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的男人掉重庆小面的做法际头发

何方中篇小说《前方》
  张三无事可干的时候,就到电脑上去玩。电脑里有他的柳条。一个除了不会跟他上床,其它一切都可以和他干的女人。很奇妙,仅仅这一点有别于妻子,可有时张三也琢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的妻子李四是个性冷淡,活像宾馆的服务员,对他这个顾客提供不了什么刺激的东西。
  张三女人早年从单位买断工龄后,几经折腾,仗着张三在社会上结交下不少个体老板,也没闲着,到处窜来窜去,挑肥拣瘦,现在又在朋友的大宾馆看台子,图了个清闲干净,只是上夜班尖锐些,闻鸡起舞,回家后睡眼惺忪,眼皮肿亮,像肾亏病人。李四长就一副模特身子,从后看很勾人,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穿衣服不走形,走路能体现出女人的俏劲。到宾馆前,王金龙半开玩笑提醒张三:四四脸要是再圆点白点,嘴小点,人就全了。不过也好,能在哥的地方干,我不能害兄弟,这种地方你知道,有些男人出门像吊死鬼,嘴歪眼斜,深更半夜不上床,在走廊游荡,是想找漂亮的服务员聊天。张三听了皮笑肉不笑,他不关心这种事,匆匆打断:内人脸型是马脸,大骨架人,要不咋长这么好的个子,人占全了不好。张三说这话带点咬牙切齿,他气自己女人,认为跟人妖相差无己,长再好也不实用。
  张三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电脑上挥霍,键盘,鼠标,聊天框,这些冰冷的东西,现在沾上了柳条的体温,跟柳条有了关系。来自网络的巨大的温柔动力灌满他的全身,他敲一下:在?等待的过程是血液上涌的过程,时间凝固,万籁无声。他带着充满即将步入另一个世界的亢奋微笑,紧紧盯着屏幕,柳条往往会梦幻般突然闪现:在。接下来的时间会变得很快,整个上午或下午的幸福时光一晃而过,他和柳条手挽手在内心里走了一程又一程,从中午走到黄昏,从阳光遍野走到满天星辰。他又一次发现,一个在世上活了好多年的男人,却还有一个温柔迷人的女人在遥远的地方等他,是件神奇的事。他把这档子浪漫事几乎忘光了,一个四十岁男人,对于爱情,是吃了多年的肥酒大肉,都腻味了,只当糊口的粮食,绝不当新鲜蔬菜。张三的爱情又死灰复燃,很强烈,面对空旷的世界,面对风扇嗡嗡转动不止的机器,他的脑垂体异常活跃,像电脑一样在高速运转,并且似乎跟一个芯片焊接在了一起,他知道,这个芯片就是柳条。他已经离不开这个嵌入他大脑里的芯片了。
  有天张三正在电脑上忙得魂不附体,听到妻子在身后说:跟美女聊天态度要好,要顺着人家才行。这话确实是从身后的妻子嘴里说出来的,虽然不是白纸黑字,但是话说得低眉顺眼,让张三心里七上八下,试探说:没啥,磨磨嘴皮子,虚拟而己。四四冷不防站在张三身后时,张三正浑身火热,等柳条传玉照,早被四四瞅见,张三手脚也利索,听到响动,便关了窗口,点出扑克玩。这是同事老彭最早传授他的应急措施,老彭年近五十,满头牛皮癣,常年吃带激素的药吃成了股骨头坏死,挖了一块补了一块,在家蹲了半年,刚上班。张三问他半年猫在家肯定郁闷死了,老彭却说:还想请假,网上找了个网友,温柔异常,一上班就不方便了,办公室人来人往,大大影响聊天思路。张三说家里整天啪啪的更不妥吧,老彭说哪里,等她过来换成游戏就行了,神不知鬼不觉,老婆子还夸乖,我说人老求是了,不乖能咋地。现在,四四微躬蛇腰,俯在张三身上说:少装孙子,打开相片我看。张三说不是,是网上的名星,还有成千上万光身子的,没趣。四四说你别把老娘当傻子,放。张三扭捏几下,按妻子的意思做了,四四端详了会,说很好呵,像文化人,弄回来连我一块侍候算了。张三说:怕给你饭里下砒霜。李四问为啥,张三说:嫉妒。四四说:不会吧?张三便又犯了病,说:哪有你这种女人,连性冲突都不懂。四四一下翻脸,说最恶心你们这种人,天天研究女人,不是正经玩艺。骂完后在电话上开始联系麻友了,当然,也不忘给他能喝一天的大白瓷缸里加满水,心急火燎地走了。这时候,沮丧的张三很快恢复神智,认为自已的命运其实还不是很糟,至少比老彭活得自在,分析归纳,认为自已的四四确实是个永垂不朽的好人。
  无一例外,张三感到身体彻底空了的时候,肯定是阳光明媚的白天,光线温柔暧昧,空气清新,当然还有柳条晃动的影子。结婚几年后,张三彻底明白,四四不仅永远不会给他娇喘,而且一旦超时,最多三分钟,就会怒目相对,说出他完没完、有完没完、是不是要把老娘弄死等让张三得阳蒌得早泄的话,即使当时伸手不见五指,张三也仿佛看到四四难看的白眼珠子。往后的事越来越槽糕,四四病症显著,她某夜突发灵感,恳求趴在她肚皮上正死去活来的张三说:商量件事,给你一佰块钱,去找小姐算了,这日子老娘真的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你妈小时候到底给你吃上啥了。张三一下想起来,歇了口气说:是锁阳。张三也是从危险年代过来的人,少时家贫,衣食紧张,放学后到处在野外找吃的,沙漠里不缺沙枣和锁阳,尤其锁阳,能从春吃到冬,湿的干的不离口,解渴又止饿,可那整天斗来斗去的年代人们连大头都难保,没空研究小头的事,直到新世纪人们才知锁阳是一等壮阳药。女人伤了张三自尊,骟割了雄性必要的豪气。
  他打定主意,要找到柳条。
  张三经过和柳条半年多的文艺交流和QQ传情后,发现一个对他这种久居偏僻小城的人来讲,算是十分陌生的道理,世上原来真有棋琴书画贯通于股掌之间的女人,温柔优雅之态随处可见。脱班后,整日呼啸于麻将场上的四四与柳条有两个世界的不可比性,现在,张三恍然大悟,自己的女人算是完了,是走肉。一日黄昏,张三歪在床头看书,从麻场撤回来的妻子挨着他倒头便睡,张三听到四四说别碰她,张三一听这话就过敏,气不打一处来,目不斜视说:谁碰你谁是杂种。可四四还在嘟囔,说碰了碰了。张三侧身正要发怒,才知女人己瞬间进入梦乡,说她要碰东风。
  要感谢文化,张三老是这样想,要感谢文化!世上要是没有文化,世界早坍塌了,至少,柳条的魅力就会把他的家庭彻底搞坍塌,如果他张三是个鲁莽的粗人,容易让下身控制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他张三如果不是文艺战线上的人,又岂能碰上从里到外香喷喷的柳条?话还得说回来,他有了这等幸福光景要感激文友长河,是李长河当初竭立煽动他上网的。经长河在电话上指点,张三在电脑上顺藤摸瓜,迅速闯进了五光十色的文学论坛,那一刻,张三眼花缭乱,不辨东西,面对网络世界,他似乎觉得一下到了日本国,发帖的作者几乎全是四字以上网名,一个个全不是人叫的名字,连长河都让他感到陌生起来。长河有言在先,但他看到“长河落日”还是恍惚,当时就打定主意,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决不用这种没人味的符号。后来就与柳条交上了火,柳条也不例外,全名“千千柳条”。事过境迁,现在,张三一反常态,理解这种复杂的名字能体现一种诗意,挺美。他什么都适应了,心无旁鹜,千万遍地问:千千、柳条,你在哪?因为有严重的晕车症,张三是个毫无出门经历的人,在寻找柳条之前,方圆没迈出过百公里,上车不能坐,心乱如麻,浑身燥热,如同重感冒。张三除了爱好文学,爱写爱看,还喜观天象,脑子里装了各种知识,也装了天空和大地。他熟知许多星星的名字,也能辨认西方人的一些星座,不算个狭隘的人,但对整个世界也是渺茫的,如同他知道北京的位置,及那里发生过的大事,但事实上,与他知道星辰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去过的道理一样。
  柳条在海南岛。张三现在又多了一项爱好,看地图。张三在得知柳条是南女的那天,内心如蓝色的海洋刮起了微风,似乎还闻到了椰子的味道,即使是想象中的味道。地图上将他和心爱的柳条层层隔开的那些数不清的城镇,如天上星星一样密密麻麻,让张三充满了无尽的好奇,当然,还有恐惧。
  距离在张三的脑子里越来越抽象,有时他看着窗外茫茫世界,十里八街之外就模糊不清了,他怀疑柳条是否真的存在,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天涯海角?海角天涯!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椰风,海浪,沙滩,仙人掌……张三迟疑片刻,脑子里升起旋律,觉得柳条又美得如同歌里的人,正赤脚走在大海边,冲着他笑。柳条长发飘飘,眉目含情,透出一股玉气,如水的温柔从万水千山的远方,瞬间流到了塞外大漠张三的眼皮底下,他热血沸腾,言之凿凿地对柳条说:条,不到天涯,誓不为人。柳条从不含糊,说:现在就来吧。张三知道比较文学,也精通逻辑学,经比较归纳,铁定柳条爱上他,否则也不会这么劳累费神地陪他天天磨嘴皮子。就像他现在的疲惫光景,双眼让电脑刺得迷迷瞪瞪,加上心有所思,又寝食难安。四四也发现异常,倒不是管张三这码子深不可测的事,她发现自从张三泡在电脑上后,电费出现大变化,认为是让张三玩掉的,让他节约用电。张三与四四心内有疾,何况妻子对电脑一窍不通,又在瞎说八道,便愤愤地说:那也总比找小姐省得多。四四赶话说:我是怕你哪天突然累死在那玩艺上,坐着一本正经,我们娘俩还以为你在看书呢。张三被逗笑,对白天其实极其爱护他的妻子说:趁年轻力壮,得抓紧学文化,里面啥书都有,一点就到,不知省多少买书钱。说这话时,张三心里不免沮丧,他本来是到网上学习的,首先搜罗了不少以前在书店无法买到的好书,准备大干一番,却没想到同时搜罗回一个柳条,几乎一半的上网时间飞了唾沫子,天上地下,天天那几番话,每次停聊时还难分难舍,形同钝刀割肉,问题是,他今生能否摸到柳条的手还是个谜。
  张三在盯地图的日子里,也紧紧盯着四月份单位的旅游指标。此事,有晕车毛病的张三认为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肯定不用自己说,领导还会打招呼,像往年一样,说张三啊这次路线最漂亮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十年了,两届领导都跟他说过这样的话,情谊殷殷,好像他不完成一次旅游,当领导的心里实在是不好意思。张三有点庆幸自己的晕车病,他想,不论这次路线漂亮到什么地步,也没有谁能把他挤回家。全局百十号人,一年一拨轮流出去逛,有的家伙都出去不止一趟两趟了,何况他走,可以除掉升上来三年的于局长的一块心病,省得年年跟他张三罗嗦。因为领导是站在全盘上的人,心里牵挂的是每一个人,现在距大致日子还有十天八天光景,估计于局长正在过滤每一个人,绝不会像自己,整天只是想着柳条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而让张三感到心惊肉跳的是,财务主任老彭挠着满头牛皮癣对他暗地里说:此次路线确实漂亮,不进云南,就进海南,我也力争走。
  四月下旬的塞外天气,乍暖还寒,树木还没来得及吐绿,倒是树枝看上去不再那么僵硬,透出了春来到的潮湿味道。如愿以偿,四男四女,张三他们一行八人在二十八号这天,在老彭率领下,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张三对于局长感恩不己,从头到脚念着他的好,念着他的圣明,在最终敲定路线之前,走的人在单位院里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想去云南的说西双版纳的好,想去海南的夸天涯海角的妙。那时张三心急如焚,不止一次窜到于局长办公室,拐弯抹角念叨海南岛,情急之下掏出张皱巴巴的钱,比画说:看,这是三亚的石头,都印到钱上了。天天看,却没去过,于官,我们这种人,生不如死呵。于局长当时发出笑声,抹把保养极好的白脸说:简单,一两天叫走的人在会上议。事实上,根本没开什么会,临行前几日,老彭神秘兮兮地对张三说:走远了,到海上了,呵呵,大海啊,真他娘的。老彭兴奋之余,没忘张三是诗人,让张三见到大海后,一定要赋一首诗。老彭摇头晃脑背诵:大海呵大海,你是我生长的地方,你真他娘的蓝。张三说老彭你真是个诗人,老彭马上解释说前面的句子不是我创造的,那我就了不得了。老彭啪啪地拍着啤酒肚说:老哥肚里没有诗,全是屎。俩人笑过后,张三恍惚起来,想着即将奔赴的海南那边,诗一样迷人的柳条正在干啥呢?还有个问题,需要他迅速做出决断,走之前,要不要给柳条打招呼。
  列车一驰出家门,张三反倒慌张起来,幸亏他选择了低调,并没有将实情告诉柳条,否则会被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在最后一次聊天时,张三骗柳条,说单位明天派他到外面学习,时间半个月,上不了网了,只能保持短信联系。一帮人在闹哄哄的车厢找到座位后,张三摸出手机,简短地给柳条发了他已到外地的信息,等看到对方回复后,他凝神屏息,开始调整首次出远门时的谨慎心态。路长呵,张三想,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前面不知有多少的风光在等着他。他看着窗外,列车沿着黄河飞驰,很快,就把家乡远远抛在了后面,灰褐色的旷野无边无际地在倒退,张三虽没出过远门,却有算计,他知道,等这些难看的荒野退尽后,就该到风水宝地西安了。
  银川小憩,换车后,列车就整夜穿行在了黑暗中,乘客都成了睁眼瞎,无所事事,一个个疲惫忧愁的样子。张三生在平原,对山有说不出的好奇,一路都在窗外搜寻,眼都酸了,见到的基本还是一样的地貌,老彭是见过些世面的人,说甘肃有大山,现在却碰到了黑夜。老彭见张三忧心忡忡,问他是不是晕车,张三猛地想起这事,晃晃脑袋,一切正常,要不是火车哐哐的声音,还以为是坐在家里。张三说不是。老彭挖苦他:球毛,我看你平时也是心理作用。张三一惊,想想他从没对老彭提过柳条的事,便才镇定下来。张三老彭老孙小白四个人坐一块,四个女人中有一个是小白老婆,她们在隔着过道的座位上坐着,天刚黑,一个个就哼哼起来,东倒西歪,都说身上难受。小白扭过头问老婆哪难受,女人长得肥头大耳,蒜头鼻,眼大眉粗,脸色粗糙,如果头上扣顶帽子把头发捂了,看上去就会比瘦弱的小白还男人。女人听到关心,侧身睁开一只屠夫似的大眼,说:说不出哪难受,好像晕车。小白嘴里哧了声,不屑一顾,扭回头往黑漆漆的窗外看。女人和小白一个单位,硬是争取了与丈夫同行的指标,上车时,背了六十颗煮鸡蛋的小白跟张三骂兴高采烈走在前面的老婆,说他女人是跟屁虫,他好不容易出门散心,却还是没甩掉,好事都让她坏了。小白在单位是个没人看起的人,年龄比张三还大,差三岁五十了,为人差劲,叫他老白太尊重他,叫他白老他不配,所以一直这样叫,年一长,小白也就适应下来,接受了这个符号。张三想不明白小白生气的原因,弄不清老婆跟着会坏他什么好事。车内雪亮,老彭是个凡事坐卧不安的躁性子人,在小白和老婆对话时,早把一副破旅行象棋摆了上来,老孙小白不会,靠窗的老孙只好把地方让给张三,去边上和小白对面坐了。张三记不清陪老彭下了多少盘棋,车厢里早没了说话的声音,看歪在老彭身上嘴角涎出哈喇子正甜睡的小白,可能要天亮。老彭兴奋异常地问张三还敢不敢来,每结束一盘,老彭都是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张三输得晕了头,说这棋非下不可,不信你老彭成神了,一辈子不输。老彭听了更是手舞足蹈,亲手代劳,把张三这边的棋也摆好,又给张三把烟点上。当然,张三还是输,输得想吐,酸软无力的身子里窜着一股火,顶在脑门上,比晕车难受十倍。棋差一招。下了一夜棋的张三终于明白了,他和老彭即使一路下到海南岛柳条的床上,也不会赢老彭一盘,他原以为老彭年龄比他大,后半夜会打盹,不可能没机会,没想到老彭见了象棋活像见了大姑娘,眼睛整夜都在放光,嘴里还哼着小曲。这时天就亮了,张三收了想揍老彭一拳的愤怒,扔了棋子,俯身趴在车窗上,喃喃自语:啊,黄土高坡。从宝鸡到西安这段短短的路程,一夜没合眼的张三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窗外转动的山梁,山梁上绿茵茵的梯田,窑洞,高高的土塬上突然出现的一棵孤独的树。他心里发痒,“蓝花花”,他想着“蓝花花”那首动人的信天游,道边是高大的正开着大朵大朵花的泡桐树,排着长队,站在暖洋洋的晨光里。
  临近中午,张三他们跟着水似的人流涌出站台,一伙人蹲在候车大厅外面的广场休息时,看着巨大无比的陌生城市,张三才从好多天梦想着与柳条相会的恍惚中真正回过神来。一夜之间,他已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过程简短而又漫长。张三想,如果他不跟老彭下棋就好了,一觉醒来又会是什么奇妙的感觉,这一天一夜的距离,不会比他从梦中回到大唐都城的距离有多远。小白在旁边跟广场巡查人员吵架,疲惫不堪的女人们在另一头坐着,东张西望打量着眼前繁华的城市,女人听到丈夫的声音,大步奔跑过来,震得张三脚下的地皮咚咚响,一路狂喊:怎么啦?小白你怎么啦?怎么啦小白?小白已经和一个戴袖章的老太因为五块钱罚款磨蹭了好一会了,就因为一个烟头。老彭早烦了,坐着扭过头大声骂小白:啥球人,五块钱能穷死你?逮住你就乖乖认了,不看这是啥地界,这可不是你家炕头。老孙素来以精干稳健著称,看了眼腕上的表,拧紧眉毛说:这一出来二十多天,领上这种把一块钱当成命的家伙出门,丢人败兴的事还远在后头。你们看,事来了。小白女人这时就跑过来,弄明白后,也是出门在外,平日一个母老虎,对比她矮一头的老太却一点也厉害不起来,只是在骂自己的男人。女人还向这边使劲挥舞臂膀,让去帮忙,老彭一看彻底火了,让大家起身,到周围找旅馆,一伙人走到马路边时,见小白拎着那一大包其实并没吃几颗的煮鸡蛋,把老婆甩在身后,追了上来。下午要去秦陵,四个女人却匪夷所思地改变了主意,异口同声说要去逛商场,说她们不看那些泥人,累半死还花钱,无趣得很,她们不可能花这种冤枉钱的。老彭呸一声,说:自由,谁花钱谁说了算,反正门票钱单位不报销,自由。气温明显不同了,塞外春寒料峭,这边却己是鸟语花香,车出城后,秦陵一带山峦叠嶂,翠绿遍野,岚烟迷离,空气格外的清新怡人,张三感叹不已,果然是风水宝地。老彭出门多,又是正儿八经考出来的老本科生,基础知识一点水分都没有,隔着车窗在急速行驶的车上指指点点,说某某山顶就是当年烽火戏诸侯的地方,上去实在不容易,否则这么远来一定要上去看看。张三嗤之以鼻,说:那事够恶心的,一个王八皇帝,让一个王八女人轻易煽风点火,有什么好看的。他捅了身边的小白一下,跟小白开玩笑说:老兄如果当了皇帝,你老婆也准会逼你干出那事来。小白可能还在为中午损失的五块钱懊恼,黑着脸说:看她那球样,老子别说当皇帝,当了副县长就让她离岗,戏诸侯?回家戏她娘去吧。几个人笑,开车师傅也笑,虽没出声,但看到肩膀在抖。小白便顺口说到广场的事,说他基本和老太把问题和平解决了,可关键时候臭婆娘上来瞎搅和,问老太说你看见了?你看见烟头是我家扔的吗?拿出证据?小白嘟嘟囔囔,说带上真是坏事,真是坏事。说话间,就到了贵妃洗澡的地方,张三浮想联翩,似乎看到了一个肥美的女人在水中冲他裸笑,当然不是抽象的扬妃,是柳条,柳条呵。他一边四处观望一边给柳条发信息,张三有周密计划,最晚隔日必须与柳条信息往来一次,虽在网上热了半年,可那玩艺老是让张三没底,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靠不住,想想都让人痛恨。电源一断,一下就什么都没了,像看完一场爱得你死我活的电影,一结束,生活还是生活,你不是你,而我还是我。发信息是让俩人的感情继续延伸下去,虽不如网上来得挥洒自如,但是,柳条的心还是绝对可以用几个字传过来的,只要柳条给他这几个字,张三就充满必胜的信心。比如,张三发送说:在上课,想念你。柳条过来:好的,也想你。这几个字是一根越来越粗的绳子,在拽着他,在一步步拽着他走向海南。
  张三揣着对柳条的满腹心思,开始在历史中漫步,别说是他井底之蛙的张三,面对浩浩荡荡站立了几千年的秦俑,连见多识广的老外都是一副神思不已的诧异样子。而张三不仅需要看泥人,还在好奇地看活人,看随处可见的外国人,这对他来说也是一大奇迹,因为从未见过。他紧随老外身后,让人看还以为他是翻译,老外说着让他听不懂的话,让张三找到了出了国的伟大氛围。老彭看上去是熟门熟路了,眼神散淡,对什么都一副见多不怪的大腕派头,只是在紧紧盯着小白,怕老小子不懂规矩又捅漏子。在佣坑,见小白猎人一样双眼放光,盯着泥人看,手上不停捏弄着出门时一百多块钱买的傻瓜相机,老彭警告说:不让照相,千万别照,照一下你就坐牢。小白听了啊呀一声,急忙把相机揣进裤兜里。
  单位早给老彭策划好了路线,从西出发,西安、峨嵋、桂林、海南、广州、深圳、珠海、杭州、上海,最后从北京返回,时间大约二十天左右。这次,单位给了他们三个长假的富裕时间,不用谁说,这也是违规的,听老彭讲,领导上是考虑到一些老职工一次也没出去过,人越往后越走不动了,便集中了七个人,派他带队,时间长一点,范围大一点,把过去没逛世界的损失一下子夺回来。离开西安是笫二天傍晚的车。从秦陵回来,吃过饭已是夜晚,老孙小白说什么也不愿动了,跑到另一个房间和女人们翻扑克去了。张三跟老彭说第二天肯定事多,能不能陪他去趟大雁塔,他回来陪他下棋。老彭正要拒绝,听到张三后面的话,翻身下床说:走。夜色里的古城楼子上灯火辉煌,曾名震世界的大唐都城在栋栋摩天楼下显得矮小猥琐,像一个被历史遗弃的梦,一个小小的片断,滑稽地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沉睡着。老彭说大雁塔也年长了,真厉害,现在都倒不了。老彭开玩笑的时间,面的就到了塔下,在被现代文明硬化了的地面上,大雁塔孤零零地耸在灯火通明的夜空里。塔下转悠了会,要回了,张三这时又想起大山,明天要过秦岭,他沮丧地想起来,问老彭:怎么又是晚上坐车?老彭说:这是计划,全程计划,你懂屁,你懂什么是旅游。张三苦笑,心里想,旅游旅游,像现在,走马看花的即使在车上看到山又能怎么样,反正前面有柳条,想怎么计划怎么计划吧,只要把他张三计划到海南就行。到海南就要去三亚,去三亚就途经五指山市,柳条在五指山,他张三心中的红娘子,她这下跑不了了,何况他也不是坏蛋胡汉三。到峨嵋山的路程更漫长,张三才知道自己可笑,天亮后看到的全是山,简直没完没了,晚上,张三听说到站了,这一程,张三除了吃饭上厕所,趴在上铺一直没下来,躺着胡思乱想。张三从车上一下来,真切地感觉出,这火车又跑了一天两夜,真正是把他拉远了,别说晕车,多么小的事,现在连家在什么方向他都弄不清了。
  夜色茫茫,在车站附近落实好旅馆后,一伙人饥肠辘辘,老彭发出号召,声称已正式涉入景区,今夜喝酒吃肉,放松放松,明天到乐山,后天登峨嵋金顶。空气湿润,街道宁静,张三喝了肚新鲜扎啤,返回住宿时已昏昏沉沉,八个人登记了三个房间,小白关住门和老婆团聚去了。房间宽敞清洁,开着电视,老彭老孙歪在床上天南地北地瞎扯,张三见卫生间有大浴缸,心头一喜,问他俩泡不泡,老孙摆手,说那东西最好别用,染性病。老彭也附和,说洗澡染上性病是世上最冤的事。出于尊老爱幼,张三只是让让而已,说话时已经开始宽衣解带了。张三身材标准,近一米八,骨骼清奇,细腻的皮肤白里透黄,修长的胳膊上有层柔软的绒毛,很亚洲。张三还没在这么大的浴缸躺过,身体完全舒展了,在满池的水里屏息下沉,感觉像是在河里。水的浮力很快消除了张三这些天的疲劳,他想了会老婆孩子,有手机随时联系,虽是头一次走这么远,也倒是没有太复杂的想家情结。泡在温热的水中,闻着清爽的洗液味道,香雾蒸腾,张三的小面就动起来,惹得张三心痒难耐,跳出浴缸,胡乱裹了块浴巾,出去把手机取了回来,半躺在浴缸里给柳条发信息。张三心情舒畅,差点儿把真相说给柳条,他甜言蜜语说了好多话,大概算了算到海南的时间,应在十天左右,张三最后暗示柳条说:用不了十天学习将提前结束,到那时,我很可能坐飞机去海南看你,不开玩笑,很有可能。张三对柳条的生活已了如指掌,老公常年在外跑生意,几月回趟家,她是留守太太,辞了工作在家一心带上小学的儿子,时间充足得很。不论在网上还是通话联系,柳条对张三早就有言在先,除了一些比较大的节日,怕老公回来,平常不必有任何顾虑,白天黑夜随时可以Q她。
  乐山待了半天,临近中午,在江边时,张三竭力要上船,老彭不同意,说他去过,何况大佛在刘晓庆的电影里看得不想看了,一个样子。他坚决地说:吃了饭先马上去峨嵋找住处,天黑前游览报国寺,否则时间计划不过来。老孙帮腔说:张三你听老彭的,这世界上的景数不清,哪个也想看,你一年也回不去。一句话说得张三哑口无言,后来张三几年都在琢磨这事,如果那天老彭听了他的话,当夜在峨嵋脚下又会是一种什么情形呢?小白是个不管闲事的人,也说:水一会路一会的怪麻烦,要去你自己去。张三本来窝了火,鄙夷地瞪着小白说:你说得是人话吗?这出门了,不出门我跟着你还嫌掉份子。老彭一听话头不对,怕干起来,呵斥住张三,让小白去招呼坐在岸边冷饮摊上吃东西的女人们上车,小白却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拍着张三的肩膀说:赔礼赔礼,看我这臭嘴。小白态度诚恳,弄得张三哭笑不得,握住小白油腻腻的手,说没事没事,不去了。老彭老孙已转身往冷饮摊走去,小白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气流喷在张三脸上,是浓郁的煮鸡蛋味,对张三说:来时带的鸡蛋太多了,确实拎不动了,你劝劝他俩,帮老哥处理了,一人四颗,四八三十二,就没多少了,要不扔了可惜。张三嘿嘿地笑着说:好,正好省了中午这顿饭钱。小白女人在上面早招呼上了,大呼小叫的,每人眼前都放了一堆鸡蛋,她嘴里也嚼着,艰难地往下咽,说话含糊不清,总之是让大伙吃的意思。老孙举着颗剥了皮的鸡蛋突然冲小白喊:小白,让你老婆把鸡蛋吐了,坏了,你闻闻。小白过来,使劲嗅了嗅,惆怅地说:真的哟。女人并没有搭理老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后,说老孙你玄死了,我们又不是大干部,命那么金贵?她收回眼光,对大伙说:可能是有点馊,算了,别吃了。老孙弄了个难看,把鸡蛋放回桌子,搓了搓手,皮笑肉不笑说:能吃能吃,问题不太,我是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你们吃。老彭站起把话打断,说好了好了,车来了。中间吃了口饭,从乐山赶到峨嵋的时候,应该是太阳偏西的时候,可是天上看不到太阳,天空黏黏糊糊,像个半透明的盖子,盖在头顶。车直接驶进一家宾馆的院子,下了车,张三看到右手方向一片黑压压的云,从天接到地,迷雾笼罩,深不可测。老彭见张三站着发呆,说那是峨嵋山。张三惊叹一声:好大的山呵。他赶忙掏出手机看时间,是四点多,问老彭:离山还有多远?老彭说:现在就在山上。老彭招呼大伙下车,一边狐疑地问张三:你一上午不停地看手机,家里有事?张三说没有,是看时间。张三是在等柳条的信息,他在浴缸给柳条发去信息后,至今没收到回复,想想真是怪事,张三打定主意,最晚笫二天从金顶下来后,如果还没动静,他就直接跟柳条通话。
  小白又回到了张三他们中间,听老彭说山里景色奇绝,在房间手忙脚乱地往相机里装胶卷。老彭头上有癣,屁股上有痔疮,都是多年的缠手病,每次便后都要清洗,钻进卫生间好长时间不见出来。老孙带着女人们下楼走了,等他们三个追出来时,刚好从大门口消失。大门口站着个精瘦的矮个男人,他们过去时,那人上来和老彭握手,笑眯眯地问老彭还认不认识他,老彭眨巴眨巴眼睛,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天从火车上就是你把我们领到宾馆的。老彭问:你在这里干什么?男人白净面皮,说话细声细气,掏出一盒烟,给他们挨个点上后说:这是一条线,我两头跑,这个季节下车的大多数是游客,碰到不是旅行社组团的,我可以当业余导游,赚点小钱花。老彭噢了几声,说我们要到报国寺去了。那人又搭讪说:我可以带你们去玩。老彭说不用不用,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上去简单看看。那人说:请朋友们放心,我义务带你们去,你们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好玩的地方,白白浪费时间,朋友不用客气,我们已经有过交情了。说着向身后挥了下手,一辆面的就从马路边开了过来。老彭说这样不行,前面还有同伴,跟那人说声谢谢,转身要走。而小白已经钻进车里,不肯出来,张三喊住老彭说:人家一番好意,坐车追也一样。老彭说那就听你的,车跑起来后,张三心内才生出一丝蹊跷,他生活在偏僻小镇,平日还不习惯用这卡那卡的,听说大城市取钱要排长队,所以大部分现金在身上,卡里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他们三人都一样,张三想不要让这小子拉到深山老林里给弄伙人抢了,要不咋这么巧,偏偏在门口就遇到了?念头还没断,车上了一个坡,轻轻拐了个弯停下来,那人在前面说到了,张三认为自己疑神疑鬼的真是可笑。山路两旁苍松林立,景色幽深,有好多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竟铁杆一般直,插入云天,有种说不出来的灵气。看得张三脖子都酸了,他看到寺门旁边有个窗口,有人在买票,看看台阶下老彭他俩在和那人嘀咕着什么,他冲下面喊了一声,在他正要往窗口里递钱的时候,跑上台阶的小白揪了他一把,说老彭有请。老彭跟张三说咱们现在得回去,没等张三说话,老彭便把嘴巴贴在张三耳朵上,悄声说:回去看艳舞。张三觉得老彭不可思议,简直发疯了,憎恶地盯着那人问:跳啥舞?那人没弄明白张三问话的真实意思,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说:一丝不挂,满刺激的。张三心急火燎地要进寺看景,说老彭你在家里还没把嫂子看够呵?见张三扭头要上去,老彭说张三你回来,要是碰不到老孙他们你一个人转不安全,你知道报国寺有几道门,你回来。张三一听愣住了,也是,他怎么可能知道里面有几道门。老彭又趴在张三身上说:俄罗斯的,白的。再说这山上有数不清的寺庙,明天中午从金顶下来后,整个下午都在庙里转,有你看的。一路步行下山,很快到了街口,张三看到有个从房子外面搭出个凉棚的茶馆,说他渴了,歇一歇。其实张三是想在这里故意磨蹭,如果等不到老孙他们,他也可以清醒一下,因为那些金发美女的影子确实也让他想入非非,等喝口茶,如果他张三还算有理智,那么到了前面的宾馆大门,他就不往前走了,有家可回,即使十个老彭也奈何不了他。一个清清爽爽的姑娘坐在凉棚的石凳上冲他们微笑,等一伙人坐下,把茶上了,又坐回门口的石凳去了。张三猛然发觉,觉得这姑娘似曾相识,活活哪里见过,姑娘见他痴呆地盯着自己看,还是抿着嘴笑。张三这时就想起来了,这姑娘是静若处子的画中人,是仕女图里的姑娘,天然的粉雕玉琢,柔美清雅,似出水芙蓉。张三受到震动,他从来都对仕女图有误解,认为是形而上的唯美夸张,不信有这种人,现在完全相信了。后来他问姑娘要了啤酒,觉得一下肚就醉了,在老彭小白的一再督促下,张三离开茶摊时早把回宾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路跟着那人往前走,这时候,一道霞光从前面的云层射下来,是晚霞,让整个安静的街道一下子辉煌起来。
  是迷宫似的一个一个的小房间,灯光昏暗,几个坦胸露乳的女人在角落里若隐若现,根本没有什么艳舞,是酒吧,那人把他们一带进来,老彭就心领神会,说先给我们上啤酒。小白惊恐不安,在房间走来走去,那人把他摁在沙发上,轻描淡写地说:出门在外,图的是个潇洒,每人一百块,玩的都是大学生。话没说完,小白的手机响了,是老孙打来的,老彭说不能接,关机。一会,老彭的手机也响了,还是老孙的,老彭边关机边说:操,顾不上跟你玩了。他示意张三也把手机关了,说:既来之,则安之。张三在情火欲火里泡了半年,让柳条搞得头晕目眩,又为等她的短信窝了一天火,在茶馆盯着那女孩喝进去的几瓶啤酒酒劲也正浓了,打定主意今天要发狠。张三挑了一个头发极像柳条的姑娘,让她坐过来,而老彭小白已经迅速地成双成对从房间里消失了。张三对在他怀里娇媚作态的姑娘说:唱歌给我听。墙角的电视一直播放着淫乱画面,靡靡之音如同鬼魂在念咒,姑娘离开他,蹦蹦跳跳跑去调试话筒了。张三仔细环视了下整个房间,想想鬼鬼祟祟消失了的老彭小白,想想刚刚还光明磊落行走在大街上,现在一步之错,仅仅一道门,就不是自己了。张三念头一闪,觉得这地方处处弥漫着一种脏,还有看不见的危险。一个服务生不停地出出进进,把张三手中还不够塞牙缝的小盅葡萄酒杯拿出去加满再送回来,张三渐渐适应了姑娘偎在身上唱歌的浪漫氛围,频频举杯,已经记不清服务生进来多少回,只知道有一个人在房间里默默地穿梭。老彭出现了,一副酒足饭饱的小康表情,过来指了下张三的裤裆,张三摇头,老彭便夺过张三手里的杯子,说:我喝一会,你进去,干完立即撤,此地不宜久留。姑娘停了歌声,站起来拉张三的手,张三说我不干那事。老彭急了,说张三你今天如果装了好人,老哥就成了流氓,兄弟之间以后还怎么处事?姑娘去了房间,张三推门进去时,见她已经扒了个精光,仰天躺在一张小床上。姑娘抬起手臂看了眼绑在腕上的手机,对张三说:一小时,先讲清楚,不能超时,超时另加钱。说完把眼睛闭上了。老彭小白在外面乖乖地等张三,老彭见张三一眨眼的功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焦急地问他干了没有,张三说干了,老彭说你张三原来是个纸灯笼,蜻蜓点水的真是瞎糟蹋钱。这时有个身材矮胖,相貌阴沉的男人推门进来,站门口没说话,招手让他们跟他到后面的房间。进去后,里面还有两个男人,擦着他们的身子往出走,在关门时,张三看见那俩人一边一个守在了门口。张三预感到事情不妙,故作坦然说:老板,什么费用,结了帐我们走。那人翘起二郎腿,和他们隔一张茶几坐在矮凳上,说:别急,你们看单子。他在纸上写了五六条还在写,似乎要把一页纸写完,张三躬身过去,见酒水是一千八,很详细,一杯一百,共十八杯。下面是安全费、房间费等等,钱数没填,那人对张三翻了下眼皮,说这些你们打算怎么交?张三头皮一紧,知道掉黑窝了,为了尽快证实自己的推测,问那人说我们喝什么酒?那人不搭讪,从下面拎出一个空瓶子,指着说:你们不会不认识吧?张三恼怒地说:XO太便宜了,怎么不把人头马提出来?老彭小白一直蒙着,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一听反应过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老彭说我们没要这酒,这钱我们不掏。张三示意老彭不要说话,知道更狠的招还在后面,只能做最后一搏了。他掏出五百块钱扔桌子上,说要不要就这些,我们要走。他转身打开门,见外面那两人齐刷刷地堵在了门口。小白成了老白,浑身哆嗦,手上的烟掉在地上,说好商量好商量。那人说算了,便不再搭理他们,把手机捂在了耳朵上。张三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人一直手里拿着手机,只是简单地摁了一下,没说话,也是嗯了一声,仅几分钟,一个声称是警察的人就走了进来。他们被带到院子里,院里有警车,车上下来三个人,请他们上车。这时,张三在心里痛苦地喊了声柳条,一阵巨大的眩晕几乎把他击倒。平日谨小慎微的小白差点儿干出袭警的事,上车时乘人不备,撒腿就跑,眼明手快的竟还顺手摸了块石头,威胁警察不要过来。老彭一看要出大事,一旦让这个疯子把人引到宾馆,后果不堪设想。老彭张三跟警察说让我们去把他喊回来,老彭说我们不跑,车上的人说你们往哪跑?你们的情况我们早就清楚。小白让老彭几句就呵斥回来了,却死活不上车,惊恐万状,嘴里发出啊啊的怪叫声。张三只好又下去,挨了小白几拳,才把拼命挣扎的小白推上去。途中,张三黑暗中听到座位后面有女人说话,才知道原来是那三个小姐。 隔离审问,签字画押,每人罚款两万元。三个人彻底瘫了。张三带了九千块现金,除去刚才扔到桌上的五百,及一路开销,最多还有八千,卡上有两千多,远远不够。他们又回到一个房间,张三率先开口,说他只有八千,打死也弄不到那个数,实在不行只能坐牢。警察说这里不是菜市场,我们出去,给你们半小时时间,尽快商量办法。那人出去后,小白面如死灰,连连说完了完了,要死了。老彭强打精神,问小白有多少钱,小白说不足六千,老婆手里还有。老彭急得跺脚,说他有七千,卡上有七千,但这事必须得赶在凌晨四点前摆平,不能延误上山,否则就露了马脚。老彭不停地看墙上的表,已是午夜。老彭也认为八千肯定能过关,三人攻守同盟,四千的缺口,老彭回去找老孙。警察准时进来,老彭指了下张三说:就是按八千罚,我们还差四千,还得回宾馆找同伴凑,其它确实没有任何办法了。警察说那就不用罗嗦了,出去在走廊喊了声,对一个跑过来的警察说:先关了。是走廊尽头的屋子,那人掏钥匙时,张三心里哀嚎,大脑一片混乱,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这瞬间,听到身后有人喊,还是那人,让把他们带回来。他吩咐另一名警察,让他开车带老彭回去取那四千块钱。起死回生,事情了结时,当张三看到那人把二万四千块钱放进抽屉,随手撕张纸给老彭打了白条的时候,张三认为自己是流氓,而今夜这些警察比他还要流氓。警车把他们送回宾馆附近,一下车,老彭告诉小白,说他老婆出事了。小白惊魂未定,让老彭一句话说得木桩似的,站着动不了,老彭说没事没事,话没说完,是食物中毒,没事了。两个人跟着小白往回跑,小心翼翼敲醒老孙,老孙对他们一脸厌恶惆怅的表情,大概讲述了他们从山上返回途中,小白妻子发生的事。原来女人在乐山吃的确实是变了质的鸡蛋,蛋白质中毒,下山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车拉回宾馆时上吐下泻,脱了水。后来只好送去医院,输了盐水,现在已经在宾馆睡着。三人终于明白,哭笑不得,如果任何一个人在酒吧那会接了老孙的电话,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离出发时间还有不足两个小时,张三躺下后,感觉腰里少了东西,一摸,竟是手机。
  黎明前,海拨三千多米的峨嵋山冷似数九寒天,过一会,在光线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寒冷却在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山腰有通往金顶的缆车,深不可测的悬崖峭壁已经让张三胆战心惊,看到人们争着往一个大铁柜子里钻,很快,那柜子就颤悠悠顺着根细线径直往天上去了。在酒吧受了场惊吓的张三十分元气己没了七分,让一个白条猪似的一声没吭的女人差点搞成了零,漫漫长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肠子都悔青了,他还浸泡在一种恐惧中,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看见什么都害怕,尤其看见小白女人,何况是那看上去随时都会掉下来的缆车。张三徘徊在惊恐中的时候,在坐不坐缆车上去的事情上,小白和自己的女人发生了巨烈冲突,女人说她没坐过飞机,命够苦,说这缆车也顶个小飞机,也能让她上天走一回,再说走上去也误了看日出。而小白几乎已经身无分文,哪顾得上琢磨太阳月亮,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脸色越来越难看,骂女人说小心让那东西摔死你。他气急败坏骂道:瞧你那身肉,哧,瞧瞧,配坐那东西吗?女人在医院里本来就受了不少委屈,以为男人关键时候失踪了,给他记着一本帐,听这么说,泪一下涌出来,冲着往山上走,老彭暗示老孙迅速带其他女人乘缆车上山,自己带着小白张三去追女人了。女人一路哭哭啼啼往上走,小白脸更黑了,连连说不吉利不吉利,说这山里全住着神仙佛祖,这一路哭上去不惊动神灵才怪。张三心乱如麻,爬山的手脚都在打颤,觉得自己被什么给骟割了,身上除了能产生虚汗,其它什么也没有,山的背阴处偶尔能看到积雪,在峨嵋百花争艳的季节,阴沉沉泛着冷光,张三认为活像是自己此刻的内心。他已经无计可施,渴望得到柳条信息的想法压得他喘不上气来,要命的是,那个和柳条连着的命根子也丢失了,他打定主意,要跟老彭说清楚。避开小白,两人在后面边走边说,当老彭听明白张三要一路用他手机给柳条发信息时,惊讶地说:天哪?你张三还有心思想女人?张三委屈的想跳崖,老彭说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我警告你,你的安全我有责任,到了海南休想见什么杨树条柳树条,腿让人打断了,还得我老彭背你回去。老彭把手机给他后,很像个队长的样子严肃地说:听明白没?张三垂头丧气地回答:当然。张三给柳条发信息,说他手机掉了马桶,学习紧张,没时间出去弄新的,这个号是同事的,是好友,有事可以放心来信息。等等。出事那会,张三颜面顿失,早死了见柳条的心,他只想知道,柳条为什么在他洗澡的笫二天没给他回复,现在,随着越来越亮的天,张三焦急的等待也开始了。
  老彭小白张三,成了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在女人前面难听的啼哭声中,三人拢了拢卡上的钱数,加一起不足七千元。还好,小白身上的几百现金足够他们到成都,三人合计,下到山脚找借口简单让大伙转一个半个景点就行了,然后必须立即离开峨嵋,不能再在街上露面,以防碰到那家酒吧的人生出事端,到成都取钱,走一路说一路,万不得已再想办法。张三倒是不完全为钱发愁,他已经彻底败坏了游山玩水的兴头,只要饿不死,转悠回去就行,绝不会轻易丢人现眼的找朋友往卡上打钱,而且,他几乎认为自己卑鄙愚蠢的都不配去吃饭了。在顶上,小白在寺里磕头如捣蒜,自己乞丐似的还大大方方往佛盒里扔钱,老彭拉都拉不住;在弥漫着浮云的悬崖前拍合影时,小白又差点掉进云层里,也是平原上的人无知,看着好端端的平地,再迈一步,没想到就是深渊。小白那时伸出一条腿,却猛然发现没了搁的地方,本能地向后一躺,让大伙拉上来时,嘴唇抖的说不出话,躺地上不起来。小白仰天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嚎叫着说:日你娘呵,我哪也不去了,不去了,我要回家。返回山脚后,在一个奇峰异石景色美如画屏的寺庙游玩时,小白还念叨着那句话,老孙终于发怒,瞪了老彭一眼,说:一个个都几十岁的人了,看你们都干出些什么事。老彭抓耳挠腮正要解释,手机就响了,打开是个陌生信息,随手扔给了张三。从峨嵋到成都,张三握着手机的手心一直在出汗,感到自己的内心跟车窗外的成都大平原一样,空荡荡的只有炎热,其它什么也不存在了。柳条说:张三,不论你有没有手机,都不重要了。我已经上班,没时间再去上网,去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了,这段时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现在醒了,不会再去和电脑玩,而是要去跟生活玩。况且,你又能给我什么?拜拜。车厢里很安静,辽阔的成都平原在视野里默默后退,看不到太阳的天空温暖而又迷离,像是盖了层塑料薄膜,张三迷迷糊糊,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车在行驶,没完没了,向着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开去。
  张三想自己大病一场,半死不活、昏昏沉沉的那种,不问白天黑夜的那种,这是张三站在成都大街上的想法,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更确切地说是一股洪流,张三觉得自己被淹没了,觉得自已是只可怜的蚂蚁,轻飘飘的,过来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吹走。幸亏成都没有风,而且大清早就又闷又热,一觉醒来,大伙发现已经走进了夏天,纷纷从身上往下扒厚重的衣服,小白女人跑进男人的房间,说小白:衣服少了,记得把钱装裤衩里。女人走后,小白冲着房门骂道:已经球也没一条了,还装啥?装卷卫生纸算了。老彭老孙张三大笑,小白也笑,老彭眼泪鼻涕地说:我说小白,你真叠一沓子卫生纸塞进去算了,又防潮又防捏,小心老婆捏你,一捏就露馅了,非跟你老小子拼命。老孙严肃地说:卫生纸捏上没声音,不像钱,要弄弄报纸,不开玩笑,要想这一路让大伙安宁,事情非这么办不可。小白有个带拉链兜的三角裤衩,其实,他比女人更细心,早在西安时就把钱转移到下面去了,在派出所那夜就是从下面把钱掏出来的。老孙边说边从包里拉出几张报纸,叠成巴掌大的形状,递给小白。小白拉进去后,双手捏着裤裆说:老孙你叠得太多了,鼓鼓囊囊,钱太多了,听说高级小偷用刀片割衣服,一旦让盯上,一刀下去,老二就危险了。大伙又笑,床上半躺着的老彭一跃而起,大咧着嘴,拍打大腿说:我有个真实的故事,叫有钱人的故事,也是去年夏天我去银川旅游时听到的,说有个银川的两口子带女儿到沙湖玩,换好泳衣准备下水时,几岁的女儿指着爸爸的下面说,爸爸你下面为啥长得不和妈妈一样呢?那男人反应也怪灵敏,告诉女儿说爸爸比妈妈钱多,怕放在岸上丢了,都装下面了。说完,两口子就到水里去了,很长时间以后,男人从水里回到岸上,却不见了太太,去问女儿,问看见妈妈没有。女儿说看见了,女儿还是指着爸爸下面说,妈妈那会跟着一个比爸爸更有钱的叔叔走了。三人听罢大笑,从此给小白起了个外号,叫白有钱。接下来就一路不停地叫,刚开始听得白有钱女人云里雾里,又见他们一个个都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还现出些许骄傲的神色。玩笑了会,一伙人下楼到邮局往家寄脱下的衣服,邮局不远处就是车站,女人们在车站广场边吃小吃,四人去订傍晚离开成都到广西的火车票。进候车大厅时,张三突然说他不想旅游了,想回家。老彭老孙一惊,老彭说你张三就是爬也要在外面给我爬够二十天。老孙问张三:你半道突然回去咋解释?愚蠢。白有钱更急了,挠着头皮在原地打转,老彭安慰有钱说你别急,他张三瞎嚷嚷,跳不出我的手心,有本事可以扒火车回,或者他如果不要脸面,可以给朋友往回打电话借钱。老彭不是瞎说,他们到成都当天下午,老彭张三便冲到银行把卡上的钱全取了出来,为了更加有效地利用这微薄的救命钱,钱都集中在老彭手里,统一开销,老彭规定,如白张有零用,最多一次给他俩核发一百元。老彭知道张三心思,见张三想说什么,赶忙挤眉弄眼说:前站就是桂林,到处是刘三姐那样的美女,在榕树下对歌,不看一把白在世上走了,老彭的话很诗意,犹如春风在张三心里荡了一下,那如火如荼的歌声一下响起,山歌好比春江水,桂林,桂林呵!
  偌大的成都成了一伙人的中转站,因为力求节约的原因,老彭待在宾馆哪都不去,老孙想去杜甫草堂,可老彭躺着不吱声。张三也早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说,见老彭这态度,忍不住要发火,一眼又瞥见地上老彭从车站回来时扛回的整箱方便面,又老实下来。他故意撇开话题,跟老孙说起三国,又从刘备说到刘邦,从刘邦说到楚河汉界,老彭一听马上一跃而起,找出象棋,让张三跟他立即在棋盘上展开厮杀。老孙白有钱在单位从不看人下棋,刚才历史了一回,可能都有了现场感和庄重感,竟在一旁边观棋边讨论起将士相车马炮卒的不同性格命运。老彭高兴得哇哇大叫,一直从宾馆下到火车上,在车上一路下到重庆,输得张三真的呕吐了,呕吐前张三想了柳条好几回,从结识想到现在,又想峨嵋那事,就呕吐了。张三吐完浑身软得站立不稳,便一倒头扑在了铺位上。张三浑浑噩噩睡了半夜一整天,后来听说到广西柳州了,下车又是黑夜,从柳州直接上了到桂林的班车,歪在座位上又睡。
  桂林。
  张三从小脑子里装了好多画,不能擦掉,有一副就是烟雨漓江,如果被某种一生也许都无法亲临现场的美所打动,就成了一个人的梦想。张三自发生那件丑事以及又受到柳条的打击后,无以言状的晦涩内心终于涌起一丝亢奋的感觉,身上终于感觉到有了些久违的热气,并且越来越强烈。在未到江边以前,张三的心脏跳得历害,紧缩着,如同性欲发作时带来的紧张冲动,脑子里浮想联翩,脸颊激动的都有些烧。一伙人从柳州赶到桂林时,夜还不深,找好宾馆收拾一番后就睡了,当宾馆给他们联系的导游小姐早晨过来时,张三已经休息得精神抖擞,急不可待地扒在窗户上端详起这个美丽的南方城市。在集合下楼的时候,白有钱女人过来,说那三个女伴不走了。老彭问为啥,女人说:是坐车累出病了,要去医院输液。老彭大步走过去,三个女人萎靡不振地趴在被窝里,一个个失恋了似的愁苦样子,披头散发,说她们保命要紧,别说什么漓江,就是天堂也不参观了,要去医院。老彭说走不动我背你们去,没听说谁大老远跑来不去看漓江的,这事传回去让人笑话。女人们便开始指责老彭,说老彭你这孙子到底是怎么规划的路线,这些天除了火车上就是汽车下,没明没黑地跑,我们不玩了,如果还这样,我们就从桂林坐飞机回去。老彭咬牙切齿地问:那你们说怎么规划?上面给了二十天时间让转半个中国,你们说怎么规划?老彭骂骂咧咧返回房间,见导游小姐还笑眯眯地站地上等着,忙一躬腰上去握了把手,说不好意思,人员减了,只有五个,马上出发。空气湿润,亚热带植物在街头随处可见,还有那个细皮嫩肉、在车上一路给游客讲述桂林人文地理的女导游,莺声燕语的,已经就是一道风景。张三舒畅起来,一舒畅就又想起柳条,想起柳条就不免沮丧,身子就发软。这种复杂的情绪变化竟让白有钱女人看在眼里,从侧面探过身子,一边大嚼着香蕉一边嘀里嘟噜问张三:张三,嫂子总觉得你这一路不对劲,在成都我就发现不对劲,你很活泼的一个人,咋啦?愁眉苦脸的,咋啦?给嫂子说。老孙和另一个陌生游客在前面坐,张三和老彭坐一块,老彭靠窗,女人隔着一尺多宽的过道在导游小姐的讲述声中冷不防来了这么一下,让张三吃惊不小。她的话让时刻保持警惕的白有钱也听到耳朵里,迅速把眼神从导游小姐脸上移过来,侧身紧盯张三看。却没等张三说话,女人收回身子,自言自语:晕车不好受,啧,我听说女人晕车,还没听说过男人晕车,啧,娇气。白有钱张三松了口气,嘿嘿地笑,老彭反应过来,冲女人开玩笑说:还是我们有钱女人身体扎实,胸上吊那么大两包肉走起路来比男人还快,而且又能吃又能睡,好!瞧那三个病娘们,哧。女人顺手把半截香蕉扔在了老彭脸上,说老彭你老不正经,真是个骚货。老彭抹把脸,不自然地笑,又想起什么,脸红一股白一股,头扭到窗外去了。片刻间,渡口就到了,顺江往下看,两岸峰峦树木跟画里一样,峰峦形态各异,各有所似,在导游小姐的指点下,更是越看越像,角度不同,形态又不同,随着行船不断变化着,简直跟放电影似的,那山一座座都活了,像是会说话。岸两边那葱葱茏茏的可能是竹林,娇柔地耸立着丛丛绿影,偶尔能看到大榕树,张三兴奋地跟老彭开玩笑,问对歌女在哪,老彭说阳朔有。张三又问象鼻山,老彭说他又不是全球通,桂林也是头一遭。便替张三去问导游,才知那山在上游,就在城边。
  船在江上走走停停,游客上去钻溶洞逛小镇,张三看到披满绿色苔藓的峰峦下绿色的田野,忙碌的农人在画中劳作,啧啧称奇,感叹不已。老彭一路都在卖弄,其实反反复复哼在嘴边的也就是一句话,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弃船上岸,进阳朔小城时,老彭哼哼得更历害了。白有钱终于烦了,说老彭你住嘴,景是看的不是说的,你一说就球味也没了,还有啥新奇?比如看电视连续剧,你把后面的故事一下全说了,还有球看头?老彭哑口无言,其实老彭知道,自那丑事发生后,白有钱对他这个队长有了极大怨恨,一直给他板着脸面。他暗地里跟张三说过这事,骂姓白的不是个仗义人,有福能同享,有难绝不会同担,埋怨到他头上是正常的,埋怨他失职是正常的。现在姓白的因为一句空洞的话当面呛他,就是时时刻刻瞅机会发泄怨气,要不是那事,吓死姓白的这种窝囊人也不敢顶撞他这个财务主任。这时老彭突然想起了自已的真实身份,看看女人跟上老孙往前面去了,拽了正往前走的张三一把,站住质问白有钱:小白你停下,有话说。白有钱就站下来。白有钱眨巴着眼睛看老彭,拉下黑脸哼了一声:咋?老彭说我有些话一直想跟你明说,就是峨嵋那事,现在也远离那王八地方了,今天就说一说,免得大家憋在心里怨天怨地,不是男人所为。我问你,你姓白的是不是在心里骂我?白有钱鬼鬼祟祟瞅了眼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支吾半天,苦涩地说:咋又提那事?旅完游回去说行不行?老彭一听火了,泼口就骂:日你娘姓白的,老子还窝了一肚子火没处说,你怨谁?老彭手指自己的鼻子,气咻咻地问:全怨我?说,今天必须说明白,否则老子回去跟你没完。张三上来劝,老彭推了他一把,瞪眼霸王似地等白有钱话。白听到“回去”二字,一下聪明过来,嘻皮笑脸靠过来,说:彭主任,我哪能怨你,全怨下面,是下面把上面害了。一句话说得老彭张三笑起来,老彭说是啊,这肠子真他娘害死人,一辈子不知为它惹多少事,祸根啊。从岸上上来的这条街到处是游人,街两侧全是卖水果和摆满红绣球的地方饰品的小摊,哪也看不到老孙他们,打手机时老彭想起老孙的手机在房间充电,便问白有钱,白说他老婆出门时就没带手机。老彭说那咱们就转悠着去找导游说的那个汽车站吧,可能他俩和大部队在一起。四处简单地看了会,三人边走边打听,就找到了那个车站,那艘船上的所有游客都已经坐进了一辆大巴,原来还是从桂林送他们到江边的那辆车。返回桂林途中还有几个景点要看,南来北往南腔北调的游客不耐烦地看着他们,可是车上却没有老孙他们,导游小姐让老彭抓紧联系,车十分钟必须走。老彭让白张坐着别动,自己冲下去在车站附近的几个街口撒腿乱跑,放嗓子狂喊老孙的名字,就看到老孙俩人慢腾腾从一个街口走过来。这会车已经开到路边,女人扛一大网袋东西上了车,黄橙橙个个大如人头,原来是刚上市的柚子。老彭满头大汗,恼火地问女人买这么多柚子干啥,女人说这东西便宜,路上吃。老彭意犹未尽,坐下又补充了一句:柚子和鸡蛋一样,吃不完也会臭。
  下午,老彭一伙返回宾馆不久,医院输液的三个女伴也随后回到房间,看情形果真是让几瓶糖水打足了精神,一个个摩拳擦掌地说晚上想聚餐。老彭看看时辰尚早,又看到队员们恢复了神气,便建议先到街上看景,看象鼻山。街道两旁是浓荫茂密的大树,绿意磅礴,到象鼻山时下起了雨,雨来得突然,猝不及防,也猛烈。想躲避,一个个却又觉得身上怪舒服,像冲热水浴,全镇静下来。原来,南方的雨是热的,不同北方,炎夏淋在身上也冷得打寒噤。张三想起来,影视和文艺作品里总是能看到浪漫的雨中漫步镜头,自己认为虚假,没想到原来如此呵!而且雨来得蹊跷,凭空捏造就来了,北方不同,下场雨老天爷活似女人生养,风起云涌有着整套漫长而严肃的孕育程序,行人是轻易淋不到雨里的。吃好饭需要花大价钱,因为在桂林要滞留好几天,女人们嚷嚷夜里要彻底放松,吃名贵海鲜,回去的路上,老彭张三自然要找不加入的巧妙借口。老彭跟女人们说他有严重皮肤病,皮不利心不好,吃海鲜犯病,让张三陪他出去随便吃口算了,不加入了。女人们挖苦老彭,说老彭你到底得了什么性病,即使染上,也不至于不参加吧?可以吃别的。张三忙打岔:就由着老彭去,他嘴谗,上桌忍不住,还是别害他为好。夜色很快就朦胧了,彭张二人吃了口米线,游魂似地在街上瞎转悠,就来到宾馆附近一座小桥上,便碰到几个娇滴滴的姑娘缠上来说话,是啥情形一看便知。俩人惊慌失措,不敢久留,返身往宾馆走。俩人回到房间躺下看了会电视,在被窝里犯迷糊,后来听到敲门声,是老孙,老孙说白有钱喝高了,想和老婆亲热,另开了房间。老彭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便再无话,三人熄灯睡了。再次响起的敲门声是在三人的梦中到来的,敲打声急促,有女声在喊老彭,是白有钱女人。女人一手拎只三角裤衩,一手拿着几张皱巴巴的报纸,一屁股坐在老孙床尾,把那些东西顺手便摔到了老孙身上,也不说话,虎着脸看地面。老孙老彭在张三下去开门时就坐起来了,老彭打一愣怔,赶忙从床上下来。女人衣着简陋,只穿汗衫和大花裤头,双乳鼓胀如阳朔的歪把柚子,却又大而无当,腿上还有腿毛,看上去令人扫兴。老孙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嗫嚅半天说不出话,老彭在狭窄的房间转了一圈,终于低三下四对女人开了口:他姨,这事听老哥细说,是这么回事,白兄弟早在半道上就把钱丢了,说了怕你心疼,没办法才塞报纸进去的,当然,这报纸确实是老孙的,但我拿命保,这事与他毫无关系。老彭话一结束,老孙翻身下床,披件衣服,口中念念有词,说小白媳妇你等着,小白媳妇你等着,让小白说。便开门跑出去了。原来,女人在床上和男人亲热一番后,在男人的鼾声中收拾残局,摸到衩内的东西不对劲,拉出来看竟是报纸,大吃一惊。又回想到老孙从家里启程一上车时,好像就翻弄过这几张破玩艺,女人夜里又带了酒,就定在了老孙头上,自认为水落石出,撇下死猪一般沉睡的男人,准备过来大闹一场。张三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直喊菩萨保佑,但愿老孙临危不乱,能够给醉鬼白有钱在有限的时间内面授机宜,否则?老天!他在想,并且也看到了老彭脸上的汗珠。白有钱穿着长裤进来了,进来就跟女人说钱早让小偷掏了。女人目瞪口呆,问啥时丢的?在哪丢的?白有钱心眼小也鬼精,老彭急得直搓手,白有钱眨巴眨巴眼睛,装醉说:今天醉了,想不起了,好像是在西安吧。说着就摇起身子,站立不稳,摇着摇着就拉开门摇出去了。
  火车。广东湛江。一伙人情绪压抑,对白有钱夫妇避之不及,对丢钱一事讳莫如深,但有一点是新奇的,到湛江港正是清晨,从火车上一下来就是大海,海腥味扑鼻而来,往前走,就看到浩瀚无边的大海了。临近中午有艘发往海口的快艇,订了票,一伙人吃早点,张三吃面条,酒盅大小的碗,张三几口拨拉了下去,有一口要咽时,感觉味道怪异,嚼一下,竟是腥气十足的干鱼,北方人岂能享受得了如此面食,便哇哇地呕吐起来。其他喝粥的同伴笑,让张三吃包子,待包子嚼入张三嘴里后,那怪味又涌上来,无法下咽,仔细一看,馅竟又全是鱼肉。一伙人站在码头出神地眺望大海,张三却靠近不得,下面港口里的海水污浊难闻,腥味和那碗面条的味道一样,远看又苍茫无边,令人恐惧,想想一会就要置身大海,又会是何等情形呵。让张三浑身不是滋味的原因还有柳条,离海南越近,他越觉得自己像小丑,人家已经忘了他,却还是一路玩命似地真给追到门口来了。最后的时刻很快到来,但是天气出了问题,船家说接到海上预警,马上有大风浪,快艇不让出海,中午想走的顾客只能改乘货轮。船离港后海面还是风平浪静的,是艘陈旧的大货轮,缓慢笨重地前行着,渐渐就看不到海岸线了。越来越迷惘的颠簸中,张三浑身上下空荡荡的,感觉被一种什么东西彻底抛弃了,他多么希望能够在这汪洋大海中突然看到那曾经让他暇思不已的岛屿,那就在前方将会渐渐隆起的神秘的地平线,可是他更多的是恐惧,觉得即将在前方一跃而起的,同时又是一个埋伏了多时的巨大的嘲笑。这时候,一直灰蒙蒙的天空落起雨水,甲板上的人开始纷纷往舱里躲,紧接着,五六米高的巨浪也随之而起,船一上一下,看上去要覆没。四等舱内的脚汗味厕所里溢出的屎尿味燃料味,加上海水雨水冷飕飕的腥气味无孔不入,好像整艘船都在腐烂,更糟的是,到处是呕吐的人,死去活来地吐,吐得翻起了白眼,肮脏的脸上泛着绝症似的濒死表情。老彭这一伙人只有老孙没有丝毫晕船反应,竟抱着盒饭香甜地在恶臭的舱内吃东西,看得快吐半死的张三心惊肉跳,更耐不住里面的味道,急忙踉跄回到甲板,这时一个巨浪打上来,张三便亲眼看到,这艘巨大而笨重的铁船在下沉,在下沉,软绵绵地沉下去了。
(据《河套文学》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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