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粮酿造白酒诗句挂在电视背景墙的效果图上

淘宝上看到一件壁挂的盘子饰品,想买回来挂在客厅电视背景墙上不知道好不好,盘子有什么寓意吗(好或坏)_百度知道
淘宝上看到一件壁挂的盘子饰品,想买回来挂在客厅电视背景墙上不知道好不好,盘子有什么寓意吗(好或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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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我也说不好,我的感觉是盘子是圆的,寓意团圆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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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堡垒_中国作家网
作者:王芸
1.马经纬与小狗马驹趴在床上,眼对眼。马驹白瓷片般的眼白上浮一颗黑珠子,灯光在上面各点了两个亮点,眼上皮有向外渐宽的一道弧,无毛,毛从上沿耷拉下来,长而妩媚。对视了足足有十来分钟,马驹“唔唔”低哼两声,两粒黑珠子轮到了眼眶下沿。&&& 马经纬嘿嘿一乐,“败了吧你”,松了按住马驹前腿的手。马驹趴在那儿没动,眼珠依然沉在下沿。肖晓抬头望着马经纬,目光含嗔带怨。马经纬咧开嘴一抬手,肖晓得令般松了按住马驹后腿的手,“鬼马爷,和小狗折腾什么劲儿。”肖晓揉按着手腕,马经纬走过去将她按在怀里,两人跌到沙发上。肖晓挣扎几下定住了,拿手戳戳马经纬,“诶,你看马驹!”&&& 马驹还趴在床上,白灿灿的毛抖得像起风的水面,黑眼珠抬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俩。“看你把马驹吓的。”肖晓轻声说。马经纬“嘿嘿”一笑,冲马驹轻柔地一挥手,“好了好了,没事了。”马驹犹豫一下,站起身子悠晃着跳下床。马经纬拍拍肖晓,“给他弄点好吃的,压压惊。”&&& 马驹是条泊美狗,四个月大,银行卞副行长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人家送他两只,养着怪操心,丢给马爷一只,尽着他折腾。&&& 看到马驹第一眼,马经纬脱口而出,“马驹,往后你就叫马驹。”肖晓叫起来,“哪有狗叫马驹的?它像马吗,一点不像啊。”马经纬不加理会,拿手顺着小狗光滑的毛发,一声声叫“马驹马驹马驹……”马经纬想把马驹的毛剃光,抱到宠物医院去,人家奇怪死了,说这狗恁小,你剃它毛干嘛。马经纬“嘿嘿”一笑,我就想看它没毛的样子。人家没好气地说,这毛过不多久就要换的,全部换光,到时候你再看它没毛的样子吧。&&& 走出来,肖晓撇撇嘴,“人家肯定拿你当神经病了。”“那有啥,爱当不当。”马经纬一脸满不在乎的笑。“你真要折腾这狗呵!”肖晓停下来,认真地望着他。马经纬也停下来,认真答,“折腾,怎么不折腾?”&&& 两个半月下来,马驹看见马经纬,一身的毛就像起风的湖面,只肯在离他半径三米的圈外活动。马经纬偏要和它玩,板脸厉声叫它上前来。肖晓无奈,在旁边柔声劝,“过来马驹,陪马爷玩一会儿就好了,待会儿给你香喷喷的骨头吃。”等马驹上前来,马经纬立马换了笑嘻嘻的表情。可马驹表情古怪,似乎眼睛都不愿抬一下,这表情越发激起马经纬折腾的欲望。&&& 前天,马驹被放在防盗网的铁杆上呆了一个小时,马经纬要锻炼它的胆量。大前天,马驹被按进浴缸里,马经纬要培养它的游泳技能。大大大大前天,马驹被搁进洗衣机呆了二十分钟,洗衣机时停时转,马经纬要训练它的适应能力……今天,马经纬的心情比较阳光,他要考验马驹的耐性。&&& “木头人”的游戏,马经纬小时候经常玩。傍晚,一群孩子聚到打谷场上,玩官兵抓强盗、打游击、捉迷藏、斗地主……马粪,你当地主。马粪蛋儿,你和蛐蛐当强盗。马粪呢,你,匪兵乙!马经纬那时叫马奋勇,村里人都叫他马粪或马粪蛋儿。他个子小,跑得慢,玩别的游戏总受欺负,惟独“木头人”没人强过他。别说旁的孩子一个劲地做鬼脸,苍蝇蚊子满头乱窜,就算是蛇来了狼来了,他也不皱一下眉头,不眨一下眼睛。&&& 念头冒出来,马经纬精神一振,说干就干。他让肖晓从旁配合,按住马驹的后腿,他按前腿。马驹挣扎几下不动了。马经纬趴在床上,和马驹眼对着眼,严肃了表情,“你拍一,我拍一,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笑,笑了就是乌龟王八蛋。”话音刚落,肖晓“扑哧”一下笑出来。马驹仿佛回过神来,奋力挣扎几下没挣脱。“再来再来……”马经纬严厉地看肖晓一眼。十来分钟,马驹就败了。马经纬很开心。这么一折腾,他晚上睡得格外香。&&& 肖晓刚开始不习惯,说马爷你怎么那么爱折腾呵。马经纬摸着光秃秃一片额头,对肖晓说,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点子,金点子。太多了,非得往外冒,不冒我这地方就堵住了,那叫智慧梗阻综合征,难受呵,我得折腾,不折腾不自在,不折腾不得活。肖晓听了呵呵呵地笑,拿手来来回回抚弄他光溜溜的额头,“原来这是马爷的金库呵。”&&& 一早开着会,肖晓来了电话,“马驹绝食了,趴在窝里不动,喂什么都不吃。”“让它吃。”马经纬果断地说。挂了电话,他抬起眼睛,满意地看见会议桌旁的两溜人没一个在偷眼看他。这是他训练的结果。&&& 马经纬冲售楼部经理胡冰点一下头,“接着说。”“马爷,B区2、3栋原定三月开盘,广告马上在各大媒体推出来……”一只瓢虫从桌沿爬上来,马经纬伸出水珠笔点断了它的去路。瓢虫停顿一刻,正待掉头,笔尖轻轻一划,桌面干净了。&&& 马经纬抬眼溜一圈,男人西装领带,女人套装长裙,一律黑色,个个正襟危坐。满会议室只有他是一身唐装。他喜欢这种不同,也喜欢公司里所有拿他碗吃他饭的人,照他的规矩来。实际上,他大可不必参加这些会议,销售由高薪聘请的宋经理管,物业由弟弟马奋强操心,建设由他的拜把子兄弟徐拐子负责,可他喜欢听别人叫他“马爷”。坐在现代气派的豪华会议室里,一群具有现代营销理念的年轻人,个个发言前都毕恭毕敬地称他一声“马爷”,叫得他心里舒坦。这是真正的气派,真正的享受。&&& 马经纬喜欢在金爵小区里散步。穿制服的员工,穿便装的居民,谁要是叫他“马董”或是“马总”,他马上知道这是新来的。拜把子的三个兄弟都会开车,劝他学,他不学,有个司机殷勤地跟前跑后,一声声地叫“马爷”,那也是享受。&&& 肖晓第一次见他,在售楼部。那天,他散着步,心血来潮拐进去。&&& 售楼部的大部分人去金龙广场参加房交会了,楼盘模型也搬了去,大厅空旷。马经纬的布鞋走得悄无声息。到接待台前,他看见一个脑袋沉埋在桌子上,轻咳一声。脑袋抬起来,是个圆脸大眼、皮肤小麦黄的丫头。“大伯,您来看房吗?不好意思,我们今天……”丫头忙不迭地起身。&&& 马经纬愣一下,马上在心里笑开了,大伯?有意思,大伯!他刻意望了丫头两眼,一摆手出来了。一个星期后,这个名叫肖晓的丫头被调到了董事长办公室,专门打印材料。&&& 马经纬第二次见肖晓,是她到打印室几天后。他拿了一份材料走进去,秘书跟进来,“马爷,有什么资料要处理吗?”肖晓从电脑前站起身来,没言声。“哦,这个,打印两份。”马经纬将资料递给秘书出了门。出来后他想起来,这丫头以前见过。&&& 第三次在走廊上碰到,离着十来步肖晓就站住了,侧过身子,微低下头,“马爷。”尽管声音像蚊子哼,马经纬听见了,从鼻子里“嗯”一声走过去。那一天马经纬心情格外好,在四兄弟聚会上喝了大半瓶红酒。徐拐子是个人精,“马爷有什么喜事吧?”“B2终于要开盘了。得感谢卞副呵,银行开恩。来,喝酒喝酒。”四个人碰杯。“不只这么简单吧,我今天一看马爷的面相,像是桃花开了。”徐拐子眨巴着小眯眼。马经纬“呵呵”一笑,“就你拐子精啊,什么桃花不桃花的,这次你还真看走眼了。罚酒,罚酒。”“马爷发话,酒我当然要喝,不过话丢这儿,桃花开没开,马爷自个心里有数。”&&& 桃花开没开?马经纬坐车回家,一路上头像在云雾里飘,腾腾的云雾间翻滚着一个问句。那就让她开吧!马经纬摇摇晃晃下车时下了结论。&&& &&& 2.肖晓第一次走进马经纬的家,惊奇得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秘书让她给马经纬送一份资料。她心里挺紧张,转了两次车,才找到位于北郊的碧水山庄。山庄依水而建,里面是一栋栋3层楼的别墅。肖晓数到第八栋,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等了半天没人应。迟疑半天,肖晓才发现门虚掩着,小心翼翼推开来,连叫几声“马爷”也没人答应。进屋,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软,一低头,肖晓的嘴巴顿时张大成O型。&&& 她踩在一片泥巴地上。泥土呈深褐色,脚抬起来,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可泥不湿,也不粘鞋,走起来像在脚底垫了一团棉花,每一步都感觉很柔很软。一脚宽的青石板从泥巴地里破出一条丫字形曲线,一道穿过客厅伸向阳台,一道爬上了台阶。沿墙种了一圈绿色植物,竹子般的叶形,茎粗短,齐膝高,肖晓叫不上名字。&&& 客厅里没摆沙发,靠台阶处有一个长木箱似的东西,半人高,上面随意地丢着几个棉靠垫。台阶上的一圈栏杆挺古怪,肖晓走近一看,竟是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像是刚从哪个工厂院墙上拆下来的,每根铁杆都竖着红缨枪似的尖头。&&& 电视墙也怪,是半堵没砌完的红砖墙。砖与砖之间的水泥一点也不平整,看起来像是手艺十分差劲的泥瓦工做的活儿,而且顶上高低不平,好像砌墙的人突然间甩手不干了,丢下个半拉子工程。电视机一半嵌在砖墙里,一半挂在背景墙上。乍一看,有点像一只怪兽嘴里含个电视机。&&& 肖晓情不自禁伸手去摸砖墙,手感粗糙。“想砌吗?储藏间里有砖有泥有沙,你想砌就砌。”肖晓吓得原地一蹦达,回过头赶紧叫一声“马爷”。马经纬与在公司的形象截然不同,穿件对襟土布褂,赤脚,裤腿卷到膝盖处,两手糊满泥巴。看到肖晓的表情,马经纬“嘿嘿”一笑,“你等一下,我去洗把手,刚栽了几棵树苗。”走两步,马经纬回过头来,“想砌墙的话,就去储藏间拿,在拐角。”&&& 血一下涌上肖晓的脸,她局促地摇摇头。马经纬又是“嘿嘿”一笑。肖晓站在原地不敢挪步,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后来,肖晓在半堵砖墙上新砌一块砖时想到了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天来得又急又猛。马经纬突发奇想,要让公司员工分批分期去农村体验生活。他说泥土是一个人站立于世的根本,泥土的气息是一种原初的对人心对品性的滋养。金爵小区是面向城市中产阶级的,但这世上没有天生的中产阶级,他们中的很多人或是他们的祖辈都是从最底层,从乡村从泥土中走出来的,了解他们的根性才能更好地建造出适合他们需要的房子。&&& 听到这番话,肖晓脑子里马上出现了泥巴地、青石板、铁栅栏、半堵红砖墙,还有马经纬绾起裤脚、两手泥巴的样子,埋下头笑起来。&&& 马经纬第一批带队,十来个高管人员,肖晓名列其中。他们去的地方是马经纬土生土长的津义村,马经纬的妈妈带着他弟弟的儿子住在那儿。正是荷花盛开时节,马经纬提前让村主任准备了七八只腰盆。&&& 腰盆是江汉平原常见的一种水上工具,通常可坐一两个人,有点像城里人洗衣服的大木盆。腰盆下河,人坐在里面,拿手作桨。马经纬小时候经常划着腰盆去湖里采莲蓬、菱角、藕苫。几个孩子各划一个,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在叶间穿梭来去,只闻声不见人。忽然地,不知从哪儿窜来一泼水花,马上回泼过去,水花在空中交织往还,溅起满塘疯笑声。玩着玩着,就有孩子偷偷溜下了水,摸到一个腰盆底下用力一掀,盆里的孩子“哇哇”叫着栽进水里。不一会儿,腰盆全空了,人影都在荷叶底下晃动,水花交织得更密更稠……&&& 腰盆一个个被推下水,高管人员坐进去,人瘦的两个一组,几乎都不会划,大家唏里哗啦笑成一片。马经纬一人坐一个腰盆,他让村主任放了个结实的小板凳,坐在上面重心虽然升高了,但他依然划得很稳。他率先冲进荷花阵,回头一看,其他腰盆还挤在岸边,你牵我绊地打转转。马经纬“嘿嘿”一乐,划回去,拖住一个腰盆往荷花阵那边带,转头来再拖一个。&&& 拖到肖晓和秘书的那个,马经纬手上故意使了把劲,腰盆猛晃一下,盆里的两个人齐声尖叫起来。肖晓两手死死抓住盆沿,眼睛都闭上了。稳下来,肖晓说,“马爷,您真厉害,腰盆可是看着容易,划起来太难了。”“你是山里出来的嘛,不像我们打小在平原上滚,左滚一下是水,右滚一下还是水,这个都玩不转还行?”马经纬将两只腰盆划到荷叶下,耐心地讲解划腰盆的要点,肖晓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手把手地教,后来,肖晓干脆移到了马经纬的腰盆里。马经纬带着她在荷叶阵里疯穿,边划边泼水攻击其他的腰盆,结果遭来猛烈回击。枪林弹雨中,马经纬只觉得耳朵里灌满肖晓的笑声、叫声。&&& 上岸,马经纬让妈拿些干净衣服给几位湿得厉害的换上。肖晓穿一身绿黄杂色的土布衣裤,宽宽洒洒的,头发湿漉漉地垂下来。马经纬看着,觉得像刚摘下来的嫩莲蓬苞。饭间,马经纬不停地介绍当地的特色菜,介绍一个就讲一段小时候与之有关的趣事,听得一桌人呵呵地乐。吃过晚饭,四人一桌玩起扑克、麻将。肖晓不打,坐在一旁看。马经纬迷麻将的,却不肯上桌,说去村里有点事,没多久转回来,冲着一屋子人问,“谁去田里扎泥鳅?”“我我我。”肖晓忙不迭地回答。马经纬又问一句,应声的还是只有肖晓。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 出门,马经纬递给肖晓一把手电。走不多远,肖晓脚下一滑,马经纬一把扶住。两人挨得近,马经纬感觉到了肖晓的鼻息,湿漉漉的,似有荷叶的清香。“没事吧?”马经纬柔声问。肖晓摇头,“马爷,以前我觉得您挺严肃,还怕您呢。”马经纬朗声大笑,“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不都是肉包着骨头嘛。要说你我有什么不同,不过我多活几年罢了。再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哈哈哈哈……”肖晓“呵呵呵”笑起来。&&& 水田被月光映照得像一面光影斑驳的大镜子。马经纬从塑料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肖晓,肖晓用手电一照,一个木片上扎满尖钉子,“这是什么?”“没扎过泥鳅?”马经纬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网兜甩到肩上,卷起裤脚下了田。站稳身,回过头来伸手给肖晓,“丫头,下来我告诉你怎么用。”肖晓嘻嘻一笑,脱下鞋卷起裤脚,拽着他的手将脚探进田里,“哇,好滑啊。这里面有泥鳅吗?”&&& 马经纬拽着肖晓的手,在水田里行进,突然地,他停下来,示意肖晓别动,右手上的木板“呼”一声甩出去。水面一阵翻腾,马经纬伸手入水,再提起来,木板上多了一尾活蹦乱跳的泥鳅,肖晓喜得哇哇直叫。&&& 新鲜劲很快过去,肖晓爬上田埂找个地方坐下来。镜面晃动着,晃碎了月光。她看不清马经纬的面容,只见一方沉实的影像时而勾下腰去,时而直起身来。露水悠悠细细地洒下来,各种虫鸣在湿润的空气中浮漾,湿漉漉的。&&& 露水也一点一点濡湿了肖晓的心,现在这颗心跳得异常缓慢轻柔。她想起了大山中的父亲,沉沉的夜色仿佛绵延的山峦,父亲披一身月光,起早在田里忙着。她的学费弟弟的学费,都是靠父亲一点一点辛苦积攒起来的。&&& 马经纬将网兜系在田梗边的一丛草蔓上,一头浸进水里,泥鳅“哗哗”扑腾一阵,安静了。他洗把手,在肖晓旁边坐下,变魔术般递给她一罐啤酒,自己也打开一瓶。肖晓无声地喝着,好半天两人都不说话。&&& “想听我的故事吗?”马经纬忽然开口。肖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顽皮地一笑,“好啊,他们说马爷有很多传奇故事呢。”&&& “八岁那年,我爸在村里开手扶拖拉机,一次出去拖肥料,一夜没回来,第二天早上有人跑来说,我爸的车翻进沟里,人给压住了,正在医院里抢救。我和妈、弟赶到医院时,爸已经没救了。我妈一个人带大我和弟弟,很辛苦。八岁那年,我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割猪草拾牛粪提水洗衣服捡麦粒,能做的我都抢着去做。那时候个子小,瘦得竹杆一样,从河边提一大桶水回家,额头上青筋鼓得像蚯蚓。知道吗?我这脑门子这么早就寸草不生,是小时候吃苦落下的。”“真的?”肖晓一脸天真。马经纬严肃地一点头,接着“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丫头,你还真信呵?”肖晓回过味来,“马爷骗人”,一脸娇憨。&&& 心里有片泥土被掀开了,板结的泥层涌动起来。马经纬忽然很想说说自己的过去,对这个一脸天真的丫头。以前,他在很多场合说起过自己的奋斗史,带着虚荣带着炫耀带着修饰,但这一刻有所不同,心情似乎不同,感觉似乎不同,想说的冲动也似乎不同。泥层翻涌,让他情不自禁,滔滔不绝。&&& “开始是收废铁,卖给小炼铁厂。那时候我十五岁,书读不进去,退学回了家,邻居家一对兄弟办了个炼铁厂,就是招几个人,在自家院子里弄个冶炼炉土法炼铁。”“我还以为炼铁厂都是几层楼高的大炉子,里面火熊熊地烧,红通通一片,铁水直往外溅呢。”“丫头,那是炼钢厂。乡下人办的是土炼铁厂,弄出来的铁只能做铁栅栏、防盗网、铁门,要是拿去盖房子,一准是豆腐渣工程。”马经纬呵呵地笑。&&& “那能赚钱吗?”肖晓歪着头问。“赚,怎么不赚?铁厂赚大头,我赚小头。世上没有不赚钱的行当,关键是摸准门道。收废铁的时候,要会压价,这里挑点毛病那里挑点毛病。”马经纬拿手点着前面,仿佛那里有一堆废铁,“咦,这个铁盖上这多水泥,厂里肯定不收,水泥不弄干净一进炉子就炸,出了事你负责呵?弄干净了再收!你想,那些人哪有这闲工夫啊,小兄弟便宜点收了吧,价就下来了。卖给炼铁厂的时候,要会磨。大哥,这哪有问题呵,你叫工人进炉前处理一下嘛,我那没设备……多磨一磨,钱就有了。头一年赚一万多,第二年翻两番……”“赚那么多?那后来怎么不做了?”&&& 马经纬嘿嘿一乐,“吓着了。”“哦,什么事能把马爷吓住?”肖晓眼里都是好奇。“‘轰’――爆炸!”马经纬夸张地做手势,“我送去个汽油桶,事先提醒他们把油控干净了再切割,不听,拿起焊枪就点,幸亏我走到外面去了,‘轰’的一声,窗玻璃全碎了,我跑进去一看,两个工人一个脸被炸花了,一个手被炸伤了,那个惨。越想越后怕呵,这世上没一万有万一,我家房后堆着小山一样的废铁烂渣,保不准什么时候也来这么一下子。我赶紧转了行。”&&& “那马爷开始做楼了?”肖晓揪一根草,在手里来回揉搓。“没得很咧,统共攒了几万块钱,把自家房子翻个新还行,哪建得起楼盘。我组了个建筑队,在外面给人盖房子,不容易啊,找活不容易,找人讨钱更不容易,队里招的都是亲戚朋友,太亏待了脸面上抹不开,那几年可是操够了心,整天想着怎么把粑粑团圆,自己兜里还能留下点。不过,那几年也长经验。”&&& “有了经验就自己建楼盘罗?”“哪呀,后来徐拐子接了我的手,我拿着几万块钱去炒股。那时候中国股市刚刚启动,到处都是准备上市的公司,一些财大气粗的东北人提着皮箱到处抢购原始股的中签号,箱子里一捆一捆都是钞票,股市跟疯了一样。不瞒你说,我就是那时候起水的,在股市里浮浮沉沉几年,赶在大震荡前出来了。”&&& “马爷现在有多少资产?”肖晓一脸天真。马经纬微微一笑,“秘密。”肖晓抿嘴笑,“人家都说马爷资产过千万呢。”马经纬又是微微一笑,“私人秘密。”“那马爷赚得腰包鼓鼓了,就开始做楼?”&&& “还没,先到松风镇找生蛋的鸡。”“生蛋的鸡?”“傻丫头,就是钱生钱的门道。你想,钱揣兜里能生出钱来吗?你要找路子让它变成会下蛋的鸡,天天下,月月下。嘿嘿,我马经纬的眼光就是准,脑子灵,运气也好,赶上松风镇开发商业街,我接了下来。嘿嘿,我的金点子与众不同,我答应镇政府帮助他们建商业街,回报只要业主租金分成,开发与经营捆在一起,哈哈,这是我的房地产事业挖到的第一桶金。”&&& “后来呢?”肖晓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后来,我专门选在城郊和城乡结合部做楼盘,买的是旧厂拆迁地块,便宜呀。这也是我这块寸草不生的宝库冒出的金点子。这些地方现在都成了城市新区,我的楼盘不说别的,光地价就翻了好几倍。然后,就是金爵,我要打造中产阶级梦幻般的幸福家园……”&&& 不知不觉,月亮已偏西。马经纬站起身来,向肖晓伸出手,“走吧,明天,不今天加菜,泥鳅拱豆腐。”肖晓站起身来,伸手拂一下头发,脸上粘了一星泥。马经纬从裤兜里掏出纸巾,伸过手帮她擦干净了。肖晓一愣,不待她作出反应,马经纬已转身走远了。&&& &&& 3.乡村体验回来,马经纬让规划人员在金爵小区里设计出一片“返朴园”,业主可以免费申请,一户最多三平方米,只许种蔬菜,不能改作他用。还真有业主申请,没多久,“返朴园”里添了一片片萝卜地、香葱地、生姜地、丝瓜地、番茄地……马经纬也种了三平方米的土豆。肖晓从园子前面过,经常看见他在地里忙。她又去马经纬家送过两次材料,看见泥巴地、铁栅栏、红砖墙不再惊讶,反琢磨出点意味来。她觉得这个马爷真是有意思,和她接触的很多老板不一样。&&& “丫头,你身上有种打动我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可能像泉里、井里涌出来的水,清冽爽口,这些年我喝多了自来水管里的水,你唤醒了我很多远去的记忆。”圣诞夜,马经纬拉着肖晓的手对她说,一股酒气直扑肖晓的鼻子。&&& 肖晓吓坏了,痴立半晌反应过来,把手从马经纬手里使劲抽出来,脚下安了风火轮般飞跑出办公室。眨眼工夫,让她崇拜也暗暗欣赏的马爷褪去了眩目的彩衣,还原成一个过早谢顶、两眼被酒精熏得通红、说话莫名其妙的中年男人。她不知所措。&&& 那天公司举办圣诞晚会,肖晓戴着女巫面具跳了半天舞,突然想起给男朋友打电话,跑进办公室号码没按完,马经纬跌跌撞撞进来了,唐突地拉住她的手说了这番话。&&& 跑出公司大门,肖晓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仿佛小小的胸腔要胀裂开来。她越想越觉得马经纬是借酒装疯。他的眼睛是红的,额头是红的,说的话也是红的,但他没有醉,他说的话条理清晰,语句流畅。再回想起几个月来的种种,感到一阵恶心。&&& 肖晓进行了一夜思想斗争,还去不去上班?是否将一封辞职信摔在马经纬的桌上?他会不会抢在前面将自己开除?找公司预支的一万块钱,要不要马上还?那是她弟弟结婚时,父母问她手里有没有钱救急,她左拼右凑才五千,后来找公司预支了一万,马经纬签的字。那时候,他怎么不趁机要挟?他那么有钱,为什么偏偏喜欢我?我唤醒了他的什么鬼记忆?肖晓辗转反侧。&&& 第二天,她带着黑眼圈走进办公室,发现一切如常。中间马经纬递一份资料进来,连眼皮也没朝她抬一下。难道昨天是一个梦,是自己玩疯了产生的幻觉?或者,他真喝多了,昨晚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再一想,他确实没有侵犯自己,只不过拉着手说了那番话。换个角度,那不过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坦露心声罢了。他,果真喜欢自己?&&& 后来,当肖晓住进马经纬家,问起圣诞夜那晚他是真醉假醉,马经纬“嘿嘿”一笑,“秘密。”&&& 让肖晓住进马经纬家的直接促因,是男友突然提出分手。他俩从大二谈恋爱,好了五年。男友的父亲是某市高官,他母亲拼命反对,觉得她这个山里出来的丫头,配不上自己的儿子。毕业前,男友的父母为他在当地电视台找了工作,又千方百计阻止她去那里。男友硬不过父母,她一赌气发出去一千多份求职信,最后进了经纬房地产有限公司。分居两地,两人一直保持着地下联系,男友偷偷跑来看过她。她很感动,在租的那间小屋里第一次将自己的身体袒露在他面前。谁知仅仅几个月后,男友提出分手。&&& 肖晓在QQ上质问男友为什么?男友说距离太远,差距太大。第一条肖晓可以接受,第二条却不行。当初他吻她的时候,怎么不说差距太大。偷偷跑来看她,递给她一大蓬玫瑰花的时候,怎么不说差距太大。男友切断了与她的一切联系。肖晓想过去找他,当面责问他,可再一想,去了又怎样,变了心的男人,强留在身边又有何益?&&& 理智如此劝说,情感却刹不住车。肖晓在一星期内瘦了十斤,似乎笑都不会了。一晚她独自在酒吧喝了酒,出来站在街头,看着满街霓虹闪烁,车来车往,肖晓不想回冷冷清清的出租屋。她调转头去办公室上网,不想,在公司走廊里迎面碰见马经纬。&&& 马经纬平静地对她点一下头,从圣诞夜后他就很少对她笑了。肖晓凭着女人的直觉,他那晚没醉,他记得那晚的事。两人错身的一刻,肖晓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胳臂拦住了马经纬。她的舌头有点打绕,“马,马爷,你,是不是喜欢我?”马经纬望着她没有回答,目光像破窗而入的月光一样冰冷。肖晓被这目光浇醒了一大半,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气流在搅揉她的五脏六腑。&&& “这话我已经说过了。”良久,马经纬开了口。“我老婆去南方好几年了,我们没离婚,因为我不肯离。现在,她有她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男人身边不能缺少女人,我希望有个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的人陪着我,我会让她衣食无忧,过她想过的生活,做她想做的梦。不过,如果我老婆回来,我可能会离开她。但我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马爷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肖晓呆在那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一段话,马经纬居然说得不卑不亢,像在生意场上和对手谈判,我就是这样的条件,你看着办吧。不待她答话,马经纬又开了口,“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在这里继续做下去,但我不希望听到员工说一句这方面的闲话。”说完,马经纬推开肖晓的手,走出了她的视线。&&& 肖晓辞了工作,搬进马经纬在碧水山庄的家。她这才知道,马经纬有两个家,另一个在市区,是他和老婆原来的家,一直空着,马经纬说他等着老婆回头的那一天。和马经纬住到一起,肖晓很快发现了他使用频率很高的一个词――折腾。马经纬三天不折腾就浑身发痒,骨头发酸,坐卧不宁。&&& 马驹被他折腾得绝了食。马经纬让肖晓请来医生给它打营养针,可它还是蔫蔫的,整天两眼无神地趴在窝里,像得了帕金森病身体抖个不停。大概觉得折腾马驹已不过瘾,马经纬将注意力转移了方向。一天,他忽然告诉肖晓,要给自己找个爸。“干嘛?”肖晓不解。“过去,都是我折腾别人,现在我想有个人来折腾我。我很小没了爸,没尝过多少父子间的亲情,现在我有能力也有可能弥补这一缺憾。”马经纬一脸严肃。&&& 说到做到是马经纬的一贯风格。他马上放出话去,让自己的一帮朋友帮忙找一个合适的爸。条件:孤身一人,性格倔强,因为他过早死去的爸就是这么个性格;待人严肃认真,坚持原则,思维敏捷,这样才能让他信服;最好是个军人,因为他崇拜军人,佩服军人,这辈子没能成为一名军人是他一生的遗憾。众人听了哈哈大笑,笑过了发现马经纬不是开玩笑的,马上拍着胸脯保证,上天入地都要把一个百分百达标的爸给马爷找到。&&& 可找来的爸不是这一项不合条件,就是那一项不合要求,马经纬都给断然否定了。之中有家境特别困难的,马经纬奉送一千块钱作为精神赔偿费。折腾了一个半月,就在许多人不再抱希望时,马经纬通过一家私人养老所找到了一位完全符合条件的爸。&&& 老人姓王,八十二岁,身子还算硬朗,精神也不错,老伴和一个儿子都已过世,有个女儿在加拿大定居。女儿不放心老人,将他托付给一家私人养老所,可老人呆了半个月就吵着要回家。养老所的人没办法,和他女儿取得联系,商量好让老人住回自己的家,养老所的人每天去给他做饭,洗衣,打扫屋子。他还不乐意,非要自己做饭洗衣。&&& 王老有着光荣的过去,他参加过淮海战役,现在身体里还嵌着一块弹片。每天早上,他五点不到起床,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将一锅稀饭放到煤炉子上,前夜换的衣服洗了晾了,出门去公园打一趟太极拳,再四处转悠一下,中午回家吃过饭小睡一会儿,下午再出去转一圈,和人下两盘棋,放会儿风筝,按点回家吃晚饭。看完新闻联播看地方新闻,再看军事台的节目,十点关灯睡觉。雷打不动。&&& 肖晓说,“老人家那么古板个人,肯定不会同意,养老所都不愿呆呢。”马经纬摸一摸光溜溜的额头,“我不信这世上有我马爷办不到的事,嘿嘿,我还偏要他当我爸。”&&& &&& 4.熟悉马爷的人都感觉他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为把老人请来当爸,马经纬一改平日在公司的强硬作风,面带诚恳又谦卑的表情,发挥三顾茅庐精神,采取蹲点守候策略,早中晚三个时段守在老人屋门口。&&& “老人家,我做梦都想有个爸在身边,时时处处给我提醒给我教育。我八岁没了爸,爸小时候待我严,我还在心里恨过他,可他真走了,村里的孩子欺负我,我蹲在草丛里边哭边想我爸,上学赶上大暴雨,同学都被接走了,我一个人在雨地里跑回家,泥巴点溅得满身满脸都是,我就特别地想我爸。这是我一辈子的一件憾事。老人家,您现在也没有亲人在身边,您就把我当自己的儿子吧。我不贪图您的退休金,我有下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也不贪图您的房子,我盖的房子一天换一家,一年都住不过来。我就是想有个爸!”说着说着,马经纬动了感情。他真想有个爸,弥补他这辈子从小失父的遗憾。&&& 老人木然无声。几次后,开了口,“马董,你回家去吧。我觉得你是钱多烧得慌。爸哪是想有就有的,爸是上天给安排好的,找不来推不掉也换不了。我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你也过自己的生活去吧。”&&& 马经纬不走,坐在沙发上,陪老人看新闻联播看地方新闻看军事节目,没话找话说。老人起先不回答,像没他这人。半个月后开始问三句答一句,一个月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几乎每条新闻老人都要评论一番。马经纬始终面带微笑,耐心聆听。&&& 回到家,马经纬得意地对肖晓说“我找到老人家的弱点了”。&&& “什么?”&&& “寂寞。”&&& “六一”那天,两人一起看新闻联播,看到关于山区孩子的一条新闻,老人突然说,“我有个条件。”马经纬一愣,转瞬眼睛一亮,“什么?”&&& “我们一起资助五所希望小学吧。”老人调转头望着马经纬,一双眼睛炯炯发亮。马经纬精神一振,“好啊,我一直想帮助贫困山区的孩子,爸这个主意好。”&&& 转天,马经纬的二百九十万和老人的十万一起送到了团市委,委托他们帮忙联系在贫困地区改建五所希望小学。马经纬将工作人员拉到一边,嘱咐他们每完成一所都要请老人家去剪彩。工作人员满口答应。&&& 从团市委回来,马经纬派人把老人和一大纸箱衣服用品,搬进了碧水山庄。肖晓在电话里说,老人进屋看见泥巴地、铁栅栏,轻轻“哦”一声,又上阳台看看种的菜,摸摸叶子,没说一句话进了房间。马经纬把晚上的应酬推了,早早赶回家,进门就大叫“爸、爸”。&&& 肖晓从厨房跑出来,“出去转了。”“他老人家还习惯吧?晚饭我来做,听说他喜欢吃鱼。”马经纬套上围裙,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谁知,老人过了八点才回来,说是去老战友家吃饭了。马经纬心里有点堵,但没说什么,亲自动手给老人放好洗澡水,一声声叫“爸,洗澡水放好了,温度正好”、“爸,这是沐浴液”、“爸,这是洗头液”、“爸,这是电动刮胡刀”、“爸,这是浴巾”……肖晓在一旁一个劲地吐舌头。&&& 那晚,马经纬上床很久了还找不着睡意,轻手轻脚下床,去老人房间看了看,回来压低嗓门告诉肖晓,“嘿,睡着了,还打呼噜呢。”肖晓一脸好奇,“你真要让他当你爸?”&&& “你以为我闹着玩的吗?我还要为他养老送终呢。”马经纬说得一本正经。&&& 马经纬一声声叫老人“爸”,没一点格涩,又让老人不要叫他马董,叫马粪蛋,说自己原来叫马奋勇,家人村人喜欢叫他马粪蛋。肖晓这才知道马经纬原来有这么个浑名儿,差点笑岔气。马经纬不笑,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他带着肖晓去商场给老人买衣服,左一件右一件,全是名牌,一揽子花了好几千。肖晓说,“老人家能穿这些吗?人家可是艰苦朴素的传统作风,你没看老人家带过来的衣服,除了军装就是几件汗衫衬衣,还都是白色的。”&&& “我爸没享过福,现在我马经纬有这个能力,好吃好穿好玩的我都要尽着他老人家。你不要心疼钱,钱是什么,不用的话就是一张印了花的纸!”&&& 回到家,马经纬一个纸袋一个纸袋摆放到茶几上,挺庞大的阵容,像一个排。他将老人请出来,拿出一件衣服抖开,在老人身上比一比,“爸,这是莱卡面料的,很舒服,您摸摸看。”又掏出一件,“这个是真丝的,做这么件衣服需要多少蚕吐的丝呵。这个是纯棉的……”&&& 老人面色越来越沉,一抬胳臂拨开了马经纬的手,“不需要,我有。”马经纬不以为意,尽量显得诚恳,“您那些衣服穿很多年了吧,我知道您是艰苦朴素的作风,可您要理解我的这份孝心……”&&& “你给我把这些衣服退了,钱给我,就当我收了你这份孝心。”老人说得斩钉截铁。“您差钱吗?我有我有。”马经纬忙不迭地掏出钱包,老人一声吼起,“哪个要你的钱呵,老子的钱够用,我是要你把这些衣服换成钱去资助那些贫困孩子。”&&& 子弹卡在枪管里。马经纬来不及回收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人像掉进冰窟窿里,心里却有团火奔窜而起,直冲嗓子眼。但马经纬很快冷静下来,生生将那团火憋回肚子里,只是凸脑门上渗出一层细汗,灯光下油光锃亮。&&& “有钱作烧!”老人嘀咕一句,气冲冲地回了房。门,重重带上。&&& 马经纬让肖晓将衣服收到老人看不见的地方,又拿出三千块钱让她转给老人。那晚,马经纬有点蔫,在床上翻来覆去,抱住肖晓叹出一口气来,“他怎么就不理解我呢?”肖晓心说谁让你平白无故地弄个爸回来折腾,嘴上却劝道,“老人家是节俭惯了,人的习惯哪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慢慢来嘛。”&&& 七月九日是老人的生日,马经纬提前征求老人的意见,是不是到外面餐馆去吃顿饭,被老人一口拒绝了。马经纬只好请银行的卞副行、工商局的申副局,还有建筑公司的徐拐子到家里来为老人热闹一下。他们是他的拜把子兄弟。马经纬让肖晓买了甲鱼、基围虾、鸡、鸭、鱼。老人爱吃鱼,光鱼就买了三种,一蒸一煎一火锅。又派肖晓去做思想工作,说磨半天,老人才穿上一件纯棉T恤衫,标价一千二,马经纬让肖晓提前将吊牌剪了,跟老人说一百块钱买的,老人还觉得心疼,边穿边嘀咕,“一件衣服这贵啊。”&&& 别说,穿上新衣服,老人显得十分精神,心情也不错,脸上浮一层喜色。马经纬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提前嘱咐几兄弟,老人家是老派人,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出口。几兄弟都带了礼物来,一根木拐杖,一只手表,一个放大镜。最后一样让老人看书时用,老人喜欢看革命史、回忆录,马经纬特地去书店抱回了一大摞。这些礼物其实都是马经纬让肖晓留心的,奔着老人家的口味提前打了招呼。老人笑呵呵地收下了。&&& 饭桌上喝的五粮液。马经纬提前让肖晓换成了白云边的瓶子,老人喝一口,赞一句“好酒”,拿起酒瓶看一看,“白云边不错。”几兄弟齐刷刷点头,争先恐后叫着“爸”,轮番敬酒。&&& 酒过三巡,老人端坐如钟,面不改色,马经纬是沾点白酒就醉,只倒了小半杯慢慢抿着,其他三兄弟殷勤敬酒,此时已舌头打喏,两眼发直,嘴里没了管束。&&& 徐拐子最先漏气。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凑近马经纬,“马爷,六栋快封顶了,我昨去工地看了,钟华那小子玩了手脚,有些地方连地脚线都没弄直,我狠狠地骂了他个狗血淋头。马爷,验收怕是有问题,你得出面打个招呼啊。”一脸笑嘻嘻的,“马爷出马,万事搞定。”&&& 马经纬心里来气,冲他暗使眼色,这边申副局开了口,“你小子太不地道了,回回都叫马爷给你收拾残局。哎,马爷,外面可在传,说你那楼一栋不如一栋,修得像驴粪蛋,外面光溜溜里面糟巴巴,我看呵都是这小子背着你搞怪。”&&& 徐拐子满不在乎地,“老百姓好糊弄,外面光就可以了,就是那些验收员不好办,所以马爷非得给我再出一回面。我保证下不为例。”卞副行拿指头点着徐拐子,“拐子呵拐子,我们银行可不好糊弄,驴粪蛋的房子我们不收,也不给钱啊。马爷,拐子这臭腚你不要帮他擦,擦了肯定还有下回……”&&& 马经纬心不在焉地“嗯”着,心思全在老人那儿。老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筷子已端端正正摆到了碗边。马经纬忍不住在桌下猛踢徐拐子一脚,徐拐子没会过意来,依然喷着酒气大大咧咧地揭露钟华的劣迹。马经纬气得心头发胀,两眼发鼓,忙对老人说,“爸,您先歇着去吧。军事节目开始了。”谁知老人一脸平静地摇头,“不用,坐这挺好。”&&& 马经纬拿手遮了半边脸,冲三个人丢眼色,可三人自顾说着,都没会意。话越讲越敞,老人的脸色越来越暗。马经纬心说“完了完了”,将肖晓叫到一边,让她做出收拾碗筷的样子赶客。&&& 徐拐子赖在桌边不起来,肖晓好不容易将他劝动,舌头打喏的卞副行躺到客厅箱子上叫起来,“马、马爷,摆桌子,摆桌子啊,我们几兄弟,今好好、好好地陪咱爸乐一回。”叫着叫着,声音渐小,没一会儿竟打起了呼噜。&&& 申副局还算清醒。马经纬将卞副行和徐拐子强行塞进他的车里,让他们赶紧打道回府。回到家,老人站在客厅正中盯着一排铁栅栏出神。马经纬小心翼翼地叫一声“爸”,老人缓缓回过身来,目光如剑。马经纬只觉心脏一颤,一口气憋在胸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石头一样顶在那儿。&&& “做人要凭良心!”老人一字一顿。&&& 马经纬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爸,我知道,您这么正直的人一定看不惯他们的作派,我会尽量少和他们来往的。”&&& “你这几个朋友,我看只能算是酒肉朋友!你修的是房子,房子里住的是人,那些豆腐渣工程动不动就垮了,压死几个人在里面,就是这样一些人在背后作怪。孩子,我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人,修这样的房,出祸害人的事情!”老人满脸庄重之色,马经纬忙连连点头。&&& 等老人消失在屋门背后,马经纬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了。他觉得憋屈,从未有过的憋屈。想发火,却又不能发,走进卧室在床头站立半天,猛一把抓起枕头砸向墙角。枕头撞上墙面,继而落在地上,发出哑闷的“嘭――噗”。&&& 马经纬再不让几位拜把子兄弟来家了,有事都在外面聚。他离不开他们,一个关系到公司的经济命脉,一个关系到公司的生存命脉,另一个是从小摸爬滚打在一起、帮他打天下的兄弟,哪是说散就能散的。老人家那边,只能先蒙混着。&&& 希望小学,团市委联系了一所,马经纬准备让徐拐子去建,这样钱转一圈还是进了自己人的口袋。如意算盘却被老人打破了。老人每隔几天打电话到团市委问情况,一听是经纬房地产开发公司旗下的建筑公司,再一问负责人姓徐,就坚决否定了,说如果由他们来建就撤资。最后,工程被另一家建设公司接了。马经纬心里窝一团火,面上却恼不得怒不得。&&& 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 5.老人向市建委举报了。他将那天在桌上听到的徐拐子的话全端了出去。马经纬接到市建委董科长的电话,徐拐子也得了信,气急败坏地赶过来。&&& “马爷,我说你领回家的到底是爸还是狼啊?”马经纬操起桌上的文件夹恶狠狠地砸向徐拐子,他头一歪,躲过了。“那天要你嘴巴谨慎点,你倒好,几杯猫尿一灌什么底都兜出来了。我告诉你老人家是革命军人,跟你是不一样的人,你把我的话听到爪哇国去了?一个月不许喝酒,杯子都不要碰,被我抓到一回,就立马走人。”徐拐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马经纬坐下来喘了半天粗气,他深知徐拐子的毛病多,有些事却又离不开他。离不开的结果,就是得不停地帮他收拾烂摊子。冷静下来,马经纬连打几个电话,让董科长约分管的刘副主任和孙主任晚上吃饭,定在猛龙海鲜城,又通知公关部晚上多派几个人作陪。&&& 孙主任表情严肃,“这事不好办啊,举报人送的是书面材料,下面落着真名实姓,好像还是位老军人,他将房子的质量问题上升到关乎人民群众利益的高度,让我们很为难啊。”马经纬一边示意公关部人员敬酒,一边笑着说,“举报人为人民群众的安全着想,这一点和我们经纬房地产公司的宗旨是一致的,从这一点上,我十分地感谢他。但他将某些细部问题过于夸大了。据我所知,举报人是个思想比较古板保守的老人,爱钻牛角尖,他反映的情况带有多少主观臆想的成分,还请明查呵。”&&& 公关部的人走马灯似的出动,桌上显得十分热闹。马经纬用眼神坐镇指挥。他喝了几口酒,都借擦嘴吐在了纸巾里,对方一有人将矛头对准他,马上有公关部的人挺身挡住。对方虽然只有三位,个个酒量却都不赖,直到第五瓶酒快见底,公关部的人倒下两个,对方的三人也已摇头晃身,坐立不稳了。马经纬又叫来几个高管人员将公关部的人全部换下,一车将对方的三人拖到阁兰秀洗脚城。三人瘫软在沙发上,一个挥着手直嚷“我没喝多没喝多”,一个扯住马经纬“马爷你不够意思,你没喝没喝”,孙主任属于沉默型,歪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色刷白。马经纬嘱咐几位高管人员陪好。&&& 从洗脚城出来坐上车,马经纬才觉出身子灌了铅一样沉重。老人还坐在客厅里,马经纬一头撞见,哭不得笑不出,含糊叫了声“爸”。电视墙上的射灯照在老人脸上,映出一脸严厉的褶子。“我今天去你们的6栋看了,问题很严重,你们最好推倒重建,这是关系到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的重大问题,你这个董事长一定不要姑息。”&&& 马经纬站在原地,望着老人。老人也一动不动,望着他。两人默然对视良久,马经纬垂下眼帘,疲惫一笑,“我知道了,爸,您早点睡吧。”&&& 马经纬泡进浴缸里,拿手拨弄着水面上的泡沫,渐渐有了浮在云端的感觉,疲惫之感慢慢漂远。肖晓将浴衣拿进来放好,马经纬让她先睡。半夜醒来,马经纬发现自己还躺在浴缸里,水安静地包裹着身体,柔软顺从。他爬出来擦净身子,已经睡意全无,干脆进厨房熬了一锅鱼片粥。&&& 听见老人起床的声音,马经纬盛好一碗粥放在桌上,去敲老人的门。待老人在餐桌旁坐定,马经纬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他,“爸,你尝尝。”老人吃一口,点点头。马经纬咧嘴笑了,笑得有点夸张。“爸,我半夜起来熬的,听说您喜欢吃鱼。”&&& 等了一刻,马经纬收住笑,换了忧戚的表情,“有件事您得帮帮我。就当是儿子对爸的一点请求。”老人抬起头目光看看他,未置可否。“公司最近遇到点困难,资金周转不过来,6栋修好后就得抵押到银行,这样公司才能贷到钱。所以,6栋对公司来说十分重要。就因为赶工期,房子质量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我知道您心系国家心系人民,但我保证,绝不会像您担心的那样房子会塌,更不可能危害到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想请您向建委说明一下,您的举报是道听途说一时冲动……”&&& 马经纬不敢直视老人。餐桌玻璃上映出老人的倒影,一座沉默巍然的山峰。&&& 老人将筷子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推开碗,“你让我说违心话,办违心事?我说的句句是实!我虽然八十多了,可这里不糊涂。”老人拿手点点头,摔门而去。&&& 马经纬闷坐半晌,一伸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碗滚了两滚,白粥泼溅一地。乳色的鱼片嵌在不规则的一滩白里,活像呕吐物。&&& 一整天,马经纬忙乱不堪。刘主任那边表示,现在市府要求各部门各单位必须认真对待每一份举报,件件落实有回音。这件事必须工作人员现场检测验收后,再出结论。晚上回到家,肖晓告诉马经纬,老人一天没露面。“随他吧。”马经纬神情疲惫。&&& 晚上,马经纬很早上了床,缠着肖晓做了一回。自从老人搬来后,他俩亲热的频率明显减少,即使偶尔一次,马经纬也状态不佳,总担心老人会破门而入。&&& 马经纬正和肖晓在床上缠绵,肖晓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他一回头,老人站在床前,用剑一样的目光望着他。浑身顿时暴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簌簌地抖起来,他慌忙扯过被子盖住身体。老人不依不饶地看着他,他用颤抖的声音哀求“爸――”,老人愤怒地伸出手指着他的鼻尖,“败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我不要你这样的儿子!”&&& 床板一松,马经纬冷不防摔了个仰面朝天,身子向下坠去,风疾刷过耳边,“爸,爸,救我,救救我啊!”突然,身子猛烈地摇晃起来。马经纬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肖晓正紧张地望着自己,一摸额头,一手的冷汗。马经纬腾身坐起,深吸几口气,心跳才缓慢下来。&&& 他下床打开窗,望着外面沉沉的树影喷吐烟雾。一个个问句在马经纬的脑子里翻转回旋,如果老人就此一去不返,怎么办?任他去,还是请他回?让一个陌生人来当自己的爸,是否玩得太疯,折腾得太过?一栋房子和一个找来的“爸”之间,价值是否对等,孰轻孰重?……原来,被折腾的滋味是如此的五味杂陈,备感煎熬。一时间,马经纬不禁时而左时而右,患得又患失。&&& 烟缸里渐渐插满了烟蒂,唇干舌燥的马经纬也拿定了主意。他不慌不忙喝下一大杯牛奶,畅快地洗了个澡。镜子里,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膛,额头光滑锃亮,眼睛微微充血,面颊上敷一层细密的胡茬,仿佛一夜间疯长出的草芽。马经纬拿手摸摸,扎人。他抹上泡沫膏,仔仔细细地将胡茬刮干净,换上一身白底绣龙纹的唐装,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他没猜错,老人回了自己家,此时正准备出去,和马经纬撞了个面对面。马经纬深吸一口气,亲热地叫一声“爸”。老人抬眼看看他,脚步没停,也没应声。&&& 马经纬跟上,“爸,您说的对,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您得相信我。对了,明天是希望小学落成典礼,团市委让我接您去剪彩,您今天一定要回山庄……”老人没有言声,迈着大步走远了,腰板挺直。&&& 学校名叫“军义希望小学”,军义是老人的名字。马经纬和老人一起去剪彩。学校建在四周环山的一片山坳处,一排平房是教室,前面的空地是操场,操场上修了个升旗台,红红的五星红旗飘在空中。老人脸上一直挂着笑,脖上系着一条条红领巾,是孩子们系的。老人将一个小男孩抱在怀里,亲切地问他读几年级,家里多少人,住在哪里。两人看起来很像祖孙俩。马经纬望着这一幕,心里竟有些羡慕那个小男孩,他真希望老人也能那么亲切地对待他。&&& 老人说他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山里空气好,水好人也好。马经纬想想,答应了。他悄悄递给村长二百块钱,让他安排条件最好的一家农户,一日三餐不能亏待了老人。“他是我爸,”马经纬强调。&&& 回到公司,马经纬马上安排好人接待检验人员,一应环节周密部署。检验结论很快出来,房子土建、燃气、消防基本到位。马经纬挺满意,对着报告书,用手摩挲着光溜溜的额头,情不自禁发出一串“嘿嘿嘿嘿”的笑声。&&& 马经纬低估了革命老军人的执著精神。从山区一回来,老人就去了建委,看到报告书当场炸开了,“你们这些没有原则的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心何安!这是拿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当儿戏!”&&& 老人声称要向市长热线反映,要向市府投诉。孙主任一听汇报急了,将董科长狠狠批评一通,要求重新检验,必须严格。马经纬接到电话,头像浸水的面团顿时大了。&&& 他气冲冲赶回家,老人正和肖晓在饭厅吃中饭。马经纬深吸一口气,将胸膛里的怒火压一压,在桌旁坐下来。“爸,您又去建委了?”老人点头,一脸凛然。“爸,专业人员已经检查验收了,结论都出来了,您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折腾,什么折腾!那班人是被钱蒙蔽了眼睛蒙蔽了良心,这样的混帐房子会基本合格?”“爸,我觉得您犯了主观经验主义错误,徐拐子那天是酒话,是想向我借资编的一套鬼话……”“马粪蛋啊马粪蛋,我虽然八十多了,可我这里没问题,我不傻!你这个爸我不当了,也当不了。你这样的儿子我瞧不起!”老人愤而离桌,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肖晓慌忙跟过去。马经纬坐在桌边,望着盘子里的鱼,嘴里不禁发出一串“嘿嘿嘿”的笑声。老人这话已经在他脑子里响过很多次了,这次真从老人嘴里蹦出来,他倒没了惊心。他只觉得好笑,笑自己这回折腾得够水平。&&& 老人不仅向市建委递交了举报材料,也向工程质量监督站举报了,弄得公司十分被动。6栋重新回炉,马经纬掏钱让徐拐子至少将墙弄直,地脚线弄平,颇费一番周折才拿到《建设工程竣工验收备案证明书》、《建设工程质量核验证明书》。&&& 老人走后,马经纬天天回家吃完饭就往床上一躺,拿着遥控器胡乱翻台,看新闻联播看地方新闻看军事节目。半个月下来,人一下胖了十斤,却是浑身不利索,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肖晓故意打趣,“你这样子挺像害相思病啊?”马经纬叹口气,神情怏怏地,“唉,要是我小时候有这么个爸就好了。”“那世上就多了一个马粪蛋,少了一个马经纬,也少了一个马爷。”肖晓的话没能逗乐马经纬。&&& 一场透雨过后,天气陡地转凉。风吹在脸上,像指尖在轻轻地刮擦。一天,马经纬突然问肖晓“你没避孕吧”,肖晓摇头。“怎么还没动静?我那地里的土豆都收几茬了。”&&& 马经纬和老婆没有孩子,结婚后努力几年都没成功,老婆吃了不少药,看过不少医生。马经纬一直想有个孩子,最好是儿子,弟弟有孩子后,他的这份心思才暂时搁下了。有段时间,他在外面处处留情,巴不得哪一次意外播种成功,突然的一天这世上冒出一个女人,将一个孩子推到他面前,说这是你的儿子。娱乐界经常曝出这样的新闻。可在心里,他又担心这样意外种出的孩子,质量不好。老婆离开他后,他的这份心思也像冬天的树落光了叶子。肖晓身上的朴实单纯打动他是一回事,他也盼着肖晓能为自己生个壮壮实实的儿子。拿乡下人的眼光看,肖晓是会生养的体型,又是正规大学本科毕业生,家庭背景不复杂,一切都符合他预期的条件。他向肖晓许诺过,如果为他生个儿子,马上给她三十万,丫头减半。&&& 一晃几年过去,肖晓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百无聊赖的马经纬又开始惦记这事。他让肖晓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肖晓故作生气的样子,“马爷又想折腾我了吧。”转眼,换了嗔怨的表情,“如果我不能生孩子,马爷就要休了我?”马经纬嘿嘿一笑,拿手摩挲一下额头,“哪能呢,丫头。马爷说了,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绝对!”&&& 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肖晓把一摞单子摆在马经纬面前,“医生让你去检查一下。”“我能有什么事?我的表现,丫头你不是最了解吗,一点问题没有。”马经纬笑得“呵呵”的。&&& “马爷也犯了你常说的主观经验主义错误吧,这个和那个哪是一码事。医生说了,一定要你去检查。”肖晓半开玩笑半较真。马经纬“哈哈”大笑,“好呵,丫头,胆子大了,开始捡我的嘴了。”&&& 马经纬去了医院,结果很残酷。他的种子缺少活力,虽然不是百分百不能播种成功,但欠收率高到足以让人绝望。从医院拿到结果,马经纬就不说话了。回到家,往客厅箱子上一躺,闭着眼睛,表情木然。肖晓做好饭,推马经纬,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句,“不吃。”那晚,马经纬就在箱子上睡了,肖晓没办法,拿床薄被给他盖上。&&& 马经纬第二天起个大早,收拾好箱子,没丢给肖晓一句话就走了。接下来几天,马经纬的手机关机,音讯全无。头两天肖晓还觉得轻松,偌大的房子就她和马驹,没人来折腾。马驹似乎感应到什么,居然从窝里出来开始四下走动。哪里都找不到马经纬,肖晓渐渐不安起来,虽然觉得这件事不至于让马经纬垮掉,可还是忍不住回想自己说的话,生怕有哪一句伤了马经纬的心。&&& 第五天傍晚,马经纬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表情依然沉郁。肖晓不敢多问,熬了他喜欢的蟹黄粥。晚上,马经纬紧紧将她反身抱在怀里,半天一动不动。肖晓等他说话,可是身后一直没有声音,良久,响起粗粗的鼻息声。肖晓轻轻拿开他的手臂,挪出身子,才觉出背上凉凉的,一摸湿了一片,再看打着响鼾的马经纬,嘴角微微张开来,几缕故意蓄长的头发胡乱搭在光秃秃的前额上,心里不由生出一点怜惜,将头发捋顺,轻轻给他盖好被子。&&& 肖晓给马经纬收拾行李时,看到两张飞机票。一张是飞往深圳的,一张是从深圳飞回的。还有一家酒店的帐单,四晚两千多。&&& 以前,马经纬经常睡到八点多才起床,可自从认了爸后,马经纬的生物钟就变了,每天五点不到人就醒了。肖晓起来,发现他已经坐在电脑前查资料,给他冲了杯牛奶端过去,马经纬一把将她揽在怀里。肖晓看他,一张脸被屏幕上的光映成淡蓝色,眉眼舒展开来,不由暗中松一口气。再看,马经纬找的是福利院的资料,以为他在找爸,想说点什么终是没说。&&& 只要马经纬又开始折腾了,就说明他缓过劲来了。&&& &&& 6.这次,马经纬想要一个孩子。准确说,是抱养一个孩子。他去深圳找老婆,告诉她错在自己,以前是错怪她了。他之所以去外面找女人,就是想有个自己的骨肉,可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希望老婆原谅自己,回到他身边,两人再过几年好日子。&&& “晚了,太晚了。”老婆悠悠地说。她在深圳一家媒体工作,和一个男人同居。当年,是她追求马经纬的,她父亲是市财政局的局长,家庭条件优越,她却偏偏在采访时看上了当时还只是个小私营企业家的马经纬。她对他的评价是两个字――智慧,当年她的父母拼命反对,她却不管不顾地奔他而去,认定他会有大出息。仅仅因为这一点,马经纬就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感激。一个女人崇拜一个业已成功的男人,不需要多大的勇气,但能够崇拜一个离成功不知还有多远的男人,这个女人注定会成为男人奋发向前的动力。马经纬就是在这股动力的推动下,走到了今天。往事并未如烟。他曾经对这个主动爱上他的女人,看得并没有多宝贵,可在她离开他后,一桩桩一件件旧事,一个又一个场景和细节,都被反复地镌刻在他的心版上。他不舍,也感激。感激这个女人将自己的未来与一个还显生涩的男人拴在一起。&&& 她的现状,马经纬都清楚,他不在乎。“人到中年,我们都成熟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回头,我对你有感情,毕竟十年的夫妻,几世修得的缘分。想当年……”“不需要想当年了。”老婆淡淡一笑,“你很聪明,但你太过自信了。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不容易对一个人死心,一旦死心,就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话了,很感谢你来这么一趟。你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人生没有几个十年。”&&& 离开深圳的前晚,马经纬在酒店里自斟自饮,喝下一整瓶红酒。醒来头痛欲裂,可他身体的某个地方痛得更厉害。他太了解那个女人,因为了解,所以疼痛。在飞机上,马经纬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望着窗外澄明一片的蓝天白云,一个点子从那波浪般跌宕的云端漂浮而至――命运不让他当爸爸,他马经纬偏要当爸爸――一个完美的爸爸。&&& 马经纬上网查了很多地方的福利院,又托朋友实地问了几家,最后确定在成都一家福利院抱养一个四月大男婴。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孩子是被丢弃在一家医院的,妈妈很年轻很漂亮,可生下孩子第四天就偷偷溜走了,没留下任何线索。男孩生下来又瘦又小,但五官很漂亮,只是听力好像有点问题,需要进一步观察。马经纬不在乎,就是个聋子他也认了。&&& 看到男孩的第一眼,马经纬的胸口就有跌宕的浪涛在翻涌。他喜欢这个孩子。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厚嘴唇。皮肤白白的,仿佛吹弹可破。孩子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晶亮晶亮,像是在无声地呼唤。&&& 一见之下,肖晓也喜欢。马经纬刚提出抱养个孩子的时候,她心里有些失落,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不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男孩被抱回家,躺进她怀里,睡得很沉,不时蠕动一下小嘴,憨眠的表情是那么可爱。仿佛突然分泌而出的乳汁,一股柔软的情绪从肖晓心底涌出。&&& 客房改成婴儿房,淡蓝色的卡通壁纸,蓝白两色家具,婴儿床和床头挂满玩具,男孩放进去,简直像电影画面一样美好。马经纬一听听一盒盒往回买雀巢奶粉、亨氏营养米粉,肖晓说一次别买那么多,容易过期。马经纬“嘿嘿”一笑,“尽着孩子吃,过期了就扔掉,爸爸有钱,可以再买是吧,我的宝贝?”他拿手指逗弄孩子胖胖的小手,眉眼间都是个乐。&&& 马经纬喜欢一手垫在男孩的颈后,一手托住腰,把孩子一下一下荡向空中。男孩乐得咧开了嘴,一条透亮的涎水长长地垂挂下来。肖晓在一旁看得惊心,急得直跳脚,“我说马爷,这可不是猫啊狗的,经不起你折腾。”马经纬笑得合不拢嘴,“咱的宝贝从小就要折腾,就喜欢折腾,是不是啊宝贝?唔,让爸爸亲一下,狠狠亲一下。”&&& 男孩收了笑,两手无力地挣扎一下,“哇”一声哭开了。马经纬这才乐呵呵地把孩子递给肖晓,“好了好了,把你还给小妈妈。”他笑眯眯站在一旁看着男孩,对肖晓说,“这小子长大了肯定是个人物,哭声这么响,比我小时候响多了。”&&& 肖晓嗔他一眼,“不像他爸那么爱折腾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要不,这世上又有个女人要遭罪了。”“宝贝,小妈妈这是说爸爸呢。看,爸爸给小妈妈准备了礼物。”眨眼工夫,马经纬手里多了一个玉观音,肖晓嗔他一眼伸手接了。“还有咱宝贝的。”马经纬摊开另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个小玉佛,是条手链。马经纬给孩子戴在手腕上,试了试松紧度,举起男孩的手,“喏,爸爸的礼物漂亮吧?它会保佑你平平安安。”&&& 男孩不哭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一晃一晃的玉佛。一朵菊花在马经纬脸上缓慢绽放,他忍不住在男孩胖墩墩的小脸上猛咂几口。&&& 有了孩子,时间像踏上了小飞轮。马经纬给孩子起的小名叫马驹,大名马自傲。他带着马驹回乡下住了两天,喜得他妈妈合不拢嘴。肖晓一个人呆在家,竟觉得浑身不自在,两天时间像两年那么难熬。心似乎缺了一块,直透风。好不容易盼到马经纬父子回来,她一把抢过马驹,又是亲又是啃。&&& 马经纬经常带马驹去公司,他用个婴儿带将孩子反绑在胸前,随身一个大包,里面装着尿不湿、奶瓶、小碗、小勺、奶粉、亨氏营养米粉、保温瓶、水果、小刀……他带着马驹开会,带着马驹给员工训话,带着马驹在金爵小区里转悠,带着马驹去看自己的土豆地。他让所有人叫马驹“小马爷”。出去谈判,他将马驹交给秘书,如果回来发现马驹哭了,就扣工资,发现马驹玩得很高兴,就奖钱,马上奖,一百、两百视心情而定。很快,公司上下都认识了这位小马爷。&&& 徐拐子来家看马驹,正赶上马驹在玩骑马,马经纬头上敷一层热汗趴在地上。看见他,马上让徐拐子趴下来,将马驹转移到他身上。徐拐子驮着马驹在青石板上爬过来,爬过去,边爬边感叹,“小马爷,你可是掉进福窝里了,摊上马爷这么个爸,又有钱又聪明又能折腾人。”小马驹拿手做鞭,猛拍徐拐子的屁股,嘴里奶声奶气地“驾、驾、驾”。马经纬坐在箱子上“呵呵”地乐。&&& 马驹一岁半时,还不会叫爸爸,偶尔发出“啊、呀、吗”的音,声音放得很大。马经纬和肖晓带他去医院检查,发现耳朵确实有问题,只相当于普通人听力的五分之一,且是不可逆性的。听到结果,肖晓当即掉下泪来,紧紧抱住马驹,马驹浑然无觉地咧开嘴笑着,拿手抓玩肖晓的头发。马经纬轻轻拍拍他的头,“没事的宝贝,爸给你想办法。”&&& 马经纬和肖晓带着马驹上北京,跑上海,但医生的结论一致,只能等孩子稍大后安助听器。马经纬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个点子。他要资助一百个聋哑残疾人,为他们配助听器。他要为马驹积福。&&& 他的朋友又被发动起来,申副局说认识一个电视台的朋友,干脆借助媒体把这事做大,做出影响来,还可提升公司的名气。马经纬听了身子往前一送,表情振奋,转瞬摇起一只大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让别人知道马驹的病,不行不行。”“编个理由嘛,以马爷的智慧还怕这点小问题?”徐拐子大大咧咧说。“绝对不行,只要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漏底,我就不能拿马驹冒险。”马经纬斩钉截铁。&&& 马经纬与特殊聋哑学校联系了,与市里两家社会福利院联系了,徐拐子又帮忙联系了几个社区,凑满一百个聋哑人,马经纬每人赠送一套助听器。电视台、报纸闻风而动,纷纷要求采访他,他让公关部的人好酒好烟招待,说宣传公司可以,但资助聋哑残疾人的事只字不可见报,弄得那般记者琢磨不透,暗暗称奇。有人分析,这肯定是一次商业策划,点子虽好,也惠及了社会上的家庭困难者,却不合媒体潜规则。记者很快消失了身影,正合马经纬心思。&&& 马经纬聘请了一位特殊聋哑学校的年轻老师,开出月工资四千,她每天陪马驹到他睡着,早上七点准时到,教马驹说话、唱歌、数数,陪他做游戏、玩,硬性要求是一定要让马驹的智力开发与正常孩子同步,没有心理阴影地成长。老师姓顾,她是马经纬从多名候选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素质全面,性格开朗活泼。为打消她的后顾之忧,马经纬将她的关系挂到经纬房地产公司,为她买全了保险。&&& 顾老师教马驹说话时,两人面对着面,马驹用一只手触摸顾老师的喉部,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喉部,顾老师发一个音,他学发一个音。常常为了一个音,两人要反复练习很多遍,一旦马驹发出的音十分标准,顾老师就会伸出大拇指夸赞他。肖晓在旁边看边学。&&& 孩子到马家后,小狗马驹就送给了徐拐子,改名美美。徐拐子很乐,每次见面都要猛聊美美如何。徐拐子说美美现在活蹦乱跳的,会立起两只前腿作揖,会打滚,就是心野,一听门外有狗叫唤,就开始扒门框,趁人不注意就溜出去,玩成一个黑球才回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经纬脑子里猛地一亮,狗欢喜和狗玩,孩子肯定也欢喜和孩子玩,不能让马驹整天只和三个大人呆在一起。&&& 马经纬大脑高速运转,想出一个方案。他让肖晓出面与一家私立幼儿园联系,每月捐助一千元,每周五由她和顾老师带着马驹过去,这一天幼儿园的孩子不上别的课,只有一个内容――玩,想着法子地玩,不能重样地玩。马驹开始很拘谨,躲在肖晓怀里不出来,眼睛里都是羡慕之色,却不愿意走过去和孩子一起玩,孩子们也不主动来找他。&&& 肖晓回来告诉马经纬,马经纬说这好办,他让肖晓每次提前准备好棒棒糖之类的吃食,到了幼儿园,让马驹挨个发给小朋友。几次之后,孩子们开始主动叫马驹的名字,马驹的表情也舒展开来,很快,他就玩得和孩子们一样疯了。可马驹的听力不好,多半靠识别唇语,说话也不像正常孩子那么流利,顾老师和肖晓就一前一后、一左一右跟着,一天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但马驹十分开心,常常在回家的路上就睡着了。&&& 这事被一位孩子的家长知道了,找到幼儿园园长,质问她为什么所有的孩子星期五都不上课,陪着一个暴发户的儿子玩?难道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吗,难道有钱就高人一等吗,难道有钱就可以随意摆布别人的生活?&&& 一连串质问弄得园长尴尬万分,转头来找马经纬,将两千元钱退给他,表示要终止合同。马经纬凡事喜欢签合同,觉得有保障,但这次他不打算追究幼儿园违约的责任,也不肯收下二千块钱,他对园长说,“不好意思,让您为难了。那位家长我会去做工作,这个周五马驹暂时不来幼儿园了。”&&& 马经纬转头去调查那个孩子家的情况,原来他的爸爸妈妈双双下岗,爸爸在菜场卖菜,每天早上二点不到去进货,赶在第一拨买菜高峰前将菜理好。妈妈将临街的一间屋子改成了门面,卖些简单的日用副食。因为没钱没门路,他们只好将孩子送进私人幼儿园。马经纬对着调查材料琢磨了半天。&&& 第二天,他和居委会的人带着一辆改装好的电动三轮车去了孩子家。材料上说,孩子的爸爸每天骑一辆自行车去进菜,车后面一左一右挂两个筐,中间还压一个。今年以来,他已经摔伤两次,一次是冬天下雪的时候,一次是梅雨季节阴雨绵绵的时候。&&& 看到电动三轮车,孩子的爸爸妈妈愣了,孩子雀跃地爬上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居委会的人说,“这位好心人听说你们家的情况后,特意买了这辆车送给你们,他表示还会不定期地资助你们。”孩子的爸爸回过神来,上前握住马经纬的手连连道谢,孩子的妈妈忙不迭地倒茶。他们问马经纬在哪里工作,姓什么叫什么,马经纬始终笑而不答,一脸憨厚。&&& 星期天,马经纬带着马驹在江边玩,和孩子一家人“不期”而遇。孩子和他妈妈坐在三轮车斗里,一家三口来江边纳凉。孩子看见马驹跑过来,“马驹、马驹,你这个星期怎么没去?”马驹一脸天真地冲他笑。孩子的爸爸妈妈走过来,看见马经纬一愣,马上热情地打招呼。孩子和马驹在沙滩上堆泥人,马驹笑得“呵呵”的,孩子的妈妈说您的孩子很可爱,马经纬叹口气,“唉,就是天生有点小毛病,没办法上幼儿园。”孩子妈妈追着问,马经纬苦笑,再不肯答。&&& 很快,马经纬接到幼儿园园长的电话,让马经纬还是每周五带马驹去玩,说孩子们都很想他,那个有意见的孩子家长也主动表示不会有意见了。马经纬脸上绽开了菊花瓣儿。&&& &&& 7.马驹快四岁的时候,会叫爸爸妈妈,会说简单的单词和句子,会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会认“天地人”三十多个常用字,性格活泼开朗,喜欢仰起头咧开嘴,用手连连拍打自己的肚子,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马经纬的楼盘进展顺利,B区的几栋楼都卖得不错,就连惹了麻烦的6栋也卖得只剩下三套。马经纬觉得是马驹带来的好运气。&&& 他让肖晓给马驹订做了一套西服、一套中式对襟衣裤,每次参加重大活动都将他带在身边,父子俩一高一矮,一沉稳一稚气,在生意场上十分抢眼。大家都半打趣地称马驹“小马爷”,渐渐地,马驹不再往马经纬身后躲,挺胸抬头很有点气派了。&&& 一个女人突然找上门来。&&& 马经纬看见女人的第一眼觉得面熟。女人自我介绍说,她姓刘,叫刘盈。她说自己二十一岁那年在成都一家医院生下一个男娃,娃儿的生日是六月三日,生下他的第三天凌晨,她偷偷溜出了医院。她记得娃儿的右大腿根部有两颗挨得很近的痣,一大一小。马经纬不动声色地望着女人,目光冷利。&&& “不信的话,可以做亲子鉴定,费用我来付。”女人说一口川味普通话,尾音很重。马经纬的大脑有瞬间短路,在心里他不得不承认马驹和女人长得很像。长得像意味什么?女人说的地点和时间都没有差错,这又意味什么?马经纬不愿去面对问题的答案,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太阳一样耀眼:马驹是我的!&&& “那时候我实在是没办法,我没有钱养他,我要多挣哈钱,他外婆,就是我妈得了胃癌,等钱用。爸妈不知道我怀了孕,我是眉山人,从十八岁到成都,做过好多工作,吃过好多苦,我舍不得刮掉这娃儿,生了又想哪有办法养活他,我想医院会好好待他的,那些护士心肠好,和和气气的,我一出医院就去了火车站。我怕呆在成都,会忍不住想去见他。在火车上,我缩在角落里抹眼泪,我想我怎么能这样唼,丢了生下才三天的娃儿。我当时实在是没得办法。”女人泣不成声。&&& 马经纬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拿定主意就是女人哭出一朵花来,也不能流露丝毫同情。他回想马驹的样子,乐不可支的表情哭的表情委屈的表情娇憨的表情,让无数个马驹叠覆在女人的图像上。&&& “现在我有能力抚养自己的娃儿了,我想把他找回来,接回身边好好补偿他。”女人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马经纬,“请您满足一个娃儿妈妈的恳求。”马经纬双唇抿得紧紧的,良久,开口道,“且不说马驹不是你的孩子,就算他是,你既然抛弃了他,就没有资格再要回他,在抛弃他的那一刻你已经失去了做妈的资格。”&&& 眼泪顿时涨满了女人的眼眶,“我知道我有罪,我不该抛弃他唼,这些年我受到惩罚罗,他哇哇哇的哭声刻到我的耳膜上罗,我做梦就看见他气愤地指着我,不停地说什么,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我晓得他是在怨我怪我……”女人再说不下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马驹不是你要找的孩子。”马经纬不动声色,语气坚决。&&& 女人身子一挺滑下沙发,跪在马经纬的桌前,“我求求您了,我一路找过来的,问了医院,问了福利院,我还看到您收养孩子的签名,马经纬,没有错的,您收养的是我的娃儿。”马经纬叫来秘书,“麻烦你把这个女人送出去。”又对女人说,“对不起,我要出去参加一个活动。”&&& 从公司出来,马经纬直接回了碧水山庄,一进屋就把马驹抱在怀里。马驹在他怀里轻声叫,“爸,疼”,他像没听见。顾老师把肖晓找来,肖晓拍拍马经纬的肩,“你,没事吧?”马经纬不回答,将头埋在马驹的衣服上,猛吸两口气,马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甜香的糯米一样。&&& 女人天天等在公司门口,马经纬让秘书交代门卫不让女人进门,女人就等在门外,看见车就拦,见他不在车上连声说对不起,看见他就猛拍车门让他下车。很快,公司上下传开了,有个女人在找马爷的麻烦。&&& 回避不是办法,马经纬思忖再三决定正面交锋。他让人详细调查了女人的情况,三天后将女人请到咖啡厅。马经纬开门见山,“现在你这样,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即使情况像你自我臆想的那样,以这样的方式,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马董,我晓得您在情感上一时接受不了,但您从一个娃儿妈妈的角度考虑……”&&& 马经纬打断她,“我们直说吧,我知道你现在经营一家绣甲屋,招了两名员工,加上你,以每天三十个客人算,月收入不到两千,除去月租、工资、生活费用,剩不了多少。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保证你生活无忧。而且,以你的现状,即便马驹是你的孩子,你也没能力为他铺设最好的生活道路。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你不能再出现在公司门口。”女人轻咬嘴唇,沉默一刻,摇摇头,“我只要我的娃儿。我不会亏待我的娃儿,我有能力养活他。”&&& “他现在一个月的花费在五千以上,你以为你有能力负担吗?你还年轻,会碰上一个喜欢的男人,结了婚再生一个孩子,那时这个孩子就不是你的幸福,而是你的负担了。这些你想过没有?”“我不会再结婚的。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娃儿在一起生活,想到他我才有活下去的力气。不能把他找回我身边,我,还不如去死好罗。”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头埋下去,轻轻抽泣起来。&&& “那只是你一时悲观的想法。如果我给你一笔钱,你可以用它开一家酒吧或是美容院,可以去做很多你想做的事情……钱不像孩子,它不是负担,是种子,只要你会种,它就会越变越多。有了钱,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你还可以生一大堆自己的孩子。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今天的选择是太明智了。”&&& “我不要钱!我当年就是为了钱怀上娃儿,结果被人家抛弃,他是为了钱抛弃我的,我也抛弃了自己的娃儿。我曾经一年赚过二十万,但这些钱买不到我的娃儿,他每天都在我耳朵边哇哇哇地哭。我用这些钱也止不住我的眼泪,它还没有一张餐巾纸管用。我只要自己的娃儿在身边就够罗。你的钱,我也攒够罗,十五万,我问了律师,这个数应该够罗。请把我的娃还给我!”女人胸脯剧烈起伏,一气将话说完。&&& 马经纬原本以为难度在具体的钱数,没想到女人不要钱。看来女人的思维已经不太正常,想孩子想疯了。马经纬的大脑很正常,正在高速运转,他迅速镇定下来,“谁说十五万?我跟你讲过了,孩子一个月的花费是五千,一年是六万,四年多少你应该很快可以计算出来。不过,关键是马驹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我马经纬的。”女人抬起眼睛望着他,可能是泪水刚刚洗过的缘故,那双眼睛清亮,黑白分明。女人幽怨地说,“那我只能求助法律罗。”&&& 马经纬回到家,瘫坐在客厅箱子上。马驹和顾老师在泥地上玩,铺一张塑料布,上面堆了很多玩具,顾老师拿着玩具在教马驹加法。有一刻马驹抬起头,睁大眼睛,那双眼睛清亮,黑白分明,仿佛另一双眼睛的翻版。马经纬望着他,越想越觉得不能通过法律,那样马驹的身世会公开,事情会弄得不可收拾,马驹最终会被女人抢走。&&& 金点子宝库好像歇了业,大门紧闭,他左思右想没个妥帖的办法。肖晓做好饭,顾老师将马驹抱上桌,给他盛好饭菜,向他们请假说今天要早点回去,家里有客。马经纬点一点头。谁知马驹不依,从椅子上跳下来一直追到门口,肖晓将他抱回来,马驹扭动着身子一个劲哭叫“顾妈妈、顾妈妈……”听得马经纬心里又疼又烦,躺在床上拿遥控器翻来覆去地调台。忽然,一个念头蹦出来,让女人赶紧回家!&&& 马经纬打电话将徐拐子叫来吩咐一番,徐拐子匆匆而去。次日早上五点,徐拐子来了电话,“马爷,事已办妥。”马经纬心里绷紧的弦顿时松开来。他吃了顿丰盛的早餐,神清气爽地坐车去公司。&&& 车开到门口,猛一个急刹车。马经纬的头差点撞在前面的椅背上,正待发火,瞧见了窗外的女人。女人使劲拍打车窗,两个门卫一左一右往旁拉她,三个人揪扯在一起。终于,女人的身子与车身分离开,司机赶忙一踩油门,车向前飙去。马经纬回头望一眼,视线模糊一团。心跳骤停,一口气堵在胸口那儿,浑身的血直往上涌,脑子深处“嗡嗡嗡”响成一片。&&& 车停稳,马经纬抬腿下车,却发现无法挪动身子。他心说不好,想张嘴叫司机,却发不出声来。司机下车,走到他这边打开车门,一股凉风进来,马经纬胸口的那团气仿佛找到了出口,血液开始向下回流,他试着抬抬腿,腿可以动了,司机伸手掺一把,马经纬缓缓步出车门,站定身子,晃晃脑袋,视线恢复了清晰。“马爷,有事吗?”司机问。马经纬摇摇头,缓步往前走。回想刚才的一刻,活像梦魇。&&& 一进办公室,马经纬就打电话叫来徐拐子。“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今天还在公司门口!”“马爷,我确实按您的吩咐做的,那人把她的行李箱、随身的包都偷了。”“不是让你给她留足回家的钱吗,笨蛋!”&&& 马经纬让秘书送一千块钱到门口,被女人拒绝了。&&& &&& 8.两天后,马经纬翻开晚报,被一条新闻粘住了目光,《伤心母千里寻弃儿& 辗转我市遭劫 行李被偷一空》。&&& 他沉着脸将文章看完,写的女人没错。文中没有细说女人当年弃子的原因,只讲述了她辗转来到我市寻找几年前丢弃的儿子,夜宿旅馆时被人盗去行李,包括钱、银行卡与身份证等重要证件。旅馆方赔偿了五百元损失,答应让该女子继续住三天。记者接到市民报料后,在该旅馆见到她,为她联系了当地救助站,救助站表示将尽快送她返回四川老家,可该女子不肯,说非要找到自己的儿子。文末一句是“本报将继续关注此事”。马经纬将文章连看三遍,眉头拧起来。&&& 九点,马经纬接到一位自称晚报刘记者的电话,说想当面采访他。马经纬沉着回答,“我很忙,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讲吧。”“是这样,不知您看了今天的晚报没有?我们采访到一个四川来的女人,她说自己四年前遗弃在成都一家医院的孩子被您收养了,因为涉及到个人的隐私,我们昨天未在报道中涉及,今天打电话核实一下,想做个后续报道。”&&& “我没有奉告媒体此事的义务,也没有帮助印证一个女人莫名其妙臆想的义务,我只告诉你一句,我儿子是我的儿子!”马经纬果断地挂了电话。从头至尾,他的语调保持冷静,可按下话筒的手在颤抖。马经纬撑住下颌,深呼吸几下,拿起电话打给卞副行和申副局,问他们认不认识报社说得上话的人。申副局说报社分管财务的辛副社长他熟,马经纬马上说,“你现在陪我去找他,十万火急。”&&& 一个小时后,两人从辛副社长办公室出来,申副局拍拍马经纬的肩膀,“放心,辛社长答应了肯定没事,回去好好泡个澡,我看你脸色不好。”马经纬沉默地笑笑。&&& 几天的报纸,马经纬仔细看了,没有关于那件事的后续报道。他让人去救助站打听情况,女人还是不肯回去,每天踩着钟点在公司门口守着。马经纬一连几天不敢去公司,他也不敢多陪马驹,整天待在书房里。看见马驹,他眼前就来回晃动女人的样子。现在他一点折腾的欲望都没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闪烁――不能失去马驹!&&& 夜里,马经纬常常惊醒,梦境基本一致,马驹被人以不同的方式抱走了,他无奈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驹,爆发出惊慌失措的哭嚎。&&& 马经纬匿名给救助站捐助一千元,指名帮助那个来找儿子的伤心妈妈回家。又让人将女人的身份证丢在离救助站不远的地方,再引导一个路边玩耍的孩子发现身份证,送到救助站。他甚至让人买好了火车票提前一天送到救助站,可女人无动于衷。她四处打听马经纬的住处、行踪,公司的人早得了指令,闭口不答。徐拐子说,从种种迹象看,女人好像是疯了心。马经纬表情木然,不作回答。&&& 肖晓一直不知道此事,还有马驹,他们照样每周五去幼儿园和孩子们玩上一整天。马经纬觉得没必要惊动他们。他有自信解决一切。&&& 女人手里多了一块牌子。她举着牌子,静静地立在公司大门前。徐拐子特地拍了照片拿给马经纬看。他盯牢画面中的女人,还有牌子上的“请还我孩子!”几个字,看了足足十分钟,“呼啦”几下将照片撕得粉碎。这女人真是执拗!&&& 马经纬未雨绸缪,已经和电视台、电台打过招呼,花掉不少钱的结果是媒体对此一律保持沉默。马经纬感觉自己仿佛和女人进行着看不见的对峙,现在就看谁沉得住气,坚持到最后。&&& 几天后,徐拐子又送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跪在地上。马经纬的脑子顿时“嗡嗡”响成一片,血液上涌,额部胀痛。“马爷,我看您得想想办法,这么冷处理不是个事,每天好多人围观,虽然女人不说话,人们的议论可多了,不少人说这女人既然跪在这儿,肯定和这家公司的人脱不了关系。现在,售楼都受了影响……”&&& 马经纬抬手打断徐拐子,他的目光在女人脸上来回摩挲,女人似乎瘦了,下巴尖削,显得一双眼睛更大更黑。他突然发现女人牌子上的字换了,上面写着“让我见见孩子!”马经纬浑身一震,眯起眼睛,手抚额头沉思半晌。他让徐拐子给女人带信,“明天中午十一点江边公园见”。&&& 马经纬很久没带马驹出门了,也很久没去公司,肖晓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多问,现在她的整副心思都放在马驹身上。她已经从顾老师那儿学了很多手语和教育方法,这样她可以没有障碍地和马驹交流。吃过早饭,马经纬让她给马驹换身出门的衣服。肖晓看马经纬脸色少有的明朗,高兴地给马驹挑了一套西服。两人边换衣服边唱歌。马经纬坐在书房里,听着两个人的说笑声,将一个信封放进上衣口袋。&&& 他和马驹提前半小时到了江边。他只会简单的手语,和马驹交流有些不便,由着他在江边长廊上疯跑。十一点差五分,女人出现在江堤上,她驻足看了一会儿,向他们走来。马经纬扭头看看身后的马驹,他正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出手来,看地上不停变幻的手影子。&&& 回过头,女人已经走近了。她停在离他五米的地方,望向他身后。马经纬看到,一丛水雾慢慢从女人眼睛里浮起,越堆越厚,越堆越高,溢出眼眶化成了两道溪流。马经纬回过身,从柱子后面拉出马驹,送到女人面前。马驹皱起眉头,抬眼望着女人。&&& 女人缓缓蹲下身子,向马驹伸出手。马驹迅速转身扑向马经纬,抱住他的腿怯怯地望着女人。女人的手抖了两抖,收回去捧住脸。风像一只调皮的手,将她的卷发拨过来掀过去。马经纬蹲下身,用唇语夹杂手语告诉马驹,“阿姨是好人,她很伤心,你去抱抱她,安慰她。”&&& 马驹迟疑一下,向女人走近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看马经纬,马经纬用眼神鼓励他,马驹上前几步,对埋着头的女人轻声说,“阿姨,别哭了。”女人抬起头来,慌忙用手擦脸,抹顺头发,冲着马驹说,“不哭,我不哭。”“不要伤心。”马驹稚声稚气说,回过头望着马经纬,马经纬冲他伸出大拇指。&&& 女人一把抱住马驹,拿脸摩挲他的脸,嘴里呢喃着,“不伤心,不伤心。”马驹目光求助地望向马经纬,马经纬迟疑一刻,伸手将他从女人怀里拉出来,笑着对他说,“玩去吧。”马驹大松一口气的表情,飞快跑向长廊。&&& 马经纬从怀里拿出信封,“你也看到了,孩子生活得很好,很幸福。也许,他不知道自己曾被遗弃的事实更好。我很感谢你,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揭破他的身世。为了他,你放开手吧。我答应你,你随时可以来看他,来的话,我会安排你陪他住上几天。这里是五十万的支票,你回去好好过你的生活吧。”&&& 女人垂着头,卷发在风中缭乱地飞舞。良久,她站起身,看着在长廊疯跑的马驹,“谢谢你把娃儿养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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