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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四周年祭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母亲离世已四周年了。明天（农历九月初五）就是母亲的忌日。总想给母亲写点什么，但不知从何下笔。
母亲死于肺癌，但死时未到症状的最后发作期，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真是不惧饥饿，不惧死亡。一位自始至终，坚强不屈的母亲！
记得日，接到母亲的电话，她说胸部疼痛，咳的时候更厉害一些。想我们接她到省城医院看一看。23日哥哥就把母亲从乡下接来了，还给我们带来了她亲自捕捉的小龙吓，看上去脸色还好。然第二天到医院检查，我就感到不妙了。拍片和CT的结论是肺癌晚期，有一根肋骨坏死。医生建议先消肺部的炎症，然后再进行搞癌治疗。我送母亲打了四天的消炎针，她说一点未见好转。怎么能好转呢？我只能安慰，不敢说出病情。5天后到省肿瘤医院会症，医生建议保守疗法，不进行化疗，只吃药治疗。
由于吃抗癌的药反应强烈，出现作胃、呕吐等症状，母亲虽不识字，但肯定明白了自己患了绝症，因为母亲一辈子得病少，就是病了一两天就可恢复。再加上有时谈到她的病的时候，总是背着她。几天时间，母亲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溃了，不吃不喝，每天昏睡，内心烦躁，不理人，哼哼叽叽的叹息不停。有几回还跑出去了，我们全部出动才把她找回。晚上吵得哥哥一家人不能睡，他们做点小生意也很辛苦劳累。在我家睡一个晚上，把客厅搞得乱七八糟。此时我觉得知道母亲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她的脾气我了解，活要活得新鲜，能干活，能自由走动；半死不活，病病恙恙的样子，她是不干的。再说“落叶归根”是家乡的传统，万一母亲死在外面，不好向亲戚交待。
我们当天将母亲送回老家，两位年迈的舅舅连夜都赶来了，在母亲的耳边疼哭一场。之后的20多天，哥嫂停下生意来专门照顾母亲。我中途回去过两次，母亲只喝水，未进过食，不过神智还清醒，知道是我回来了。那天下午在外面劈柴，天黑了才进房看母亲，母亲说：“你干么事去了，这晚才回来了。”这是母亲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我第二次离乡回城补课的第三天，也就是10月3日（农历九月初五）凌晨四点多，母亲停止的呼吸。早上6点哥哥打来了电话。父亲离世前，我陪着给他送终，然母亲离世，我未能送终，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中午赶回老家，母亲睡在堂屋的门板上，很安详，看不出一点痛苦。嫂子说：“母亲真坚强，在家里20多天未听到大喊一声。”我说母亲不是病死的，而是饿死的。真正病症大发作了，会疼得受不了。母亲平时总对我们说，到病倒的时候，我会有法子的，不会让你们多花钱。母亲做到了，因为母亲看病只用了一千多元钱。死也要为我们节约啊！我那一生吃苦耐劳、坚强不屈的母亲！
母亲出生40天，因家庭困苦，就被我祖父抱养，后祖父又抱养了我父亲。祖父先后娶了两房奶奶，未留下半子，因此抚养我父母格外尽心尽力，与亲生儿女没有两样。父母长大成年后组成了这个比较特殊的家庭，生下了哥哥和我。
母亲勤劳，每天起早贪黑，在生产队里工分总是挣得最多，家里每年都是“余粮户”。父亲年年都有外出做水利工程的任务，家里的一切事务都由母亲承担。记得有一天我起得很早，看到母亲在门外空地上挽了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草把子”，树上还挂着马灯，原来她一晚上都没有睡。白天又要在队里劳动，哪来这好的精神？记得有一年夏天，她突发急病，是哥哥叫几个人抬到医院去。把药一吃，她精神就来了，自己走了回来，下午就下地干活。
母亲不怕吃苦，特别孝敬养父母。1959年大饥荒，那时还没有我，一个大冬天，寒风刺骨，母亲到湖里挖回了一大担藕，救了一家人的命，因为当天晚上就下了厚厚的雪，接连几天不放晴。当时我们村里就有几位老人被活活饿死。奶奶当时是坚决不让母亲去挖藕的，怕母亲冻得受不了，生大病。那时倘没有这藕，奶奶也活不到70岁。祖父母病重时，都是母亲亲自料理，洗身子，倒痰盂，多年如一日，毫无怨言。特别是祖母倒床10年，一年四季，精心照料，还教育我们要给奶奶端茶送水。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母亲对养父母尽到了养老送终的责任，乡邻常称赞母亲，说母亲尽孝道胜过很多亲生的儿女。
母亲聪明，口才好。母亲未读过书，小时只照顾父亲读书，旁听过，但记的东西比父亲多，俗语随口就来，老来还记得《教儿经》、《百家姓》。上个世纪60年代，农村开展“社教”运动，每个大队要出节目，母亲表演的“采莲船”独树一帜，赢得十里八乡的称赞。这个节目属于曲艺，当地叫“百门楼”，表演动作并不难，主要是唱词，一段只有四句，大众化，人人都懂，唱腔也不难。难在口头创作唱词，不能提前准备，也准备不了，到什么地方、遇什么人就唱什么词，还要押韵。很多有文化的人一紧张就出不了词，而母亲一点不怯场，沉着冷静，“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一晚上要唱好几个村子，信口就唱，唱出当地人物的特点，圆润顺口，被唱颂的人高兴得不得了，听众没有不拍手叫好的。我们当地人把能及时说出唱出顺畅话的人叫“触才好”。
母亲正直，具有农民的朴质，不见风使舵，敢于直言。如当时一有运动就斗地主，搞得我们小孩都认为地主很坏，甚至歧视地主的孩子。母亲总是对我们说，解放前当地地主并不坏，他们拥有土地是勤扒苦做挣来的，守得住自己的产业，对穷人不像宣传的那样，逢年过节还要给穷人施舍一点。而有的人当时拥有更多的土地，因吃喝嫖赌把土地输光了，属于败家子，还有的人信息灵通，知道国民党呆不长了，共产党要打过来，连忙把土地贱卖，结果这些人评为贫农。土改时划分阶级并不公平，有的地主属于倒霉蛋。那时我虽小，母亲说的这番话还是相信的。所以有一次斗地主，学校安排我和几位同学去用绳子牵着地主游村，我没有去。记得毛主席去世的时候，我表姑父与另一位农民谈接班人时，讲了这样一句话“不管谁当主席，我总是做事吃饭”。结果有人向大队汇报，大队领导说表姑父是反动言论，要给予批斗。当时来了好几个大队领导，在村前的空地开会。气氛紧张，村民没有一个敢吱声，表姑父也吓得不得了。最后，母亲站起来解了围。她说做事吃饭错在哪里，未必不做事吃饭？再说与表姑父对话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毛主席培养的接班人反了怎么办呢”这属不属于反动言论？你们怎么不追究？因为说这句话的人的子女也是大队干部。结果不了了之，那帮大队干部灰溜溜地走了。可见母亲的确胆量大，说话拿得住人。在那个时代敢于与领导讲理，实在难能可贵。
母亲遭遇过大难，却起死回生。那是1977年春季的一个上午，母亲带表哥去看病，路上被一辆货车撞伤，不醒人事。当时由于交通落后，我们得知这一消息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哥哥在一位堂哥的陪同下，步行好几十里，半夜才赶到医院。第二天我赶到医院，母亲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头发也剃掉了，头上有一个鸡蛋大的肿块，有一个脚指被车轮磨掉了一半，身上绑着几道绳子。她谁也不认识，不停地扳动，不停地喊叫，总是翻白眼，像得了狂犬病。一扳动鲜血就往吊瓶管里涌。那样子令人害怕。医生说，病人送来时，七窍流血，只有一口气，已下了病危通知单，何时能脱离危险，还不好说。我记得当时眼泪涮涮地往下流。母亲要是走了，我和哥哥以后怎么办？由于要照看家里，我当天就离开了医院，路过母亲被撞的现场，地面留下一滩血迹。七天后母亲才醒过来，弄了半天才知道这里是医院，自己被车子撞了。我来了她能喊出名字，我当时是多么的高兴。我临走时嘱咐我在家里把猪、鸡喂好，照顾好家，没时间就别去上学了。一个半月后，母亲出院了，其实并未痊愈，只是太想家了，才提前出院。离家一个半月，在母亲一生中是最长的一次。
母亲最大的缺点是爱打牌。改革开放后，一些绝迹的东西又死灰复燃，打牌成了人们最重要的娱乐项目。说不带彩，谁能玩得乐此不疲？母亲玩的就是“上大人”，我们那里叫“抠筋牌”。闲的时候可以几个晚上不睡，多么费精神。带的彩虽然小，但长期如此也是不小的数目。我们说她你头脑被车子撞过，精神赶不上别人，一定是输得多赢得少，她听后总是与我们吵，认为我们没有赡养她，还管她打牌。舅舅说也与舅舅翻脸。哥哥进城做生意后，母亲一个人种田，还有别的途径赚钱，一年下来总还有些收入，但吃得很少，穿得很差，辛辛苦苦换来的钱都送到牌桌上去。她有时想通的时候，也对我们发誓要改掉这个坏毛病，剁脚剁手也不干了，但未过几日就旧病复发。我一直认为母亲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但就是戒不了牌。看来打牌与吸毒、网游、抽烟一样可以成瘾，一旦成瘾，难以根除。奉劝青少年要克制自己，爱惜生命，不要染上不好的恶习。
按理做儿子的不应该揭母亲的短，也许会落个不孝的嫌疑。但我认为评价人和事不能一边倒，要做到一分为二，实事求是，评价亲人也应如此，不应护短，尽说些过年的好话，别人反而不相信了。揭短并不损害母亲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可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追记母亲身后事——
写给母亲的挽联：
俭朴持家，奔波操劳七五载，苦哉慈母；
贤善仁爱，抚恤沥血两代人，疼矣儿孙。
慈母生平简历：
慈母芳名钟顺意，公元一九三四年农历冬月初一酉时生辰。由于家庭贫寒，家徒四壁，其生父母抚养困难。先祖讳名张后有膝下无嗣，将出生仅四十天的慈母抱养，几年后又抱养先父讳名张孝文。先祖父、祖母爱心博大，对先父、慈母的养育费尽心机，无微不至，呕心沥血，胜过亲生子女，使先父、慈母顺利成人，组成了新的家庭。先父、慈母一生仅生养两子——哥哥和我。先父于公元一九九六年谢世。慈母因积劳成疾，终患绝症，于公元二00八年农历九月初五告别人间，享年七十有四。
慈母一生勤劳，善良，正直，刚强，聪慧。虽不识文断字，然思维严密，反应敏捷，出口成章，其口才出众在十里八乡富有盛名。慈母孝敬父母，养老送终，任劳任怨；爱护儿孙，独操家业，垂范后人。宁可自己吃苦受罪，至死也不给子孙添负担。其精神可敬、可仰、可歌、可泣！苦多福浅，终其一生。
孤哀子友清、友明率孙绍威、绍武、丹晨追记。二00八年十月五日。
遵母亲遗嘱，母亲“五七”时，给爷爷，两位奶奶，父亲、母亲烧了“灵屋”。祝先人在天堂安好！
母亲周年、三周年上坟拜祭。三年期满，“慎终追远”，也就减轻了不孝之子的牵挂。母亲四周年的前一天，我坐在电脑前将发此博文，用这种形式作为对母亲的深切怀念。安息吧，母亲！
还是用母亲三周年时写的那首诗作结吧——
母爱温柔如海
你有宽广博大的胸怀
孕我生我痛苦相伴
哺育呵护血泪覆盖
奉献甘美的乳汁
灌溉我长大成材
母爱温柔如海
柔弱的身躯默默忍耐
双手绷紧责任
肩上挑起未来
精打细算巧安排
日子过得丰盛而多彩
母爱温柔如海
叮咛嘱咐如细浪轻打节拍
牵挂的心如巨浪澎湃
人生之路我走得铿锵豪迈
离不开你缝的衣纳的鞋
还有脸上写着的温馨和蔼与期待
母爱温柔如海
日夜思儿头发早白
回乡不多陪你少
儿不孝啊常自责
你照样嘘寒问暖
宽容无私堪比海的情怀
母爱温柔如海
你别离人间已三载
惟慈眉善目犹在
一生劳作何惧病灾
正直宽厚仁慈
是留给我的万贯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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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 -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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