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连体姐妹嫁给同一男子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要我的夫君万事其昌,我要你好好的,

《昭奚旧草——书海沧生》笔记
《昭奚旧草——书海沧生》笔记
大昭卷·雀妾
“你现在只剩下心了。我只听它的。”大音希声,震耳袭来。
山君,你可知你虽是个四不像的妖,可还是与天界结了个善缘,领了个差事,并不需师尊引导,只要多积善行,假以时日,便可成仙?”
这孩子自打化形就没离开过我
又说秀提有大造化,在人间自有一番作为。
三娘这日整理我的房间,瞧见了什么,愤恨地望着我道:“你骗我!”
  “什么?”   “时间到了,还不去!”三娘把一张老得快蚀掉的竹书扔到了我面前。
  我思索着这是什么,许久,缓缓拉开,才恍然大悟。   我贵人事多,竟忘了,在人间,还有些账没收。
原来这才是女子的心态,我竟今日才知。夫人无须忧心,日后入府只为恩情,并无他意。”
刚坐上马车,却似乎听到院中声声隐忍的呻吟痛呼,似刑狱,又似屠戮。再听,已无。问众人,皆言并未听到。
当时有僧人,路过国公府,遇到郑祁,笑道:“君当真是此世前世后世他世独一无二的贤人。
他个子颇高,却瘦若晾衣棍,皮肤极白,却白得灰败,眼圈发黑,脚上趿着的木屐磨得草絮尽断,脚趾不裹,怕是乞丐也不肯穿了,他却穿得十分坦然。
他道此次来除了送贺礼,还有一事,便是来寻失散多年的未婚妻
素闻望岁木生于深山瘴气之中,四周环水,树身有千年蛇龟看护
巧工极思,却似看到了空气。郑祁微微笑道:“可是不合君口味?撤下,重做。”
  奚山摆摆手,满上酒,略显浓密的眉皱起,“不必,我只是性喜杯中物事,对餐食没多大讲究,如此便能勉强凑合。”
郑祁觉得此人十分狂妄,心中厌恶,却微笑颔首道:“君果非常人,不同凡俗。今日送上如此贵重之物,与弟痛饮三百杯,如何?”
  奚山抿抿唇,脸颊便微微鼓起,乌黑的眼圈倒显出了几分生气,他摇头,慢慢答道:“今日却是不可。我来寻妻,寻不着,反倒醉了,不成体统。不过,二百杯却是无妨的,总不会误事。”
  郑祁惊诧此人不通世情,
她幼时,我得缘见过一面,只这么高,生得倒是这人间难得的高贵秀美
奚山走到她身旁,围着她顺时针转了几圈,又逆时针绕了几圈,踮脚比画完这妾室的身高,脸上才算带了笑。最后站在妾对面,抬头,与她两目相对许久。郑祁不悦,想要阻止,妾瞬间察觉到了什么,垂了眼帘。奚山苍白的面容却变得更加苍白,用绣着金丝的袖子揉了揉眼睛,袍子上的灰尘也揉到了脸上,可他并不肯错开眼,带着黑眼圈的双目也显出几分勉强的温柔。他的视线移到妾的额间印,初始翘起的唇角却缓缓落下,也不知想到什么,左手撑住桌角,右手扯着妾的袖角,别开头去,一吐气,大颗大颗的眼泪却瞬间滚下,全无声息。
却是个衣裳发亮面容苍白的少年,趴在墙头,捧腮望她,目光灼灼
妾不以为意,低头读书,策论文章,诵读一遍,已然熟记。半盏茶的工夫,书已翻完,墙头少年含笑看她,妾浑然不觉,又从后向前,倒默一遍。合上书时,妾抬眼,少年已趴在墙头熟睡,顶着两个黑眼圈,酣然香甜。
  此时门外却道郎君将至,妾淡然地从树下拾起一根敲杏子的金击子,站到墙下,轻轻一捣,那花衣少年便倒回隔壁府中,扑通一声,哎哟一声,似个孩童,边骂脏话边去了。
第二日,妾读书时,花衣少年又来,仍是顶了一个肉团髻,却裹着一块四方巾,一身干净麻衣,趴在墙头目光灼灼,而略显期待。
  “我今天的衣裳好看吗?”奚山君笑着问道,“我自己缝的,街上行人都这么穿。”
  妾并不答话,然则合上书卷,抬头看他许久,才道:“你生得不好看,如何穿都不好看。”
  奚山君哼哼唧唧,从墙头上爬了下去,边跑边怒道:“阿箸,她又嫌弃我。”被唤作阿箸的似乎是个年幼的童子,骂骂咧咧几句,领着他不知到了何处,再无声响。
妾望着墙头,她今日未梳髻,平静的眼睛盯着墙头被少年踩倒的一簇黄色野花,晚风吹起乌发时,额上红印也如那少年的目光一般,灼灼起来。
奉娘惶恐地讨饶道:“说起来恐怕郎君生疑,可妾也未曾想世事如此离奇。前些日子,妾熟睡,睁开眼,竟坐到了白孔雀身上,四周可触星斗,那孔雀说要为我寻个如意郎君,只是不许我睁眼,更不许开口。果然之后我便承恩郎君,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摸索郎君胸前,竟有一道胎痕,后又有几次见到郎君,却不敢言语,直至半月前,那白孔雀才不曾来。”
奉娘心中一颤,鼻中却有些酸意,“您是雀王,雀不曾死,王怎会亡?”
忽然,树上却倒垂出一个脑袋,晃着黑眼圈笑道:“你是我的妻子,自然强过这世间千千万。”
  妾抬头,那双不甚漂亮的眼睛正望着她,目光炯炯,似贼也。
有你太太太太爷爷的婚书为鉴。”
  而后奚山挠挠头,伸出四个手指头,纠结着浓黑的眉毛道:“一个太七十年,四个太应是……够了吧?”
妾接过书,上面的墨迹已略微腐朽,书着“乔公女,三百岁,太平日,嫁扶苏”十二字。书后的金泥却是大昭太祖的御印,渗入了书中脉搏筋骨,似乎不曾淡过。
传说昭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求娶先后秦氏,秦老将军曾刁难说:“若园中今朝花都开了,吾当嫁女
三皇子转眼看着小婢女,含笑脉脉,小婢女却如临大敌,对他道:“您这样笑,让旁的女孩看到,十分不好。”
三皇子便又笑了,正想拱拱手告辞,回宫认输,老将军却板着脸,咬牙切齿道:“吾家无嫁妆,殿下若不嫌弃,便将这等厚脸皮的今朝移到宫中吧!”说完,拂袖而去。
郑祁虽非皇室,却是天命之人
众人哭着求饶,屏风后的少年已经收回染血的绸布,在屏风上缓缓书下一段话:“鸠兮佞兮,何占鹊巢。凤兮飞兮,无处归乡。明日兮,已无明日。岂无太平,扶苏已亡
“从今日起,孤唤扶苏。如有一日扶苏来取卿等性命,那才是鬼
众人被这阵怪风迷了眼,再睁开眼睛时,水榭之上,已空无一人,只余下一扇血迹斑驳的屏风和一块伏在地上处处挖洞的古怪木头,上面安静躺着的十三股丝线,随着风,俱要散了。
世子笑睨她道:“我父王非穆王,而我也非穆王世子。除了忠君,还有何法?
奚山卷·翠申
登徒子奚山本来伸出手,要去握他手,许久,才收敛了心神,点了点少年一点红晕的额头,笑道:“如何能不照顾你呢?养大了才能煮了吃肉喝汤啊。”
梦中的他显然不是为了成全父皇才不断地梦着山峦,他只是在寻找什么,可是一直寻不到罢了。直到十来岁时,他梦到一座不起眼的生着繁花异草的青山,这梦才终结。
  那座山无人知晓在何处,作为一桩无法了断的悬案,成了一幅山水画挂在了平吉殿的书房中。如今平吉殿付之一炬,画自然也没了。
  但是,梦中的山却出现了。
  就是奚山。
  那幅画他读书累了,养神时经常端详,每一朵花苞、每一片草丛都如旧时友。眼前奚山一景一物,悉如梦时,令人惊讶。
二百八十年前,从家中带来的粮食珠宝消耗完,耕种所得又甚少,我开始率众在山前杀人抢劫,每杀一人,得二三换粮币,便取下一块树皮,记下死的人数,短短五十年,奚山上的树,有一大半都没有了皮。
一时语毕,阿箸的身子竟变得更小,成了米粒大小,可是眼中吧嗒吧嗒掉眼泪,全落到奚山君长着茧的削薄掌心上。他的声音也更尖细,“汝是暴君,吾乃奸臣,从前便说定。汝相公来了,汝便变了,变心之人无错,吾又何错之有?”
阿箸握紧了拳头,颤抖着道:“是他教的,全是他教的!会说的话都是他教的,你若不喜欢,便去问他为何这样教我!我常年关于幽闭,瞧不清他生得什么模样,也知道是个聪明绝顶的公子,你日日同他一起,这般好,却要嫁旁人了,便知天性是这样的无耻之徒,忘恩寡欲,无情无义!”
阿箸急了一脑门汗,他本是极自负的人,从来都是秉持着全天下的人都错了他也不会错,谁说他错了这本身就是世上最错的想法。他转了转眼珠,才理直气壮道:“吾言语太得体、太犀利,戳了汝的痛脚!”
打着礼教的幌子,把你教得这样学富五车任性志坚,一身酸气偏偏理直气壮,是想祸害谁呢?又能祸害得了谁呢?
他朝小道急切走去,也朝灯火走去,伸出如玉的一只手,却触到光滑冰凉的一段竹。左手中提着一盏结着蜘蛛网的宫灯的人,只留给他一个高挑单薄的背影。
  那人的右手紧紧攥着竹竿的另一侧,像是攥住了什么不能再失去的东西,沙哑道:“夜黑路冷,公子,莫再……莫走丢了。”
  是奚山君。
  她不肯握他的手,想是讨厌他,可她那样用力握着他也握着的竹,却令人无言,不知她在恪守些什么,又在珍视些什么。仿佛竹子没了,魂也断了。
扶苏却淡道:“大昭有旧俗,女子易装出远门,若无兄长夫婿跟随,被认出了,是要被欺辱唾骂的。”
扶苏却站到她身旁,沉默许久,才道:“除非你把婚约烧毁,否则自我来此,没有我跟随,便不能独自去人间。”
  他想了想,像个顽童,吓唬另一个顽童,睁着黑黑的眼珠,没有表情道:“那里人太坏,逮到妖女,要作法,宰了你。或许还剥皮,放在火上烤,你怕不怕?”
三娘却低下了头,许久,才问道:“山君,若二郎当时娶了那个女子,你又当如何?”
  奚山君笑了,“他若娶了那个女子,我岂不欣喜若狂?他若如世间俗夫,只重女色,我岂不欣喜若狂?他若有朝一日眼泪也能横流,我岂不欣喜若狂?”
  三娘低声道:“我与山君不同。我喜欢的人若是也喜欢我,便只能喜欢我一人。哪怕他喜欢旁的女子只是一时一日,我也断然不会让他好受。他喜欢我不能是最喜欢,更不能只是浅浅的喜欢,最喜欢时还有次喜欢,浅浅喜欢我那深深喜欢又给了谁?他只能喜欢我。”
那石头许久都没有动静。扶苏望向奚山君,她下颌一抬,扶苏转身,黝黑的石壁上却渗出一层水。&
  “她哭了?”扶苏不解。&
  奚山君走近石头,伸出手,那石头竟裂了一条纹,凭空长出一张嘴,乖乖吐出了五颗火红的丹珠。&
& 奚山君笑眯眯地看着石头,斯文道:“我猜,她不是哭了,是吓尿了。
“我小的时候不爱读书,嫌书卷太沉,亦不爱抚琴,厌琴声太闷。哥哥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想看人。”
  扶苏淡淡一笑,一袭蓝袖白衫,侧身问她:“为何爱看人?”
  奚山君微微愣了愣,才道:“我同我哥哥说,看很多很多的人,才知有些人为何这样可怖,另一些又为何这样可爱。读不懂的书反复看了总能看懂,看不会的琴谱练多了也终有一日可闭目而奏。那人定是也一样,看多了便明白了。”
“你用恶意去试探世间至恶,如何能得善果?你并不知道会得到这等答复,可见山君竟白白枉费了三百年的工夫。你并不懂得人心,至今仍然天真。”年纪尚幼的扶苏点评三百多岁的老妖精,真真是青涩光洁的面容带了几分辛辣,令人咂摸不出滋味来。
那日我哥哥听我这样讲,便说……”
  “奚者为奴,怜我奚儿,囚于闺阁囹圄,终不得见世间川峦,人生百态。”
“女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为举止皆有眼睛盯着,动辄得咎。有福气的女孩皆是未出嫁时有父兄爱护,出嫁之后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受苦。若不灭了你反骨,日日增长如此气焰,放纵你心中欲望,焉知便是爱你?不过害了你罢了。古来有一番作为的女子固然载入史册,但命运坎坷,轰轰烈烈之后,便是长久的寂寞。我若有妹,岂舍得她颠沛流离,情愿她默默无闻。固有一日得荣耀垂名,也皆因此女有兄,上了战场救了君国,治了洪灾利了万民,为她挣得诰命贞妇之名。何故推脱自己之责,一身荣辱皆绑于女孩身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顿,而后罚一千遍抄写,再赠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养成什么样的姑娘。”
当初来到的那晚,听到的苍凉男声又遥遥传来。
奚山君喜欢看人,他却不大喜欢。奚山君皆因不懂,她满满天真总装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入门,他却因为太懂,满满世故故作白衣少年,十几岁已是风霜眉眼。世间不由得人低头,人似豺狼形,皮越发厚,嘴异样软。一低头,高高在上还是深深低贱,生生不息,满眼都是得不到将来的痴怨。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着扶苏的面庞,阴森森地露出两只利齿,“若能生吞活剥了他,何劳方士们亲自动嘴?”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幼时睡前经常听到的歌声,谁哼唱的已然记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为这温柔的声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露满向东。麋鹿何处,馨香吾铺,采野之茅,涉沼以东。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东。麋鹿何乐,乐吾之乐。吾愿有鹿,惜吾之鹿,长乐长乐!”
  为何要用自己的粮食、自己的床铺、自己的鼓瑟、自己的快乐去养一只鹿,如何才能因此得到更多的快乐?
我们夫妻之事,与一个人又有什么相干?他带着孽债来到我们家中,不知何时便闯下大祸,虽与山君有婚约,却不过是乔公心中不满,一腔怨气撒向了大昭皇室罢了。山君一向聪明,我们皆知你那便宜夫君作古多年,你好不容易逍遥了,何必蹚这等浑水。”
那一日他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再醒来之时,额上的红印淡了,头也不痛了。
石头房子中冰冷冷的,推开石头门,门外层层青草之上,是一套新做的衣衫,与他素日所穿,布料针法皆如出一辙。
“我生得这样倾国倾城,以后我拾的媳妇太过自卑,羞愤而死可怎生是好?”少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转眼,却与扶苏四目相对,后退了几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扶苏对着水面,瞧着水中人那张冰冷冷如臭石头一般的脸,许久,忍不住了,露出细白的牙齿,青色柔顺的眉毛意外地舒缓开。
黄衣裳的女郎,原本生了一张玉白温柔的脸,可惜,半张脸上,却蔓爬过一朵红花,直直延伸到发际。
注:那红花,是阿植的血泪吧
她和望岁,都在等待那个结局
大昭卷·画贼
枣衣小哥闭上了目,有些不耐烦,一把推开奚山君的丑脸,吐出一个字:“滚。”
  奚山君瞬间卧倒,在云层上滚过来滚过去,最后厚着脸皮滚到枣衣小哥面前,娇嗔道:“可是这样,小哥?不要不合群嘛,小哥。”
短短三百年修为竟有万年法力。”
紫金散人眉骨险峻,忍住厌恶道:“妖邪小人,兴风作浪这些年头,未把你除去,只因天尊一片仁心,又兼有仙君背后为你求情罢了!
她身旁黯淡的小星星轻声细语地问道:“奚山,什么是命?”
  奚山君拿块脏脏的抹布擦拭它的身躯,许久,才吐出口气,温柔道:“就是任你万念俱灰死而复生,日夜不停绝望地哭泣,也依旧拿它没有办法的东西啊。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那样东西卑鄙地诱惑着你,背对着你却几乎笑得喘不过气,它对所有有资格得到它的人共享欢愉,共分秘密,一同看戏,看着你,而后转头告诉那些人,瞧,那个小傻子,也妄想得到我呢。”
奚山,你找到你哥哥了吗?你总是说他藏在我们的身体中,你找了这么久,你找到他了吗?”
哥哥,你快出来啊!
  我知道你在这儿。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出来出来出来啊!   我擦过三百万颗星辰,还有三千万没有擦。
  我等了三百年,还有三千年没来得及等。   天垣这样大,藏得住小小的你。
而太尉二郎则是恶名,外人观来,好似一团黄连猫在薄荷草上,生得清新光洁,然舔一口,不让你苦得夜夜翻滚,日日大汗,定然不肯干休。这一路走下去,一个想是万古流芳,另一个也逃不过奸臣史上的名垂千古
这姑娘定然不是绝色的美人儿,因她刘海长得盖住了脸,因她头顶泛滥着让人恼火的绿光—一道只有他能瞧见的绿光
鼻血糊了满脸的三寸丁狐疑地转了身,对着鹦鹉桥畔驱马而来的少年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跳下去!”
  桥下是清水,波光徐徐,淹死一头三寸丁毫无压力。   
马上的少年眼中含着笑意,缓缓驱马,略躬身,带着闲适,低头温柔道:“我定然会过来抓你回去,所以小孩你千万别迟疑,快快下去。”
  三寸丁用白色的绢袖蹭了蹭鼻子上的血,朝着敏言的方向后退了一步,如临大敌,“我真的会跳的,哥哥别不相信我,我是个顶顶有出息的姑娘,平素说如何就如何的!”
那厢马上的薄荷郎已笑成颤巍巍的一朵牡丹花,他也很认真地道:“我知道你素来有出息,那就快跳下去。你死了,我同陛下请旨,封你做鬼郡主。”&
  三寸丁僵了,许久,竟扑通一声跪在马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热闹,“大佬,我错了!大佬,我只是想吃虾肉云吞才跑出来的。大佬!你饶了我,不要逼我死啊,大佬!你名声已经这样坏,再逼死亲妹妹,情何以堪啊,大佬!”
  少年清爽地跃下马,拿着马鞭对准了三寸丁的额头,微笑道:“别逼我踢你下去,做错了事就要有惩罚。何况信守承诺打你幼时我便耳提面命,既然说到,便要做到。朝三暮四出尔反尔的小孩最是惹大人厌烦,学不好,就在水下待一辈子,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爬上来。”
三寸丁忍住眼中的两泡泪,转身望着扶苏,嘤嘤道:“未来的夫君,你何时接我过门?妾已不堪虐待,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扶苏愣了一会儿,细长干燥的手比了比三寸丁的个子,恰恰到他腰际。他悟到眼前的三寸丁便是敏言的未婚妻乔植,只是不知当朝的陛下怎么会觉得这是桩良缘,可三寸丁已然沉痛教育道:“常言道,莫欺少年穷,实则还有下句,便是莫欺少女低,待到我长高的时候,哪儿还轮得到你来娶。虽然个子不高似乎是我人格上重大的缺陷,但是我爹爹很高,我娘亲也很高,我日后定然更高,少年你要知足,少年你得清楚,我今年才十三岁,每日喝两斤牛乳,话尽于此,我为人含蓄又温雅,你好好揣摩。”
他若是女子,定然也喜欢乔二这般少年,一时阴险狠毒,一时又似清风拂面。总觉乔二熟悉亲切,连带他做些什么坏事,自己也颇是酣畅淋漓。
书中说到妫氏住在海棠园,敏言曾经夜探过佳人送相思。那一段情真意切,扶苏记得二人泪眼婆娑,因一面成劫,各自诉着相思衷情,敏言天生会情话,那时对着黑暗中深闺的少女道:“我只是想再瞧你一瞧。我怕再也瞧你不到。”这是扶苏听过的最精辟的一句话,略回忆,一身鸡皮。
二哥说,只要我嫁给这世间最好的男儿,便任凭我的相公把我带到天涯海角,看悬崖上的红花也好,看海底的白珠也好,山高水长的一辈子,永不管我。我怕我嫁给你,跳河爬树也无济于事了。”
云琅是仙人转世磨炼,这幅画所画的又是他心爱之人,故而画中仙气纯正横溢,后因机缘巧合,不知是哪方的孤魂走进了画中,因这一点仙气庇佑,倒让它练出了几分气候,有了迷人移物之力。
扶苏忆起这嫡亲堂弟,无奈时却也说了句冷笑话:“他喜欢的,素来是与我相干的。想来是我前世的妻。”
  十七干笑,“山君善妒,公子不宜与旁的女子牵扯。”
  扶苏又握住了朱笔,手指白润,骨节分明,微微低头,淡淡地笑道:“奚山之主更妙,大抵是我前世最大的债主。”
那颗梅子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山君不知,我……我还是鬼的时候,还没被道士变成星星前,曾看到过轮转镜。我的情郎喜欢的姑娘不喜欢他,他以后无妻无子,孤苦一生。一思及此,我便心头绞痛,不自觉地掉眼泪。可恨我做了鬼也帮不了他!”
然则细细思索,真觉荒唐。那时节,似是回不来了,他偶尔也觉得娶了乔植也不错。养着这样一个奇怪厚脸皮的孩子,生活或许变得没有了人世的规则,也就有趣许多。旁人只道,乔二郎对侏儒幼妹态度隐晦严厉,与平素温和待人一贯不同,却不晓得,这少年在以旁人看不出的耐心教养乔植。他与乔植几次相见,从她谈吐言语,便知这姑娘完整地读过《左传》《春秋》等史,亦懂得几分丹青古琴之道,若无有心人支撑,以乔植母族落魄寒酸,素来被皇室冷待的趋势来看,又怎能被这样细致抚育。须知,乔植长兄已是前车之鉴,堂堂太尉嫡长子,如今却活得窝囊至极,十分不显。
三寸丁抬起头,揪着眉道:“表姐,你的身份,不必在哥哥面前低三下四,便是母亲舅父死了,妫氏另有骄傲
乔植几如条件反射,一双小手迅速抱住了兄长的腰,暖意横溢,压住了二郎身上的寒意。
许久,那白衣少年才带着几分咳意,淡声道:“为何你们总要猜测本君是为了夺他的志?他有何志可夺?不过俗物庸夫耳!与之相处,似若与三娘相处,浑身上下遮也遮不住的乡巴佬气息。”
挨打倒还干脆些,只是不承想,二哥这辈子表情最丰富的时候却是她挨打的时候,轻一些,要皱眉,重一些,也皱眉,这一窝子的丫鬟仆娘最怕打她,不知是轻些好还是重些好
她怕二哥不理她,这世上只有他肯理她
梦中的公子扶苏看着话本子中乔植的脸,安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妙,叹了一口气。
女子伸出笼在袖中的手,指着天,冷嘲道:“你可知它为何这样高?”
  小孩认真地答道:“人和畜生有路可以走,可这土地总是肮脏拥挤,小鸟也要有路,所以才有了天。”
这是她的闺阁,一草一木、一瓶一器都是二哥添置
三寸丁泣不成声,“哥哥哎,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我,刚巧出来这丢脸一事,我也自觉活不下去了,今天这么多人瞧着,尿床什么的日后连我孙子都知道了哩!我这便撞墙去了,你好好活着,日后莫忘了给我烧几张纸!”
  少年待她一贯没好声色,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真的是白牙秀眉,好看极了。
反而像是这女孩对乔二有些放不下,可碍于骨气,又不肯亲近的模样。
黄衣小儿歪头看着,稚气的目光全放在了花绳上,她在揣摩哥哥造出的第一百个花样,这样厉害的哥哥,比那些城外的小姑娘还要厉害上千倍,她这样想着,就耍赖抱住了哥哥的颈,腻在他颈间说着,我哥哥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哥哥,先前有人用一万个铜钱同我换,我说那得考虑考虑,可是,如今,十万个铜钱,一百万个我也不换。世上的好东西可多啦,但都不是我的,只是我有这一个哥哥,他们却都没呢。
  她的哥哥还在僵硬地撑着花绳,在少年眼中,这世间就没有比这一段小姑娘的玩意儿更俗气的东西,他铁青着脸看花绳
小孩撇嘴,“夫君又不好吃!哥哥打我我也认,骂我我听着,可这样惩罚是个什么说法?我若嫁了人,便这辈子再难见哥哥,你若心中烦躁,冷疾犯了,又找谁发作?”
  少年冷道:“你惯会撒泼,顺着杆子往上爬!我养你为了什么,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但没有用这个威胁到本君的道理!敏言如何待你,只凭你日后的手段,带着神佛做嫁妆,自己不修为,照样没什么造化!
他把心掏了出来。
  魂不附体,心神俱失。   
他说,这事其实不大难。
年年此日到臣子家中巡视,巡视完了还要毫无例外地冷着脸申饬堂堂一个侯爷一顿,四十年无遗漏,真不知谢侯怎么煎熬过来的。
听近身侍奉皇后的奴婢道,我行冠礼的时候,皇后说,他们夸我好,只是因为他们未曾见过她弱冠之年的哥哥。”
他只见过她一面,却疯了一辈子。
敏言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低声道:“我等了四十年,她都没来。她不会来了,你放心,这世间哪一处哪一年哪一日都会闹鬼,却不是太丘宫中每一年的今日。她不来的,夫人放心。”
“寡人身为成家人,便知此生六十年,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十二时,欢愉不过是蜉蝣之一瞬,快乐不过一年之几日。没有瞧见她的时候,天下倒还是个天下的模样,她死了,天下变成了一桩桩琐事。从此我活着仅仅是为了熬完最后的日子,不管二十岁还是六十岁,她不可恨吗?寡人多希望掐死她。”敏言的笑容带着惨意,也带着腐朽,强弩末路之感,“我掐不死她啊,她死在我的面前,轻飘飘地成为我的结发妻子,我抱着她的尸体坐在鹦鹉桥上三天三夜,我们的头发早已纠缠在一起,她却再也不肯睁开眼。”
“若是娘娘不愿再与陛下牵连呢?”
  “寡人杀了她最爱的人,抢了她最爱的人最想要的东西。她想要的一切,来世都要从寡人手中讨回。”
谢侯之错,错在一语之谬害死乔皇后,陛下为何不令谢家子孙万代为娘娘守陵以赎罪呢?”
四福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上了锁的小巧玉盒,连同一把玉匙呈到敏言面前,垂头道:“陛下,谢侯叮嘱奴才,玉盒中是他老人家的忠心,也是陛下来世寻到娘娘仙踪的唯一途径。”
注:所以,这是啥?
扶苏淡淡地笑道:“我与梦中的小小姑娘说,等她长大了,便带她去看悬崖上的红花、海底的白珠,欢喜她欢喜到打仗吃酒读书抚琴都忍不住带在身边,山高水长过一辈子。”
奚山卷·酆都
扶苏忽而有些好奇,“山君,究竟是人肉好吃,还是牛肉好吃?”
  “皆不如君。”
原来,痘神、辰更仙都瞧上了一位天尊的高徒,这仙人去人间历练了
几百年,本为了积累不世功德,日后回天宫再升一格掌一方山河,故而转了几世,都是人间的相爷。
奚山君望着灰蒙蒙的雪天,道:“这些神尊总爱说,人命是早就注定,妖命也是早就注定,统统记录在阴间的簿子上,可是痘神行动举止,道祖事先都不知晓,阴间又岂能料到?到时人死了,他们事后添补上,便又出来故弄玄虚,说万种皆是命了。神道挟势,苍生命薄,不啻蝼蚁草芥,为之奈何?”
如今既已修道,梦便少了,若偶尔为之,定然也是上天有所启示。
奚山君忍了半晌,平息了,才冷静道:“你好好休息,莫要想太多。我叫你母亲去给你买梨,我也去求药去。”
但是,这孩子似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如往常一般那么爱说话了,瞧着奚山君,也不如往日亲昵了
奚山君把脉时一算,方一个多月,与那婴儿来奚山的时间相符
奚山君眼弯了起来,“唱一唱,乡野何曾有人听,不好又如何?”
  扶苏眉眼淡淡的,玉冠下的黑发在清风中缓缓飘扬起来,带着温柔旖旎的弧度。他垂目道:“你若笑了,我便摔你下来。”
那股水直直地朝殿中冲来,扶苏用蓝袖遮住了眼,许久,水却没有溅到他的脸上。少年微微扬起了头,水化成了巨大的手掌,在他的发上温柔地摩挲着。
  “公子,棺中寂寞,唱首歌来。”遥遥传来这样熟悉的声音。
知道人间的孩子总是爱哭,我知道他们在一个个梦变成不大相符的现实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哭泣。你是个太子,你得有骨气,你一张僵尸脸,瞧,多好的掩饰,你从没哭过。对,你爹不喜欢你,哈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爹也不喜欢我,不,不光我爹,我哥哥也不喜欢我,好笑吧……唉,你还是哭了。”扶苏肝肠寸断,是真的肝肠寸断,“山君可曾食过热炭,站着说话腰疼吗?”& “闭嘴。”那只手掌打了个滑,似乎有些尴尬,然后缓缓伸入了少年的腹中。扶苏只觉腹中火烧瞬间浇熄了,那只手挺嫌弃,挺不耐烦地问道:“我吃那玩意儿干吗?还疼吗?不许疼,再疼也吃了你啊!”棺材被掀开的一瞬间,奚山君却突然睁开了眼,迅速地翻了身。她望着扶苏皱得十分紧的眉毛,轻轻地亲上了扶苏的嘴唇,然后缓缓笑了笑。&还是个……不大成器的孩子啊。
奚山君但笑不语。她有些抵触扶苏的亲吻,朝后仰了仰。方才是为了吸去他的气息,才迫不得已亲了他。
奚山君摇摇头,道:“去了阴曹,狂风弥漫,我根本睁不开眼。倒有个好心的年轻人,虽言语冰冷,却是古道热肠,他瞧出我的端倪,牵引我到了孟婆处,令来往熙攘的鬼魅吸取摄鲲之气,那些鬼魅都怕他怕得紧,连孟婆也对他毕恭毕敬,临行时,他又引我回人世。想是身份不凡,只是不知是哪位神尊。”
扶苏瞧她吃饭的模样,倒有几分世家的教养,可是,整个人更容易让他瞧出的却是市井孩童的淘气和由内而外的霸道。
  奚山君拿袖子蹭蹭嘴,慢条斯理道:“小乖乖,咱们不能继续这么着了。这条活路,你活一万年和活一天,有什么区别呢?人说贤妻帮夫,我确定自己顶顶贤惠,有朝一日,你功成名就,不必相谢,对我笑一笑便可。啊,对,就是你说的那样虚情假意的笑。我很喜欢。”
大昭卷·嫁狐
三朝元老陈宰辅年迈致仕之前,曾因此问陛下:“中宫何事有失,致陛下行事如此偏颇?”他的父亲的回答,他至今不懂。陛下如是答道:“贵妃于你们是红颜祸水,于我却不是。皇后于你们贤德可靠,于我已非如此。”
翠元依旧不在,去了年水君处玩耍。如今已然接近过年,年水君公务繁忙,不怎么搭理他,可是翠元是个认定朋友便不大会变通的妖怪,他不会因此而减少热情。
奚山君也吃了一惊,诡异地看了扶苏一眼,问道:“真治不好了?”
奚山君蹙眉许久,才踢了蜷缩成一团的扶苏一脚,冰冷地笑了,似乎还有些松了口气,“这样,也就没办法了。你时运不济,莫怪我。
不知为何,他这次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想,等到他醒来,便是时候去找另一条生路了。这条路上,没有奚山君,也没有那么多妖怪。他又想,这辈子定然还会再见奚山君一面。到那时,他们称得上故交,他便可替她梳一梳头发,不至于如今这等尴尬,看到她那等杂乱的长发却无法伸手摸一摸。
第一种毁灭让他痛苦,第二种毁灭换来了原始的认知。&到底是存在造就了毁灭,还是毁灭使他意识到了存在,扶苏已经无法辨明
总之,是个武疯子。但是,这个武疯子有个奇特的爱好,他喜欢捡东西,尤其是半死不活的。他把自己当作观世音菩萨,他心地善良,善良得可怕。谁能想象堂堂七尺好汉常常抱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眼泪汪汪地喊“乖乖”,谁能想象他的院子里随处可见受伤未愈到处乱窜的小动物,谁能想象小猫小狗趴在这样男儿头上,他吃一口,猫儿狗儿哄去一半。
四公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听见。
红发孩子拽住一缕红发,眼睛变得黯淡。他说:“如果有法术,能把我的头发变成黑色就好了。”小狐狸同情地用尖尖的鼻子蹭蹭他道:“我可以让你的头发变黑,但是我娘说,欺骗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你去见你爹爹,然后告诉他,你很想他。如果他愿意留下你,你要告诉他你的头发还会变成红色,如果他还要把你扔掉,我便带你离开人间。”
有日做不成官,便远远地躲起来。她希望我能娶个贤惠美丽的女子,生几个娃娃,衣食无忧。”
秋梨含愤带臊,抬头看了荇一眼,便是这一眼,荇却似望见了什么,浑身不自在起来。
  秋梨闻到了空气中清爽的香气,她嗅了嗅,问荇道:“你抹了什么香?”
有苏老爷笑了笑道:“有些人,我给他生路,他自己却不大愿意走。这种人,死过之后才能活。以前活着叫屈辱,叫痛苦,死了他却解脱了,痛快了。他想死,想痛快,我便让他尝尝痛快的滋味。但是,你是知道的,你爹爹性子古怪,虽然随和,却不爱让人太痛快,尤其是他的太痛快搁在我的不痛快上。
郑王妃生第一个孩子时难产,落地一个死胎,
四公子虽是个养子,脾气却倔,他跑出了宫外,不知去了何处。过了几日,却自己走了回来,跪到了郑王面前。这孩子满脸脏污,郑王冷冷看着他,巫人奉旨掏出了一把极寒薄小巧的匕首,拍了拍四公子还带着热气的小胸脯,像是打量着哪块肌肤更好下手
窝囊公子的爹同去年的鸟爹一般,凶猛非凡,正在谋划一锅端了儿子安逸的巢穴,教这鸟儿,无娘的孩儿,无处偷偷生
阿梨,若我谋反,你又如何?”他微笑踉跄着问妻子,不惧这满园的耳朵流言。
  秋梨愣了愣,却瞬间对着季裔郑重跪倒,收敛裙裾,行了一礼,“君当如何,妾当如何。君是乱臣,妾做贼子。”
荇心中藏有私密,欲除之而后快
阿梨,我不嫌弃你丑,不嫌弃你一日八碗饭,更不嫌弃你是个妖精。还请你此生莫要嫌弃我生有一头红发,嫌弃我害你背着骂名,做了乱臣贼子的妻房。倘使有余力,日后带我的骨灰到山林之间,我愿同阿梨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季裔看着他,染了血的手从衣袖中颤抖着掏出一块巾帕,递给他,微笑道:“阿荇,我把害你的人全杀死啦。以后,你要好好当世子,当王。娘教我好好守护你,我为人粗鲁愚笨,只能做到如此。日后,便全靠你自己了。”1他说:“请不要忘了娘。你我生而红发,本不是娘的错。要做妖孽,我自己一人做。阿荇是王,天生的王。”
郑王妃湘怀孕时被人下毒,拼了命生的孩儿却是红发。她痛不欲生,郑王把那小小的孩子锁进了宫殿,对外宣称早夭。他接连收养了三个儿子,才敢以养子的名义把大王子放出。王妃因着郑王殿下的爱,满怀期待,不顾受损的身体,又生了第二个儿子。
  又一个红发的孩子。
季裔却叹道:“你何苦救我?我本就求死。”
扶苏愣了,许久,才道:“既如此,我求死之时,你又何苦救我?”   
季裔笑了,“我不知那时你求死。”
扶苏眼珠黑黑的,瞧着他,淡笑道:“那我也不知,此时你求死。”&
季裔眼睛亮晶晶的,他说:“我若能活,又能陪殿下做些什么?你知道,我不爱念书,从不懂声乐,书法写得很是不能入目……”
  扶苏想了想,“你总要吃饭,你又很能喝些酒,足矣。”
他们两个无巢穴、无父母的鸟儿,经常聚在一起,啄一啄米,啜一啜酒
扶苏望着他,风吹起了他的黑发,他心中有些极难过的东西在不断跳跃。他想大声说不要,可是,还来不及开口。
扶苏握紧了缰绳,看着她,心中有些不断奔涌的脆弱,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摸遥远的她的凌乱的发髻,最后却只是收回修长白皙的手,面上点点头,淡道:“好。”
说起此事,老身不得不万幸,当日救活了扶苏,这才有了奚山君的神通广大,扮翁招婿一着。”
啊,原来阿梨便是那只火红的小狐狸啊,怪不得眼熟。那日,阿荇从别院回到宫中,我十分欢喜,途经厨肆,看它可爱可怜,为了给荇积善德,便放生了。”
“可是阿梨的香至今仍未寻回,我心甚忧。”   
“原来如此。”
奚山卷·青城
黑色的明亮眼珠瞧着奚山君,嘴角微微抿起。他与季裔所经历的一切,皆是他这未婚的好妻子设的圈套,像用残食诱着饥饿的小动物一般,轻蔑戏弄着他和季裔走到此处。她到底想要什么?扶苏百思不得其解。
你同她生去!同你念念不忘的二郎生去!”
二五却一直没有变形,还是绿毛的猴儿模样。他以前十分乖巧,可自从上次病愈之后,便不大爱说话了,也不大朝奚山君身旁凑,只有偶尔跟扶苏学写字时,才露出些许笑意
奚山微微一笑,蹲下身,捏起奉娘俏丽的尖下巴道:“雀王陛下,您口中既穷且奸的流氓妖,已经怀了你家公子的种,奴家生是他的妖,死是他的魂,他去哪儿,奴家便只能跟去哪儿。这可怎生是好呢?”
小白雀变成的老妇人热切地说:“殿下,您一定要为死去的皇后娘娘报仇啊。”扶苏抬起头,这小鸟眼中的仇恨火焰显然比自己嚣张多了。
二位天尊打从封神时代就没看对方顺眼过,虽说有些同门情谊,但瞧各处人马,五岳三川,洛澄黄长,地府十殿,天君人王,哪处的主位不是此二尊的门下在争?你今日做了泰山君,他明日定然入主华山殿;这位的徒儿去人间朝堂历练,立了大功,那一位的高足必定做了奸臣佞相,专拣绝世功臣扒皮鞭尸。二位天尊虽都是一脸和蔼相,白胡子比仙女裙都长,可死活寂寞几千万年,偏存着孩童兴致
至于人选,也由寡人来择。一个灵宝门下,一个道德之徒,皆尔等得意门徒,道心不移之人,谁先弃道,陷落凡尘,便作输论如何?”
长公主府挨着奉常寺。隔着院墙,忍冬伸长耳朵,都能听见云琅的声音。她就整日坐在院墙旁边绣花种花,困倦时,便躺在榻上,没什么仪态地发呆,阳光中有许多飞尘从眼前飘过,她总是在想,自己这样一动不动,也许有一天会被灰尘淹没,也许有一天,忽然就没这样喜欢云琅了。
  那一天,一定是个顶顶美的美梦。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卑微地爱慕他,这件事,她从不肯让步。她若是不维持自己的尊严,让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爱得十分骄傲、活得十分洒脱的姑娘,让他知道自己离了他依旧能得到这世间快乐,恐怕,她就活不下去了。
贵女们含羞带怯地排队瞧玉郎,忍冬却忙得没时间。这厢排队得了福水,一眨眼,她又飞回队尾重新排了起来,一趟一趟,不亦乐乎。到最后,青城殿下的黑发几乎被春雨湿透了。她却又笑意晏晏地挺直腰板,站在了一身黑衣月章的奉常卿大人面前。
云琅却迅速后退了几步,黑眸没有表情地瞧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和道:“殿下,不要再这样近地靠近我,我不能忍受。
云琅低头恭谨地听她骂,许久,才抬起头,唇畔竟挂了春风一般清爽的笑意,众人皆看痴了,他却道:“殿下之疾,一在从不肯听人说完话;二在常使吾……如此开怀。”
忍冬握着荷叶睡着了,伴着花枝清甜的气息,想起了她失去很久的怀抱,那似是属于母亲,又似是属于心底的一个宁谧的影子。
她瞧着他朝自己走来,便觉得是心底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属于她的怀抱,连雨水都无法遮盖的温暖,就这样,好似在她等了很久之后,经年之期,归来了。
  她忘了自己喊了什么,那人停在了那里。她迅速地摇着木橹,哭着说“求你不要动”。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吧嗒吧嗒,都砸在绿叶红花之上。
  那是她失去了许久的东西,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了,可只有她,一直这样艰难地铭记着。哪怕失去了味觉,失去了感情,变成了一粒草籽、一片乌云,也钻心刺骨地无法忘记。
  她这样深切痛苦地思念着他,是思念让她走到今日。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离开她时,也是这样大的年纪。她声音嘶哑,酸涩得五脏都快要挤出来,“荷称君子,吾见汝端明秀雅,赠君此株,聊表寸心。”
“他是我的心上人,这才是他做对的唯一的一件事。你瞧他不过如此,可是在我眼中他却是天地至美。而天地至美,本无常主。所以,他迟迟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她那样想念他的拥抱,怀念得如同那些辛苦茹素的日子瞧见糯米肉的一瞬间。她知道,他必定曾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抱她入怀,那样珍重,那样怜爱。那或许是他们的前世,只有她记得的前世。
她的记忆一闪而过,前世兴许也有这样忐忑的时候,院墙让人心颤,只是因为隔壁风光秀美
云琅没有转身,他继续读着:“有怪踩月而来,美如秋水,清如山河……”
  然后,果真有个兔耳獠牙的黑色妖怪踩月而来,从背后缓缓又缓缓地踮脚抱住了他。她的泪水全部沾在了他的长衣之上。若是她还能美如秋水,清如山河,还能时时刻刻寻着理由见到他,该有多好。
  这是忍冬这辈子第一次抱云琅。云琅怔了怔,书掉在了厚厚的竹叶之上,瞳孔一瞬间放大,握着书的手有些晃动。他低头看着环着他的那双手,枯瘦焦黑而伤痕斑驳。
  云琅闭上了眼,他轻声道:“殿下,臣曾说过,对于殿下的靠近,臣不能忍受。”
君心何坚决,到死无两意
云琅入殓时,听说怀中只有一本磨破了的《孙子兵法》,这是他临终叮嘱。不必依山河而居,不必厚待云氏,不必享宗庙配祀,只要此书陪伴便可。陛下悲痛万分,曾经翻过那本《孙子兵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些蝇头小字,甚是潦草,似是每日赶写。无人辨认出那些字究竟写的什么,只剩下卷尾一段空白处,字迹勉强瞧得出。
&那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有怪踩月而来,美如秋水,清如山河,生呆若木鸡,爱而不能忍,甚倾之。”&爱到何处,已不能忍受咫尺之距。
  甚倾之。
& 生甚倾之。
我临行前,特意把对前生心上人的爱意保留在青城身上,让她对云琅一往情深至斯
奉娘笑了,“山君虽赢了,可云琅至死也未承认喜欢过你,故而并不算输,你不必为他担心。他费尽全力,设了一个双赢的局,实乃我两教之幸。”
天君突下旨意择的人,只知是个十分聪慧仁厚的公子,带着记忆进入赌局,除此之外,奴也一概不知晓内情
奉娘斟酌良久,才掏出一面镜道:“这面镜是灵宝天尊赐下,若我方局势危急,便会显现红光。这四十九日,可一直是红光啊,山君,故而我这样担心。莫非,误打误撞,奉旨入了幻境的便是山君前世的心上人?”
大昭卷·三公
贵宝地应是要出两个王妃,一个……祸国殃民的皇后了
她道他为了一饭之恩,小太监却说,当年去提亲的,除了太子,还有右相
大丫鬟跑来,莺声燕语,软玉温香,“娘子,有白衣少年来求亲,称自己为孤。”
  又有三两不成器的小丫头嬉笑低语:“门外有个书生,中了暑,倒在了我们家前。”
扶苏觉得她想当皇后想疯了
临行时这妖怪给他绣了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丑得令人发指,还一直慈祥地说想家了就看看娃娃,她就是娃娃,娃娃就是她。换言之,如果娃娃被他怎么着了,奚山君必然十倍百倍地对他怎么着。
扶苏梗了下,回头解下娃娃,握在手心,手指把娃娃的包子脸捏得益发丑,嗓音清冷,“是有一房妻室,生得貌美如花,静如处子,真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从不上房揭瓦,与日月争着发亮。”
嬴晏则是孤儿,前朝嬴氏一族叛乱,九族皆被云相处斩,只余下一痴儿。行刑时云琅曾言,嬴族逃不过三代,三代之后,若不亡,人人得而诛之。而嬴晏便是这痴儿的后人,到他处,已传了三代。
他来平国本意含糊,似是并非一开始便欲往书院读书,而是为了寻人,不知为何,最后却变了主意
扶苏又跳回了枯草中,抬起了眼。那个孩子的眼睛,他确定他一定见过,曾经在哪里,无意中却非常频繁地见到过。
他始终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可是当花园小君主日日把他顶在脑袋上,同食同宿同玩耍,遇到危险便把他含到口中时,当他为她用怪腔怪调唱出一首又一首《诗经》中的歌,没有触角寻不到方向时便只能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时,方才觉得,只有这样一个孩子是如此深切地在乎他,喜欢他,只有她完完整整属于扶苏。那是他永远无法从父母、妻子、兄弟,甚至任何一个人身上寻到的东西。
他寻找到了这样一个人。
  他猜想,或许这只小蟋蟀便是他无法探知的前世。
他抱起了这个孩子。她极暖,暖得合他心腑。
若问栽树为何故,乔木成植可参天
待他清醒时,章三也醒了,一双乔植的眼。
他从幼时便从未尝过几分兄弟情谊,思及一贯冷硬的晏二梦中也有了温软之语,低头瞧见未完的棋局,一时鼻酸难抑,如玉一般的手托住了额,许久,才睁开眼。书上说知己者难求,书上说唯情字缠绵伤人。眼下的兄弟手足情谊竟也一时似是悟了,苦涩与热忱在心中交替,扰不胜扰,痛不自禁。
大昭卷·判相
黑衫少年握着猫尾如意结,朝上一抛,便到了那孩子怀中。他笑了笑道:“倘使你长大了,这世间的男子心心念念的还只有章姑娘,若我未死,你不嫌弃,我便回来娶你,可好?
注:可害苦了三皇子诶喂
三年前,独女章咸之不知为何,竟得了天子旨意,女扮男装去昌泓山,先前归家时便到军营,后来仗打赢了又日日来到粥棚看顾着。她自任性着男装拜孙夫子为师,这两载,行为举止便十分古怪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寄信说何日何时东佾奇袭,一会儿又言她此生注定不嫁帝王家。
黑影觉出他似是误会了
“世间有人爱我,有人憎我,有人说我对,有人说我错,如此,我当听哪一句?”
  “有某说你对,是因你所说之事合他心意;有某说你错,是因你所做之事与他所想相悖。说你对的许是你说了他不敢说的,承担了他不敢承担的,故而爱你,故而对你击节称赞,说穿了实在酸涩;说你错的许是你真错了,因你之错太过明显,已暴露在诸人之中,而诸人皆是知道真相之人,他们不语,暗自看你笑话,那直接说你错的许是憎你,但你应谢他直言这一回
“人的寿命短到连谈到造化都是笑话,好与坏也不过暖水热火一遭,你体会过炎凉世故,便知晓活过为最美之词,死了是最真之话。”
“若是我,我想死到山涧,天地之间无人寻到,连鸟兽都不去的地方。”
  “为什么?”
  “这样尸体就能慢慢腐烂消散,不用与这来去都匆匆的人生一般。听闻骨头化得慢一些,可以慢慢等,等到灵魂骨头都变成这空气的一部分,我便能融入这世间,同这世间一般污浊了。到时候,便再没有人嫌弃我,也没有人为了求取我拥有的最后一样东西而哄骗我,同我说这世间存有许多真情的假话了。”
她思索着穿什么甲衣,梳什么发,如何腰肢更细,眉眼更俏,如何飒爽英姿万人景仰。
粗鄙夷狄,不识礼数,毁约背信?你等一日,他们便不说了吗?要想腰杆挺直,不是别人说你直你便直起来了!等到他们恭维你腰直的时候不直也直!
章咸之握住手,勉强镇定道:“卖了!我卖与换梦人了,我用阴兵令符换了我同爹爹两条命,和……和……”
  “和什么?”   “和太子扶苏的孤独终老,妻儿不得善终!”章咸之咬牙,偏头闭目道。
他掐住娇娇女的脖子,咬牙切齿道:“阴兵令符是秦元帅用命换的,为的便是天下黎民苍生和太子殿下一条命!你这无知的蠢物!”
“我知世人,饶是你拼尽全力,也断不为些微情谊去与你付出同等情谊。虽不知你此行为谁,你我世间微尘,何必苦求于此?”
  “世事无常,我若不尽本心,还有谁肯为他?”
风吹过大树,大树中有黑影,黑影披散着长发,在阳光下一片透明。
  他缓缓动了动手指,摸到了风,也摸到了阳光。
  他摸索到城门前,静静抱住了孩子。
  他瞧不见旁人,旁人也瞧不见他。
  只有那声,不知从何而出,振聋发聩,所有的人听得分明:“千千万万人口口声声为了大昭江山,大昭江山不是一个将军、一个殿下、一个皇上,而是大昭的每座山、每条水、每一寸国土,我手上的这条人命!”&
黑影忽然流着眼泪,仰头大笑起来,状若疯狂,“夫唯万万人为我一人,万万人载我一人之身,万万人不愿我活,万万人求我大赦,我又为何人,善为何人,恶为何人,犹若木鸡,生不如死,又为何人!”
聚了散了,风起云涌,不知打哪里从谁家,又来了个白衣的小将军。
  小将军温柔地从树下挖出了一个纸鸢,细长的手指拂去纸鸢上的灰尘。
  纸鸢上斑斑点点,满是血印。寒风刮得凛冽,他轻轻松开了手,纸鸢便飞过了关山。
  瞎子,恨吗?
  还觉得世事与尔无关吗?
“大昭太平太久了,如今绝了皇嗣,正是好时机。”
  闻聆愣了一愣。皇嗣不是早就绝了吗?
十一年的六月初五,我为贼人所劫,饿倒在章府门前,你命丫鬟赶我走,路过的殿下成觉却给我一餐饭,一袋馒头。”
陛下送你到书院读书,便是为了让你日后辅佐太子,你为陛下所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借刀杀人。你虽算漏了什么,虽然此事明明与他无干,他却去了。他同我说三弟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烧纸钱,看得他心中愀然。他说他没有感情,他说他不明白为何对我们兄弟手足的感情来得这样茫然汹涌,让他不知所措。你说,若不是你,我如何确定大哥便是太子扶苏,便是我的主公成觉预备铲除的人呢
红花落到红衣上,黑发的俏丽美娇娘却狠狠地摇着头,她眉眼带着杀气,掷地有声,说服了自己,也掩盖了心中的浮动,“是你杀死了姬谷,是你杀了他,我终究只是想想,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害怕他哭,害怕他死了还要哭,便挖出他的双眼,放在盒子中,呈给了世子。”
嬴晏笑了,环望着四周道:“我哥哥用他的命换了我一命,我得帮我哥哥守住大昭,守住他的疆土子民,不然,若是这样便到了黄泉路上,可怎么有脸相见。”
成觉阴恻恻一笑,望着云简,“云卿,你负我两回了。”
扶苏,公子扶苏,他……不是被穆王世子刺杀了吗?
没用的,没有人能得到这个令符,包括他的父皇。只有流着秦家血的扶苏才能驱使秦门祖辈相传的阴兵。每一代秦家人与鬼王订下盟誓,死后不入地府,不慕轮回,但成阴兵,魂碎沙场,忠君报国。
雨中,身着白色铠甲的小将军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温柔不语
云简便笑了,“这就好。若无爱的女人、恨的男人,活在人世还有什么生趣呢?”
奚山君转目,远远看着脸色已然灰白的章大姑娘,突地笑了,弯着眼道:“你害他无妻无子,归根结底,不过是不愿与他终生为伴。姑娘莫怪本君心计,映得你是蠢了些,只是我亦在此局中,人生长短,须得试一试,才不后悔。”
“卖梦者要靠龙凤之气续命。我母亲未死之时,把所有的凤气给了卖梦者。从此,那些船属于我。
  “母亲用命为我换了一条洞察先机的金船,外祖秦氏用历代忠魂换了我一条命。”
  所以,他知道他的心上人不肯嫁给他,不肯当皇后,宁愿让他无妻无子,也要做大昭唯一的女将军。
他想说,那日求娶章咸之的另有其人,并不是他。他若有喜欢的女子,求娶时怎舍得要她保命的东西,只会把全世界能保住她性命的东西给她。
如何才能永远不失去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后来,临死之时,真真让他想出一个好法子。他让她们住在他的心上,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记忆有多长,她们便有多么长寿。
又月余,三皇子返太平都,求旨天子,聘娶金乌太守之女恒春
奚山卷·冠昏
扶苏回到奚山,就听闻奚山君生病了,身子发虚,正喝老母鸡汤补着,敷着块绿巾子哼哼唧唧,据说是离魂太多累着了。
  章三弟梦中的仙女、他背篓中的布偶、黄韵黄四弟,扶苏掰手指数了数。
  怎么就没累死她。
佯装散步的奚山君撑着耳朵听,听到此处,笑眯眯转头道:“好孩子,快来快来,你大哥拜不拜不打紧,本就冷心冷肠十分迟钝,只是你须得拜一拜你大嫂方好。”
太阳升起的时候,山变得金灿灿,少年的白衣蓝袖也金灿灿的。一身麻衣的奚山君坐在扶苏身旁,她离他很近,静静地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她知道那里很快将变得耀眼刺目,就像扶苏原本该在的世界;她知道黑暗与那块土地格格不入,灿烂的人生中,疯狂恶毒要适时隐藏。
奚山君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黄衣裳的美人,淡淡一笑,看着他,眼中有些晶莹。
  黄衣啊黄衣,山中的三娘也是黄衣,梦中的小孩儿也是黄衣。
  扶苏心口一窒,绞痛难忍,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什么,却有些不想承认。
积极乐观开朗恶毒
他不知道,山君曾经也许可能是个美丽的姑娘,曾经也许可能被他在梦中见过。
扶苏食指指着那个字,念道:“‘妻’,这是‘妻子’的‘妻’。你们的君父,是孤的……妻。”
奚山君愣了,扶苏垂着头,淡道:“孤与奚山君,缘分颇深。吾为母守孝三年,如今年届弱冠,正值婚期。”
原来秦广王过年时,例行巡查卷宗,却发现一件束在轮转镜后的悬案,如今结了好厚一层灰,秦广王翻了一番,什么也未说,只将此案交予了他,说是他管倒十分恰当
王八阿年等不回莲子和阿元
三娘愁眉苦脸地经过,没精打采地与扶苏打了个招呼,似是没瞧见奚山君。
这是三百年前大昭连同番邦海外的作战地形图,传言是当时一位王子所绘制,纤毫毕现,天才手笔,一直被收藏在穆国。
可成觉为人刚愎自用,做什么事,都是随心情,靠直觉,思想天真无度,行为也是肆意霸道,并无节制
临真子点了点木头,捻须笑道:“这木头前生是个漂亮的姑娘,觉儿为了偷看她一眼,还翻了人家的院墙,一见倾心。
小松鼠歪头道:“扶苏扶苏,你美貌脱俗淡雅而又霸气的娘子托我告诉你,她出外云游一些日子,冠礼约莫无法参加,她让你乖乖儿的,婚礼之前若回不来,你且不必再等,她已修书季裔,让他派人来接你,日后定有大好姻缘,切莫担心绝了嗣。”
扶苏忽然觉得呼吸很艰难,他有些麻木地转了转身,满满一屋子的奚山君对着他乖巧微笑,“相公,外面是谁?”
前些年,楚国郡主来使,也只是惊鸿一瞥,大家边夸赞何曾见过这等雪肤花容的美人,可是已然王女,风姿气度不俗,却也比不上眼前姑娘三分,真真不知何等人家何等心思才能养出这等女子。
“红线那一头的姑娘生生把同觉儿的红线解开了。”
她接连三日如此,每每又让他瞧见,只是为了设计哄他替她躲过雷劫。
粗粗一算,扶苏已有三日三夜未吃未喝了,瞧他疾步如飞,似是胸口顶着一口热气,未敢散了,仿似人死前回光返照,心中大有牵挂之象。
身后的将士怔怔看向扶苏,他却道:“她们比你们还多。”
  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所以……还真是异常让人烦厌。
这一世的王子想要彻底摆脱延续了三百年的噩梦。一个少年一见钟情的噩梦,一个寻了几辈子却无法终结的梦,一个年年岁岁枯坐却等不到的噩梦。
  一个看到她就心跳得发苦发痛的梦。
他不再要她。
  他想要让她彻底消失。
  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从她手中讨要回来,哪怕已成了面目模糊、鲜血淋漓的模样。
  她是他的病根。
  谁能妨碍病人治病?
木头方才仿佛快死了,这会儿竟振奋了一点点精神,虚弱地啐骂道:“谁是你妻了?谁不知道你妻奚山君英明神武盖世无双美貌天下第一,老子这样落魄哪里便是你妻了?你这小孩儿,莫要乱认亲,快滚快滚!从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扶苏唇角翘了翘,眼角带着温和和疲惫,淡道:“日后你若想要什么,我寻了都给你,我固然不太中用,可你熬这么些年未必没存等我哪一日中用的时候便威风一把、富贵一把的念头,此一时,何必非得在此处殒命?人说嫁夫嫁权扶娘家,你此时去了,又嫁的什么?扶的什么?竟俨然成了天下第一冤枉鬼,连我都替你不值当。”
扶苏说了这一年都未说过的许多话,终于安静了会儿,许久,才看着成觉道:“无妨,你试试。”
  他说,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他长大啦,所以渐渐地,只有他自己能管住自己的心了。&
再也,不需要她的无端干涉了。
他转身,那些每日每个时辰都会叩门而来,积攒了千千万万个,只有他能看到的奚山君们全都消失了。
  因为有了真的,不再挂念假的。他在莫名不知所起的煎熬和思念中臆造出的假的奚山君。他希望他的妻子就是他造出来的那个模样—乖巧安静,美丽雅趣。可是,这样一个真的奚山君伏在他怀中,她便是个又丑又硬、被雷劈得焦黑的木头又何妨?
他问她:“这身衣裳原本是谁的?”
原来你长大了,是这样哩。我知道该是这样的,因为你小时候就是这样。可是时间久了,就想不起来到底该是怎样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就算有人比你好看,可那也与我没什么相干。我说我讨厌你的时候,其实在想,这样待你是讨厌你,等我控制不住,待你再好一些的时候,你便不会惧怕我,只会觉得我只是从讨厌你变成了喜欢你罢了。”
  而非,从深深喜欢你到深深爱慕你。
她说:“我可能不曾告诉过你,我有一个哥哥,我那个哥哥死了。对,每个人都会死,他与别的人都一样,他也死了。他说他二十岁的时候,会送我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可我等了三百年,却再也盼不到他二十岁了。但我想,我一定得达成他的愿望,我得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要我的夫君万世其昌,我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子孙满堂。”
他有一颗静止的不愿与人世共行的心。
  可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从幻境中变成云琅那日开始。
洛水君曾下凡历劫,她变成了一位孤独的皇后,年水君曾下凡点化,他变成了一位卖船人。
  一个带来了他的生命,一个毁掉了他的上
“我想再瞧你一瞧,我怕再瞧你不到。”
大昭卷·谢侯
黑芝麻陈兄似乎有些尴尬,脸红未红瞧不出,谢良辰暗暗叹了口气,又要开始了。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看不出,看不出,看不出。
可这个祸水,娶了三个妻子,却一辈子无嗣
是啊,先皇后多乖巧啊,小时候随她父亲来徽城,我驮着她逛街,予她买果子,她就给我唱了一路儿歌,弯着眼睛,衫子干干净净的,十分可爱。我还想着您要是有个世子,先皇后做个江东的王妃也是使得的。谁料她竟……”
这就是债。他们祖孙三代欠了成家了,得还。像谢家这头儿欠的还完了,这不就解脱了。百年之后,谢家不背个卖主求荣的名声,也算我们这十五代人没白白为他们家流血尽忠。”
这片如邑棠得名于战国齐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如邑。如邑公主爱棠成痴,梦中得赠神女一把种子,传闻便是绝世少见的带香海棠。可是种下了,海棠年年含苞,却迟迟不肯盛放。如邑自幼体弱,引以为憾,她十六岁时夭折,死前叮嘱她母后,日后一定要将她葬在海棠树下,因这世上唯土地亲热,海棠缠绵。
  她死的那一年,海棠花开了,香满齐宫。齐国国破,如邑海棠被移栽到了秦王宫,从此年年花开灿烂,却再也无香。
有那么些时候,她迫切地希望回到四五岁,对谁的命运都不知晓,却喜欢趴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摇着龟壳铜钱猜别人命数的时候,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能熬到今日,站在故土,距离前事三百余年,又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
  因为,不用再一次经历,因为,不用再一次体会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绣红色嫁衣的情景,尤其,穿着一身缟素。
“等我醒来,竟已坐在了临时搭的茅屋中,屋中有一盆烧得正暖的炭火,稻米也已悉数收完,摆得整整齐齐地码在屋中。”
“可是,说也奇怪,自打孩儿在他外祖父母坟前哭了一场,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欺负过他的顽童的家中都不甚太平,霉事连连,日子越过越穷。
有一日,她竟告诉我,在距离我家水田约莫一里的坡上,有一间孤零零的茅屋,屋内住着一个白胡子的老神仙,老神仙对她十分慈祥,她想要什么,老神仙都能一瞬间变出来。
我告诉过他,我的祖母是世间最聪慧的老祖母,我要带祖母来见他,他说他也很想见你
直到有一日,来了一群兵甲,在夜间,把我的尸首掘走,我十分气愤,却如入迷障,再醒来,就到了这个走不出去的园子
试问哪个少女不怀春,谁又想像个烂泥过这样污糟的日子
他在我的浮想联翩中睁开眼睛,那双眼很干净,很清澈,我可以看到在他的眼中,有个特别平凡的女子
“山君,我在做什么?我只是为自己留个念想。你幼时端午吃粽子吗?平素吃不到吧?那个粽子就是期待端午到来的念想,而念想只是个开心的念头。念头藏着就够了,所以,我其实什么都没做。然后,我就转身走了。”
我一直想要一块盖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我那身着红袍、发束金冠的夫君挑起这块盖头的时候,我一定要清清楚楚看着他,和他从此长长久久在一起,然后有了孩儿,我教我的孩子读书,他便教他懂得世间道理。若我有妇人之仁,宠坏了孩子,他也许还会连我和孩子一起训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一直瞧着他,我想我会一直微笑。”
这厢谢侯进太平都还没热闹完,那厢就有人击登闻鼓,哭着闹着说自己才是齐郡主,谢小侯带回的那个是假的。”
“坊间传闻,谢良辰有脸盲症,真不是个玩笑。
谢小侯并未搭理我,偶尔在烛火中无意瞧我一眼,眉眼只带着说不出的厌恶和冰冷。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讨厌我,后有一日揽镜自照,方才明白其中缘由。谢良辰从幼时起便不喜容貌鄙陋之人,他少年时,立下宏愿:做第一等诸侯,居第一等封邑,娶第一等妻。那以此类推,他要的婢女,也是第一等。我嘛,只是个十八等。第二日,丫鬟们再差遣我去,我心中自卑,便不再肯去了,只安静地躲在后厨,做个烧火丫头。
等到众婢都跪下的一瞬间,我把身体往后藏了藏,雨伞又背到了背后,心中有鬼,只怕被人瞧到自己藏了把伞,又藏了个自己,居心叵测。可是,黑暗中,只是多此一举。谁也瞧不见此处
我少年时曾喜欢过谢良辰,可是刀光剑戟中,我已不是少年。那些攀望之念,那些见不得人、为他所厌恶的心思,便是从那日断绝的。”
亡灵已逃,尚不得知。只它牵涉大昭国运,泰山王令我务必寻到踪迹。可如今已三年,尚无头绪。”晏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那倒有些似为兄
它有些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这是个误会,山君,大大的误会。我与他相遇皆是偶然,从未想过讹他,可他因何从不肯放心,见我仍如芒刺在背?”
“他问我:‘你可会讹人?’”
鬼魂摸了摸奚山君的额头,闭上了眼,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很久,才叹息道:“你也有这等不如意,我的事你想必感同身受
秦谊叫我乖乖活着,他用命换了我一命,故而,无论活得如何艰难,我从未想过轻生。我知道,死了就是完了,就像我爹爹、娘亲、哥哥
“有许多人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我是天下第一好色之徒,故而我比她们都爱。爱到你老了、死了,你还是你。可我是凡俗之人,你若化成灰尘,我何等束手无策。上天不必如此嘲讽我,我的爱是这样世俗,因你美貌,因你神气。而今只愿你能好好活着,活成我喜欢你时的模样,那么你不欢喜我又如何?不娶我又能如何?我喜欢你却从未觉得你也喜欢我便是最好结果。”
女孩子揉了揉眉心,呼出一口气,温柔道:“良辰,你其实一直都记得我是谁,是吗?
她说:“谢良辰,我知道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不该奢望。可是,你何曾配得上过我那样的喜欢?故而,打从今天,从这一刻钟,从我们初初见面的那一眼,从夏虫鸣了,桃花散了,竹叶青了的时候算起,我们两不相欠。”
他等着她有一日因她口中的那样喜欢,而告诉他,我便是你的妻子成泠。
他是她口中的九天玄女、齐王英灵、田埂上的神仙。他简居琅琊,整五十年。
她死的那一日,天上飞来许多雀鸟,那鸟儿眼瞧着就要自由。他让人打落了所有的鸟儿,葬在她的坟前,祭奠她此生可贵的自由,他此生卑微的囚途。
她欢喜他,叶公好龙,他爱着她,尾生抱柱。
他缠绵病榻,掘了她的坟墓,预与她同穴。她变作一个鬼,却依旧躲着他。
  他一直等着,待到下辈子,他与她不亏不欠了,便莫要欢喜过甚,钟情过疾,骄傲过命,只是结个良缘,也能好聚好散。
  谢良辰死的时候,手中握着一纸婚书。
  婚书的右下角,是小小的“泠”。
齐郡主成泠果真没讹江东侯谢良辰。
大昭卷·乔郡君
大昭的人生在摇篮中,太平的人降临在天河中。大昭的人死了埋在尘土之中,太平的人死了埋在星星里
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女孩子们开始认真学习琴棋书画,不再对着哥哥吵吵闹闹要出去玩耍,出去看很多很多的人,等待变成最好的姑娘,嫁给这世间最好的人;哥哥要看很多很多书,救很多很多人,努力在死后,住在最亮的星星中。
  很久很久之后,哥哥出征了,妹妹出嫁了,他们都得偿所愿。
少年并不动声色,许久,才微笑道:“本君自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小人,你却是连小人都难教养的女子!”
她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呢喃:“我想你啦,哥哥。”
  连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树高,不知算不算远。
  可他吃饭时,身旁没有她;喝茶时,没有她;抚琴时,没有她;下棋时,没有;蹙眉时,没有;微笑时,更没有。他有没有她似乎都不打紧,可是要紧的是,她没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鸟儿。
  “哥哥,我离不开你。”她到底意难平地望着他,一仰头,哽咽落泪。
小孩儿笑了,她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哥哥喜欢不就好了?她终有一日作为一个怪物死去,多余的情感怪让人困扰为难。她说:“表姐待我很好,比哥哥待我都要好。哥哥待我不过一二分欢喜,表姐却是十分尽心。我喜欢表姐,比喜欢哥哥还要喜欢。”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淡淡缓缓地微笑,好像笑到了心中,又好像没有。
小孩儿爱下棋,谋略之术却甚差,一输再输,愈挫愈勇。后有一日,与少年对弈,小孩儿执黑子,输得惨烈,只剩一子。她灰头土脸,有气无力,他却伸手,捏走了那枚黑色棋子,从腰间解下他自幼戴着的暖玉,俯视着她淡道:“老是赢你这猢狲也没甚意思,在背后不知啐我几回了。这次便拿玉与你换这最后一棋,可还公道?”
注:唉唉黄三娘和秀提啊
二郎便冷笑道:“这些日子,我为你踅摸了个天下无双的好夫君,恭贺姑娘以后要自由了。只是难为姑娘,得略等一等,本君即日出征,少则一两载,多则两三载,回程之日,便是送你出嫁之时。”&
  小孩儿傻了,小手抱着暖玉,傻乎乎地看着二郎,二郎忍不住揪了揪这孩儿的小辫子,道:“你这憨孩儿!我养你这么大,你倒是祸害得他家破人亡,也算你有几分本事!”
  小孩儿摩拳擦掌。
  二郎就又笑了,他面容清爽,笑起来沁人心脾。可他并不常这样开怀,尤其在小孩儿面前。那个阴郁的少年也许才是他的哥哥,不管他在外面是如何温雅爱笑。小孩儿心中一动,问他:“可比二哥?”
  二郎缄默。
她缓缓掏出了匕首,望着盖头外的世人,却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口,松手的一瞬间,她隔着盖头,对敏言道:“公子大喜,一喜花烛,二喜……二喜丧妻。”
  大昭有一个传说,若在婚礼之上见血,则是大凶之兆,不应在男身,便应女身。轻则跌打损伤,劳筋动骨,重则嘉年丧偶,痛失所爱。
  歹毒的姑娘呵,穷尽一生,最缺德的事儿也做出来了。就算死啊,她也不让旁人称心,她唯恐妫氏不能一生残疾受尽煎熬也死不了,又怕妫氏死得太迟,不能教敏言嘉年丧偶,痛苦终生。
女子笑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是那笑声十分空洞,没有人觉得她是真的开心。她说:“我命花奴将她再葬时,划花她的脸,让她不能与我儿相认;我命他拔去她的舌头,在她口中塞以糠麸,让她不能向我儿诉说她的冤情!这世上真心对我儿好的,除了我,只有她一个。我儿死的时候,她坐在树下,流了三天三夜的眼泪,后来眼泪便变成了血,全滴在了我儿送给她的那块玉佩上。玉佩是他出生时,父皇赐予他的暖玉,为天石所凿,秉持神器之意,是他身份的象征。他送给了他的小妹妹,或许心内早有打算,待他那小妹妹嫁入敏言府中时,他便放弃江山,臣服于敏言。可是那贱种依旧不肯放过我儿!”她咬牙切齿,声嘶力竭。
晏二声音略带沙哑,他怔怔望着奚山君,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却又似乎难过得不得了
她曾问他,是否会喜欢一个姑娘。他那么斩钉截铁说他不曾也不会,可是他有一世当相爷的时候,画过那个姑娘。他爱极那个姑娘,宁可向道。因为他无法告诉旁人,他不能娶一个痴情的公主的缘故。不是公主不好,只是他太可怜自己,可怜自己的那一点心。青城殿下也许只是七十年,可他,已整整三百余年。
“三娘,死何益,生何益?”
  三娘,你死了固然没什么好处,可是,你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桩,我从徽城一路打到北突厥,降伏三十三诸侯,途经三十三都城,每至一处,购置的土地、店铺、珠宝、妆奁,你悉数交予该交之人,带她远离是非之地;
他摩挲着小小黑色棋子,带着末路的孤寂微笑道:“尔为孤山玉,萃成天地质。斯年多纵横,成败终难定。本君今日魂魄就要打散,时命所致。小小棋子啊,若你有灵,愿穷尽我毕生所学,化为尔身,令你为相五世,全吾收复上百华国,稳固江山,报国爱民之愿。
告诉吾幺妹阿植,一定牢牢地让她记住—三娘,生何益,死何益?”
  三娘,你活着虽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因为思念兄长而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好好活着啊。
  我小心翼翼地灌溉,一日复一日地期待,那么费力,植成参天的乔木,岂愿见你终有一日从容赴死?&
& 我也曾备下三十三城嫁妆,预备嫁我价值连城的掌珠。
  只可怜我这孩儿,送嫁的兄长徒然死在马背上。&
& 其实,我们都曾得偿所愿。
大昭卷·悬棺
三娘有一个不愿让它知道的秘密。它全都知道。二郎是她的亲哥哥,而她一直深深爱慕着自己的亲哥哥。
名利、财富、权势,她样样不落,样样攀附。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却去寻别人要。那是他十分珍爱的,本来诚惶诚恐着谁再也走不近她,可是她要的原来从来不是他想给的。
扶苏问道:“我听闻这世间妖怪如果哄骗了人,便要经受雷罚,可是真的?”
“你若不是三娘,便知你不过是贪财好欲之徒,你想要什么,我都与你寻来,哄你开心;可你若是三娘,心中所谋,恐怕更多,我竟不知,你究竟想要我做些什么了。”
奚山君紧紧抱着扶苏,问道:“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知假,便知真。”
  “我喜欢你啊,扶苏,非常喜欢。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比所有的古人、今人、后人,认得你的、不认得你的,倾慕你的、深爱你的,都要喜欢你。”
她笑了,带着泪,深深叹了口气,又用袖子蹭去眼泪,道:“对,你是敏言,我如此折磨你,皆因你是害死我哥哥的敏言。公子若有一日为君,莫要忘了今日之言,替我哥哥洗去这三百年的冤屈。”
“我待你并不好。我时常与你对着干。我十五六岁时,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只是怕你一不留神便生吞了我。我举步维艰地活着,只是为了摆脱你。等着十七八岁,略通人事的时候,我又喜欢上了旁人家的姑娘,便更想摆脱你了。可是,你嫁给我的时候,我真真切切地欢喜,真真切切地想着,以后天冷了、热了,无论去哪里,我都带着你。当皇帝了,我们一处去,当叫花子了,我还背着你。我们走遍名川大山,因为世间美景不是为帝王而设,而是为了神仙眷侣。
他说:“因为,我喜欢阿植啊,非常喜欢。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比所有的古人、今人、后人,认得你的、不认得你的,倾慕你的、深爱你的,都要喜欢。”
她说:“我活了三百年,一直在等今日。前百年,吃人肆虐,与天为敌;中百年,历尽雷劫,消磨志气;后百年,谋定而动,黑白捭阖。我这一生,活得好不漫长。”&
& 蛇道:“妹,悔否?”
  奚山君道:“悔。”&
& “悔在何处?”
  “活到今日,竟还困顿人世伦常。”她哈哈笑了出来,手掌轻轻一握,那猴儿酒壶便碎成了粉末。
许久许久以前,小小暖佩方化为人形时,曾道:“三娘的血泪浇灌了我,给了我血脉,从此,我便穿三娘最爱穿的黄衣,做三娘。”
  奚山君笑了,问道:“那我做谁呢?”
  黄衣的女孩也笑,“三娘就做郡君啊。三娘思念谁便做谁。我依托于主公的意愿留在三娘身边,早已暗下誓言,照顾好三娘,给三娘造一个温暖的家,二十年,不,三十年后,咱们家人多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三娘啦。”
神修自然道,不理轮回人。从前参不透,是我傻。”翠元轻笑,“为了虚情假意的你,为了和你厮守万古,我宁愿污秽自身,造假情事,与轮回人牵扯,在功德圆满时硬生生折下功德。你就是这样回报于我。”
  火焰从翠衣人的脚边慢慢蹿起,天上却浮现了明亮的霞光。男子的眼中无情无欲,只剩下悲悯。他临风而立,狂风吹起翠色的长袖。他说:“既已如此,三娘,莫再回头。你我夫妻缘尽,你莫回头瞧我,我亦不再瞧你。我入仙道,你入轮回,你我,再无相见,再无回头之日。”
她用一双眼望着苍天,与它对视。
  她说:“我幼小的时候,曾求你仁慈,后来长大了,便不再求你,因为我通晓了人事,知道求你也无用。求你只会让你嘲弄我、轻鄙我,求你只会让你知道我的弱点,知道我在乎什么。我的孩儿们小时候,我都曾拉着他们的小手,站在空旷的天地上,向你叩拜,我求你保佑他们好好长大,不要像我的哥哥,也不要像……我一样,我求你赐给他们快乐而勇敢的心,无论被命运怎么捉弄都不会丧失希望。我所要不多,并……不多啊。”
树丛中,有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猴儿,它满身焦黑,望了望望岁木的方向。
三百年后尚有机缘,只需尔儿婿精血蓄养魂魄,三年若不产子败了修行,定可重生。
“植,三百年,嫁乔荷。”
  可阿植死啦。
从不知相思,安知相思死。
她若低头,便能瞧见我眼底那些奇异的东西。
  点点滴滴,历数来,都是些随时戒备隐藏的爱。
  可她顽劣,不曾跌倒,我便只好倚靠在海棠树下抚琴微笑。
  我在等她发现,轻轻喊一声“哥哥”,我便好装作不大喜欢她,牵着她的小手回家。教她读书识字,也为她讲些故事。耗着年头,一日日地,累积溺爱。
  我的爱比别人廉价,满了便溢,没什么可惜。因我知终有一日,它还会满。
婴显然是不行的。他足够聪明,却对万事漠然,无欢喜之物,无嫉妒之人,无遗憾之事,更没有执掌天下的欲望。
回宫的途中,经过平国,遇到那些金船,我走了进去。黑衣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要婴的一切,我要婴死不瞑目。他们问我拿什么交换,我想了想,我最不需要的是什么。那想必是天子们都以为困扰的情爱。
我扮成婴的样子,可章戟这个老泥鳅滑不留手,一直装傻,装作不认识我。这时节,觉也入了金乌,情形益发复杂。
栈外负手站着一个满身补丁的书生,那书生看着我,眼睛弯弯的,笑得十分温柔可亲,但我却瞧到他眼中的阴森。
我从那时,瞧她可爱。
  再过三年,瞧她已是心乱。
我离开之后,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说等她长大,便来娶她。
昭从太宗时起,对历代陛下便有训诫:禁中断痴情,俯首天子志。欲不为人知,先绝己心愿。
天子有个爱到心坎里的爱子,爱到把所有的一切都要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他的孩子,欲望、决断、谋略、爱民之心、藐视天下的气概、清除诸侯之患的勇气,他有的,没有的,统统都要给他的爱子。
我如今面容枯槁,是因我之生机,系于望岁生机。口中之舌也不过望岁枝上一片瘦长绿叶所造,麻木十分,喝酒吃肉皆无滋味。
他说他是我旧时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在人世混迹太久,颇为厌倦,特来投奔。我看棋盘黑白分明,变幻莫测,略一思索,为他取名秀提。
秀提有大造化,跟随了灵宝天尊,做了末徒。临行前,我抹去了他这段回忆。
我得宠溺他一生一世,做个他,像他待我那一辈子。
  唯愿他,此生,便是那个前世懵懂的我。
被钟爱,被安排。
  虽则天常有不测风云。
  我也曾想,我若为天,该有多好,定善待他终生。
  我若为天,他的磨难中总存一线希望,痛苦中还有转圜。这世上神话故事颇多,每一桩,都是我来演。我来做山,做海,做泥荷,做蝼蚁,苍天有束光可偷,我也偷来,予他做个冠带。你何必惊讶他竟不能处处识得我,也不必知道,这样的强制安排不是为了满足我的爱,而是为了想要他还能笑出来。
  天下甚美。我还肯爱这山河,只是因为他还热切地爱着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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