饭袋吧?”
“你竟真看上了他?”顾惜朝问道,偏头,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将水榭里那个正在和侍女们玩捉迷藏的男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呵呵……”天祚笑着在棋盘上放下一子,“什么都无所谓,手里有兵权就可以了。”
落子的声音打断了顾惜朝的走神,顾惜朝低头,看了眼棋盘,不由微微发愣。
天祚那一子,竟生生将他布下的一条黑龙从中掐成两段。
“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弱在哪里?”天祚抿了一口茶,偏头看见顾惜朝抿着嘴微微有些不甘的神色,忍不住笑了。
这顾惜朝,当真是别扭得紧,他的天分,让他从心底瞧不起任何人,若让他觉得你不是真心欣赏他,或者你并没有够到他认为可以欣赏他的那个资格,他断是不会全心为你卖命的,而若他觉得你不够聪明算不过他,做些阳奉阴违的事,也不奇怪。
于是天祚这一局棋,隐隐的,就带了示威的意味。
“……请指教。”顾惜朝盯着棋盘,半晌开口。
“孺子可教。”天祚点了点头。
“……你我,都可谓是算尽天下人心,不过,我比你强的那一点,便是你在算计时,你自己是站在棋局之外的,而我,却是我将我自己也算了进去。”天祚放下茶盏,伸手从顾惜朝的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轻轻地放在棋盘上,便将自己的白子吃去了好些。
顾惜朝的眉头皱得更紧,抬头看向天祚,忍不住开口:“莫非你嫁这驸马,便是这意思吗?”
天祚轻轻地笑了,却没有回答顾惜朝的问题,只是夹了粒白子,在棋盘上轻叩着,似乎是在等着顾惜朝的领悟。
“将自己,也计算进去?”顾惜朝见天祚没有反驳,微微有些无趣,复又沉吟,片刻间,面上神色似有所悟。
“汉人玩的这些玩意,当真有趣得紧。”天祚落子,顾惜朝的黑龙被钉了七寸,眼见就再无生机。
“倒脱靴,常用于死中求生……可是要赢这棋局,却是远远不够。”顾惜朝终于了然地笑了起来,伸手掂起一粒黑子。
“都道世事如棋局局新,如今这局才开始,胜负如何可定?”顾惜朝笑着落子,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半壁江山全舍了去。
“以前,我知道要对别人狠,自己才能活下去,三年前,我以为自己要对自己够狠,才能够死地求生……”顾惜朝看着天祚道,“如今,你倒是教会我,怎样连自己也算计,怎样在险中求胜。”
“呵呵……你果然够聪明。”天祚将手中棋子往棋盒中一丢,“看来这一局,我怕是赢不了了。”
“其实我也看得出来,你将燎风寨推向覆灭之时,更多的,想的只是如何向我证明你这些年来的算计……你自己野心未死,被困于惜晴小居虽然安宁却与死无异的日子终非你所愿,然后你知道我的野心……于是你便要证明自己能助我完成这野心,你要证明自己配得上我的千里求贤,你要我真正地重用你,然后在你被全天下的人追杀唾骂时手中有足够的权势能力保全自己……很漂亮的一步棋……不过,你这一步棋,却不过死中求生而已。”天祚缓缓说道,神色渐渐严肃,“可是我要你做的,是求胜。”
空气突然就觉得有些凝滞了,顾惜朝不由有些佩服天祚的魄力。
然而顾惜朝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教我这么多,便不怕我反噬其主吗?”
“那你呢?就不怕事成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天祚斜眼看了一眼顾惜朝。
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信的是成败由我不由天,勾心斗角,求的不过各自利益各自野心,互相算计,本就有了愿赌服输的觉悟。
天祚笑得仿若百花盛开。
本就不甘,为何自己便不该有野心,为何自己便不配得天下?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便应该去和亲,便应该去为了王室笼络重臣?
既有这能耐算尽天下人心,又如何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
顾惜朝亦自顾自地笑得开怀。
没错,以天下为棋局,这是一场好游戏,而好游戏,要有好搭档,要有好对手,方才能玩得尽兴。
这一次,不论成败不计得失,总之,是断不会不尽兴了。
“戚少商是枚好棋子,铁手是枚好棋子,冷血追命无情,你都敢算,有时候,你真是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天祚笑道,“不过,这样放纵你,甚至还推你一把的我,怕也是差不了多少了。”
“我算了几分,你都知道?”顾惜朝微微有些惊讶。
“你对戚少商说,你等他来杀,然后,你就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这将军府……你袖子里藏着的,门楣上涂着的,屋前屋后种着的是什么……怎样也猜得到……得了铁手和戚少商,尾随的追命冷血也便随之受制……如今的大宋,也便是靠着诸葛那个老头支撑着……若斩得了他手下那四大名捕,便如斩了他的左臂右膀,这大宋,气数也就差不多要尽了……”天祚微微敛容,“不过四大名捕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未必会乖乖落入陷阱。”
“你能保证戚少商与铁手都会放过你而不会直接上来就一刀砍了你吗?”天祚问。
“把自己也算进去,你刚刚教我的……我与他们纠缠太多,对他们是再了解不过了……只要有一个人犹豫,便是成了。”顾惜朝看了一眼棋盘,“……突然想起来,我似乎无意间……走了一步好棋。”
“哦?”天祚微微诧异地抬头。
“恩怨未了,欠债未还,深情未泯。”顾惜朝看向天祚,嘴角慢慢泛上来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们,过两天也就该到了……”
…………………………………………
戚少商与铁手易了容,换了辽人的衣裳,牵着马,走在街上。
撞上一队骑兵正用绳子拖着一队掳来的大宋平民招摇过市,戚少商不由握紧了拳头,却被铁手按住了。
“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铁手低声说道,然后他听见了戚少商恨恨的一声叹息。
其实铁手又何尝不觉得无奈,可是这时候出手了,却只有让一切变得更坏。
两个人转身进了路边的小巷,只想能够回避就好。
自从进了辽国的境内,类似的景象便不断地看见,避了一次,总还是能遇上第二第三次。
戚少商突然就想起来了在连云寨的日子,那时候,连日征战,却也快意,哪似如今,忍不得也要忍,却堪堪,为了那一个粉饰出来的太平盛世。
耳边依稀传来鞭打声,呻吟声,戚少商只有加快脚步,好离那些辽兵愈远愈好。
铁手却突然拉住了戚少商。
“怎么?”戚少商疑惑地看向铁手。
“看到顾惜朝了。”铁手低声说。
戚少商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该死,他竟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了。
顾惜朝依旧穿着宋人的衣服,宽袍大袖甚是招眼。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他对她极尽温柔。
那女子的脸上蒙了轻纱,身形衣着,都似极了晚晴。
铁手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人皮面具遮了他有些泛青的脸色。
顾惜朝拉着那女子进了路边一家裱画的铺子,铁手与戚少商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顾惜朝似乎是来取画。
从铺子老板手中接过卷轴的顾惜朝,开心地笑得像个孩子,一伸手拉过那个女子,献宝一样地,便将那卷轴递了上去。
铁手与戚少商仗着脸上的人皮面具,装做一时好奇进来看画的路人,也进了铺子。
那女子打开了卷轴,却是一张仕女图,有些写意的泼墨,却勾得是极温柔的笔锋,空白处题的,出人意料的却是工工正正的小楷。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女子开口,缓缓念道。
铁手和戚少商都不由地一惊,不单为这首诗,也因这女子的声音,简直似极了晚晴。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女子念完,轻声地笑了起来,“相公真是好文彩。”
“喜欢吗?”顾惜朝笑道,眼里的情意,温柔醉人。
“喜欢。”女子似乎是有些害羞的垂首。
“走罢,我们去吃些东西好了……我寻着了一家,绿豆糕做得极好。”顾惜朝温柔地说道,牵了那女子的手,向外走去。
“是晚晴?”看那两人走远,戚少商低声问铁手。
“不是。”铁手摇头,“声音虽然很像,却不是。”
“晚晴的声音里那种贵气和悲悯,旁人是学也学不来的。”铁手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那么……顾惜朝……真的疯了?”戚少商皱眉,问道。
其实他也看出那人绝对不是晚晴,顾惜朝那般聪明绝顶之人,更是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若他疯了,为何不久以前,能那样的对自己说他已经通敌叛国,他,等自己来杀。
“不知道。”铁手依旧摇头,“他或许从来没有真的疯过,也或许一直都是疯的……”
“总感觉,是个阴谋,却太明显。”戚少商沉吟,“或许他也是被人所制,就像九幽的魔药那样……”
“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还要做些什么,看他们会见些什么人,会到哪里……也许能看出些端倪。”铁手低声说道。
铁手对戚少商使了个眼色,戚少商会意,先一步走了出去。
两人分开行动,便少了被人察觉的危险,更因其中一人若遭遇不测,尚还有条后路。
于是铁手与戚少商兵分两路,或明或暗的,跟着顾惜朝与那女子,看那两人牵着手一起逛街,看顾惜朝买些有趣的小玩意给那女子,看两个人不时地附在一起说些什么似乎是极亲密的样子……
铁手与戚少商是越来越迷惑,迷惑这顾惜朝究竟是不是疯了,也迷惑这女子究竟是不是晚晴。
顾惜朝,笑得那样单纯,那样开心,牵着那女子的手,仿佛牵了天下最了不得的人物那样小心翼翼;在人多的地方,伸手护着她,仿佛在守护天下间最珍贵最易碎的宝物;往那女子的头上插上刚买来的珠花,动作轻柔得仿佛只是帮那女子轻轻拂去头上的柳絮落花,却让人忘了这里已是百花难开的北方……
此时的顾惜朝,看起来,不过一个深深爱着妻子的丈夫,满心满眼的,便只有自己的妻子,再也容不了旁的人……两个人间的旖旎柔情,几乎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觉得羡慕,或者,嫉妒……
虽然,无情对铁手与戚少商他们说过,见到顾惜朝,不用多说,带他回大宋,若不行,立杀,莫手软。
可是旖旎柔情下太过明显的阴谋的气息,让两位名捕都犹豫了起来。
最后,他们看着顾惜朝和那个女子进了将军府,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将军府守卫森严,于是铁手与戚少商决定夜间再来探访。
正欲离开之时,将军府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华服的男子走了出来。
只一眼,戚少商与铁手,如被雷击一般,竟是动也难动一下。
从将军府出来的男子,从侍从手里牵了马,带着一帮随从,似乎要办什么事,匆匆忙忙的就离开了。
那名男子,如果不是穿着华服,如果不是面容上少了些风霜,如果不是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惯了而没了那些江湖气……
戚少商几乎以为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走吧,晚上再来。”铁手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伸手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
“那个人……”戚少商人皮面具下的表情,犹如白日见鬼,当然,他也确实是白日见鬼了。
“他们能凭空折腾出来一个晚晴,那么再弄出来一个戚少商也不是不可能。”铁手分析道。
戚少商觉得心定了些,是啊,为什么不可以?不过一场阴谋罢了。
“为什么?为了困住顾惜朝?”戚少商问道,与铁手转身离开。
“也许。”铁手沉吟,“不过如今,还是回客栈好好休息一下,夜间再来一探究竟为好。”
戚少商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将军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如果……这是个大阴谋,或许,连大宋都有危险。”
………………………………………………
“你那‘晚晴’呢?”天祚推开房门,看见顾惜朝正负着手站在一幅画前,屋子里,已不见那个被顾惜朝挑中当晚晴的侍女了。
“埋后院了。”顾惜朝道,语气仿佛在说后院的野花开了一样。
“哦?如此……戚少商与铁手,已经到了?”天祚眉梢一挑,缓步走到顾惜朝身后,“那么,便是今晚了?”
“是的。”顾惜朝点头,目光却依旧看着墙上的画,目光温柔。
“呵呵……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否因为那女子像你妻子,你会在该下手的时候下不了手呢……”天祚微微笑着,向顾惜朝踱去。
“像?才不像呢。”顾惜朝摇了摇头,却依旧看着墙上的画。
“你要的小斧,我已经命人造好了。”天祚站在了顾惜朝的身后,向顾惜朝递出一柄小斧头,赫然便是神鬼夜哭,鬼哭小斧。
顾惜朝笑着接过,掂了掂,笑道:“你们大辽的工匠,手艺当真不错。”
“合用便好。”天祚笑道,“今晚他们来寻你,难道不会二话不说打晕了你就走吗?”
“那也要他们打得晕我才行。”顾惜朝抚摩着手中的小斧,太过崭新的质感微微有些扎手。
“更何况,他们看到今日那那些情境,必定会心中起疑……那样,他们下手,便不会太干净利落了……虽然是故弄玄虚,唬到他们两个,却也不难。”顾惜朝说着,复又抬首,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思。
“真不用我派七武士来帮你的忙?”天祚问。
“不用。”顾惜朝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极自信的笑容。
天祚见状,便也不再追问顾惜朝的安排,抬了头,看向那幅画,却正是今日顾惜朝与他那“晚晴”在裱画铺子里取来的仕女图。
“这就是晚晴了……”天祚说道,“看得出来,是个好女子。”
“这题诗……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这就是你用来卸了铁手心防的那首诗?果然好文采。”天祚念着画上的题字,“这诗中……就算不全是真情,却也非全然假意吧?”
“那是自然。”顾惜朝笑了起来,转头看向天祚,“你以为铁手那么好糊弄。”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天祚没有理会顾惜朝,只是念着这两句,突的笑了,“这将军府中,倒是有好些百年的佳酿,事成之后,不妨一醉。”
“哦?”顾惜朝挑眉,“怎敢?”
“不敢么?”天祚笑着看向顾惜朝,“不敢喝这酒?不敢醉?”
“呵呵……”顾惜朝笑了起来,“公主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一起喝酒一起醉的人,必然是可以交心之人……”天祚不由叹道,神色间,微见落寞,“你我都太聪明,太会算计,纵然惺惺相惜,却也不是彼此能够共谋一醉之人。”
“你……似乎还有这样一个人……我……却始终只我一人……”天祚说着,看向顾惜朝,却见他神色,竟也是些微的黯然。
“不过……都道是高处不胜寒……”天祚说道,嘴角一弯,竟又回复了那种天下在握的笑容,“不至高处,又怎知这高处,风光无限?”
闻言,顾惜朝不由地也笑了起来:“若非,不是因为你我无法交心,我真愿,就结了你这半生知己。”
“罢,你的青眼还是留与你那知己吧,我却是不敢当的。”天祚微微摇头,“若今夜事成,你还是当我的忠臣良将就好。”
只冷冷一句话,那些丝的落寞心事便恍如风过无痕,剩下的,便是逐鹿天下的野心。
顾惜朝看着天祚离开的身影,微微地笑了。
如果那些丝的落寞是真,那便是她的弱点,就像三年前的自己,因这些丝的落寞,一败涂地。
如果那些丝的落寞是假,更或者,以天祚的能耐,那也是她算计中的一项……那么这个女人,只怕真的不会输。
…………………………………………
子时,戚少商与铁手换了夜行衣,潜入将军府。
躲过几支巡逻的侍卫,戚少商从暗出出手,制住了一个似乎因为有些发困而落队的侍卫。
那侍卫大概还不太清醒,突然看到戚少商,竟吓得两脚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将……将军……大人……原谅……原谅小人……小人不是故意偷懒……”那侍卫惊得连话也讲不连贯了。
然而戚少商和铁手也因这话而微微愣住了,感情白天见到的那个华服男子,竟就是这将军府的主人,萧廷燕?
如果只是找人装成戚少商来困住顾惜朝,又何必要那将军亲自来装?
“或许有诈。”铁手警觉地说道,伸手就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呆呆愣愣地看着戚少商,似乎很迷惑为什么他们的将军大人要穿着夜行衣,为什么不是直接惩罚自己偷懒而是这样神秘兮兮地似乎要逼问自己些什么。
“说,顾惜朝在哪里?”铁手冷冷地问道。
“西首,松涛阁……”那侍卫回答,完全是本能的回答上司的问题而已。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铁手手上用力,那侍卫便一声不吭地昏了过去,不过昏过去之前,他在脑海里想着的是:公主养小白脸驸马果然沉不住气了……
…………………………………………
顾惜朝尚未歇息,他在等人,等那两个来杀自己的人。
面前的烛光微微一暗,顾惜朝抬头,不意外地看见面前出现的两个人:戚少商,铁手。
“你们来了?”顾惜朝欣喜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眼底,却闪过一丝阴戾。
“顾惜朝,跟我们走。”戚少商说道,伸手就去拉顾惜朝的衣服。
“我在这里呆好好的为什么要走?”顾惜朝打开戚少商的手,手中寒光一现,竟是鬼哭小斧。
“这里是大辽!”戚少商说道,眉头微皱。
他不知道顾惜朝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疯。
“我知道,那又如何?”顾惜朝微笑,眉梢微抬,语气轻松的,仿佛在说些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如今,是通敌叛国!”顾惜朝的表情令戚少商有些恼火,逆水寒在剑鞘中微微颤动,“不要逼我杀你!”
“我早跟你说过。”顾惜朝扬眉,笑,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我说过,我,等你来杀。”顾惜朝将小斧放回衣袋,双手一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竟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状态。
“为什么?”戚少商狠狠地一锤桌子,盯着顾惜朝,问道。
“因为晚晴在这。”顾惜朝放下了手,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不知真假。
“她在哪里?”铁手听见晚晴的名字,不由地开口问道。
说实话,他是清楚的知道晚晴早已经不在人世,也知道今日里顾惜朝带着的那个女人绝对不是晚晴,可是,晚晴,早已经是他心口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疤,更因为顾惜朝,这伤疤,从来就没有好的一天。
晚晴对于铁手来说,似乎,更像是一个魔咒,挣不脱,解不开。
就等铁大捕头你开口,顾惜朝心中大喜,小指拢在袖中轻弹数下,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皱了眉,很无辜的神色。
“她说要去后园采花便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露出些微的担忧,顾惜朝起身,便向后园走去。
戚少商与铁手对望一眼,铁手一个纵身掠到后园的窗边,戚少商亦抬手就要点顾惜朝的穴道。
铁手推窗,突然一道黑影从窗外射了进来,带着腥臭的味道,似乎是淬了什么剧毒的暗器。
铁手头一偏,闪了过去,于是那黑影,便直直地向顾惜朝射去。
顾惜朝不闪不避,眼见那黑影就要从顾惜朝胸口穿过,戚少商变指为爪,一把抓住顾惜朝的后心,拉着他一同倒下。
黑影一直撞到墙壁方才落下,铁手与戚少商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已经腐烂了的女人手。
铁手皱眉,却突然听见顾惜朝大叫了一声“晚晴!”
微一恍神,似乎眼前一片微光闪过,铁手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了。
顾惜朝从地上起身,脸上带着诡计得逞的笑容,掸了掸衣袖,看了看躺在地上挣扎着无法起身的戚少商,踱着步子走到了铁手身边,对窗外摆了摆手,于是,一排灯笼,就在后园里亮了起来。
“公主。”顾惜朝向窗外微一拱手。
“呵呵……你怎么做到的?”天祚笑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七武士。
“苗疆的巫术,公主你常年在北方,大概是不知道的。”顾惜朝微微笑着,转身踱回屋内,拿起剪刀剪去了爆开的烛花。
“是蛊?”天祚微微沉吟。
“呵呵……公主真是博学多才,惜朝佩服。”顾惜朝放下手中的剪刀,回头,却不是看向天祚,只是对着铁手微微一笑。
铁手暗自心惊。
毒是死物,蛊是活物。
若是寻常的毒,以他的内力,不要半刻便可逼出,若是蛊的话……
“此蛊名为金蚕蛊,通常由人口而入,特点是特点是可以剥夺宿主的自我意识,使之受人所控,更会随着宿主的内力波动而长大,直至反嗜宿主,终至破体而出……”顾惜朝笑道,“铁大捕头,你的泽如一气,连当日的三宝葫芦都能解开,我若不用些狠毒手段,又怎制得住你?”
“呵呵,想来铁大捕头也真是小心,不但开门时用了劈空掌以便不触到门板,进了我这屋子更是屏了呼吸……却终于还是因了晚晴开了口……其实我这门上涂的,屋子里撒的,蜡烛里搀的,都不过是些驱虫的药物罢了,不然这金蚕蛊招来的毒虫,我可应付不来。”
铁手终于支持不住,两眼一黑,倒落在地。
顾惜朝没有理会铁手,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了戚少商的身边,蹲下。
“很不甘么,大当家?”顾惜朝有些好笑地看着戚少商双目圆瞪的样子,“被我骗了那么多次,居然还是会乖乖上当……是了,放心,你中的不是蛊,是我下在自己衣服上的毒而已。”
“我竟没有想到,你真的这样不知廉耻!”戚少商骂道。
“廉耻能当饭吃吗?廉耻能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吗?”顾惜朝伸手拍了拍戚少商的脸,“是你自己识不清人,便不要怪我。”
“是……是我自己识人不清,枉费……我一心要当你是知己……枉费……我一心想再邀你去喝炮打灯……”戚少商咬着牙说道,顾惜朝的神色,难以察觉地黯了黯。
突然,顾惜朝的鬼哭小斧抵在了戚少商的咽喉。
然后抬头,顾惜朝看着房梁上某处阴暗的角落,微微一笑,喊道。
“梁上的两位,快快束手就擒!不然你们的同伴,可就要脑袋搬家了!”
随着顾惜朝的喊声,房梁上一道剑光从黑暗中破出,便向顾惜朝袭来。
顾惜朝避也不避,手中的小斧却随着剑光的逼近渐渐下压,一道血痕从戚少商的脖颈上蜿蜒而下。
终于,那剑光在距顾惜朝堪堪半寸的时刻,突然黯淡。
顾惜朝笑了,看着那出剑的人飞快向后退去,退到另外那个似乎有些埋怨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的人身边。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四大名捕果然兄弟情深……”顾惜朝笑着说,手下轻了些,“冷血大人,追命大人,别来无恙?”
冷血和追命恨恨地看向顾惜朝,若眼神是实体的话,顾惜朝怕是已经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顾惜朝却也不介意,垂了头,看着戚少商,冷冷笑道:“大当家,你看,你又害着你兄弟了。”
“冷血,追命,一个血不够冷看不过自己同仁被杀,一个追不够及追不过人心转念之间……还有你这神龙捕头,现在又哪有一丝翻云覆雨的能耐?呵呵,名不副实者,天下非你们这四大名捕莫属了。”
“却不知我无情,可否也是名不副实。”一个冷冷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众人俱是一惊,只听得轮椅轧过树叶的声音,一个白色的朦胧身影在黑暗中现了个轮廓。
“原来无情大人也来了?呵呵,真不知道顾惜朝我何德何能,竟然让神侯府倾巢而出?”顾惜朝笑道,却暗自心惊。
其他四人,顾惜朝都有把握制服,然而素闻无情惊才绝艳,自己与他从未正面对上过,因此顾惜朝心底,也没有几分胜算。
“如果你还想活下去的话,最好现在就收手。”无情说道,往前移动了些,顾惜朝已经可以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暗器了。
“那便看看是你的暗器快还是我的小斧快了?”顾惜朝冷笑,“能有神龙捕头与我一同去见阎王,我顾惜朝这辈子,也算赚了。”
“我,到底叫无情。”无情冷冷说道,一道幽蓝的光彩破空而出。
顾惜朝的冷笑突然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从无情一出手,他就看出无情暗器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戚少商!
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就算明明知道自己的内力不济,却似乎本能地将鬼哭小斧往上一撩,硬生生地,接上了无情的暗器。
天祚的七武士,职责只是护主,没有天祚的命令,他们是不会离开天祚半步的,而天祚不会武功,这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她没有看清。
“呛啷”两声,无情的暗器与顾惜朝的小斧先后跌落在地,顾惜朝面色惨白,捂着右手跪在地上,冷血与追命的剑,一左一右地架在他肩上。
虎口绽裂,鲜血直流,若非用了巧劲,顾惜朝的这只胳膊,只怕要废了。
无情的暗器,果然不是好接的。
“你算准我不会真让他死?”顾惜朝狠狠一咬下唇,问道。
早听说无情暗器之下无生理,自己这半废的武功,又岂是能够如此轻易地挡下,而只是虎口绽裂了而已?
“最好的结果与最坏的结果,赌一下而已。”无情微微一笑,“若你不救他,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天下,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生死或者得失而陷入危机。”
“我救了他,是不是就说明我是天良未泯?”顾惜朝冷笑,“为何不立刻杀了我?我可是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那么戚少商的毒,铁手的蛊,由谁来解?”追命冷冷说道,剑锋反射的寒光,衬得他眼里寒意更重。
“不用多说了,带上他们快走!”无情说道,移动轮椅,便要离开。
于是冷血出手点了顾惜朝的几处大穴,追命撤了剑,转身去背铁手。
“慢!”天祚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我这大辽将军府里,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天祚冷冷一笑,一队侍卫突然出现在松涛阁四周。
“或者公主你希望我们放手一搏,叫顾惜朝,大辽的公主和驸马……全都一起殉葬吗?”无情说道,轮椅却并没有停下来,追命背着铁手,冷血架着戚少商与顾惜朝跟在他身后,一直就往离开的道路走去,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路上那层层叠叠的刀剑。
天祚皱眉,叹气,一挥手,转眼间,那帮侍卫便撤了个干干静静。
看着那帮人走出了自己的视野,冷笑,才复又挂上天祚的嘴角。
“那个人是谁?”一个华服男子缓缓走到天祚的身后。
“你一直在找的人。”天祚说道,转身看向那男子,“看脸就知道了,廷燕。”
“原来竟是他!”萧廷燕皱眉,沉吟道。
“有趣啊!在战场上交锋那么久,却到今天才发现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天祚笑着摇头,“是了,廷燕,那帮马贼,练得不错了吧?”
“怎么,就要用了?”萧廷燕微微有些诧异。
“大辽的将军府,半夜里被一帮大宋的捕头当他家后花园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大辽的汉子们,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天祚微笑着说道,“你现在便随我进宫面见皇上,我要向他要了这道旨意。”
“他若不许呢?皇后,毕竟是汉人。”萧廷燕皱眉。
“那么那些补药的功效,也就是时候发挥出来了。”天祚笑着看向萧廷燕,“顾惜朝这小子,算得确实是万无一失。”
“公主……”萧廷燕看天祚抬步便要往大门走,忍不住开口,“……我还是觉得……你用顾惜朝……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知道……不然我就不会要你装出那幅无能的样子瞒过他了……”天祚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里,微微带了一些疲惫,“我现在做的事情……就像在玩火……”
“那又为何?”萧廷燕急急上前两步,想要追上天祚,好问清楚,她为何明知在玩火却还依旧不悔不悟,“他或许就趁这机会倒戈相向……”
“不会的,别的我不敢讲,只这一次,他一定会回来的。”天祚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萧廷燕,快步走了起来,“他是条毒蛇,甚至可以说是条毒龙,大宋那帮懦弱的家伙,没有一个敢用他……他要活下去,要逃开那种什么都不能做的半死不活的日子,他只有回来。”
“这是个乱世,除了大宋这个夙敌,更有金国在一边虎视耽耽。”天祚的声音传到萧廷燕的耳边,“……这个乱世中,我大辽,要生存,要强大……我只有,用顾惜朝这种人……明知不可也只能赌……”
“廷燕,你是治世的奇才,在乱世,却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只得委屈了你带兵打仗……”天祚边走边说,萧廷燕微微有些呆住,脚步顿了下来。
“廷燕……我知你不爱打仗……”天祚仿佛察觉到萧廷燕停下了脚步,也慢慢地顿下了,“记得六年之前,你我初见之时,你念的那首词吗?”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萧廷燕微微一愣,旋而开口念道。
“没错,就是这首词……”天祚微微抬首,望向南方的夜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该是多美的景色?”
“廷燕,你难道不想自己治理的国家,有着这样美丽的风景吗?”天祚回首,看向萧廷燕。
“……是的,我想……”萧廷燕呆了片刻,点头道。
“快些跟我一起入宫吧,廷燕,若此次赌赢了的话,你,与我,便能有这机会开创个太平盛世……”天祚笑着,向萧廷燕伸出了手,“走吧,廷燕……”
“若输了呢?”萧廷燕犹疑道,“该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罢?”
“那么,我们就一同到阴间,我与你,便在阎王爷的地头上再拼出一块天地来。”天祚笑道,萧廷燕一阵恍惚,仿佛,就看见了六年之前,那个在皇宫的御花园里,穿着火红的衣裳,在暮春一片惨淡的绿色中,将人突然就带到了炎夏的女子。
不知不觉地,就伸出了手。
握住,那是一双柔软的温润的手,不似自己常年在战场上磨砺出的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这该是一双闲拈针线夜添香的如玉双手。
曾经就想要一辈子守护这双手,守护这双手的主人,为她,守护住她有的,她想要的,她要夺取的,所有。
“痴儿,痴儿,怎还不悟?汝所求者,非所欲也。”萧廷燕突然就想起了他与天祚成亲当天,一个突然出现在将军府门口的云游僧人,疯疯癫癫地将这话念了数遍。
话中,似乎总有什么,是自己想抓,却抓不住的。
与天祚并肩而行的萧廷燕不由地皱了眉头。
“在说什么?廷燕?”天祚的话打断了萧廷燕的沉思,萧廷燕方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念出了声。
“不,没什么。”萧廷燕摇头,他不想让天祚察觉到他的不安,毕竟,他相信自己,是这个世上,天祚唯一可以真正相信,真正依靠的人。
“待我得了天下,廷燕,那时候,便是你一展抱负的时候了。”天祚微微笑着,那般望不到尽头看不到底的温柔,萧廷燕只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痴了,更只怕是,至死无悔。
………………………………………………
一家酒馆的地下室,是无情等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顾惜朝被点了穴道靠墙坐在地上,由于担心顾惜朝会利用被控制住的铁手做什么,不得已,将铁手的穴道也给点了。
戚少商靠在一堆酒坛边,面色已经惨白,全身针扎似的疼痛,五脏六腑似乎被虫蚁噬咬,每每想要聚集内力逼毒,却总被着难言的疼痛给击散。
“顾惜朝,你快些将解药交出来。”追命忍不住揪着顾惜朝的衣领吼道。
“我要害人,会笨得随身携带解药吗?让人随便搜一下就搜到了?”顾惜朝挑眉,他手上毕竟还握着两条人命,那些人,是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那便将方法说出来。”无情冷冷地说。
“金蚕蛊,对腐肉的气味极为敏感,他刚刚在松涛阁被那只烂得差不多的手从身边擦过,现在正是金蚕蛊活跃的时刻,要解蛊,也不在这个时候。”顾惜朝嘴角一弯,挑衅地一笑,追命几乎一个巴掌就打下去,却被无情拦住了。
“那么戚少商呢?”无情看着追命将手放下,复又转头看向顾惜朝。
“解了我两手的穴道,我立刻就帮他解。”顾惜朝斜眼看了眼戚少商,“当然,我也会在你解了我两手的穴道时自己解了其他的穴就逃跑的,你自己权衡吧。”
“至少我知道你并不想他们死。”无情笑了笑,伸手解开了顾惜朝上半身的穴道,“况且我点的穴,以你现在的功力,是别想解开的。”
“对了,我说无情,你们刚刚那样神气活现地闯进将军府,就不怕被天祚找了借口,就此对你们大宋宣战?”顾惜朝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问道。
“怀玉公主已经得到消息,她会阻止。”无情说道,“况且,现在金国虎视耽耽,实在不是我大宋与大辽反目的时机……如果天祚还想要大辽的话,她是不会做的。”
“如果天祚与我一般疯呢?”顾惜朝浅笑,随即转了话题,“是了,你们,怎么还不将戚少商给我抬过来,想看他活活疼死吗?”
“是了,再拿坛酒过来。”看着戚少商被抬到自己面前,顾惜朝微微一笑,只将追命小厮一般差来差去。
伸手探了探戚少商的脉门,顾惜朝拎起一坛酒就往戚少商头上倒去。
冰凉的酒水劈头淋下,身上痛楚依旧,似乎,还更严重了一些,牙关,咬得更紧了一些。
“张开口,不想死就给我喝。”顾惜朝对戚少商命令道。
戚少商勉强张开口,酒水流入,似乎痛楚立刻便解了些。
“这个毒,叫酒虫,只要有段时间不饮酒,便会发作。”顾惜朝笑道,“虽然说通常第一次发作都会厉害些,但是如果是大当家以前那日日饮酒不断的状态,是断不会发作得这般之狠的……大当家……你有多久,没有喝过酒了?”
痛楚减轻,戚少商的头脑清醒了些,听见顾惜朝的问话,却又微微走了神。
多久了,有年余了吧,似乎自己与红泪在旗亭酒肆那一别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酒了。
那一夜的幻梦,记不起来,却总是另自己心惊肉跳。
“没有知己,喝酒也不香?”顾惜朝笑道,看着戚少商坐起,从自己的手里接过酒,就猛灌了起来。
“这便解了毒?”追命忍不住翻翻白眼。
“哪有这么容易?”顾惜朝取过另一坛酒,拍开,往自己口中倒去。
“你要什么,现在便说吧。”无情皱眉,开口道。
“旗亭酒肆那一夜,惜朝永生难忘。”顾惜朝开口,是对着无情在说,眼,却是望着戚少商,说完,微一垂眸,又自灌了一口。
“你能否告诉我,如何能忘?”顾惜朝转向无情,非常认真地问。
无情微微有些呆滞,他不能理解顾惜朝到底要的是什么。
“如何能忘?”戚少商放下酒坛,沉吟片刻,突地抬头,看向无情,亦问道。
无情皱眉,方欲开口,却听见外面钟声大作。
“怎么回事?”无情问推门而入的冷血。
“大辽的皇上升天了。”冷血说道。
无情脸色突变:“如此说来……”
“怀玉公主怎样?”顾惜朝打断了无情,冷冷开口,语气分明是已然明了。
“似乎被困在寝宫。”冷血回答,“形势危急……”
“小玉?”戚少商猛的抬头,“不行,要去救她。”
“我们会去。”无情抬手止住了挣扎着就要起身的戚少商,“你现在去了也只会拖累我们。”
“你留在这里看好顾惜朝和铁手,我与追命冷血去救怀玉公主。”无情命令道,“顾惜朝如有异动,杀了他。”
“人都不在了,该忘的自然也就会忘了。”无情说道,若有所思地扫了顾惜朝一眼,带着冷血追命离开了。
……………………………………………………
“闲杂人等终于走了……”顾惜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惬意的样子,“大当家……我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还有这样对饮的时候。”
“我……已有年余没有饮酒了……”戚少商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神色间,微见担忧。
“放心,他们会把小玉带回来的,他毕竟是无情。”顾惜朝笑道,将手中的酒坛晃得哐哐响,“不如过来陪我喝酒……年余没有喝过了,不如今天就这样一醉方休?”
“我哪敢再跟你喝?那些血海深仇,你忘了,我可没忘。”戚少商回瞪顾惜朝。
“血海深仇……却不知到底是谁欠谁的……一笔烂帐,倒不如忘了的好。”顾惜朝也不介意,只是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大当家,其实我觉得,你穿辽人的衣服也满好看的。”顾惜朝盯着酒坛,仿佛想要将这酒坛给看穿似的,“就算脸上贴着那张死人面具,也还是一派英雄气概。”
“白日在那裱画铺子的时候,我真想将你面上的面具就这样揭下来……”顾惜朝转眼看向戚少商。
“……你看出是我?”戚少商惊讶道。
“你的易容什么时候瞒过我呢?戚少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何况白天我是特地在那里等你出现?”顾惜朝眯起了眼睛,有些得意地笑,“当我是无聊,拖着‘晚晴’到处乱逛吗?你难道没有发觉,我带她走的路,是逃离将军府最快最隐蔽最不易被埋伏的路吗?你与铁手打探地形,又怎么不可能走那些地方走?”
听着顾惜朝的话,戚少商不由地一阵心惊,若他就在那些地方设下伏兵,自己与铁手,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当家,从三年前的时候开始,我其实有千百次的机会千百种的手段可以杀了你的……”顾惜朝嘴角一弯,眼眸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光彩,“……你现在这样完完整整地活着,并不是你命大,也不是老天保佑,当然更不是你那帮没用的朋友保了你。”
戚少商的脸色变了变,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仰头喝酒,听到戚少商的问话,停了片刻,哑哑一笑,将快空了的酒坛往边上墙角一甩,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用袖子擦去了下颌上的残酒,顾惜朝抬眼看向戚少商,眼角眉梢就带上了那种水雾蒙蒙的温柔笑意。
“呵呵……你过来……我将酒虫的解药给你……”顾惜朝笑着对戚少商招手。
戚少商心下警觉,不知道顾惜朝又要打什么鬼主意,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逆水寒。
“顾惜朝如有异动,杀了他。”无情的话语犹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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