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哪个海边南加州从来不下雨雨

【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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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吴越
“天晓得。”我有气无力地托着腮帮子看窗外楼下的车水马龙。
下午,于乐瑶来电话,告诉我她的包找到了,有人拿走了里面的几百块现金,把包和其余东西都扔在那家奶茶店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
“谢天谢地,”乐瑶阿弥陀佛加感谢上帝一番,“你确信你姐姐不肯借包吗?” 她不死心。
“我确信。”
“那就算了,”一转眼,她又兴高彩烈,“这周末我们去同里,要不要一起去?”
“这个星期很忙。”我叫住她,“如果一个男人说过要给你打电话又没打,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乐瑶干脆地回答,“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 她好像已经忘了就在两天前,还有个男人骂她是“猪”。
下班前,突然收到岳洋的电话,他说“一起吃晚饭吧。”
我问他,“吃什么?”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你几点下班?”
我踏上他那辆北京吉普的时候,车里的后座上已经放着一堆超市的大袋小袋,里面放着买来的菜。
“去我家吧,”他说,“我做菜给你吃。”
“你会烧菜?”我有些惊讶。
“很奇怪吗?”他反问。
“你看上去不像是会烧菜的人。”
他笑了笑,发动引擎,车子里飘起Peabo Bryson深沉宽厚的声音,是If ever you‘re in my arms again。
“你们的办公楼很漂亮,”他问,“你是干什么的?”
“图书编辑。”
“不错啊。”
“也很辛苦,”我把今天早上和胖妞的电话告诉他,“如果她不肯和我们签约就糟糕了。”
“她是想一直减下去吗?”
“有这个趋势,她说减肥是她活到现在干过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那她活得太可怜了。”他淡淡地说,一转车把打了个漂亮的转弯。
正对我的CD台上放着两个牛皮纸信封,一个封面上写着“爸爸” ,一个上面写着“姨妈”。我有些好奇地打量,伸手想拿过来看看。
“小心,那里是我爸和我姨妈的头发,”他注意到我的眼光,“我有个中学同学在一家医院工作,他说像我们这样,最好同时做父系和母系的鉴定,也就是把你的头发和我爸爸以及我姨妈的头发比较,确定和他们有没有亲缘关系。对了,” 他补上一句,“你也需要拔几根头发下来。”
我看看他,心里突然有点涩涩的 --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那…你妈呢?” 我问他。
他看看我,“我妈在洛杉矶。”
“洛杉矶?”我忍不住睁大眼睛,“美国那个?”
他点点头,“和我爸离婚之后没多久她就去了美国。”
“后来呢?”
“我姨妈说她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干洗店。”
“你和你妈有联系吗?”
“很少。我妈现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能对于她来说,我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去过美国吗?”
他摇摇头。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笑笑,“我想起那首歌。” 然后轻轻地哼起“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过一会,他跟我一同哼起来。
“我一直觉得这首歌有点奇怪,内容很悲伤,曲调却那么欢快,如果不知道歌词,可能永远猜不出它唱的是什么,”我告诉他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的情景,“当时我姐姐对着我大喊大叫,我也对着她大喊大叫,后来我就抱着她哭起来,”然后我问他,“你呢?为什么喜欢这首歌?”
“小时候,我家有一只唱机,就是老电影里常常出来那种,用唱针的,放很大的黑胶牒,我妈喜欢用它来听歌,她最爱放的一张牒,第一首歌就是这支‘南加州从来不下雨’,我喜欢跟着它跳舞,那时候才几岁吧。”
“我妈临出国的时候,什么都带走了,留下那张牒给我,”他把车停住,“这就是我的血泪家史。”
岳洋说他会做菜,原来并不是吹牛,一进厨房就开始锅碗瓢盆,忙得井井有条。
“我以前以为你只会买罐头。” 我一边剪黄泥螺的屁股一边说。
“罐头总有吃腻的时候,连玛当娜都知道新鲜的猫食好吃。”他把一小片鱼肉切碎拌到猫食盆里,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放到客厅一个角落,吹一声口哨,玛当娜就欢快地“瞄” 一声飞跑过去。
“你对她可真好。”
“这么乖的猫不多见。”
“你剪得太少了,这样吸不出肉来的,”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黄泥螺,“要这样。” 岳洋把着我的手,他的呼吸离得很近,能隐隐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我的心突然在胸口“咚咚”地加速跳起来。
岳洋抓着我的手,“啪哒” 一声,剪掉了一个螺丝。
“要这样剪。”他看看我。我望着他左手腕上的红线,再看看我自己右手上那一串木珠。
“我有个问题。” 我说。
“什么?”
“你希望我是你的妹妹吗?”
他笑了笑,“你是不是我妹妹,其实早就决定了。”
“那你希望我是吗?”
他低下头,过一会,又笑笑,“如果你是我的妹妹,是不是意味着我要照顾你?”
我点点头。
“我不太会照顾人,” 炉子上的汤锅“突突”地响,他把盖子揭开来,“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时候看见我就哭,像看见坏人一样,我爸说我肯定掐过他,可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你一直都一个人住吗?”
“大学毕业以后一直都是,”他点点头,“可以开饭了。”
那顿饭很丰盛,吃到一半,我的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是大姐的。拿起来,大姐的声音听上去很着急,“小安,我家的电脑当机了! ”
“你试试热启动,不行?再试试冷启动?都试过了?怎么当的机?”
“下载一个程序的时候,突然就……”大姐描述了一番症状,“现在就剩下蓝屏和上面一个莫名其妙的出错信息……”
“你下载的是什么程序?”我说完这一句才想起大姐已经身怀几甲,“老爸不是叫你别碰电脑的吗?”
“是…是一个查网上聊天记录的软件。”
“查网上聊天记录?”我眼前浮起童子捷哼着“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过那红尘永相随”的风流模样,“你是要检查姐夫……”
“是,噢,不是… ” 大姐像是有些不高兴,支吾了一回,“唉,你姐夫回来了,我问他吧。” 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看着话筒发了一小会愣,关上手机。
“我大姐家的电脑当机了。”
“什么毛病?”
“她说是下载一个查网络聊天记录软件时候当掉的。我怀疑她是想查我大姐夫有没有跟人家在网上偷偷地---”我看看岳洋,“喂,你不许在节目里乱说噢。”
“你以为我那么大嘴巴吗?” 他扬起眉毛。
“你在节目里什么都说,有时候我很奇怪怎么没有人去给你提意见。”
“有啊,几个大姨大妈向我们头反映过,说我太愤青,会误导青少年。”
“然后呢?”
“上级找我去谈话,谈完了我接着愤青。半夜十二点的节目,又不是大电台,我不愤青,谁来听。”
我笑起来,把一个洗干净的盘子递给他,“比如说婚姻是爱情的棺材,可是没有棺材,爱情会变成孤魂野鬼?”
他转过头来,接过盘子,脸色慢慢严肃起来,“你真的每天晚上听我的节目?”
“差不多。” 我点点头。
“拜托以后别听了,好不好?”
“为什么?”
“我不喜欢认识的人听我的节目,那样感觉好像没穿裤子。”
“没穿裤子?” 我反问。
他点点头,“再说,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不像我,可以睡一个上午。”又探过头来,睁大一双圆眼睛,“好不好?”
我说,“好,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稀罕你的节目。”
他替我拔下几根头发,放进又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高临安”,“我同学说程序会复杂一点,可能要两个星期。”
我点点头。
岳洋送我到二姐家的楼下。他仔细打量一下周围,“房子很好啊。”
“我姐姐几年前买的,现在价钱已经涨了很多。”二姐和这个城市里许多高级白领一样,挣钱拼命,花钱更拼命,她现在的主要身家,除去这套房子,就是衣柜里的那一堆D&G,Moschino和Commes de Garcon,大部分价格都要去掉一两个零才敢告诉老爸--罚念女儿经事小,他老人家血压升高事大。这两者二姐都引以为荣:前者代表了卓越的理财观念,后者代表了超凡的时尚水准;在她眼里,从LV到D&G,从Versace到Moschino,从Valentino到Commes de Garcon是一场个人欣赏品位的革命;在难得的、合宜的场合里,那些稀奇前卫的款式、那些刺激或神秘或颓丧的色调骄傲地在她身上争相扯着嗓子吆喝“再说一遍,我是天蝎座的”。
“如果一个男人帮一个女人一起交住房贷款,是不是说明他很爱她?”我问岳洋,“假设那个女人不是他太太。”
“有人帮你姐姐交住房贷款吗?”
“假设。”
他想了想,“我猜那说明那个男人不愿意那个女人吃亏,”他微笑着说,“或者,吃太多亏。”
“你会这样做吗?”
“不会。我没那么多钱。”
“假如你有那么多钱呢?”
“也不会。这不叫浪漫,叫浪费。”
“你看问题总是很悲观吗?”
“你先问我的。”
我摇摇头,“再见。开车小心。”
他却趴在车窗上没动,盯着我的脖子看。“那是什么?”他指着我的项链挂件问。
我低头看看,“是两条鱼。我的鱼。记得吗,我是双鱼座的,”我指指水晶球里的两只蓝色小鱼。
他点点头,“夏天很适合戴水晶,”他伸手过来拿起那个透明水晶球,转动了一下,水晶球在路灯下微微闪烁,里面小鱼的眼睛灼灼发亮,“蓝水晶不是很常见。”
“常见的是什么?”我问。
“白色,黄色,紫色,茶色,粉红色的也不少吧。你知道吗,水晶其实是活的,它对人周围的气场很敏感,吸收负面的能量,所以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气,比如白水晶管事业运,黄水晶能增加自信,紫水晶改善人缘,茶色水晶代表健康,粉水晶代表爱情。”
“难怪张柏芝身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 我又问,“那蓝水晶呢?”
“蓝水晶,”他想了想,“它可以替人消除烦恼。”
“真的?”
“好像是的。”
“太好了,”我很高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妈以前最喜欢戴水晶,也是各种各样,一年四季都戴,她还有个很小的水晶瓶,每天晚上把戴过的水晶放进去,这样可以抵销白天吸收外界的负面能量…”他说着,神态有些迷茫,然后有些突兀地停住,“我该去电台了。”
我看着路灯下岳洋的脸庞,突然问他,“你现在还去跟人家打赌女人吗?”
他点点头。
“赌什么?”
“上回赌年纪最小的。我找到个刚过十八岁生日的女孩子,那家伙真的去骗了个高中女生来,十六岁都不到,胆子够大的。”
他的车开走后,我默默的转身上楼,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黯然。
我摸摸脖子上的水晶球。
曾疏磊从陕西某个地方打来电话,他在那边考察一个生产厂家。
这段时间他经常出差,隔一段时间我们会通一次电话或者写写邮件,他喜欢拍照,在电邮里发来自己拍的各地风景,有时也讲讲工作进度 -- 听上去他这个“执行副总裁” 好像更重在“执行”,而非“总裁”。
“为什么不能打那条领带?” 早两天他寄来张照片,是他们四个人在办公室里自己拍的合影,说准备拿去登广告,问我怎么样。我回信说建议他换一条颜色深一点的。他像是对那条领带很得意,“他们几个都说这条效果很好。”
“你确信他们不是要你陪衬?”
“不会。他们说我的衬衫颜色偏深,所以需要这样一条领带,看上去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你的领带…不止让人眼前亮一亮,” 我说,“太显眼了。”
“是图案还是花纹?还是质地?”
在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下,我只好实话实说,“我问了我姐姐,她说你这条领带,加大五十倍就是张龙袍,最适合乡下地主家娶二房时喝喜酒戴。”
“是吗?”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听上去有些扫兴,“好,那我去换一条,”不过一会儿就振作起来,“我们又刚增加两个客户,厂家这边也快就绪了。”
“祝贺你。”
二姐不知什么时候从阳台上进来,带回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她大概是听见了刚才说的,用手指点点我,皱起眉头,我捂起鼻子,也朝她皱眉头。
“不就是两根丝瓜,你有必要弄得那么臭吗?” 一挂上电话,我就恶人先告状地叫起来。
“你有必要出卖我吗?”她毫不示弱。
“不是出卖,他盯着问,” 我说,“他这个人从小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你忘了吗?”
二姐坐在沙发扶手上擦手,“照片再给我看看。”
我把从电脑上打印下来的照片递给她。
“真嫩啊,”她感叹,“年轻就是好,穿得这么土还照样意气风发。”
“你也才比他大三岁。”
“老了,女人过了二十五,一岁抵男人三岁,相当于我大他九岁,”她摇摇头,“你跟他进展得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我们就是朋友。”
“老爸已经问过我两次了,他说现在只有大姐让他心安一点。”
我低下头,“我看大姐也未必,” 我提醒二姐,“我们快点想办法让老爸去谈恋爱吧,这样他就不会再来烦我们了。姐,你觉得朱阿姨会喜欢老爸吗?”
“简直是废话,我们老爸,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工资有工资,要房子有房子,堂堂大学教授,她有什么道理不喜欢?” 二姐理直气壮,自信满满,“我们不认为她高攀已经够好了。”
“天哪,你这副嘴脸真像童子捷他妈。”
“呸,”她朝我瞪眼,“我才不像那个势利八婆。”
“姐,给我一千块钱吧。”
二姐狐疑地看看我,“我的钱是地上捡来的吗?”
“我想给你和大姐各人买一块水晶,” 我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水晶是活体宝石,对身体有好处的,还可以帮你转运。”
“我才不信。”二姐被我说得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数了十张一百块给我。
两个星期后,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岳洋发来的,里面写,“假妹妹,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用不着照顾你。”
我把短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手机小小屏幕上那行字仿佛变成了一双带点玩世不恭的、微笑着的眼睛。
“你在笑什么?”对面桌的同事隔着高高一堆样书好奇地问我。
“我问你在笑什么?”
“噢,没什么,”我这才回过神来,指指电脑,“我在看胖妞的博客,她已经到四十四点二公斤了,而且宣称要把从前甩掉她的那个男朋友抢回来,她的粉丝团正在辩论呢。”
“80 后的女孩…有性格啊,”三十出头的男同事推推白金边开架眼镜,摇摇头。他正处于半老不老、最爱依老卖老、把每句废话都说得仿佛深思熟虑的阶段,“不过,这是个很好的卖点,”他的眼睛突然在镜片后面放起光来,“嗯,卖点,卖点,是卖点,好卖点啊,我要是你,就上升到‘女为悦己者容’这个高度,让她多写自己的心路历程,并把这个作为宣传重点,你想,一个女孩子,拼命减肥,大家都以为她是赶时髦,是要漂亮,很多人可能会引起反感,会不以为然,结果呢,她是为了希望得到一个男人的爱,这就不是单纯的减肥了,这是…….这样,欲擒故纵,先抑后扬……”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几粒唾沫星子“啪叽啪叽” 越过样书堆掉在我眼前的桌上。有时候,我真怀疑编写妇女保健丛书的确能把男人也变得婆婆妈妈。
那天余下的时间里,胖妞的博客像开了的饺子锅,我的鼠标在一条条口号式的留言之间滑动,脑子里想的却全是那句话“假妹妹,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用不着照顾你。”我抬起头看看玻璃窗外的天空,想像岳洋把那句话输到手机里时的心情,却什么也想像不出来。我不禁有些茫然。
我想了半天,给他回复了一个短信,“谢谢你,”我在下面加上,“我会用星座算命,如果哪天你想算命,就来问我吧。”
下班的时候,我在楼下广场边站了很久。地下停车场里钻出来的一辆辆车把身边左顾右盼的女孩子们载走,其中有一辆黑色的北京吉普,窗口还飘出一只桔红色的汽球,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车子却在几步远之外,另一个女孩面前停了下来,那个女孩子笑着嗔道“你干什么呀”。
我截了一辆出租车,把大姐家的地址告诉司机。
上车的时候,我想,岳洋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呢?
我在大姐家附近下车,先去Linda开的礼品店取订好的两条水晶项链,一块茶色,一块粉红色。
“买粉红色水晶的人不太多,”Linda微笑地看着我,“一般人都觉得它难配衣服颜色。”
“有人告诉我,粉红色水晶主爱情。”
“是吗?”
我点点头。
“你自己戴吗?”
“送给我姐姐。”我说。
她微笑地看着我。
两个月没来,大姐家里来了个“天翻地覆慨而慷”,从门口到客厅到房间,上面能挂东西的地方全挂着吊兰,下面能摆放东西的地方都摆上绿色植物,还多了一个保姆,在厨房做晚饭,大姐穿着一条松身真丝裙子坐在施特劳斯钢琴前。
“都是我婆婆拿来的,”她淡淡地笑了笑,“说能净化空气,消除甲醛,”她压低一点声音,“保姆是童子蓉请的,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母以子贵。”
我看看大姐面前的琴谱,竟然是贝多芬,不由有些担心。
大姐敲钢琴已经十几年了,敲什么曲目间接反映出她的心情。她平时最喜欢敲莫扎特,谈恋爱那阵没完没了的舒柏特,不爽的时候敲德彪西,只有很烦恼,才轮到贝多芬,她说过“我不太喜欢贝多芬的曲子,再欢快的,总让人觉得有些难受,想借音乐发泄一下”。她大学三年级没选上校学生会主席那次,回到家里就磬磬锵锵敲了一个周末的贝多芬,星期天下午,又像没事人一样神采奕奕地背着书包去上课。
“姐,你还好吧?”我问她。
大姐翻过一页琴谱,转过身来,两手交叉放在膝前,对我微笑着,“挺好。” 这些日子不见,她人胖了点,脸色却显得有点苍白。
“吐得厉害吗?”
她摇摇头,“吐倒是还好,就是没什么胃口。”
我把那块坠着茶色水晶的项链递过去,“姐,送给你,茶色的水晶有益身体健康。”
大姐笑了,“你买的?”
我点点头,“不过是二姐出的钱。”
她拿起那块水晶举在眼前对着阳光端详了一番,微笑着把它放到钢琴上面,“小安,谢谢你了,一生完孩子我就戴。书上讲怀孕其间最好不要戴任何首饰,说可能会有放射物质。”
“是吗?”我愣了一下,“连首饰都可能有放射物质?”
“任何东西都可能有,”大姐指指钢琴旁边的茶几,“都是书上说的,反正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茶几上堆了厚厚七八本有关怀孕育儿方面的参考书,居然还有英文原版的,好几本翻得半旧,书页间露出几张书签。
想起来了,大姐从小就是参考书的克星。她很要强,在家天天闭门苦读到深更半夜,到学校里却跟同学大谈新近的港台电视剧让人家既羡且妒认为她是天才 -- 其实她自己一部也没看,都是听我和二姐在饭桌上讲的。大姐读过的参考书,一捆捆码在书架上,二姐随手拿起一本翻翻,叫起来“这书怎么像被人强奸过,不,轮奸过”。
“看了这些书,才明白妈生我们几个有多不容易。” 她喃喃地说,随后立刻想起什么,看看我,眼光里带些歉意,“不好意思。”
我摊开手,“无所谓,我肯定我妈生我也不容易。” 在这一点上,大姐始终很小心。老话说长兄如父,对我来说是长姐如母,妈和大哥去世后,大姐无形中变成家里的一个决策人,她为人沉静,考虑问题周到,凡事面面俱到,为人着想。大姐结婚的时候,我亲眼看见老爸偷偷地流了眼泪。
“电脑修好了吗?” 我问她。
她点点头,微笑着,“我已经不用电脑了,连上课讲义都用笔抄。再过几个月,等肚子大起来,就不去上课了,”她看看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总想着进公司,现在看来,还是留在学校好。” 那个时候她的确考虑了很久,最后是童子捷坚持让她留校做老师的。
“姐夫最近忙吗?”
她点点头,“挺忙的。在深圳开会。对了,留下来吃饭吧。” 她起身去关照保姆。
在大姐家吃完晚饭出来,夜幕已经降落。我沿街慢慢朝前走,过了几个街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对面一个穿着T恤短裤,大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碰到岳洋,那天,他买了一整袋罐头,有猫吃的,有他吃的,他一不小心,罐头咕噜咕噜滚了一地。站在街心,我们的手机唱起一样的歌,他的脸上满是惊讶。
我想着,不由微笑起来。
我在街边转了一会,看看自己的手机,它挂在我胸口,依然沉默着。
第三个红灯转绿时,我往右转,走过一个街区,再朝左转,往前再过两条街,应该就是岳洋的那幢公寓楼了。他住在顶楼,第四个阳台 -- 如果我没记错。
那是一幢十几年的房子,外观原先大概是乳白色,随着时间变成了灰白,我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顶楼第四个阳台。楼里的住户显然都是利用空间的高手,把上上下下的阳台用玻璃封起来,变成一个个透明的小盒子。鳞次栉比的盒子中间,赫然晾着一条煞是鲜艳的男式四方大裤衩,山青水绿几点红,看着很有亲切感 -- 港台片里洪金宝或者谢贤演的老流氓就喜欢穿这样的裤衩、嘴里叼根烟去找酒吧小姐收保护费。
阳台上门窗紧闭,垂着百叶窗。我绕到楼房的另一侧,大概是厨房,窗户也都关着。
我站在楼梯入口处的铁门前,对着上面标着“604”的那个键看了一会,门突然“铛” 地一声开了,一个老太太拄着拐丈颤颤巍巍走出来,有些警觉地看看我,“找谁?”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我走错了路。八点多了,我想,岳洋大概已经去了电台吧。
回到家,客厅里满坑满谷地堆着“宜家”的纸盒,大大小小,蔚为壮观。二姐正在指挥工人摆放一张新沙发,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靠墙也不是,面窗也不是,弄得工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她却仿佛乐在其中。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我在一个社区服务网站登了份租房启事,每天都能收到好几封有关空屋出租的广告,可大部分不是离公司太远就是价钱太贵。
我飞快地浏览邮件,然后一封封把它们放进回收站。最后一封是一个小套间,位于底层楼,屋主说“煤卫齐全,基本装修”,每月租金一千两百块,并一再申明“拥有二分之一院落,可自种蔬菜” 。我笑起来--他们指望住户种了蔬菜卖钱,去交那一千两百块租金吗?
我正要把邮件放进回收站,上面的地址却让我的鼠标停住了。那好像就是在大姐家附近,确切来说,是在岳洋家附近。
“小心点,小心点,不要碰到花瓶----”外间二姐在起劲地招呼工人,我想了想,照广告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跟对方约好去看房子。
那张崭新的米色沙发经过千辛万苦,终于以和电视机成四十五度角的方位别别扭扭地坐落在客厅正当中。看着沙发,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这样摆,看电视多累。”我友情提醒。
“把电视机也斜过来就可以了。”
“那要占掉很多空间。”
“可是那样客厅的布局就立体化了,而且自然分隔成两个部分,看上去是占了空间,利用面积反而大了,”二姐兴致勃勃地解释着,一看墙上的钟,尖叫起来,“九点半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
二姐打电话叫来一堆外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接着对牛弹琴地给我解释她的家装理念。
“吃一个吧。” 她指指盘子里的泰式虾仁春卷。
我摇摇头。
“你喜欢吃的。”
“晚上九点以后多吃东西会长胖,”我说,“而且,积累起来的脂肪,减也减不掉。”
二姐扬起的眉毛慢慢搭下来,她歪着头看看我,“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真的吃过了吗?”
“在大姐家吃的,”我回到自己房间,拿出那块粉色水晶给她,“给你。”
不出所料,二姐不太喜欢那块水晶的颜色,也不相信它能让人情场得意,“你给大姐买的是什么颜色?”
“茶色,”我叹口气,走到那张沙发上躺下来,“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她说怀孕的时候最好不要戴首饰。”
“你心情不好吗?”二姐跟过来,坐在沙发扶手上。
我摇摇头。
“到底怎么了?”她伸手把我散在额头两边的刘海往眉心拢,“头发该修了。”
“你的新沙发又不会给我坐。”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二姐垂下睫毛,过一会,抬起眼睛,对我笑了,“你喜欢这把沙发吗?”
我点点头。
“哪天我走了,它就归你。”
“走?去哪里?”
“我决定了,办移民,去加拿大。”
“加拿大?”
我费了点劲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加拿大不是某个新开的酒吧,而是货真价实、地球另一头那个国家;去那里,需要打很贵的飞的。
“什么时候去?”
“早呢,现在开始申请,起码要几年。”
“然后呢,你就走了?”
“还不知道,”她在我身边坐下,“先开始办吧。”
“那你的…他呢?”我问她。
“几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他知道你要办移民吗?”
她摇摇头。
“你会告诉他吗?”
她又摇摇头。
“那你们…以后会在一起吗?”
“不知道。”
“他没说过吗?”
她低下头把玩了一会那块粉红色水晶,随后抬起眼睛,干脆地说,“别问我。”她微仰着下巴,脸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像是有些得意,又像是有些难过, “小安,这块水晶挺漂亮的。” 她把它贴在胸口,又对我笑笑,伸手一按开关,音响轰然奏起巴赫的A小调幻想曲。她闭上眼睛。
“姐,你为什么喜欢巴赫?” 我问她。
她说,“巴赫的音乐很奇特。”
“为什么?”
“听上去很循规蹈矩,可是熟悉了,里面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风骚,”她睁开眼睛,“像个内心放荡的大家闺秀。”二姐的唇边泛起一个微笑。
我跟着她笑起来。
“以后等我走了,那辆车也归你。”
“我不要。”
“为什么?”
“太旧了,还是手动的。”
“不要拉倒,你自己存钱买车。”她从鼻孔里“嗤” 了一声。
“唉,”我拍拍她的肩膀,“在车上做爱,车子会晃吗?” 我终于问出那个每次看见她那辆丰田车都会涌上脑海的问题。
二姐看看我,懒洋洋地回答,“你找一个人试试不就知道了。曾疏磊有车吗?”
我白她一眼。
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又打开了收音机,调到FM10x.8,岳洋正在放莱昂里奇的“Say you, say me”。
有个男人打电话去说自己在街上碰到很多年前一个中学女同学,当时两人同桌,彼此都很有些感觉,但是没点穿。“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可她大概已经忘了我。她身边有一个男人,不知道是男朋友还是丈夫…我跟了他们一站路,他们境况好像不是很好,我注意到她的皮鞋已经很旧,鞋跟也磨斜了一大块…其实,这些年里,我经常想起她…”那个男人的口气有些感谓,“…后来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心情一直不好,还吵了几句,惹得她很生气,我现在心里很烦躁…”
“她漂亮吗?”
“印象里…很漂亮。”
“现在呢?”
“也还可以。”
“比你女朋友呢?”
“这个…”对方沉默一会,“老实说,我女朋友更漂亮。”
“身材呢?”
“差不多吧,” 那个男人干笑一下,“不过我女朋友比较喜欢打扮。”
“那你还有什么好烦躁?”岳洋问。
“岳先生…”那个男人听上去有些生气,“这不一样,我和她,我们是…”说到这里停住了,仿佛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
电波里停顿一会,然后岳洋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看过七侠五义吗?”
“看过。” 那个男人回答。
“我也看过,”岳洋笑了笑,“中学的时候看的,看得如痴如醉,看完以后,听说还有一本‘小五义’,就拼命地去找,十年以后终于找到了,马上买回来,结果你猜怎么样?我看了几页就把书原封不动地放到书柜里去了。”
“男人在不同年纪喜欢不同的书,也可能会喜欢不同的女人,”那个电话结尾的时候,岳洋说,“问题不是从前有没有喜欢过,是现在还喜欢不喜欢。”
“中学时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那个男人有些好奇地问。
“我思想比较超前,那个时候就喜欢身材丰满的女孩子。”岳洋干脆地回答。
“现在呢?”
“还是喜欢身材丰满的女孩子,”他补充一句,“在这点上,我比较专一,可能是个例外。”
“流氓。”我在心里说,不由自主低头看看自己的胸。
第二天下班后,我去看房子。那套房子面积不大,是从一套三居室的公寓里拦隔出来,另外建了厨房和浴室。主人家最后同意每月房租一千块。
站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抬起头,隔过两栋楼,远远地可以看到岳洋的家,六楼第四个阳台。今天,那里晾着一条图案略有不同的花哨大裤衩。
我决定把房子租下来。
“自己住?你姐姐要结婚了吗?”在星巴克,乐瑶喝着手里的焦糖玛琪朵,脸上满是惊讶。她今天穿着一条及膝的雪纺纱裙子,设计得颇为惊世骇俗,远看像是被什么东西扯成了一条条再拼接了,里面的蕾丝边内裤若隐若现,惹来周围男人几道热辣辣的目光。她说那是方建一个当服装设计师的朋友新建立的个人品牌,“很有才气,以后说不定价值连城。”
“不是,是我想搬出去,一个人住比较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乐瑶努起嘴点点头,抬起手腕看表,有些不耐烦,“宋家雯怎么还不来?”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戴着一块精致的新腕表,小小的正方形银制表面,紫红色丝绒面表带交叠在一枚圆形的银环里,扣成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新买的吗?”
乐瑶看看我,“周凯送的。”她的声音压低一点。
“周凯?” 我有些惊讶,“你们…”
“不是啦,” 她用力摆摆手,“这块表是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和他一起逛街,在一家店里看见的,当时我很喜欢,可店里没有存货了,又不肯卖样品。后来,” 她吸一口玛琪朵,咂咂嘴唇,“我们就分手了,前几天他来找我,说那家店又进货了,就给我买了一块。”
“你收了?”
她晃晃手表,“我要给他钱,他不肯收。”
“你天天戴这块表?”
“不觉得尴尬?”
“我很喜欢这块表。”
我摇摇头,“你可真幸运。”
乐瑶放下杯子,微微皱起眉头,“你要我怎么样?他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还做个好朋友。难道我连这也要拒绝吗?那样就太小器了!”
“谁小器?”宋家雯端着一杯卡布基诺微笑地站在桌边。她新烫了头发,穿着一件蓝白格子连衣裙,外罩一件白色西装上衣,有一种干净利落的风韵。
“宋家雯! ”我们一起叫起来。宋家雯结婚之后,我们和她见面的机会少多了。
“高临安刚做了一次血缘鉴定! ”乐瑶迫不及待地叫起来。
我把自己血缘鉴定的经历给家雯讲了一遍,她微笑着听完,“那个人真的长得和你很像吗?”
“也不完全是长相,就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像,”我说,“说不清楚。”
乐瑶拍拍我的胳膊,“你记得那部电影叫‘似曾相识’吗? 里面的男女主角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对方很像,然后谈起恋爱来的。”
“那个人很花心,” 我说,“水瓶座的。还有,”我看看家雯,“你跟他讲过话。”
“是他?” 家雯听说我血缘鉴定故事的男主角就是曾经和她通话的DJ,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愕,低下头,默默地喝着咖啡。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简单地回答了几句,对方像是在问她在哪里,她抬起头隔着玻璃窗望望路牌,“我在XX路边的星巴克。”
“谁啊?”乐瑶问。
家雯把手机放进提包,“我老公。”
“中午这么一点休息时间还要查班吗?”
“他刚才正好给我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我通常十二点半就吃完午饭。”
乐瑶吐吐舌头,“你老公真黏人,”又做个鬼脸,“新婚燕尔嘛。他还像以前那样亲手给你系鞋带吗,你一咳嗽就吓得抽风吗?”
“现在反过来,轮到我给他烫衣服擦皮鞋做家务当老妈子,”家雯打趣她,“别打听,打听明白,你就不想结婚了。”
“我无所谓,只要是自己真正爱的人,要我烫衣服擦皮鞋做家务当老妈子,我绝对心甘情愿。”乐瑶一脸的大无畏。
“你觉不觉得,宋家雯好像有点不开心?” 从星巴克出来,乐瑶问我。
“还好吧。”
“我觉得她有点…”乐瑶想了想,“欲言又止,你觉不觉得?” 她眨眨眼睛,像一个时髦的大芭比娃娃。
我笑了笑,指指她的手表,“很漂亮,非常配这身衣服。”
那个星期六,我搬家,曾疏磊来帮忙,提着大包小包往二姐的车子后备箱里放 -- 我前一天晚上心血来潮打电话给大姐告诉她我就要搬到她家附近,大姐打电话告诉老爸,老爸打电话告诉曾伯伯,曾伯伯打电话告诉曾疏磊,曾疏磊再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帮忙。全过程在两个小时内完成,真是信息社会。
路上,二姐笑眯眯地和曾疏磊聊天,问他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一直想买,我爸不许,一会儿说开车危险,一会儿说养车费钱,一会儿说空气污染,一会儿又说凭什么自己花钱买车去替公司办事,” 曾疏磊擦擦额头上的汗,“我爸那张嘴太厉害了,加上我妈也站他那边,”他有些无可奈何,“过一阵再说吧,到时候应天姐姐给我参谋参谋。”
“你妈从德国回来了?”我问他。
“几个星期前回来的,带回来几大本我外甥的照片,一天看几遍,恨不得立刻又坐上飞机回去,不过我外甥的确长得特别可爱,以前人家说混血儿漂亮,我不信,这回是真服了。”
我们把东西放进那套小公寓,二姐在客厅唯一一把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打量一下周围,不太满意,“使用面积太小,采光也不大好,”外面那个院子倒是让她颇为激动,“小安,你可以在这里树几排离笆,一边丝瓜,一边葡萄,下面还可以种点蕃茄黄瓜,地里种的东西比超市里卖的好吃不知多少倍。” 她兴奋地在小院子里比划着。
我扔给她和曾疏磊一人一听可乐,“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站在院子里,我抬头看看远处楼上那个阳台,今天,那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挤在周围被蓝色茶色无色玻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阳台里,像一个被拔掉虫牙后的洞。
这个时间,岳洋应该还在睡觉吧。
我们在旁边找了一家餐馆吃午饭,吃完饭,二姐回公司去加班,我和曾疏磊沿着街边的林荫路往车站走。
我要他给我发几张他外甥的照片来,他答应了,然后说,“以后有空到我家来玩,我妈经常提起你。”
“你妈提起我?”我有些惊讶。曾家和我们总共才做了几年邻居,他家的人,除去天天用小提琴和英语给大家司晨的曾疏磊,我都没多少印象。
“我妈说她记得你小时候很乖,跟楼里小朋友一起玩,被人家抢了玩具,从来不哭闹,也不告状。”
“那叫很乖?”我笑起来,“我二姐一直说我没用。”
他低下头,过一会,又抬起来,“我妈从德国回来以后,总是催我谈恋爱。”他突兀地说,神情显得有些紧张,说完,抿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是吗?” 我被他看着,突然也不自在起来。
他点点头,“你爸也一样吧?”
“我爸…对啊,”我对他笑笑,“我爸也总是怪我二姐怎么还不肯结婚,可我二姐那个人,谁逼都没用,她的论调是与其找个配不上她的男人,还不如一辈子单身。我老爸总是觉得…”
“小安。”曾疏磊打断我,我看着他的左手在裤缝边慢慢地握成拳头,轻轻地把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
“我是说…”他舔舔嘴唇,又看了我一会,突然下定决心似地咧开嘴爽快地笑笑,“以后有空来我家玩吧,我妈带了很多巧克力回来。”
我点点头,也对他笑笑。就在这个时候,我眼角的余光撇见一辆黑色吉普车从我们身边不远的路上开过,我抬头望过去,只剩下一个车身背影。
那是一辆北京吉普。
我停住脚步,望着那辆吉普车开远,过一会,才听见曾疏磊在问我话。
“小安,今年下半年魔蝎座的事业运怎么样?”
“魔蝎座…”我想了想,“事业运…今年魔蝎座主要受木星控制,遭遇智神星,再调和天王星的影响,总的来说比较平衡,是稳扎稳打的一年。” 我对他笑笑。
“就是说不会有多少成就了?” 他像是有些沮丧。
“打基础也很重要啊。对了,魔蝎座今年的贵人也不少,只要好好把握机会,前途无量。”
“托你吉言,”他在车站前站住,两手插进裤兜里,笑着跟我道别,“有空来我家玩。”
我点点头,跟他再见。
公共汽车开走后,我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个人靠着路边梧桐树,两手叉起抱在胸前,半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站住,反应过来后,也学他的样子半歪起头,用一样的神情回望着他,直到他两道浓密的眉毛慢慢地朝额头两边舒展开,咧开嘴露出一个带些孩子气的笑容。每次他摆出这样的笑容,都让我心里生起一种难言的得意。
“刚才那个四眼是谁?” 岳洋问。他穿着件皱巴巴的白T恤和那条花里胡哨的及膝大短裤。
“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的邻居,”我说,“他不近视。”
“他肯定近视,而且眼镜没拿掉多久。我猜不是戴了隐形眼镜就是做了激光手术。”
“你怎么知道?”
“刚才他跟你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鼻梁上推空气。”他一边说一边学曾疏磊的样子。
我这才想起来,曾疏磊小时候的确是戴眼镜的。我忍不住笑了,指指他的裤衩,“你觉得这条短裤很帅吗?”
他低头看看,“不好看吗?”
“难看得要命。”
“我觉得不错,起码很舒服,”他耸耸眉毛,“不像你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36度还穿得整整齐齐像相亲。”
“我跟他真的相过亲。”
他看看我,我接着说,“我老爸和他老爸撮合的。”
“不错啊,”他点点头,笑笑,“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搬家了。”
“搬到哪儿?”
我告诉他我新家的地址。
他听说了房租,皱皱眉头,“一室一厅一个月一千块?你被人宰了。”
“你的房租多少?”我不服气。
他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 我觉得不可置信。他住着一套两室一厅,房子相当大,“怎么那么便宜?”
他又叉起双臂,“我善于讨价还价。”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我不相信。”
“真的。”
“你没出卖色相吧?”
他笑着摇摇头,“说出来你大概会害怕。”
“说啊。”
“那套房子里死过人。”
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很老套,一个女人,老公在外面花心,一时想不开,吃安眠药自杀了。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天哪,”我叫起来,“你不怕她阴魂不散?”
他耸耸肩膀,“女鬼有什么好怕,如果长得像‘胭脂扣’里的梅艳芳,我天天烧高香等她。不过估计人家做了鬼也要先去找那个负心的男人,不会来找我。”
“别嘴硬,你如果真的看见一个女鬼,像‘午夜凶铃’ 里那样,就不会这么想了。”
“我要是真的看见那个女鬼,会请她客串我的节目,收听率绝对创记录。”
“你确信你那间房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岳洋摇摇头,“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对我笑笑,“如果你早知道这一点,肯定不敢半夜三更跟我去我家,还在那儿睡觉吧?”
“我不敢,”我老实地说,“现在想想都后怕。”
“胆小鬼。”他的唇边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微笑。
“你到哪儿去?” 我注意到他的车停在路边几步之外。
“去邮局,” 他从大花短裤口袋掏出一张单子,“我在网上给玛当娜订了一只电动老鼠,她这一阵子经常发情,我想买个玩具让她分散一下注意力。”
“你不放她出去吗?”
“不敢,周围好几只公猫都在打她主意,我一放她出去,它们就争风吃醋地打架。”
“这么厉害?” 我有些诧异,“你那只猫…好像不是很漂亮嘛。”
“漂亮和性感是两回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玛当娜不怎么漂亮,但很性感,那栋楼里一共有三只母猫,她最受异性欢迎了。”
“所以…你就把她关在家里不放出去,买只电动老鼠,以为这样她就会满意了?” 说到这里,我自己差点笑出来,“太不猫道了。”
“我知道她很想谈恋爱,只是希望再等一等,猫咪一窝生六只,” 他把单子放回口袋, “所以,等我找到六户想收养小猫咪的人家,就会找一只像样的公猫,让她享受一番,生一窝小猫,”他扬扬眉毛,平静地说,“我不希望把生下来的小猫咪放到陌生人家门口去听天由命。”
他说完以后,我们同时沉默了。
“你说对不对?”他用温和的眼光望着我,我点点头,垂下眼睛,看着他那条大花短裤上张扬的花纹。
过一会,我抬起头来,他依然望着我。我对他微笑,“你穿这条短裤,看上去真像个肾亏的色狼。”
“幸亏你不是我妹妹。”
“如果我是你妹妹呢?”
“我把你从小揍到大。”
“你敢,”我问他,“我们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他摇摇头。
我咬咬嘴唇,点点头。
他看看我,也点点头,“那我走了。”他上了那辆吉普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以后我们是邻居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叫我。”
“再见。”我对他挥挥手。
往回走的时候,手机响了,接起来,竟是宋家雯的老公。
“高小姐,”叔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拘谨,“小雯在吗?”
“她不在。”
“她没和你在一起?”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叔叔像有些尴尬,“我有点事找小雯,她手机关着,我想起来,今天早上她说过和一个大学里的好朋友出去,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你问过于乐瑶吗?”
我那个友情提醒的结果是两小时后,于乐瑶打电话来抱怨,“老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吗?我约宋家雯出去做皮肤护理,关了一个小时手机,一重新开机,他马上打电话来找老婆,还问她什么时候结束,他好开车来接,像是唯恐我把她拐跑了。”
“你约宋家雯出去做皮肤护理,不叫我?”
“业务性质的,方建要开个人时尚摄影作品展,希望到时候能在电视节目上报道一下,宋家雯认识有线台里好多人,”她的声音里有些泄气,“她现在眼界可高了,皮肤护理一小时五百块钱,还嫌人家没有颂钹,说不够专业。”
“说好了吗?”
“才刚开个头,她老公就找来了,说晚上有饭局,有没有搞错,晚上七点吃饭,现在就把她拉回去,只好明天再给她打电话吧,”乐瑶很是不满地嘀咕着,“真奇怪,比结婚前盯得还紧。”
我说,“这叫创业容易守业难。” 叔叔那样的成功人士肯定深谙此道。
“你觉不觉得她跟我们的距离越拉越开了。”
“我早觉得了。”
“宋家雯快升高级编辑了,她好厉害。”
“你也不错啊。”乐瑶上个月凭‘夏日维纳斯二十四日神奇纤体死丢丢’ 的特稿出尽风头,拉到了童子蓉那家健身房一大笔广告业务,让她们杂志社的人刮目相看,连那位素来不苟言笑的社长也在走进洗手间前专门停下来拍拍她的肩膀,“小于,有干劲啊”。
“登出来以后反应很好,童总一期五个班十几天全部报名满额,有一半是看了我们杂志去的。”她又得意起来。显然,童子蓉的植村秀貂毛口红刷没有打水漂。
“好啊,现在连你也和我拉开距离了。”
乐瑶笑起来,问我编的“丑小鸭瘦身宝典”怎么样了。
“还要再等一个月,”我叹口气,“这已经是我手里最有卖点的一本书了,对了,” 我突然想起来,“到时候请方建去替她拍张封面照,好不好?”
“没问题,”她爽快地答应了,“她还在减吗?”
“嗯,又瘦了两公斤。已经接近排骨了。”
“太棒了,方建就擅长拍骨感美女。”
“那你还要丰胸?”
“你不懂,女人瘦,关键是瘦在四肢,胸部一样还是越丰满越好,要让男人一看见就有想吃奶的欲望。仔细想想,女人真可怜,这儿要肥那儿要瘦,都是为了取悦男人。哇------”她叫起来,“我炉子上还炖着猪蹄呢,快烧干了! 我挂了噢。”
乐瑶心急火燎地去抢救她的猪蹄,我打开自己小公寓的门,开始收拾行李。
我从包里取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紫檀木镜框,在客厅的墙上打个钉子,把它挂上去,里面是老爸的“女儿经” ,从二姐家的洗手间里搬来的。
“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我把它认真地念了一遍,突然觉得有些惭愧,我花在念它的工夫,远远比不上老爸一个个字抄写的工夫。
那天晚上,在“子夜漂流瓶” 里,有人问岳洋“有那么多新歌,你为什么还总是放老歌”,他说,“老歌有它们的价值,‘无间道’里刘德华和梁朝伟一起听蔡琴觉得英雄所见略同,你能想像他们坐在一起听周杰伦吗?”
我站在窗前,朝几栋楼外的六楼望去,万籁俱寂中,岳洋的家里,灯是亮着的。
我想起来,那天午夜跟他回家,灯也是亮着的。那时,他说,“我喜欢半夜两点回家的时候,有盏亮着的灯。”
从那天开始,每天晚上,我都能在自己的窗前,看见岳洋家里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有几天,我等到他节目结束,很准时地,半个小时后,那间房子里的灯光熄灭了。
某一天,岳洋的房间灯光熄灭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有一个开关被怦然拨动。我突然明白,我其实是为了可以离他近一点,可以经常看见他,才搬到这个地方来的。和岳洋在一起,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什么话都可以跟他说,又仿佛什么话都不能跟他说;好像很危险,又好像很安全。
在危险和安全中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喜欢半夜两点回家的时候,有盏亮着的灯”。
在路上或者小区门口的超市碰到,总是我刚刚下班,他赶着去上班。有时候他停下车,调转头送我到家门口。我们就在车里聊天。
“你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样?”他问我。
“他约我这个周末一起去游泳。”
“你去吗?”
“没事我就去,”我摸摸他汽车观后镜上挂的那只迷你型Hello Kitty,“哪个女人送的?”
“想不起来了。”
“那个女人真冤。”
“为什么你们女人专喜欢这种傻乎乎的玩具?”
“因为它们比自作聪明的男人可爱多了,”我对他眨眨眼睛,“你周末干什么?”
“电台里新来一个午后节目的女主持,长得像徐若萱,带她出去看电影。”
“看电影?真土。”
“那样显得清纯,”他也对我眨眨眼,“你游泳的时候穿比基尼吗?”
“不穿。”
“那就好,”到我家门口,他停下车子,神情郑重地说,“你的胸部看上去不够丰满,穿比基尼会适得其反。男人带女人出去游泳,主要是为了检验身材,” 他摇摇头,“你应该注意扬长避短。”
那天晚上,我给曾疏磊打电话,推掉了周六的游泳。他有些失望,“那我就自己去了,” 又问,“我外甥的照片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真可爱。”
“外甥像娘舅,我妈说我小时候也差不多那样,”他有些不好意思,“你要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吗?”
我在电话这一头微笑起来 --曾疏磊真是个老实人,一句话要绕那么大的圈子说。
几个星期后,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整栋楼边围满了人,还停着几辆警车从周围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中得知,我住的那栋楼里很多人家被窃,有个胖阿姨高声大嗓地破口大骂杀千刀的小偷拿走了她准备给未来媳妇做见面礼的翡翠手镯。
小偷在两个半小时里高效率地扫荡了十几户人家,包括我的,或许因为房子小,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草草地翻了翻,却异常准确,抄走了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老爸送的那条十八K金项链。
警察叔叔勘察一番后开始放马后炮,说先前几次提醒过,这一带住户流动性过大,导致人员管理混乱;现在基本断定是单纯的入户行窃,没有其它动机,说等抓到了嫌疑犯会通知我们,要大家提高警惕,注意门户。
第二天,下楼拿牛奶的时候,在楼门口碰到岳洋,他头发乱蓬蓬的,像是还没怎么睡醒,一手拎着个纸袋。
我问他怎么这么早起床,他指指纸袋,“给你放在家里摆摆,这样,如果再有小偷,至少会以为有个男人。”
“电影看得怎么样?”
“什么电影?”
“女主持。”
他抓抓头发,“看恐怖片,她的胆子比我还大,僵尸死了都还觉得不过瘾。”
“是不是觉得很失落?”我笑着接过那个纸袋,“人家没有吓得哇哇大叫往你身上靠?”
他看看我,咧开嘴,也笑了,“不觉得,不过她的确长得像徐若萱。”
我打开纸袋,一件件地翻着,剃须刀,刀片,棒球帽,T恤衫,背心,拖鞋,最下面,压着一条大短裤,上面居然春光灿烂的印满了玫瑰花。
“都是旧的,我昨天晚上整理了一下。”他说。
我拿出那条短裤,“你没有…稍微…像样一点的吗?”
他看看我,“这已经是我的短裤里比较像样的了。”
“你要我把它晾在院子里吗?”
“怎么了?”
“没什么,”我忍不住笑起来,“人家说不定会以为这家住了个江湖大哥。”
“那正好达到效果。”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穿这种大花裤子?”我问他。
“不容易走光啊,”他叉起两臂,扬起眉毛,“老实说,每次穿三角短裤,我都担心有什么东西会不小心漏出来,”他脸上有种恶作剧的得意神情,“你是不是希望我穿得性感一点?”
“真恶心,”我瞪他一眼,“其实现在男人早不流行穿三角短裤了。”
“那流行什么?”
“传统的直筒平脚裤,”我故作平静地看看他,吸口气,“那种设计比较科学,你就是长了只麦克风也露不出来。”
他果然语塞,过一会,舔舔嘴唇,笑了,“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朋友告诉我的,她是时装杂志编辑,”我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放回纸袋,“谢谢你,我会把它们展览出来吓小偷。”
“喂,”说过再见,他叫住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前天晾出来的那个蕾丝边胸罩很漂亮,不过可惜你的内裤同它颜色不太相配,当然你的内裤也不难看。”
“原来你喜欢偷窥。”
“那天我在厨房里下面条,刚好对着你的院子,” 他又挠挠头发,“难道你没有偷窥过我吗?”
“谁要偷窥你。”我脱口而出,同时脸“腾”地红了。
“帮个忙好不好?” 他问我。
“什么忙?”
“下星期我要出去度假,帮我看看玛当娜。”
“你去哪里?”
“贵州,广西,或者云南。”
“到底是哪里?”
“还没决定,”他抬头看看大楼门洞外的天空,“到时候再说。”
“就是下个星期啊。”我有些吃惊。
他把眼光收回来,“我喜欢这样,临到飞机场才决定去哪里。”
我更加惊讶地看着他。
他对我笑笑,“这样的旅行,比较有感觉。”
“你有很想去的地方吗?” 我问他。
“我决定去什么地方,那里就是我想去的地方。”他说。
“养猫?你不是讨厌动物的吗?”乐瑶问我,但显然并不太关心。她把她们最新一期时装杂志递过来,直奔主题翻到她那个栏目,“怎么样?怎么样?”
那是她的最新杰作,整整六个版面的男装内裤,大鸣大放地号召女孩子替男朋友选择内裤, “贴心关照你的他,还害羞什么”,“把你心爱的他每一个细微瞬间呵护备至”。
“你们主编没刁难你?”
她得意地摇摇头,“虽然不太高兴,可也没打回来。主编现在看我眼光不一样了,” 她咕噜咕噜猛喝一口冰冻珍珠奶茶,“我打算做一个男装系列,主题叫‘打扮你的男人’。怎么样?”
“打扮你的男人?”
“嗯,” 她点点头,“男人身上可以做文章的东西太多了,” 她扳着手指开始数,“从头到脚,眼镜,包括眼睛框,衬衫,围巾,领带,包括领带夹,钮扣,袖扣,戒指,皮夹,包括信用卡,马甲,外套,包括西装外套和休闲外套,还有运动系列睡衣系列牛仔系列,手表,皮鞋,袜子……女孩子从小就喜欢给洋娃娃穿衣服,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女读者把自己的老公或者男朋友当成一只大洋娃娃?”
“我这个系列的主题是让女人把男人当作自己的领土,”乐瑶津津乐道,“现代人的感情越来越脆弱,女性更容易缺乏安全感,在男性穿着上体现自己的喜好和风格,正好可以帮助女性提升安全感,对不对?”
“如果那个男人有外遇呢?”
“那么 --- ” 乐瑶眼睛发亮,“那个男人的身体就会变成上甘岭,两个女人开展争夺战和保卫战的现场,今天老婆给买一套CK内衣,明天二奶换成Nautica,大家心知肚明,抢得死去活来,男人还不得而知,”她激动不已,“想想都够刺激唉。”
“哇,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乐瑶托着腮帮看看窗外,“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有个男人,专门属于我,给我打扮,”她转过来,露出一个笑容,“感觉很浪漫。”
“外遇呢?”
“我的男人不可能有外遇,”她嘟起嘴,“如果有,我会在他外遇之前先去外遇。”
“那你是怎么打扮方建的?”
“我给他买Paul Smith的彩条衬衫。他这个人很奇怪,搞摄影这么多年,平时穿得比坐办公室的还正经,我想让他看上去多点艺术气质和幽默感。”
“他的作品展快开了吧?”
“快了,”乐瑶皱皱眉头,“最近天天都熬通宵布置场地。”
“你们想过结婚吗?”
乐瑶看看我,摇摇奶茶塑料杯子里的冰块,“他的心思全在摄影上,我以前想过,可是看到宋家雯的老公这样,胃口都没了,”她抬起头,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愿意被绑在一个男人身边。”
岳洋最后又去了云南,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一个叫做屯昌的地方,那里有个两百米深的天池,“里面的水清得几乎不像真的。”
“你好像很喜欢云南,” 我说,“上回你就是去了香格里拉。”
“巧合吧,这次也是临时决定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忍不住出去走走,哪里都行。”
“因为你是水瓶座的吧。水瓶座的人喜欢旅游,因为你们的瓶子空了,就需要填补新鲜的东西进去。” 我说。
“是吗?” 他笑起来,“玛当娜还乖吧?”
“还好,不过今天她又思春了,从早到晚叫,” 我把话筒移到玛当娜面前,“听见了吧?叫得好难听。你的猫是不是随主人,不知道害臊?”我叹口气,“等你回来以后,把她结扎了吧。”
“拜托,玛当娜是女的,不能叫结扎,其次,” 他顿了顿,“如果有人说,把你给结扎了吧,你怎么想?”
“喂,你怎么讲话的?” 我冲着电话叫起来。
“她胃口还好吧?”
“好,不过今天吃的尽是干食,不肯吃罐头。”我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朝国际象棋盘对面的玛当娜做个手势,示意“该你走了”,她高高地翘起屁股,然后突如其来“呜呀”,像婴儿似地大叫一声,爪子胡乱一推。
“你的破猫根本不会下棋!” 我有些恼火,“她把棋盘都弄乱了。”
“这样啊,可能她下棋也看对手吧,不好的对手她懒得下。跟我下的时候聪明得很,还走过‘王车易位’ ,信不信?”
“不信,”我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星期六或者星期天,”他说,“到时候见。”
“再见。”我放下电话,玛当娜早已跳下沙发,蹲在窗前一心一意地对着外面院子里晾着那条岳洋的花短裤“呜喵呜喵”地叫,声音里透着哀怨。我试着对她夸张地“喵喵”几声,她转过头,看看我,投以一个失望而鄙视的目光。
我把一个靠枕踢到沙发那头,“你以为我喜欢你吗?”
那天晚上,玛当娜叫得空前热烈--我猜想那或许是猫语版的“孔雀东南飞”。我爬到床上又跳起来,在网上寻找有关母猫的避孕措施,才发现有很多人为这件事烦恼,而且没有什么好办法,无论如何都有副作用,又不由有些同情玛当娜 -- 猫咪的世界也一样,公猫比较占便宜。
“唉呀,真是姑爷,姑爷真的上了电视啦,啧啧,姑爷真真神气,老太爷你看哪…二小姐三小姐,你们看哪…哎唷喂,不好,我炉子上还有汤-----”星期六,给大姐过生日,朱阿姨拿出她最擅长的淮扬菜,我们全家坐在电视机前看几个星期前大姐夫童子捷在电视台一个经济节目接受记者采访的录像。
大姐夫的事业刚刚经历了一个有些戏剧化的转变,他们公司的总经理退休,三个副总经理,资历最长众望所归的那个刚发现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晚期,另一个素来生活上有些问题,上级权衡再三,决定给童子捷“压压胆子”,于是,他变成了那家集团公司总经理。在节目里,童子捷神采飞扬地眺望了公司未来后亮出老婆牌,打开新换的登西路皮夹,把里面几张和大姐的合影展示给记者看,最后对着镜头摆出个很靓的姿势,“明年,我家的照片上就会多一个人,我有信心,到那时候,公司也能再上一层楼”。
“姑爷真是有出息,今年才三十二吧,啧啧,不是吹,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这孩子是干大事的料,”朱阿姨麻利地把菜端上桌,“白烧四宝。”
“那我呢?”二姐咬一口脆皮卷,斜着眼睛问。
“二小姐,哎唷,二小姐当然也有出息,一天到晚坐飞机,就像老太爷说的,筋骨不让…噢,筋骨不让眉毛,”朱阿姨是个机灵人,见风使舵,惹得大家都笑了,“高老太爷有福气啊。”
“嗯,有福气,”老爸端起花雕抿一口,“有福气啊,” 伸筷子给大姐夹菜,“蟹粉狮子头,你喜欢吃的。”
“谢谢爸,我自己夹就行。” 大姐说。
“多吃点,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朱阿姨热心地说,“啧啧,姑爷那么出息,又对你好,大小姐你真是命好,大煮干丝。” 她又端上一道菜。
大姐笑了笑,默默地用筷子把一个肉圆裂成四块,夹起一小块放进嘴里,抿起嘴,轻轻地嚼了几下,对朱阿姨说,“很好吃。”
“子捷今天又出差?” 老爸问。
“不是,有点应酬,一个朋友新开了公司,今天剪彩,请他去捧场。”大姐微笑着说。
老爸点点头,又喝一口花雕,过一会,有些感慨,“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他几乎每星期都来,现在呢,也就每年清明节见一面了。”
“爸,”二姐夹一筷子豆腐干,语调有些揶觎,“大姐夫现在那么忙,难道你希望他围着你转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爸叹口气。
“那您是什么意思?”二姐盯着自己勺子里的丝瓜汤,脸上还是揶觎的神情。那是她那根丝瓜藤上的处女瓜,今天二姐把它拿来开苞,上面还郑重其事地系了根粉红丝带。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就是…唉,男人不容易啊。”老爸“意思” 了一会,字斟句酌而莫名其妙地蹦出这么一句来。
“要养家糊口,有所作为,最好经天纬地,光宗耀祖,结果呢,钱是赚了,把自己赔进去,”老爸看看大姐,“子捷不能多陪你,别怪他。”
大姐垂着眼睑点点头。
“小阳,”老爸又给她夹一勺菜,“其实,你如果自己发展,到今天,我看不会比他差。”同是狮子座的大姐和大姐夫从前是金童玉女,童子捷高一级,在一次学生活动里认识大姐后穷追猛打抱得美人归。结婚以后大姐决定回归家庭,很多她当年的同学都已是企业高管,她守着课堂年复一年在黑板上画供需曲线,台下的学生更关心高老师到底几岁。
“小安啊,”老爸灌了两杯黄汤,作起即兴的“男人说”,“男人,要有点才,否则言语无味,天长日久,必面目可憎味同嚼腊,然不可太有才,才高八斗,少得座右之鉴,必难以容人,需性情和顺,为人通达,胸怀开朗,心中可看淡世情,行事却不可孤芳自赏,即便屡挫,亦不少伏久飞高之志…”老爸说着说着,摇头晃脑,怎么听都像是在标榜他自己。
“爸,日语温习得怎么样了?”二姐忍不住打断他。
“小有长进,小有长进,”老爸笑笑,“我现在每星期去外语系听课,效果不错。”
“什么时候考试?”
“十一月,”老爸脸色严肃起来,“考了三年,都是败在外语上,三年磨一剑啊。”然后想起什么,“子捷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大姐点点头,“下星期。”
“叫他来家吃饭。”
大姐抬起头,“我们打算去一次海南,趁我现在还方便旅游。”我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她的肚子。
“能听见胎儿的心跳了吗?” 我问她。
她点点头,“睡觉的时候感觉很明显了。”
“好棒噢,”我伸手去摸摸她的肚子,“不怎么圆嘛。”
“才五个月,你想怎么样?”大姐笑起来。
“我以为会像个地球仪。猫怀孕的时候肚子会不会很大?”饭桌上几位听众投来奇怪的眼光,我这才意识他们对我的问题缺乏背景知识,“我有个朋友的猫一岁了,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让她生小猫,天天叫春,痛苦得要命。”
“小曾最近找过你吗?”老爸很委婉地表示他对于人类的繁衍更感兴趣。二姐瞄我一眼,有些得意,眼光里含意“谁叫你自己无俚头”。
朱阿姨很喜欢上次我们为她买的包,临走时一再道谢“那个包我天天背,二小姐人真好”。她走后,二姐怪老爸“你怎么跟她说是我买的呢”,老爸说“不就是你买的吗”,二姐说“该说是你买的”,老爸说“你买的就等于我买的” 。
搭大姐的车回家。我坐在车上埋怨老爸送包时实话实说,“真是个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大姐默默地微笑着,过一会,转过头来,“你真以为他不解风情?”
她稳稳地把车转过一个弯,“爸这个人挺奇怪的,有时候我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有时候呢,又好像什么都明白。”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我穿过门洞,走到自己的门前,旁边向上的楼梯伸出一双腿,套着两只沾着泥的耐克鞋。岳洋坐在楼梯边,脑袋靠着膝盖,撑开两条长腿。
“你回来了?”我看到他,心里突然一阵高兴。
“嗯,刚回来。”他伸手拍死一只蚊子,“你上哪儿去了?”
“我大姐过生日,回家吃饭,”我打开门,“你等多久了?”
“一个小时。”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怕你是去约会啊,”他站起来,“反正我也没别的事。”一开门,他就半弯下腰,“咪咪,嘘,咪咪,我回来啦-----”玛当娜发了几秒钟愣,极尽缠绵地“咪呜”一声径直奔进了他的怀抱。
我把玛当娜的随行用品递给他,“你快点想办法让她满足吧,真的很烦人,我不骗你。”
他揉着玛当娜的耳朵,抬起头来对我笑笑,“我喜欢她这种直率的性格,” 然后,伸手去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送给你。”
那是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在灯光下,某一个棱面上,反射着五彩的光。
“屯昌出产水晶,睡觉的时候,把你的项链放进去,可以帮你吸掉白天积累在上面的负面磁场。”他指指我脖子上的双鱼项链,微笑着说。
我仔细看看那个水晶瓶。那是个很漂亮的小瓶子,半个苹果那么大,做成个圆圆的瓦罐状,瓶体上长着两个小小的、装饰性的圆把手,外形看上去笨笨的,却显得很精致。
我摸摸那两个圆把手,“很像你的耳朵唉。”
“干嘛不说像你的耳朵?”
我笑起来,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瓶子里。那两只蓝色的小鱼儿碰到了瓶底,发出了轻轻的“叮”的一声,然后像是心安理得地躺了下去。
“小时候,我妈告诉过我,水晶是活的,所以也需要休息,”我转过头去,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瓶子,他的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指指那两只小鱼,“你看,它们在睡觉。”
“可它们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我说。
“鱼就是睁着眼睛睡觉的。”他说。
我看看他,“你想你妈吗?”
他摇摇头。
“可是你刚才说的,好像很想她似的。”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抬起眼睛,拉平嘴角,“想起一个人不一定代表想念一个人。”
“你想念过谁吗?” 我问。
“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你看着身边无论什么东西,数一二三,三秒钟之内,都会想起同一个人。” 我说。
这是舒颖姐姐给“想念”下的定义,她说她就是这么想念大哥的。二姐生猛地评论“如果我是男人,就给舒颖两个大巴掌然后拉到车后座去就地正法,一夜干到天亮,直到她讨饶说再也不想大哥为止”,我问“她不讨饶呢” ,二姐毫不犹豫“换个姿势继续”。乐瑶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姐姐才华横溢,几句话就是一部暴力加三级影视片剧本。” 我又不禁有些好奇,“拉到车后座去地正法,一夜干到天亮”,该不会是她的亲身经历吧 ----- 丰田车的轮胎果然够结实;我猜“能上能下”的天蝎座二姐八成是那个男人的回忆里一道辣子鸡丁,让他在羊毛剪子喀嚓嚓、穿着T恤过圣诞的南半球偷偷回味那火烧火燎的万千滋味。
岳洋听了我的话,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肯定地说,“有啊。”
我等他说下去。
“欠人钱被逼债的时候,”他的唇边慢慢抿起一个微笑,“或者把钱借给人的时候。”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指指他左手上那根红丝线,“你想念过那个给你打这个结的人吗?”
他的脸色慢慢沉静下来,“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情。”
“为什么?”
“没什么,”我咬咬嘴唇,“随便问问。”
他低下头,摸摸玛当娜的脖颈,过了很久,终于开口,“好几年以前的事了。‘子夜漂流瓶’ 原本是她的节目,她起的名字,那时候我主持午间新闻,后来她调走了……她也相信星座,也是水瓶座的,”他抬起头来,“她临走的时候说,水瓶座之间注定成不了情侣,凑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你磕掉一个角,我也磕掉一个角。那时候,我觉得…”他停住了,眼睛里有一种真实的、温柔而哀伤的神情,虽然只是一个短短的片刻,像闪电一样在我的心上砸过,掀起一串闷雷。
我默默地站着,眼光从自己圆头凉鞋的这一边移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移回这一边。
“告诉你了。”
“她现在呢?”
“去了一家电视台。”
“你想她吗?”
他没有回答,过了许久,玛当娜“瞄” 地一声,像是不耐烦了。
“我走了,”他轻轻地说,转身把门带上,“晚上还要做节目。”
我默默地在原地站了很久,手里捏着那个水晶瓶,玲珑剔透的小鱼儿在里面睁着眼睛睡觉。我本来以为他会说“这是我的私事” 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就这么告诉了我,也没想到我听了会这么难过。我不相信他会真的爱过一个人,也不喜欢他曾经真的那么爱一个人,以致到现在还天天在她的时段里说话。
钟敲十点,我慢慢走进浴室,掀开马桶盖,对着下水道的洞口大声说“岳洋,我喜欢你”,一滴眼泪滚落下去,我拉动水闸,“呼啦” 一声,让它随大江东去。
现代通信技术的好处是你可以拿起手机,几秒钟之内找到个人陪你说话;现代通信技术的坏处是你拿起手机,几秒钟之内找到个人陪你说话,却后悔打了这通电话。
乐瑶正和方建躺在床上看最新时装大片“穿Prada的恶魔”,方建一个朋友刚从美国电视上翻录下来寄过来的,她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和男朋友调情,心血来潮“可好看了,你现在过来和我们一起看吧” ,吓得我立刻说“算了吧”;鉴于这个教训,我决定不去麻烦宋家雯,免得叔叔觉得我不识时务;大姐正在为将来生孩子时要不要打麻醉,如果打,是“硬脊膜外麻醉” 还是“鞍座麻醉”动脑筋,童子捷今天晚上在家陪她,她听上去心情不错;二姐手机关了,我赌她正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车上?床上?沙发上?客厅地板?厨房?浴缸里?马桶盖?对于于二姐,连阳台都不是没有可能,所谓“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曾疏磊又出差了,即使他不出差我也不太想找他,那天帮我搬家后,我们之间总有些怪怪的;最后,手机铃响起来,却是乐瑶的前男朋友周凯 -- 那个痴心男人隔一段时间就给我打通电话,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如果我不提起乐瑶,他也不会提起,但是挂断电话时声调里总有那么一点没出息而叫人难受的于心不甘,几回之后,我们心有默契,如果我说“她很好”,他就明白自己没戏。
“她很好,”我直截了当地说。
“那就好,”他说,“最近你忙吗?”
“你打算到哪一天?”
他沉默一会,“我刚看了一本书,里面的男主角等了女主角七年。”
天哪。我叫起来,“然后呢?”
“女主角回心转意,当然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最后他们又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欣慰。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痴心的问题,而是开始发痴了。
“我了解乐瑶,她不会很快结婚的,”他悠悠地在电话那头说,“我觉得我还有机会。”
我愣了好一会,最后说,“祝你好运。”
我放下电话,眼前浮现出上回同周凯见面吃饭分手时,他转过身走开,左肩膀微微下垂,留下一个失落的背影。周凯那天生有些微微下垂的左肩膀曾经为乐瑶深恶痛绝,甚至设定期限逼他纠正姿势。他到底没改过来,一如他对乐瑶的深情;他默默地告别走开,微微下垂的左肩膀下盛着一颗落寂而坚定的心。
周凯不知道,他让我的二姐高应天也短暂地改变了对于爱情的厌世态度,吐出颗象牙“如果我有这样一个男人,无论爱不爱,都会嫁给他” -- 当然,她这种浪漫情怀只持续了几分钟而已。
那天晚上的“子夜漂流瓶”里,有个女孩打电话进去,气势汹汹地质问“你们男人为什么要在乎女人是否处女,你们知不知道,在女人眼里,这样显得很愚蠢”。
岳洋反问,“这位小姐,如果你是处女,新婚之夜,你的丈夫全无所谓,翻身就睡,连块毛巾也不给你递,不要说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你会不会也觉得他很愚蠢?”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女孩显得很不高兴,“我们说的愚蠢并不是一个定义。”
“这位小姐很聪明,”岳洋笑起来,“那我可否问一下,你的问题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
那个女孩沉默了一会,问,“什么叫抽象,什么叫具体?”
“如果你是处女,你希望你的丈夫在乎这一点,然后更珍惜你吗?”他再问。
女孩又沉默了。
过一会,岳洋的声音从电波里传出来,“我想,一般来说,男人对喜欢的女人,心里总是在乎的。如果有人说不在乎,那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
节目结束的时候,他放的是“再见女孩” 。David Gates款款地唱“记住,再见不等于永远,让我告诉你再见不意味着我们会永别,即使天各一方,你依然拥有我的心灵,所以,忘记你的过去吧,我的再见女孩,现在,你已经回家了”。总有一些男歌手的声音给人带来一种感觉或者错觉,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总有人等待着你,带着不变的深情;那些歌手因此而成名。
“刚才您收听的是FM10x.8的‘子夜漂流瓶’,我是岳洋,山岳的岳,海洋的洋,我们下周一再见。”我突然发现,已经不再喜欢“子夜漂流瓶” 这个名字了。
星期天的早上,我照例赖床,直到日上三杆,房间里的空气被烘得热乎乎的,我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楼上不知哪家的收音机嘹亮地播放着新闻,我随手拿起枕边新买的星座分析书翻着。
“水象的双鱼座和风象的水瓶座星座比重46比54,水瓶座占上风”… 双鱼座是“眼泪泡大的小孩” ,我不禁皱皱眉头。
我看看床边柜子上那个圆溜溜大耳朵的水晶瓶里的小鱼,问它“你睡醒了吗?”
两只小鱼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我拎起项链,它们在瓶肚里微微晃动,发出细小的叮当声。
吃午饭时,手机响了,却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 写“丑小鸭减肥宝典” 的胖妞进了医院,让她父母打电话来叫我去看看她。
我赶到医院,她的父母忧心忡忡地站在病床边,胖妞躺在床上,胳膊上吊着盐水,歪过头去望着窗外那面生机盎然、长满了爬山虎的墙壁,手边一本时装杂志,上面是凯瑟琳泽塔琼斯那魅力四射的笑容,那是她的偶像。
“阿芳,小高编辑来了。” 她妈看见我,脸上的神情如同见了救星。胖妞转过头来,朝我笑笑,对她父母说“你们先出去吧”。
胖妞真名叫卢桂芳,当然写书不用这个名字,父亲开服装厂,很有点钱,又是独生女儿,从小被视为掌上明珠。
我在她床边坐下来,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她淡淡地说,“又是低血糖,洗澡的时候在浴室里昏过去了。”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她又瘦了整整一圈,连颧骨都开始凹下去,脖子下面的锁骨傲然屹立脸色苍白,脸盘从第一次见面的“十五月亮十六圆” 变到“长长的,长长的,岁月的书签”,我不由倒吸一口气,明白何以她的父母那么担心。
我们面对面沉默着,她突然把头埋进床单,用力地呜咽起来,“他没去…昨天大学同学聚会,他没去…他根本没去…他根本没去呀……”她泣不成声,“他陪女朋友回老家去了,他们已经订婚了……”她一脸泪水,扑腾着还吊着针的手,凯瑟琳那张让麦克道格拉斯吃饱干醋的俏丽脸蛋被一撕两半抛到空中。
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这么多个月以来,她那么自虐式地减肥,说要夺回失去的男人,是真的,不是在作秀。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房门窗口露出她父亲焦急的脸,我做个手势,示意他一切正常。
“临安,你多陪我一会,” 她拉着我的手,“那是你的真名吗?”
我点点头。
“我一直以为是笔名,”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听上去很有诗情画意。”
“我爸是教历史的,所以我大哥叫长安,大姐叫洛阳,二姐叫应天,我叫临安。”
胖妞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开心的笑,“真好玩,你们一家都像穿越文里的人物,我觉得‘应天’ 最好听。”
“我二姐是最有性格的一个。”
过一会,她说,“我不太想出书了。”
“不行啊,” 我脱口而出,“我今年可就靠你这本书了。” 这才意识到出版合同还没签,不由着急起来。
她抬起眼睛,看看我,“我知道。稿子我会按时给你的,不过,”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叹口气,“有时候,我觉得活着没意思。”
“不要这么想,” 门口窗上又露出一张焦急的脸,这回是她妈,“你看你父母多疼你。”
“但他们给不了我想要的。”
“有时候,人想要的,谁也给不了,” 我说,“也许有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们,所以得不到。你是哪个星座的?我会算命。”
在医院费了几乎一个下午才把金牛座的胖妞给哄好,一回到家,我就给乐瑶打电话请她安排让方建帮着拍书封,“还有,最好有个好点的化妆师,她现在脸色很难看,不过身材超好,像排骨一样”。
“没问题,”她好像才午觉醒来,声音懒洋洋的,“那个甩掉她的男人回心转意了吗?”
“没有,人家要结婚了,”我叹口气,“挺可怜的,不过也有好处,她终于醒悟过来,决定不再往下减了。”
几栋楼外的六楼上,岳洋的窗户上午开了一会,下午等我回来时关上了,一整个晚上灯都没开,他好像出去了。
我坐在电脑前准备胖妞那本书的出版合同,隔一会就忍不住去看看他的灯亮了没有,却一直没有动静。
临睡前,我洗完脸,无意从浴室的百叶窗间隙望出去,却发现外面街道那头,有一辆黑色的北京吉普停在路灯下。我不由凝神望去,隔开一条街,看不清车里的人,隐隐约约有一点红星在闪动。
车子静静地停在路灯光下,房间里,我的手机响起熟悉的“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我愣了一下,转身飞奔过去,拿起电话。岳洋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传来,“你在干什么?” 背景里响着音乐。
“准备睡觉。你呢?”
“我在听歌。”
“在车里听?”
他顿了一下,笑起来,“你看见了?”
“我喜欢在车里听歌,” 他的声调放低,轻声说,“一起来听吧,我找到首很好听的歌。”
我犹豫了一会,说,“现在太晚了。”
“你放心,我没有拿车当床的习惯,”他直截了当地说,“那样对车也不太公平。我真的找到一首很好听的歌,我想你会喜欢。”
五分钟后,我们一起坐在岳洋的吉普车里听Ty Herndon的Living in a moment,歌里唱“假如将来为我篆刻墓碑,请写下,此人已心满意足夫复何求…尘归尘,土归土,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真好听,”我说,“很棒的歌词。”
“我一直在找这首歌。”他把窗子开大一点,把手里的烟头扔出去。
“我不知道你抽烟。”
“我很少抽。”
我看看他,路灯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严肃,“你有什么心烦的事吗?”我问。
他摇摇头,“就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转过来对我笑笑,“一个单身男人对着一只发呆的母猫,”他像是有点悲哀,“去年玛当娜刚来的时候,一天到晚围着我转,现在好了,除了叫春别的什么也不想,怎么也不理我。”
“谁要你长得不像只公猫。”我忍不住笑起来。
他也笑了,“就算我长得像公猫也不够,还要随地乱小便,否则吸引不了母猫。”
“真恶心。”
“我打算下个星期给她拜堂成亲。”
“你找到接收小猫的人家吗?”
他点点头,“五家。我打算留一只。”
“那些被送掉的小猫真可怜,” 我说,“玛当娜会想它们吗?”
“猫不会有那么多感情吧,” 他淡淡地说,“否则,老天爷不会安排它们一窝六只,生得那么容易。”
我叹口气,“有时候我想,我的亲生父母会不会已经死了。像川端康成有本小说里写的,一个女孩子被扔到别人家里领养长大,二十几年后碰到自己的孪生姐妹,才知道父母早就死了。”
他转过头来看看我,“要不要我借肩膀给你靠?”
“不要,”我伸手拍拍车后镜上那只HelloKitty,在它的脸蛋上拧一把,“你真不记得这是谁送的吗?” 才发现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看什么?”
“没什么。”
“你到底看什么?” 我被他看得脸上有些发热。
他垂下眼睛,笑了笑,“我刚才看着你,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
他把身子坐正,看着前方,“我在想,将来有一天,你也会生孩子,突然就觉得有点…奇怪,”他抿抿嘴唇,“不要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他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可能是前一阵子,总在想你也许会是我妹妹的关系吧。”
“到底有什么奇怪?”
“我不是叫你别问吗?”他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自己要那么说,”我看看他,“不过仔细想,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姐姐要生孩子了,她大肚子的样子好丑,我很难想像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
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有点惊讶。
“我当然不会当面同她说。”我看看他,他继续用那种惊讶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
“没什么。”他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们继续听歌。
“你会在节目里放这首歌吗?”
“不会,”他摇摇头,“太欢快,不适合我的节目。”
“什么样的歌适合你的节目?”
“我放的歌。”
“你很骄傲。”我说。
“是吗?”岳洋发动车子,“带你去兜兜风吧,”然后看看我,问,“你笑什么?”
“‘兜风’ 这个词好像应该是用在比较亮丽的车子,不是这么一辆-----”我指指他的车,一时不知怎么形容。
“我的车怎么了?”
“看上去有点土。”
“眼界不低啊,”他斜着眼睛看看我,“别小看它,这辆车有次几乎救了我的命。”
他把车窗摇下一半,猛踩几脚油门,北京吉普飞一样地奔驰在高速上,清凉的夜风从窗口灌进来,刹时拂去车厢空气里所有的燥热和闷涩。
“你超速了。”我提醒他。
“不超速还叫兜风吗?” 他转过头来,“你刚才说我骄傲?”
我点点头,“水瓶座的人都很骄傲。”
“那双鱼座的特点呢?”
“双鱼座的特点是艺术气质。”
他笑起来,“你编的吧。”
“就是这么划分的,” 我不服气,“我身边每个人的性格都和他们的星座非常吻合。”
“那水瓶座除了骄傲还有什么毛病?”
“自私,多变,冷漠。”
“优点呢?”
“标新立异。”
他皱起眉头,“就这个?”
“水瓶座是十二星座里最不讨人喜欢的。”我说。
“最讨人喜欢的呢?”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
他又笑了,转个弯,“没见过人这么自我感觉良好。”
“是真的。”我认真地说。
已经深夜了,公路上的车少了很多,我们沉默了一会,我问他,“星期天晚上不做节目的时候,你一般干些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在路上开车乱转,有时候转到天亮。”
“是吗?”
他点点头,“你以为我去找女孩子,是吗?”
“我没那么想。”
“你呢?”他问。
“什么?”
“你那个青梅竹马呢?”
“我们是好朋友,”我说,“他是魔羯座的,双鱼座和魔羯座很有朋友缘。”
“可是他不止想做朋友吧。”
“我不知道。”我的脸不由有些发热。
我们又在公路上转了一会,他送我回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大楼里安安静静。
我打开房门,抬起头要和他说“再见”,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岳洋的目光撞上我的,他低下头,再抬起来时,脸上有种近乎孩子气的、带点为难的表情,眼光却格外温柔。
我们站在楼道里对望着,一只蚊子在某个角落里“嗡嗡”地伴奏。
过一会,我说,“我要进去了。”
他伸手推住门,“等一等。”
我站住脚,看着他。岳洋伸出手来,拿起我脖子上那条项链下面坠着的蓝色水晶小鱼轻轻地摩挲着。
这时,楼道右边一家的灯突然亮起,里面传来争吵声,然后“砰” 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岳洋转过头,看看,脸上有点惊讶。
我说,“他们经常这样,刚结婚没多久就天天吵架。”那对新婚夫妇不知为什么常常硝烟四起,有回我亲眼看见那个女人把一瓶“老干妈”当成手榴弹越过那个男人的头顶在楼道里呼啸而过,在地上炸开花,抹了一地的麻辣酱。奇怪的是,到第二天,他们又恢复如胶似漆,大庭广众之下你啃我我啃你,恨不得把对方蘸蘸“老干妈”生吞活剥作为爱情的见证,让人怀疑,拳脚相加是否一种另类的前戏。
“砰------”又一样东西落地,女人愤怒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墙壁传来,男人的声音响了几下又低沉下去,仿佛占了下风,过一会,平静下去。
岳洋伸手弹弹墙壁,“所以我不相信婚姻。”
“为什么?”
“我自己就是一场不幸婚姻的副产品。”
“可你说过,如果没有婚姻,爱情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我说。
“我那么说过吗?” 他微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我自己都忘了。”
“太晚了,我要睡觉了。” 我说。
岳洋没说什么,慢慢地朝我靠过来,跟着我进门,然后轻轻地反手把门扣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我背靠着窄小的过道,感觉他身上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交杂着烟味,淡淡的体味和一种清新的古龙水香气,缓缓地萦满在我四周的空气中,像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把我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任由他把我搂进怀里,他的手指抚摸着我的头发。
“想不到你也用香水。” 我喃喃地说。
“是古龙水。”
“那不就是香水吗?”
“古龙水是给男人用的。”
“给女人闻的。”我说。
他轻轻地笑起来,“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什么牌子?”
“4711。”
“那是什么?”
“一个德国牌子。”
“听上去很小资,”我把头埋进他的肩膀,“你自己买的吗?”
“别人送的。”
“谁送的?”
“去年圣诞节电台搞活动,抽签交换礼物时抽到的。制作总监去德国出差时带回来的。巧的是他正好也抽到我的礼物。”
“你的礼物是什么?”
“我拿小时候的五根红领巾改装成了一条领带,” 他吻吻我的耳朵,“气得他大喊不公平。”
我笑了起来,说,“很好闻。”
“我喜欢你。”我听见他在我的耳边说。
“为什么?” 我闭着眼睛问。
“我也不知道。”他的手指沿着我的头发,面颊,顺着脖子往下,探到我的第一颗衬衣扣子。
他问我,“水瓶座真的那么讨厌吗?”
我点点头,“很讨厌。”
岳洋把我抱得更紧一点,“还讨厌吗?”
“还讨厌。”那种清新而温和的香氛交织着他身上的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地把鼻子贴向他的胸口。我感到他的嘴唇亲吻着我的头发,他的心在我的鼻尖下“砰砰”地跳动。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就不会让我碰你的头发。” 他温柔地说。
我抬起头来,他正看着我微笑,嘴角上翘着,神情有些调皮。
我也微笑了,“你信不信,我辞掉上一份工作就是因为老板太喜欢摸我的头发。家里人都觉得我是傻瓜。”
“真的?”
我点点头,“你觉得我傻吗?”
“不傻,”他凑近我的脸颊,嘴唇轻轻触到我的嘴唇。他稍稍迟疑一下,“你信不信,最近我天天都在想,吻你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
“跟我想的不一样。”在我有机会回答之前,他的嘴唇又用力而热烈地贴住了我的,仿佛不想给我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随之,他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伸手去解我的衬衣扣子,我在恍惚中下意识地按住他的手往外推。
他的手停住了,“临安。”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叫我的名字。
“叫我小安吧,”我说,“我家里人都这么叫。”
他的鼻息拂过我的耳朵,静默几秒种后,我听见他说,“小安,不要赶我走。” 声音里带着点乞求。
那句话让我莫名地心酸起来,突然,一个声音从我的心里涌动起来,脱口而出,“那你也不要赶我走。”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他停顿一下,声音有点沙哑。
“你不要赶我走,不许赶我走…”我依然不由自主地重复着那句话,像有种奇怪的力量把它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我的内心深处穿过声道挤压出来。
几年前,从前的男朋友第一次这样吻我的时候,说了好几大车“我爱你”,我也拼命地对他说“我爱你”,周围洋溢着Dolce Vita的分子,我觉得心里充满了幸福,一个个向上飞升宛如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当然,那些肥皂泡最后都默默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岳洋,竟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半甜半苦、有些难堪、几乎带点委屈的感受。
岳洋像是突然感受到了我心里那一瞬间的天崩地裂,他没有回答,却用力地把我贴在他的身上,我觉得自己像块巧克力,在他的怀抱里无可奈何而心甘情愿地融化开来。
这回,我没有再拒绝他,由他解开了我的衬衣钮扣。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在他碰触到我身体最深处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像片云一样轻轻地飘起来。同时,一种莫名的悔意突然从脚底生了根一样飞快地把我层层包裹,紧紧缠住。到现在,他应该已经确信,我不是处女。
二姐离开家的时候,老爸给我进行生理教育,最后坚定而含糊地总结“好好保护自己,否则将来你会后悔”。
我的确后悔了 -- 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他。
平静下来之后,我对他说,“对不起。”
岳洋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去,他正望着窗外,睫毛在轻轻颤动,透过薄纱窗帘,隐隐约约能看见外面天上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像夜空里低垂的眼帘上亮闪闪的银色眼影。
我以为他没听见,可是,几秒钟后,他突然转过头来,“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啊。”我拉过一条浴巾裹住自己。
他定神地看着我,过一会,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伸过手来,拉住我身上的浴巾,“来,到我这儿来。”
我顺着浴巾被他拉过去。他静静地把我搂进怀里,揭开浴巾,一只手顺着我的肩膀缓缓往下滑,滑过锁骨,完完整整地覆盖在我的左胸前。
“你穿几号的胸罩?”他问。
“才34A?”
“你以为呢?”
“我以为有34C。”
“34A和34C相差很大吗?”我不由开始质问他。
“不大,就像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只差一个字。”
我有些恼怒,“你以为自己是布莱德皮特还是基努里维斯?”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
“你笑什么?”
“我喜欢看你发火的样子。”
我瞪他一眼。他继续微笑地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头贴在他的颈窝里,我的嘴唇触到他的喉结。
夜色如水。我们聆听着对方的心跳。
“你真的觉得我的胸太小吗?” 我问他,“我记得你好像在节目里说过喜欢大胸的女人。”
“我说过吗?”
我点点头。
“那叫丰满,不叫大胸。”
“那不是一样。我有个朋友,为了把胸部变大,每个星期都吃猪蹄,就因为她男朋友喜欢--- 应该说是她从前的男朋友喜欢,不过她现在的男朋友好像也喜欢,反正她还在吃。”
“变大了吗?”岳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好像…还不太明显,不过她说感觉胸部明显比从前更有弹性了。要不,我也吃猪蹄吧。”
“算了,”他的手在我的胸前温柔地摩挲着,“这样挺好。”
过一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很老实的女孩子。”
我抬起头,他脸上的微笑已经不见了,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点光在暗中闪动。我把头放回他胸前。
“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过一会,他说。
这下,我微笑起来,“你这么想?”
他点点头。
我突然觉得心上像是一块大石头被搬开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带点邪意地微笑,“其实我不老实。”
“干什么?”他问我。
“我--还--要。”
他微微一怔,“现在?”
我点点头,“嗯,就现在。”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真的?”
“真的。”
他抿抿嘴唇,“给我二十分钟。”
“那么久?”我笑起来。
他伸手过来挠我胳肢窝,“你再笑,我让你再笑…… ”
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他在推我,“喂,二十分钟到了。”
“我困了。”我迷迷糊糊地回答。
“你不是要… ”
“明天吧。”
“你…… ”
“明天,明天……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刚要伸手,已经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枕边响起,“喂。”
我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正好岳洋睡意惺忪地把电话递过来,“找你。”
我伸手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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