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看过一本武侠小说男主角名字 名字忘记了 大概内容是说的 武林盟主要靠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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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古龙&&&&&&&&小说全文阅读字体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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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更新时间: 15:54:42&字数:3791字
古龙的短刀古凌古龙终于破茧而出。自风铃中的刀声之后,两年多来,古龙没有写过一篇武侠小说。这段期间,他陷入低潮。他的低潮是于自我提升。古龙的成功,不在于他写出受人欢迎的武侠小说,在于他名成利就之后,不止把写武侠小说当作谋生方式,而是进入艺术的境界。一位成功的艺术家,必须建立独特的风格,然后精益求精,不断的自我提升。古龙的武侠世界,正是求新求变。他说过一句话:‘一位作家的作品即使再受欢迎,假如风格不变、境界不新,就很无聊。’因此,当读者为他小说喝采的时候,他却想孤独地奔向静寂、冷清的前程,准备迎接读者下一次的掌声。问题是,他迎接到的一定是喝采与掌声吗?在这股强大的心理压力下,古龙的情绪陷入低潮,经常藉酒浇愁,竟致罹患肝疾。他出院以后,下定决心戒酒,重现江湖,无奈体力已大不如前,因而封起长剑,执笔为‘联合报’万象版写他第一篇短篇武侠小说——赌局。许多武侠小说作家认为,同样是一个故事,弃长从短不啻因小失大,所以大都不愿草率动笔。古龙在体力的限制下,反倒乐于在他多种创作变化的形态之中,寻求新的尝试。写短篇武侠小说,绝非泛泛之辈所能胜任。古龙的短刀初次出鞘,仍展现不凡的功力,故事自成段落,情节铺陈前后呼应,细节交代清楚,最重要的,是他笔下的人物有性格,有血有肉。关于武侠,古龙如是说:‘有很多读者看了一部书的前两本,就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最妙的是,越奇诡的故事读者越能猜到结局。因为同样“奇诡”的故事已被写过无数次了,易容、毒药、诈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头——这些圈套,都已很难令读者上。所以情节的诡奇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小说中最大的吸引力。人性的冲突才是永远有吸引力的。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开始写人,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感情。’许多人关心古龙新着的转变。他说,作家随年龄的成长,幻想力不如从前,但是组织力及对人生的体验,必然迈入新境;小说的结构与文字的锻炼,也非昔日可比。古龙究竟变了多少?谜底自在读者心中。另类侠情系列赌局赌局楔簪子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赌局,主事的是两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行踪诡秘,潜力雄厚,而且有一种顽童般好奇与冒险的特性。所以他们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打赌,也接受各种赌注。其中最大的一项,当然还是金钱,大量的金钱,有时简直大得令人难以想象。这一次他们接受的赌注是黄金五十万两。这一次他们赌的是一场决斗的胜负,当世两大剑客的决斗。其轰动的程度,几乎已可与昔年‘白云城主’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决斗前后辉映。有关这一次的决斗,他们已经有了一份很详细的资料。这一份资料此刻就摆在他们面前一张带着异国宫廷风味的茶几上,封面上只简单的写着:日期:四月十五,子时。地点:黄鹤楼。赌注:黄金五十万两。盘口:一比一。决斗人:薛涤缨、柳轻侯。决斗项目:剑。薛大先生的剑这柄剑完全是遵照干将莫邪和徐夫人遗留下来的标准规格铸造的,尺寸的长短、剑柄的宽厚、剑锷的形式,甚至连剑鞘所用的皮革和铜饰,都带着浓厚的古风,沉稳朴实、深藏不露,就像它的主人一样。薛大先生名冠人,号涤缨,身长六尺九寸,瘦长笔挺,虽然已经五十四岁,腰畔仍无一丝多余的赘肉;衣着穿得很朴素,胡髭和指甲都修剪得很整齐,除了一双尚尚有神的眼睛外,其它的地方都在尽量的隐藏着锋芒,也正如宝剑仍在匣中,雷霆仍在天外。这里是‘无鹤山庄’后园中的一间敝轩,今天是四月初八。春残日暖,置酒的小柜旁有一个小小的条幅,写的是风情酥软的欧字。‘陌上花发,可以缓缓醉矣。’字有酒意,人却未醉。除了薛大先生外,雅室中还有两个人,一个秃顶如鹰的中年人,负手站在窗前;一个看起来非道非俗的黄衫老者,正在骚抚着酒柜旁的剑鞘,用一种优雅而低沉的声音问薛大先生:‘这柄剑已有多久未曾出鞘了?’‘十三年。’薛大先生的目光也在窗外,远方正有一朵白云飘过。‘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十三年零三个月十一天。’停顿一下,他又慢慢的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平日使剑,我是不用这把剑的。’‘我知道。’老者说:‘这是柄杀人的剑,只要出鞘,就一定要见血,昔年雁荡一战,单剑诛群魔,声名动八表,距离现在也应该有十三年了。’薛大先生黯然一笑,淡淡的说:‘只是鲜血涤缨,却不知染血了的是谁的冠冕?’‘不是你的?’‘我的?’薛大先生长长叹息:‘自从那一战之后,我只想终身不再动用此剑。’‘这一次呢?’‘这一次我好像已别无选择的余地。’‘为什么?’‘柳轻侯目空一切,视人命如草芥,我不拔剑,他还是一样会杀了我的。’薛大先生苦笑道:‘我若走避,这一片地方恐怕就要被别人的鲜血染红了。’‘听说他三月十八就已经启程动身了,可是直到今天还未到鄂境。’‘是的。’薛大先生苦笑着:‘这位柳侯爷是位非常讲究的人,一生中从不乘马骑驴,行路时坐的都是厚绒软轿,而且一路上都有人先行替他安排布置当夜的宿处。’‘他从不急着赶路?’‘绝不。’‘看起来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老者也苦笑:‘至少他明白,无论杀人还是被杀,都不必着急。’春风吹动柳轻侯柳轻侯的确一点也不着急,轿子走得极慢,他也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他知道他的对手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等着他。更重要的是,对于这一战,他有把握,四月十五日的子夜时,薛涤缨必将死在他的剑下。他那柄无论谁只要碰上,都难免要多看一眼的剑,而且只要看过一眼就永难忘记的剑。这一点,也和他的人一样。这柄剑的确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从剑锷、剑柄到剑身,从长度到重量,每一点都打破了前人铸剑的所有规格。四尺九寸七分长的剑,重三十三斤三两三钱,以白金为剑锷,黄金为剑匣;上面所镶的珠玉,价值在十五万两以上,华丽辉煌,无与伦比,剑未出匣,就已经足够慑人心魄。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施展开一柄这么重的剑?这个人要有多么大的臂力和腕力?柳轻侯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近年来,每当三四月间春暖花开时,柳轻侯都会找一位成名的剑客,来试一试他的剑。‘严寒酷热,宜静不宜动。’他说:‘风和日丽,才是杀人的好天气。’赌局另类侠情系列陌上花发,金剑出匣,曾经纵横一时的名剑客,流出来的血也和常人一样,很快地就干了。他的声名却已被染红。可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见到他拔剑的人更少。‘拔剑杀人,虽然只不过在一剎那间,但却是件非常严肃的事。’他说:‘那绝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他这个人当然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幸好他毕竟总有让人看见的时候。八条宽肩窄腰的壮汉脚步渐缓,那顶巍峨的红绒大轿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停在内外都已粉刷装潢一新的尚宾客栈大门前。二十四名早已在此候驾的精健少年雁翅般分列在道旁,道上早已铺上红毡。捧剑的波斯奴身高九尺,紧随轿后,穿鲜红扎脚裤、金黄象鼻靴,一身铁打般的肌肉上一颗颗汗珠子比珍珠还亮,左耳垂上倒挂着的一枚碗大金铃,在春风中不停的‘叮叮叮’直响。轿中人终于走了出来。铃声清越,又有风吹过,这个人彷佛也被风吹动了。‘他就是柳轻侯?’‘是的。’‘他这么样一个人,竟能施展那柄重达三十三斤的黄金巨剑,将那些纵横江湖的高手刺杀于剑下?’‘是的。’这一天是四月十二日,柳轻侯终于在这一天的日落前到了汉阳。财神上门在‘赌局’中,有关柳轻侯的数据,主要的部分可以分为几点。他是世家子,祖先有战功,所以他有世袭的爵位,且以此为荣,他自号‘轻侯’,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而且在有意无意间点出了他所袭的爵是‘侯’。他的身高只有五尺三寸,体重只有四十八公斤,面貌姣好如幼女,穿着打扮极讲究,美食、美酒、美女、华服都是他所喜爱的;却极少洗澡。他练的剑法是以‘气’、‘势’,和‘力’结合成的‘霹雳雷霆十三式’,刚烈威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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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双;可是他平时却好像连一张椅子都搬不动。他自命风雅绝俗,有关钱财的事,他从来不闻不问,却最喜爱黄金。‘只有黄金才是永恒不变的。’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比黄金更真实、更可靠的了。’他从不杀生,甚至连一只蚂蚁都不愿去踩死。‘我只杀人。’他说:‘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杀人更严肃、更神圣。’同样的资料,薛大先生也取得了一份。无论谁看过这份数据,都会觉得这个人的性格不但复杂,而且充满了矛盾。‘这个人就像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绞碎混合后再做出来的。’黄衫老者又叹息又微笑:‘只可惜做得不太好而已。’‘听说他不但体弱多病,怕见阳光,两条腿也一长一短,所以生平极少走路。’‘但是他却能挥舞三十三斤重的巨剑,杀人于瞬息间。’薛大先生沉思着道:‘如果没有天生的神力和艰辛苦练,怎么能做到这一点?’这不是假的。高手决战,生死一瞬,这期间绝不容半分虚假。‘不管怎么样,天生体能的限制,有些地方总是无法突破的。’老者说得极有信心:‘以他的身材使用那样的巨剑,转折变化间,总难免有生硬艰涩处,也就难免会有空隙和破绽。’老者又在微笑:‘你那绵密细腻、变化无穷、滴水不漏却又无孔不入的“破云摘星九九八十一剑”,岂非正好是他的星?’那秃顶如鹰、气势凌人的中年壮汉忽然笑了笑。‘斗智曲金发,知剑杜黄衫。’他笑着道:‘连杜先生都这么说,就难怪赌局肯接下这笔五十万两黄金的赌注了。’‘黄金五十万两?’薛涤缨悚然问:‘谁下的赌注?赌谁?’‘财神下的注,赌细腰胜。’‘细腰’当然就是柳轻侯,‘财神’却是一个集团,山西的大地主和钱庄老板组织成的集团,有财力、有魄力,什么样的生意都做,什么样的钱都赚。‘可是这一次财神只怕看走了眼。’秃鹰说:‘赌局肯接下这笔赌注,当然是十拿九稳,坐赢统吃,就好像庄家手里抓了副至尊宝。’秃鹰霍然转身,一双精光灼灼的鹰眼,钉子般盯着杜黄衫:‘杜先生,你当然早就看清了你手里拿的是副什么牌。’‘我?’杜先生淡淡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手里既不握剑,也不抓牌,我已经是个无用的老人!’秃鹰大笑。‘对的对的,很对很对,一个人手里若已握满了黄金珠玉,哪里还有兴趣去抓别的?’他的笑声骤然停顿:‘杜先生,赌局的三位庄家,身份虽然隐秘,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其中一位是谁了,因为这几年每逢有赌局的时候,这位不但知剑而且知人的老先生总是会在附近出现。’‘这位老先生就是我?’‘好像是。’杜黄衫笑了,笑眼中也有精光闪动,盯着秃鹰。‘那么阁下呢?’他问:‘阁下是不是财神之一?’秃鹰又大笑:‘我若是财神,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去赌那个白脸细腰的怪物。’他慢慢的接着说:‘只不过我知道,财神大庙里现在已经有人来了。’来的是三个人,三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一点财神的样子。这里是后园,园后是山坡,山坡上一片嫣红,开的也不知是山茶?是桃花?还是杜鹃?花事虽已阑珊,山坡上的花红却仍如昨夜的胭脂,还留在少女的面颊上。这三个人就是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后墙的小门未锁,无鹤山庄本来就不是个禁卫森严的地方,他们就从山坡上的花红中走入了后园的红花里,穿过了落花片片的青石小径。其中两个人都已将近中年,中等身材,中等衣着,中等脸,腰围都已比十年前大了十寸,穿一身青缎子袷袍,蓝缎面坎肩,看来就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随便你走到街上哪一家象样一点的店铺,都可以看到这么样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打算盘。他们搀扶着走过来的一个老人,就不是容易看得到的了,能活到这么老的人世上已不多了。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可是现在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佝偻,满头白发也已经快掉光了,蜡黄的脸上全是皱纹,身上居然穿着件比红花还红的大红袍子,而且是纯丝的,剪裁和手工都考究得要命。秃鹰的瞳孔忽然收缩,薛涤缨的眼神也变得跟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了。他们都没有见过这老人,却又彷佛见过,那种感觉就好像忽然见到一只传说中已绝迹的洪荒异兽一样,虽然明知牠已不能伤人,却还是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杜黄衫已经迎上去,态度恭谨而尊敬,他虽然也是个一向受人尊敬的老人,在这位红袍老人面前,却变得像是个学生,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红袍老人却不停的咳嗽叹气摇头。‘我不好了,一点都不好了,连脱光了的小姑娘我都没兴趣了,做人早就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还有哪一点好?’他又摇头咳嗽叹气。‘其实你也不必问我好,我也不想问你好,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见你。’他忽然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姓薛的?’‘有。’‘你就是薛涤缨?’‘是。’‘那好极了,我来看的就是你。’红袍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薛涤缨,然后又开始咳嗽叹气。‘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他们都说你剑法很不错,几乎可以比得上昔年的叶孤城了。’他叹息着道:‘西门吹雪的剑是空前绝后,无人能及的,能够和叶孤城比一比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他们一定要请我来看看,我也就忍不住来了。’‘他们?’秃鹰忽然插口,问那两个中等人:‘“他们”就是你们?’‘是的。’一个人陪着笑,笑得很和气:‘“他们”就是我们。’‘你们就是财神?’秃鹰又大笑,自己回答了自己问的话:‘你们当然就是财神,若不是财神,怎么能请得动大红袍?’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大红袍’这三个字说出来,一定都会让人吓一跳。‘大红袍?’薛涤缨悚然问:‘销魂小青衣,夺命大红袍!’‘好像是的。’老人瞇起了眼睛,喃喃的说:‘小言青衣,大李红袍,郎才女貌,豺狼虎豹。’他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已是多年前的事,现在销魂的小言已经又老又丑,人见人跑,夺命的大李也已变得只能夺一个人的命了。’‘谁的命?’‘我自己的命。’这一问一答当然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自问自答,因为他自己觉得很好玩。所以他自己问自己答自己笑,等到他自己觉得好笑够了,才说:‘所以这次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看花?不好看。看人?更不好看。看剑?’秃鹰也学他自己问自己答:‘剑也看不得。’‘哦?’‘剑是杀人的,不是看的。’这次抢着回答的是薛涤缨:‘剑也不想见人,只想见人的血。’他已走过去,面对李红袍:‘杀过人的利剑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连它的主人都控制不了,那种感觉,想必前辈能体会得到。’风吹花动,花动花落,天地间又不知有花落多少?过了很久,李红袍才慢慢的点头。‘是的,是这样子的。’他说:‘利剑通灵,善用剑的人也一样,人剑合一,心剑合一,运用时才能挥洒自如,发挥出人与剑的所有潜力。’‘是的,就是这样子的。’‘所以剑的本身如果有杀气,握剑的人心里也会动杀机。’李红袍说:‘杀机一起,出手间就再也不会留容人活命的余地了。’‘是的。’薛涤缨的态度也渐渐变得更严肃、更恭谨:‘杀机一现,双方都不宜再留余地,所以高手相争,生死一弹指,善用剑者死于剑,正是死得心安理得。’‘好,说得好。’李红袍道:‘我若年轻三十岁,你若没有后约,今日能与你一战,倒真是快慰生平的事,只可惜现在……’他的豪情又变为叹息:‘现在我只想看看你胸中的剑意,已不想看你剑上的杀机了。’‘那就好极了。’风吹花动,花动花落,不管他天地间又平添落花几许,也都是寻常事。花落人亡,天地无情。天地本来就无情;若见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李红袍慢慢的站直身子,用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扶住他身旁一个人的肩,用另外一只手,折下了一段花枝,也不知是桃花?是山茶?还是杜鹃?花将落,人已老。可是花枝到了这个老人手里,一切都忽然变了。死的味道李红袍的左手已经离开了那人的肩,以拇指和小指及无名指,成剑诀式,左脚探前半步,以脚跟对右足尖,手里的花枝平举,斜指薛涤缨的胸。就在这一瞬间,已将枯落的花枝就好像受了某种魔法的催动,忽然有了生气。衰老垂死的李红袍,彷佛也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了生气,一双半瞇的老眼中竟似有寒星闪动,佝偻的身子渐渐直了,蜡黄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已将干枯的血液又开始流动。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没有人能解释一个人怎么会在一瞬间发生如此神奇的变化。难道这就是剑客独有的特质?——失势已久的雄主重新掌握到权力、痴情的女子忽然见到离别已久的情人、倚闾的慈母忽然见到远游的爱子归来、对人生已完全绝望了的人忽然有了希望时,岂非也是这样子的?多么奇妙的生命,多么令人感动。薛涤缨却好像渐渐在萎缩。李红袍的光芒增强一分,他的气势就会跟着萎缩一分。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就像山岳般压着他。‘啵’的,他脚下小径上的青石碎了,他的脚已渐渐陷入了泥土中。奇怪的是,他的神色看来依然很平静,他虽然没有反击抗拒,可是也没有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有奇怪的变化发生了。花枝上本来已将复苏的残花,忽然一瓣瓣飘落,落到地上时,已完全枯死,本来犹带嫣红的花瓣,竟在一瞬间变成死黑色。李红袍轻叱一声,手里的花枝飞出,竟在半空中一寸寸剥落。最后一枝枯枝落下时,李红袍又已是个衰弱佝偻的老人了。刚才那一瞬的灿烂光辉,就像是流星一样,悄然逝去,无影无踪。李红袍又开始喘息叹气咳嗽。‘好,很好。’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薛涤缨:‘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你以不变为变,避开了极盛时的锋锐,以不战为战,以静观变。’他叹了口气:‘想不到你竟已从剑中悟出了兵法的真义,已经是大将,不是小卒。’不但剑法与兵法的真义相通,无论做什么事,到了巅峰时,道理都是一样的。秃鹰忽然也叹了口气。‘我不懂。’他说:‘我真的不懂,这两位财神爷在干什么?’他知道别人大概也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自己解释:‘要请动大红袍绝不是件容易事,你们把他请来,为的只不过是要请他来看看薛大将的剑法如何,看看你们这一次赌注有没有押准,可是看过了之后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们还能把赌注收回来?’两位财神的脸还是像年画上的财神一样,胖呼呼的,笑瞇瞇的,完全没有一点反应。李红袍却说:‘我也不懂,真的不懂。’‘你也有不懂的事?’‘我不懂的就是你。’红袍问薛涤缨:‘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不是你的朋友?’‘他不是。’薛涤缨道:‘他是跟杜先生一起来的,应该是杜先生的朋友。’‘你错了。’李红袍说:‘他也不是小杜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很特别的人,他们几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朋友,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他看看秃鹰,眼角的皱纹更深,深如刀刻。,
3更新时间: 15:55:16&字数:3858字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才奇怪,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红袍老人说:‘哪里有人将死,兀鹰就会飞到哪里去,可是这里并没有将死的人。’秃鹰又笑了,大笑。‘红袍老鬼,这次是你答错了。’他大笑着道:‘哪里有人将死,只有兀鹰才知道,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只有兀鹰才嗅得出来。’秃鹰又说:‘红袍老鬼,这种事你是不会懂的,这个世界上你不懂的事大概还不少。’他的笑声又震落了一片残花,他的人已在落花中扬长而去,走着走着,忽然像一只黑色的蝙蝠般滑翔飞起。没有人阻拦他,大家心里都在问自己:——死是什么味道?这里有什么人快要死了?食簪尸簪鹰天色已经黯了,一辆式样很保守的黑漆马车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缓缓前行。红袍老人瞇着眼,倚靠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两个脸圆圆的财神就好像两张贴在墙上的年画一样坐在对面看着他。其中终于有一个开口说话。‘那个人对你老人家好像很无礼。’‘不是很无礼,是非常无礼。’红袍老人居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淡淡的说:‘那个人无论对谁都非常无礼,在他眼中,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的分别并不大。’‘他究竟是谁?’红袍老人沉吟着,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有一个人,十一岁的时候就用一把宰羊的刀杀了五条大汉,十三岁的时候削发出家入少林,不到两年就为了一个女人被逐出,还被戒律房的和尚用苔条捆得几乎烂死在山沟里。他没有死,据说是因为有十七八匹狼轮流用舌头舐他的伤,舐了七天七夜,才保住了他的命。他就跟这一窝狼在野山里过了两三年,十七岁的时候混进了镖局,先在马厩里洗马扫粪,后来干上趟子手,十八岁就当了镖师,十九岁就拖垮了那家镖局。后来的几年,他几乎什么事都干过,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一艘商船出海,到了扶桑,三年后回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大亨。’红袍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说,这么样一个人有没有本事?’车厢里又没有人说话了。又过了很久,车马停下,停在一栋木屋前,车窗外灯光摇曳,四个人提着灯笼,四个人抬着顶软轿,等在外面。老人慢吞吞的坐起来,慢吞吞的问:‘你们要我到无鹤山庄去看看,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去看过了?’‘是的。’‘你们答应过送我的东西呢?’‘三天之内,一定送到。’‘好,很好。’老人慢吞吞的下车,喃喃自语:‘其实我也不懂,你们何必叫我去看呢?现在你们已经明知那个一身怪味的兔子要输了,又能怎么样?押进了赌局的赌注,你们难道还能收得回来?’灯光远去,轿子抬走,两个人面对面的对看,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黑暗中看来,已经不像是两个年画上的财神了,却有点像是两个死人,两个输死了的人。专吃死人的食尸鹰呢?财神的门道五十万两黄金的确是可以把人活活输死的,有时候甚至可以把一车一车的人都输得活活去上吊。五十万两黄金,就算是财神也不大能输得起,幸好财神是很少输钱的。这一次呢?‘那个红袍老鬼,真是个老鬼,可是这一次连老鬼都想不出咱们为什么要花好几万两银子请他,咱们的银子又没有发霉。’说话的这位财神年纪比较大一点,大概有四十七八岁,看起来比木瓜还土,倒有点像是个刚从泥巴里挖出来的番薯。他姓张,有人叫他张老五,有人叫他五老板、五掌柜、五大哥,也有人叫他五大郎。另外一个年纪比较小,比他更矮更肥,如果说他像番薯,这位仁兄就像是个砸扁了的番薯。他也姓张,排行第八。‘其实那个老鬼也应该知道,财神做生意总是有点门道的,否则就不是财神,是豪鬼了。’两个人一起笑起来,两个番薯忽然变成了两条狐狸,圆圆滚滚的胖狐狸。可是这一次他们能有什么门道呢?木屋里居然热闹得很,这栋前不沾村,后不搭店的木屋,原来是个赌场。场子里挤满了人,大多数是见不得人的人;至少也是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们爱赌钱的人。后面还有间小房,摆着张紫檀木做的大榻,上面摆着两张矮茶几,几上不但有茶有酒,糖食蜜饯、干果、生果、熏鱼、酱肉、肥肠、小肚、油鸡、火腿、猪耳朵、猪头皮、花卷包子、烧饼馒头,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也一应俱全。一个人正箕坐在榻上,吃个不停,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进了他的嘴,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他脸上一张超级大嘴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吃的。奇怪的是,这么能吃的一个人,却偏偏瘦得出奇,简直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张五和张八好不容易从人丛里挤过来,在旁边乖乖的站着。看见了这个人,两条狐狸又变成了两个番薯。好不容易等着这个人吃得告一段落的时候,他们才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二哥。’这位二哥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懒洋洋的往榻上一倒,眼睛看着天花板,懒洋洋的问:‘两位大老板,我能不能请教你,这次把五十万两金子押在那小怪物身上,究竟是谁的主意?’‘是我。’张八抢着说:‘我看过柳轻侯出手,他实在很不错,而且,最少有三个剑法跟薛涤缨齐名的剑客,都已死在他的手下。我本来算准了这一注是有赢无输的,所以和三哥、五哥、六哥一商量,就下了注。’‘有四位大老板同意,当然可以下注了。’二哥淡淡的说:‘可是你现在是不是还认定这一注押对了?’张八闭上了嘴,张五更不敢开口。二哥长长的叹了口气:‘张八呀张八!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姓张?为什么不姓王呢?’他懒洋洋的坐起来:‘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对这一战订的盘口是多少?’‘大概是以三搏一,赌薛胜,而且还有行无市,没有人赌柳轻侯。’张八说得居然还有条有理,心平气和,这些事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二哥却跳了起来。‘好!原来你也知道,想不到你居然也知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特地请李红袍去鉴定过,他也不赌柳轻侯。’‘那个老王八蛋,虽然不是东西,这种事倒是绝不会看错的。’二哥忽然又跳起来问:‘那个王八蛋又贪又馋,你怎么请得动他?’‘我当然送了一点礼。’‘一点礼是多少?’‘六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六十张金叶子、六条吃人奶拌补药养大的白猪。’张八不等他二哥发火,又抢着说:‘可是这份礼送得并不冤,因为我一定要等他去鉴定过之后,才知道该走哪条路。’二哥忍住气问:‘到现在你还有几条路可走?’‘最少还有两条。’张八说:‘一条是赢钱,一条是保本。’‘到现在你还能赢钱?还能保本?’‘就算不能赢钱,最少也可以保本。’张八说:‘李红袍若是鉴定这一战还是薛败柳胜,我就等着赢钱数金子,他若鉴定薛胜柳败,我就想法子保本。’‘你怎么保?难道你还能把赌局的钱收回来?’‘我不能。’没有人能把押进赌局的钱收回来,张八道:‘但是我可以另外下注,赌薛涤缨,也赌五十万,那一注输了,这一注就赢了,因此,老本就可以保住,说不定还可以赚一点。’‘这倒是个十拿九稳的好主意。’二哥点头:‘只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问题而已。’‘什么问题?’‘事到如今,还有谁肯跟你赌五十万两?’‘总可以找到一些人的。’‘一些什么人?’‘一些又爱赌,又怕输的人。’张八说:‘这些人下注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押的那一门每件事都弄得清清楚楚。’‘这种人肯跟你赌?’‘本来不肯,现在只怕肯了。’‘为什么?’‘因为一位姓薛,外号叫薛菩萨的人。’张八说:‘现在他就在外面推牌九。’薛和,五十一岁,十岁不到就进了薛家,跟着薛大少爷当书僮,大少爷升格为大先生,书僮也当了总管,平时常年一件蓝布大褂,不吃、不嫖、不饮、不吹、不赌,连一点坏毛病都没有,所以外号人称薛菩萨。现在这位薛菩萨的穿著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只不过已经输得满头大汗,两眼发红,看起来有点泄气了而已。他很快就被找进来了,张八立刻替他介绍:‘这位薛总管近两年来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晚上都来,人也大方,赌得也痛快,可惜手气总是不太顺,多少送了一点,我已替他把这里的账都结清了,当然也请薛总管帮了我们一点小忙。’薛和立刻陪笑:‘那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件。’很多聪明人都认为,小事里才有大门道,大事中的门道,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了。谁是笨鸟张八要薛和做的,的确是小事一件。他给了薛和一个药方,要薛和一清早就到城里最大的药铺庆和堂去等着抓药,药抓好了,就躲在自己房里关上门煎药;煎好了药,把药汁倒在马桶里,换一碗参汤端去给薛大先生起床时用,再把药渣倒进厨房后的阴沟,就算大功告成。薛和说:‘我这样做了两天后,果然不出张八爷所料,果然一些人鬼鬼祟祟的混进来,偷偷的躲在我房里打转,又到阴沟里去捞药渣,又到庆和堂去打听我抓的是什么药。’‘你抓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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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是牛黄、田七、蛇胆,那一类专治肝疾恶病的药材;价钱倒是满贵的。’‘我明白了。’二哥问张八:‘你是不是要那些人认为薛老大的肝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是的。’‘薛涤缨身经百战,少年时又纵情酒色,内外夹攻,若是伤及肝脾,那是无救的病。’‘非但无救,而且最忌斗气使力,高手相争,斗的就是气力。’张八道:‘真气既动,若是震动肝腑,用不着对方出手,就已必死无疑。’‘那些人打听到这消息,当然就要去买柳轻侯胜了;只怕是唯恐赌注下得太慢,走漏了玄机。’‘那时我也就只好接下他们的赌注,让他们认为我是个活活的冤死鬼。’张八说道:‘我们的赌本也可以就此保住,岂非皆大欢喜?’他又笑得像是只狐狸:‘所以我又凑了五十万两,交给了赌局,替我代劳这些事,现在很可能已经有了消息。’‘你不知那些人是谁?’‘左右也只不过是些贪财小气,爱赌怕输,鬼鬼祟祟的小人而已。’张八笑道:‘能够把他们的钱弄一点出来,谁也不会替他们难受的。’这时候二哥已经又干掉了一条熏肠、一个小肚、一方酱肉和四个芝麻酱烧饼。听见痛快的事,他总是要说个痛快。‘你这个法子虽然有点卑鄙,还真是个好主意。’他又抓起一只油鸡:‘对付油鸡,只有把它吃光;对付那些人,只有让他们输死。’外面忽然有人大笑:‘油鸡千万不可吃光,最少也得留下条鸡腿给我,吃独食会肚子痛的。’笑声中,一个穿宽袍,打赤足,穿草鞋,顶秃如鹰,眼也利如鹰的壮汉,从门外直闯了进来,想挡住他的人,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往前一挡,立刻就远远飞了出去,有的撞上墙壁,有的飞出窗子。二哥只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撕下条鸡腿抛过去:‘拿去。’鸡腿带着风声,风声强劲,就好像用强弓射出来的一枝铁箭,这位瘦骨支离,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病虫,手上竟似有几百斤力气。秃鹰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只鸡腿就好像是一位老太太用筷子挟过来给他的,他随随便便的一接下就开始啃,嘴里还在喃喃的说:‘张八爷,你真有点门道,平时看你总是在吃亏,谁知你是在扮猪吃老虎,这就难怪财神要谈生意时,总是派你出马了。’二哥冷笑:‘只可惜偶尔他也有不姓张姓王的时候。’‘你呢?’秃鹰问他:‘贵姓?’‘关。’‘关二?’秃鹰又问:‘关西关二?’‘就是我。’秃鹰忽然大笑:‘想不到关西关二也是个财神。’关二也大笑:‘我关二少年为盗,纵横天下,天下人的钱财,俱是我囊中物,我不是财神,谁是财神?’他也问秃鹰:‘你呢,贵姓?’‘卜。’‘卜?’关二动容:‘卜鹰?’‘是的。’关二忽然箕坐而起,一双眼睛里精光暴射,刀锋般划过他的脸。‘你久住关外,怎么来了?’‘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管得着?’‘这次你来干什么?’‘来送喜讯的。’卜鹰又在微笑:‘你们押在赌局里的第二笔赌注五十万两,已经有人接了,现在的盘口是以三搏一,薛涤缨若是不死,就算你们胜了,足足还有一百万两的赚头。’张八喜动颜色,忍不住问:‘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肯接下这一注?’‘我。’金剑黄鹤四月十五,子夜,有月,圆月。黄鹤楼下一片灯火辉煌,不但岸上挤满了人,江边也遍布船只,其中大部分当然都是江湖人。可是也有卖零食冷饮的小贩,和浓妆艳抹,扶着个头,故作贵妇状的‘生意女人’。这些人里有的下了注,不管赌得大小,只要有赌,就会显得特别紧张兴奋。有的来凑热闹,做生意,也有的是想来看看这两位名剑客轰动一时的决战。可惜黄鹤楼四面警卫森严,根本不容闲人走进。因为柳轻侯特别声明,他的剑不是给人看的,他的剑法也不是给人看的,他拔剑出手是为了决胜负,决生死。子时已过,柳轻侯居然还没有来。他一向有迟到的习惯,他从不等人,却总是喜欢要别人等他。一艘华丽的画舫终于靠上渡头,船舱中花香鬓影,丝竹管弦不绝。柳轻侯终于出现,一袭轻罗衫,一束黄金带,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就如死人。他却引以为傲,这是贵族特有的肤色。一个需要劳苦奔波辛勤工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样一张苍白的脸?他的身上香气浓烈,很多波斯胡贾,经常不断的为他送去各式价值昂贵的香精,他认为能够终年不洗澡,也是贵族的特权。岸上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他身上,看到那柄巨大的金剑,没有人再注意到他那幼女般纤弱的身材。黄鹤楼上灯火通明,薛大先生无疑已经先来了,正在等着他,等人总难免焦躁,焦躁就难免心乱。在决战之前,让对方等他半个时辰,也是他的战略之一。他对自己所有一切的安排都觉得很满意。人群中有人在大声叫嚷:‘连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昔日在紫金城的那一战,都让人去看,你为什么不让人看?’‘我不是西门吹雪,薛先生也不是叶孤城。’柳轻侯居然回答:‘他们的剑法变幻多端,他们那一战千变万化、奇妙难测,我们这一战只不过是决生死、赌胜负而已,也许只不过是剎那间的事。’‘你有把握在一剎那间取胜?’柳轻侯考虑了一下,才淡淡的说:‘生死胜负,本来就不是绝对的,有时虽胜犹败,有时虽死犹生,有些人虽然活着,却跟死人一样。’他慢慢的接着说:‘恐怕这地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柳轻侯终于上了黄鹤楼,面对薛涤缨。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两个人互相凝视了很久才开口,在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见中,这两位当代的名剑客都只说了一个字:‘请。’生死呼吸,间不容发,致命的一击已将出手,还有什么好说的?谁是赢家黄鹤楼下,万头仰视。在这一瞬间,每个人对楼上这两个人的生死胜负都似乎比对自己的生死更关心。黄鹤楼上,风声骤起,灯光也随之明灭闪动不定。忽然间一阵劲风呼啸,一道金光破窗而出,宛如经天长虹,飞越江岸远远的落入江心。水花四溅,大众悚然。‘这是柳轻侯的金剑,一定是的。’现在金剑脱手,黄鹤般飞去,柳轻侯这一战莫非已败了?江心中的水花与涟漪很快就平息,黄鹤楼上的灯光也渐渐恢复明亮。江水楼头,一片安静,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呀’的一声,一扇窗户开了,出现一条人影,纤弱的身子,苍白的脸,一双眼睛亮如寒星。——金剑虽然已化作黄鹤飞去,人却仍在。薛涤缨呢?薛涤缨已倒下,掌中的刀仍在,脸色安详而平静,身上的衣衫也没有凌乱,只不过后颈上多了一双漆黑的指印。卜鹰、杜黄衫,一致的结论是:‘薛大先生已经走了。’决战虽已结束,能上楼来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这句话当然是对关二说的。关二很干脆:‘薛涤缨死,我们输了,那五十万已经是你的。’他还是忍不住要问:‘那时你怎么敢赌他死?我本来以为你已输定了。’卜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的说:‘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才嗅得出。’杜黄衫忽然说:‘薛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剑来兵解而已。’‘兵解’是道家语,也是一种成道的方法。‘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黄衫说:‘使剑者死于剑,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以他死得很平静,我也心安。’‘不治的病?’关二问:‘病在哪里?’‘在肝。’‘他本来就已有了不治的肝疾?’‘是的。’杜黄衫说:‘所以薛和并没有出卖他,所以薛和还活着。’关二慢慢的转过身,瞪着张八。张八勉强在笑,虽然不敢开口,意思却很明显:‘不管怎么样,那一注我们总算赢了。’薛涤缨死,柳轻侯胜,那一注财神当然赢了,奇怪的是,卜鹰却偏偏还要问柳轻侯:‘这一战你是胜是败?’‘你说的是哪一方面?’‘我说的是剑。’赌局和财神下的赌注,决胜的项目本来就是剑。柳轻侯的回答令人失色。‘若是论剑,当然是我败了,我的金剑被绞出,脱手飞去时,论剑我就已败了。’他说:‘若论决生死,却是我胜。’他悠悠然的说:‘你们赌的是剑,我赌的却是生死。薛涤缨是以人驭剑,以剑搏胜,我却是用剑的变化震动来带动我的身法变化,我的人轻剑急,剑身一震,我已变招无数,我的剑脱手时,对方心神必有疏忽,背后气力也顾不到了,那时也正是我一击致命时。’最后他的结论是:‘所以别人是以人驭剑,以剑制敌,我却是以剑驭人,以人杀人。’柳轻侯说:‘只要敌亡我存,剑的胜负都无妨,人在战阵,赌的本来就是生死。’‘所以论剑,是你败了?’‘是的。’圆月当空,柳轻侯的人也已穿窗而出,凌空轻折,其变化的曼妙奇绝,的确就好像是名家手中剑的变化一样。人剑俱杳,管弦遂绝,夜更深了。黄鹤楼头,忽然变得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关二,一个卜鹰;一个赢家,一个输家。两个人、六坛酒,月将落,酒已尽。关二眼色迷离,喃喃的说:‘卜鹰,你记住,总有一天,我要赢你。’可是卜鹰已不见了,只听得云水苍茫的烟波远处,隐约有狂笑声传来:‘生死胜负一弹指,谁是赢家,我也不是,天地间真正的赢家早已死光了。’本篇完前簪言某些消息特别灵通的人都知道,江湖中有一个神秘的赌局,不但接受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赌局,而且接受各种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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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说中,主持这赌局的,是两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行踪诡秘,潜力雄厚,而且还有一种顽童般好奇与冒险的特性。现在大家才知道,其中有一位老先生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老,不但能够时常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甚至还能够时常得到少女的欢心。这个人的精力充沛,活动的力量更大得令人吃惊。至于他的武功深浅,知道的人倒不多,因为他能够不出手的时候,是绝不会出手的。正如他能够坐下的时候,绝不站着;能够喝酒的时候,绝不喝水。这个人就是卜鹰。一个人如果没有对手,活在世上也无趣得很,卜鹰活得很有趣,他有个很有趣的对手,关西关二关玉门。‘生裂虎豹关玉门’,生撕活人,如儿撕纸。这一次他们又赌上了,赌注是一颗充满了神秘传奇的狼牙。狼在火上荒山、夜星、晴、冷。一条秃顶如鹰的大汉,斜倚在山坡旁的一块青石上,穿一件柔软宽大的黑袍,赤足、麻鞋、一双眼睛比夜星还亮,正盯着面前的一堆火。火焰闪动,火上架着铁枝;铁枝上穿着一只也不知是牛是羊的牲口,已经快烤熟了,焦香四溢,山坡后都一定可以闻得到。山坡后果然有人闻到了。一条高大魁伟,却瘦骨支离,好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样的汉子,从山坡后转了出来。‘卜鹰。’他非但走不稳,连站好像都站不稳,可是‘卜鹰’这两个字说出口,忽然间他就已从二三十丈外到了火堆前。看见火上的肉,他的眼睛也发出了光。他眼中的光也比夜星还亮。‘你烤的这不是羊。’‘这本来就不是。’卜鹰懒洋洋靠在石头上,用一把刷子,从一个桶里沾着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调成的佐料,一刷子一刷子,很仔细很仔细的往肉上刷。焦油滴在火焰里,必剥必剥的响着。有风,火更大,肉更香。卜鹰说:‘没有人说这是羊,这里不是吃羊的地方。’病汉皱起两条浓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这是狼。’‘对了。’卜鹰眼中有笑意,‘关二全身都是病,鼻子总算还没有病。’‘狼肉太粗,不好吃。’关二说。‘对。’‘我只要一半,狼脸子和眼珠也得归我。’卜鹰笑了:‘狼肉太粗,狼肉不好吃,你为什么还要吃一半?’‘我要吃的不是狼肉。’关二说:‘我要吃的是乡思。’‘乡思?’关二的目光在远方,在夜空中,在夜星上,他的心却在夜星下某一个地方。‘昔年在关外,关二犹少年,一夜去杀贼,斩首四十六。’‘杀得好,好痛快。’‘那一夜,我把一柄百炼钢刀的刀锋都砍卷了,四更后,腹如雷鸣,饿得简直可以吃下一匹马。’‘那里没有马。’‘所以我就抓住了一只狼,活生生撕成两半,就像你这样放在火上烤。’关二说:‘不到一个时辰,我就把那只狼吃得精光。’‘吃得好,好痛快!’‘直到如今,我想起那一夜的事,还是会觉得食指大动,也不知是想杀贼,还是想吃狼。’卜鹰又笑了。‘这里狼倒是有一只,而且是现烤好了的,只可惜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它吃不了你,你也吃不了它。’‘为什么?’‘因为这只狼是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从狼脸子到狼屁股都是我的。’‘你能吃得下?’‘吃不下。’‘你不能分一半给我?’‘不能。’‘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的?’‘现在。’‘现在你为什么要变?’‘因为现在我心里有点不舒服,而且还有一点紧张。’卜鹰说。‘紧张?’关二很诧异:‘身经百战,也不知道出生入死过多少次的卜鹰也会紧张?’卜鹰叹了口气:‘每当我知道有人来杀我的时候,我就会觉得紧张,我一紧张,就想吃,所以我才会去弄来这一只狼。’关二也笑了。‘我也一样,一紧张就想吃。’他说:‘可是你现在已经可以不必紧张了。’‘为什么?’‘因为我,我关西关二,既然吃了你的狼,就不能看着别人来杀你。’‘你吃了我的狼,就替我杀贼?’‘是的。’关二大笑:‘吃狼杀贼,一并举行,三十年前雄风又起,人生至此,不亦快哉!’卜鹰却在叹息:‘只可惜今夜来的人没有四十六。’来的只有四个人。四个人是从四个不同方向来的,年纪不同、衣着不同,相貌当然更不同。奇怪的是,这四个不同的人却有一种很特别的相同之处。四个人看起来都很沉静,连一点火气都没有。在这种春寒料峭的晚上,在这种四野无人的山区里,他们忽然出现,居然就好像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到郊外去散步、到人家家里去做客一样。难道他们就是来杀人的人?关二已经撕下条狼腿,正在开怀大嚼,看见这四个人才喃喃的说:‘三万五千两、三万七千五百两、三万两千两、四万两。’他问卜鹰:‘一共是多少?’‘十四万四千五百两。’‘不便宜,不便宜。’‘什么不便宜?’‘这四个都不便宜,很可能比那四十六个都贵一点。’‘哦?’‘屠杀狗三万五千两、金老二三万七千五百两、王断三万两千两、萧玉人四万,江湖中身价最贵的杀手,居然一下子来了四位。’关二叹了口气:‘想不到居然有人肯花这么多金子来杀你。’‘是金子?还是银子?’黑暗中来的四个人,有一个突然冷笑:‘如果是银子,这么一点只配杀狗。’关二把狼腿上的最后一点肉啃光,才叹息的摇头:‘就算是金子,这么一点,也不配杀我。’‘杀你?’金老二道:‘为什么要杀你?’‘要杀卜鹰,就得先杀我。’站在最远的萧玉人忽然开口:‘不行,这个人杀不得。’‘为什么?’‘杀了他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人付。’关二大笑。‘萧婆婆果然名不虚传,没有钱赚的生意,绝对不做。’他的笑骤然停住,慢吞吞的站起来,整个人就好像被风一吹就要散了的样子,一双眼睛却亮如刀锋,刀锋般划在萧玉人的脸上。‘只可惜这一次你们不杀我,我也要杀你。’萧玉人淡淡的笑了:‘你以为杀人是这么容易的事?’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三个人出手了。前面的三个人。刀、扎刀、匕首。三个人用的都是很普通的兵器,却都是杀人的利器。三个人的态度本来都很沉静,可是一出手,就好像变成了三条毒蛇。三个人攻击的目标,仍然不是关二,而是卜鹰。卜鹰没有动,动的是关二。关二动,单刀折、匕首落,一把三尺九寸长的扎刀,在一剎那间竟然被拗成了十三节;两条瘦而健韧的手臂,已经被活生生撕了下来。就好像大姑娘喜欢撕绸缎,小孩儿喜欢撕彩纸一样。关二喜欢撕人。他撕的不是面前三个人,而是站得最远的,那个值四万两的萧玉人。血光飞溅,在夜色中看来并不鲜艳,却使得那条被撕下来凌空飞起的手臂,看来更诡异可怕。前面三个人兵器已失、锐气已折、杀气已灭,人已僵住。‘啪、啪、啪。’卜鹰在鼓掌。掌声三响,他的人已忽然从原地滑开三尺。因为就在这一剎那间,忽然有一把雪亮的剑自地下穿出。卜鹰若不动,这把剑此刻就已经从他的股间刺入,穿透他的肾和肝脏。这一着才是真正的杀手,本来已经算准了一击必中,必死无救。关二大喝:‘好,这一剑二十万!’喝声中,他那蜡黄枯瘦的大手已经抓入地下,把一个人活生生的提了出来。火光闪动,就在这一瞬间,这个病骨支离一吹就散的大汉,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来自太古穷荒的凶神恶鬼。传簪说代号:人蛇。姓名:不详。擅长:掩护、穿地、易容、缩骨、脱身、治毒、暗器、暗杀。身价:黄金二十万两。纪录:行刺三十一次,成功二十七次,无功而退四次。失手:无。‘这样的纪录,赌局里一定也有一份。’‘好像有。’‘近三年来,听说他已经被列为十大杀手之一。’‘好像是的。’卜鹰说。‘那么你为什么不问清楚是谁派他来杀你的?为什么要放他走?’卜鹰笑了笑:‘我纵横江湖二十年,杀人无数,别人要来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何必太计较呢?’‘好,凭你这句话,当浮三大白。’‘我不跟你喝酒。’‘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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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得太多,影响我的酒兴。’卜鹰道:‘你好像永远都吃不饱,你是不是有病?’关二大笑。一只狼居然已经快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一颗狼头还完整。关二以一把解腕尖刀挑起狼头,卜鹰忽然出手如电,从狼口拔出一样东西来,在曙色中闪闪发光。‘这是什么?’关二问。‘是牙,狼牙。’卜鹰说:‘狼脸子和眼睛都是你的,这颗狼牙当归我。’‘羊日夜嚼草,狼日夜嚎叫,所以狼脸子也和羊脸子一样,经久耐咬,都是下酒的好东西;狼眼子也和羊眼子一样,别有异味。’关二问:‘狼牙呢?狼牙有什么用?难道你要把狼牙装上去咬人?’卜鹰不答,只把那颗狼牙给关二看了看。这颗从狼嘴里拔出来的牙居然好像是象牙,四面镶金,做得极精致,金边上刻着一个极小的字:‘萧’。关二耸然动容。江湖传言,都知道昔年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和狼之间有一种奇特而深厚的感情。萧十一郎是个孤儿,从小流浪在荒山旷野间,生活得也像一只狼一样,饥饿、孤独、寒冷,得不到一点同情和温暖,所以他能深切了解狼的痛苦。狼和羊一样,也有生命,也有求生的欲望,也要活下去,也要吃,可是狼牙如果折断了,往往就会活活的饿死。所以萧十一郎经常到荒山中去寻找这样的饿狼,用一种学自波斯医术的技巧,为狼群修补残缺的牙齿。这一类的故事,一向只不过是有关萧十一郎许多种神奇的传说之一而已。可是现在关二已经知道这不仅是传说了。‘狼牙归你是应该的。’关二问卜鹰:‘可是这一颗狼牙你能不能割爱?’‘不能。’‘我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你换?’‘没有。’‘我有没有法子令你改变主意?’‘没有。’关二叹气。就在这时候,山坡下忽然传来一阵阵喊镖的声音。喊镖的趟子手中气充足,声音嘹亮。‘四平八稳,天下太平。’天已经亮了,四月的春阳已有暖意。一行镖队自前面的道路上,行经山坡。十六个趟子手,衣履鲜明;四位镖师,鲜衣怒马;十二辆镖车,油漆崭新,走过时,路上留下很深的车辙轮印,显得车子里载的镖份量十分重。十二辆镖车,二十四面镖旗,杏黄缎子面,鲜红的四个大字:‘天下太平。’这是多大的口气。保镖的人,如果真的能走遍天下都太平无事,那就不是保镖,而是奇迹了。再看走在最后面押镖的总镖头,更会觉得这四个字很荒唐无稽。这总镖头三四十岁,一百三四十斤,不骑马,不跨车辕,连轿子都不坐,却坐在一张特大号的太师椅上,使八条精壮的大汉抬着,身上穿一件鲜红的缎子长袍,前后胸分别绣着四个杏黄的大字。前面是:‘诸葛太平。’后面是:‘天下太平。’‘这个人就是太平镖局的大老板和总镖头诸葛太平?’‘是的。’‘这十五年来,他保的镖,真的没有出过一次毛病?’‘半次也没有。’关二又在叹气。‘老实说,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本事,有时候我甚至看不出他究竟是条猪还是人。’‘他当然是个人,而且是个运气特别好的人。’卜鹰说:‘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只不过他的老子碰巧是镖局中最受人尊敬的诸葛英节,他的岳父又碰巧是黑道中最有才能的杜断;而这两个人又碰巧都为了他们的朋友而死。’‘江湖中人恩怨分明,所以大家就把这一笔恩情,记在这个活宝贝账上。’‘事情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的。’关二剥出一只狼眼睛,放在嘴里含着,就好像小孩子含糖一样,过了很久才悠悠的说:‘只不过每件事都有例外的。’‘哦?’‘连当年的陆小凤和楚香帅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诸葛太平?’他用一双贼亮的眼睛盯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有预感,他这趟镖一定保不到地头,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这次叹气的是卜鹰。‘你一直在后面盯着我,原来就是想要跟我赌一赌。’‘当然。’关二说:‘天下的输家一般黑,有哪个不想翻本?’‘有理。’‘你赌不赌?’‘开赌局的人,怎么会不赌?你几时见过不接客的婊子?’关二大笑。卜鹰问他:‘你赌什么?’‘你有什么,我就跟你赌什么。’卜鹰笑了笑:‘不管赌什么,这颗狼牙当然是要包括在其中的。’‘那是一定的了。’卜鹰霍然站了起来,也用一双贼亮的眼睛盯着关二,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听着,要注意的听,要把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你放心,我的耳朵没有毛病。’‘你说你要跟我赌,赌诸葛太平这一趟镖一定送不到地头,对不对?’‘对。’‘这样子我不跟你赌。’‘为什么?’‘因为我也有这样的预感。’卜鹰说:‘所以我也要跟你赌,诸葛太平这趟镖绝对送不到地头,这样子你赌不赌?’关二毫不考虑的回答:‘我赌。’‘不管赌什么你都跟我赌?’‘对。’‘反正这一次你是要跟我赌定了?’‘一点也不错。’小屋、大床、茶几、零食、小菜、干果、糕饼、点心、蜜饯、茶、酒。关二、张五、张八。老样子的张五和张八,看起来还是像两个木瓜。‘我不懂。’张八说:‘这一次卜鹰为什么要反过来赌?’‘因为他看我太有把握了。’关二道:‘而且要劫诸葛太平的镖,看起来总比要保他的镖容易得多。’‘卜鹰自己会动手劫镖么?’‘他当然不会,赌局的人一向不干扰打赌的胜负,卜鹰决不会违规破例。’‘我想他也不会。’‘只不过这一类的事,一定会有别人替他做的,而且一定是专家。’‘时候已不多,他能在附近找到哪个劫镖的专家?’‘至少他能找到一个。’张家兄弟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都已经想到这个人是谁。所以他们只问:‘我们能不能找到人对付他?’‘我们至少也能找到一个。’‘谁?’关二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只淡淡的说:‘总有人的,到时候总会看得到的。’张家兄弟当然不敢再追问,却又忍不住要问:‘如果还有别的人来动这趟镖,敢来动这趟镖的,当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若是被别人把镖劫走了,我们还不是一样输了。’‘那些人当然也有人对付。’‘谁?’‘你以为我是谁,我关西关二关玉门难道是个死人?’‘轻如飞燕胡金袖,生裂虎豹关玉门。’关玉门当然不是死人。胡金袖也不是。绝色丽人宽大的袖子,飘逸、柔软、华美,袖口绣着金边,是名家用金线绣出的牡丹。袖口里伸出一双玉手,修长、圆润、十指纤纤,宛如白玉雕成。手在抚琴。形式高雅的古琴,音弦清悦。琴在几上,几在亭中,梁栋栏杆精美的六角亭,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山坡上百花盛开,宛如图画。亭中的人也像图画中的人,图画中的神仙中人,叫人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现在既有个人正在看着她,盯着她看,就好像钉子已经钉入石头里,动也动不了,拔也拔不出。卜鹰在看着她,她却在看着另外两个人。琴声清悦,两人正循着琴声从山坡下走上来,衣着都很华贵,风度也很好,看见在亭中抚琴的金袖丽人,脸上都露出喜色。他们走入山亭,和她低低说了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很安静的退了下去。然后又来了两个人,情况也和他们差不多。前后不到两盏茶的工夫,一共来了四拨人循着琴声而来,说完话就静静退了下去。说话的内容,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听不见。他们的态度虽然温和沉静,看起来总显得有一点神秘的样子。这些人是些什么人?来干什么的?那金袖丽人又是何许人也?他们之间是否在进行一种神秘的交易?卜鹰这一次居然好像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只是静静地在一边作壁上观。等到四拨人都走了,琴音立刻断绝,山坡后立刻转出一顶软轿,一个爱笑的绿衫姑娘随轿而来,服侍着丽人上轿,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有卜鹰这么样一个人。轿子又转入后山,卜鹰居然也跟着去了。后山的花雾深处,有红墙绿瓦数楹,青翠的石子路,通过一扇月门,穿入花丛,接上花径。花径尽头,有小楼一角。轿子入月门穿花径,停在小楼前,卜鹰居然一直都跟在后面。抬轿的人、随轿的人、轿中的人,居然好像全都没有看见他。这个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他这么样一个人存在。轿中人下轿,扶着爱笑的姑娘的肩,走入小楼,走上小楼。卜鹰居然还是在后面跟着。小楼上布置精雅,无疑是女子的闺房,当然也是男人的禁地。卜鹰居然也跟着她们走了进去。她们走进房,爱笑的姑娘打水、倒茶、拿点心,金袖丽人拢头、洗脸、喝茶、脱鞋、除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脚。这些都是女孩子的闺房隐私,都是绝对不能给男人看到的。卜鹰偏偏就在旁边看着。她们偏偏就好像没有看见卜鹰。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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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鹰难道忽然变成了一个隐形的人?这个隐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忽然问这位穿金袖衫的绝代丽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如果他说的话别人也听不见,那怎么办?谢天谢地,这个隐形的人说的话,别人总算还能听得见,所以金袖丽人立刻反问他:‘你要我帮忙?帮什么忙?’‘你能不能找一位名师来,把琴练一练?’卜鹰说:‘你弹起琴来简直好像……’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的眼睛已经瞪了起来。‘我为什么要练琴?我把琴弹得那么好听干什么?弹给你这个秃子听?’卜鹰笑了,她也笑了,原来他们两个人本来就认识的。不但认识,而且很认识,她已经觉得不管自己干什么,让卜鹰看见都没有关系。除了卜鹰外,别的男人就不同了。别的男人如果随便看了她几眼,眼珠子很可能随时都会不见。胡大小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可是她刚才在那山亭里抚琴,为的是什么呢?她跟那些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一些神秘的交易呢?大小姐的密谋胡大小姐真能喝,喝得越多,眼睛越亮,看起来越清醒,让人永远都看不出她的年纪。卜鹰只记得他们认识已经有十二年了。‘今天我跟那四票人,又做成了六件交易,其中有四件都跟一个人有关。’大小姐问卜鹰:‘你猜这个人是谁?’卜鹰连想都不想:‘诸葛太平。’‘对了,有赏。’大小姐亲自倒了一杯酒,看着卜鹰喝下去,还喂了他一撕风鸡。‘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个诸葛太平倒真是个怪人,一举一动好像都特别受人注目,连他放个屁,都有人赌他那个屁臭不臭。’大小姐自己也喝了一杯酒,然后又喝了一杯,然后再一杯,然后才接着说:‘今天那四票人,来赌的都是诸葛太平,赌他住在哪里,赌他晚上找不找女人,赌他一顿吃多少肉,赌他洗不洗澡。’卜鹰忽然问:‘有没有人赌他能不能把那一趟镖平安送达目的?’‘没有。’大小姐说:‘这也是怪事,大家好像都认为,只要是他保的镖,就一定能平安无事。’卜鹰冷笑:‘这一次恐怕未必。’‘未必?’大小姐显得很惊讶:‘难道你已经知道“手到擒来丁一抓”和“探囊取物公孙易”这两个劫镖从未失手的大盗,这一次要来动他的镖?’‘我不知道。’卜鹰淡淡的说:‘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诸葛太平的镖他们还动不了。’‘那知道了什么?’‘我知道另外有一个人这一次要动他的镖。’‘这个人比丁一抓还凶?’‘凶得多。’‘这个人比公孙易还鬼?’‘鬼十倍。’大小姐的眼睛更亮也更漂亮,她的好奇心显然已经被引动了。‘这个人究竟是谁?’‘是你。’‘我?’大小姐好像吓了一跳:‘你说的这个又凶又鬼的人就是我?’‘是的。’‘我要动诸葛的镖?’‘是的。’大小姐喝了杯酒,又喝了一杯,再喝一杯,又再喝一杯,忽然银铃般笑了,风中的银铃般笑个不停。‘想想看,这件事一定有趣得很。’‘当然有趣。’卜鹰眼中也有笑容:‘简直有趣极了。’没有趣的事,卜鹰是绝对不会让大小姐去做的,大小姐也绝不会去做。有趣的事,你不让她去做都不行。吃遍天下混战八方每个人都有权做他自己认为有趣的事,吃,无疑是诸葛太平认为最有趣的事之一。他正在吃。桌子用六张方桌拼起来的,上面铺着一张崭新的、用杏黄色的缎子缝成的桌布。桌子上摆了大概有四五十种各式各样的汤和菜,有的菜大家都认得,也看得出是用什么做的,其中鸡鸭鱼肉野味海鲜当然都少不了。另外还有一些菜,别人非但不认得,简直连看都没有看过。诸葛太平高高坐在一张特制的太师椅上,最少比普通的椅子要高出两尺。这样他才可以居高临下,看得清楚;看得清楚,吃得才高兴。现在他吃得好像有点不高兴,甚至还有一点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么多菜,难道还不够让他开怀大嚼?门外是个很宽敝的院子,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震屋瓦的大笑。‘一人独饮,没有对手,固然无趣,一个人独吃,没有对手,也一样无趣得很。’关二的声音大笑着道:‘诸葛先生,你说对不对?’对,当然对。诸葛太平精神一振,喜动颜色,大声道:‘外面是什么人?请快进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关二已经进来了,来得真快。诸葛太平瞇着眼,上上下下把这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打量了一遍。‘你能吃?你能跟我对吃?’‘放眼天下能够和你对吃的人,说起来大概也只不过两三个人而已。’关二说:‘蜀中唐门的那位唐大倌人,大概可以算是其中之一。’‘对。’提起这位唐大倌,诸葛太平显得更有劲了。‘那一次我跟他痛吃了两天两夜,吃得真是痛快淋漓,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问关二:‘可是另外一个能跟我对吃的人是谁?难道是你?’‘就是我。’诸葛太平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瞇着的眼睛里忽然有光芒暴射,就好像叶孤城出战西门吹雪时的神情一样。‘难道你就是关西关二关玉门?’‘就是我。’‘听说你随时都可以吃,永远都吃不饱,那是不是真的?’‘是。’诸葛太平大笑:‘那就好极了,实在真是好极了,好得不得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先来一点小吃怎么样?’‘好。’他们的小吃,也不太多,只不过就是桌上这六八四十八样的大菜。小吃之后,才是正餐。诸葛太平说:‘今天咱们的主菜,叫作“混战八方”,你看怎么样?’‘先拿来看。’桌子上的菜都已经清除了,架上了一个木架,大概有三尺长三尺宽。一个瓦锅端了上来,刚好可以四平八稳的摆在木架上。‘好大的锅。’锅盖欣起,一阵浓烈的肉香立刻像魔法一样散布开来,里面红红的炖着一锅肉,还在冒泡。‘好一个混战八方。’关二用鼻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里面最少也有八种肉。’诸葛太平大笑:‘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大行家。’他又说:‘吃这种肉,要有一种特别的吃法,光吃肉就变得像是乌龟吃大麦,糟蹋了好东西。’‘我懂。’关二说:‘光吃肉,显不出肉的好味道来,一定要东西衬一衬才行。’‘对,对极了。’要怎样一个吃法才算正确呢?先把一张直径两公尺左右的烙饼,平摊在桌上。饼要烙得薄,还要烙得有劲道,才不容易破。饼摊好了,拿一根三尺长的保定府玉白葱来,掐去葱青,只剩葱白,沾上皇宫大内太监做的上好面酱,搁在旁边。然后用木杓杓起三四杓大肉,大概有一斤到一斤半之间,杓在烙饼的中间,成一长堆;然后把左边的烙饼盖上去,再把右边的烙饼盖在左边的饼上,尾部卷起,卷成一个长筒,用两只手捧着,揣在怀里,就可以开始吃了。咬一口葱面酱,咬一口饼。左边一口,右边一口,中间再一口。诸葛太平道:‘那时候只看见顺着嘴角往外流油,那种味道,吃什么都比不上。’他说得眉飞色舞,关二却叹了口气。‘如果再加上一点迷药、毒药之类的东西,那种滋味就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迷药?’‘这么大这么香,味道这么浓的一锅肉,就算加半斤迷药进去,别人也吃不出来的。’关二淡淡的说:‘如果下毒的人是探囊取物公孙易,大概只要吃一口就已经足够了。’‘足够干什么?’‘足够有充裕的时间让他们把镖车运走。’诸葛太平用力一拍桌子:‘这个王八蛋,就算要劫我的镖,也不该把迷药下在肉里,糟蹋了这一锅好肉,害我吃不成。’看他的样子,糟蹋这一锅肉的罪行,好像比劫镖还严重。关二笑了。‘幸好他还没有把迷药下在肉里,就已经被我们的五掌柜和八掌柜先请了过来,连他的死党丁先生都一起请来了。’丁一抓练的不是鹰爪功,右手的手掌却特别大,不但比别人的手大,比自己的左手也要大一半。据说他一只手里就可以用七七四十九件暗器,凭他的腕力、指力、夹力和指甲关节间的弹力,同时把暗器打出去,专打人身上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和十三处致命要害。公孙易却是个很少用手的人,他用的是他身上最发达的一部分。他的脑袋。现在两个人看起来,衣衫都有一点不整,头发也都有一点零乱,他们本来都是很讲究修饰的人,刚刚无疑经过了一番苦战。张五和张八身边带的人,平时虽然看不见,一出手就足够让别人看老半天的。诸葛太平一直在摇头叹气。‘你们这是何必呢?何必一定要动我的镖呢?让我过几天舒服日子,你们自己也好过几天舒服日子,岂不是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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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叹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来惹关玉门这个倒霉鬼?’丁一抓声音嘶哑,眼中布满红丝,瞪着关二。‘关西关二几时做了镖局的奴才?谁能想得到。’‘老实说,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只不过一个人一生中,总要做几件连自己都想不到的事的。’‘有理。’诸葛太平说:‘有理就有肉吃,来,吃,酱油麻油通通有,大家一起吃。’关二大笑:‘那当然是非吃不可的。’他刚刚学会了吃炖肉最正确的方法,现在好像有点迫不及待了。看见他开始吃肉,公孙易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奇怪的表情。他一向是个不动声色的人,脸上很少有表情,现在却好像忽然看见关二的鼻子上长出了一朵花来。这时候丁一抓已出手。就在关二、诸葛太平和张家兄弟刚把第一口肉吞下去的时候,他的大手已经发出了满天花雨。花非花、雨非雨,每一道花雨,都可以杀人于剎那间。这一点大家都明白的。丁一抓纵横江湖,把别人保的镖银看成自己的一样,伸手就拿,手到擒来,当然是有道理的。这一点关二他们也不会不知道。奇怪的是丁一抓威震江湖的暗器一出手,他们居然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既不招架,也不闪避。关二的手彷佛抬了抬,但是并没有举起来。眼看着这些封喉致命的暗器就要穿入他们的要害。忽然间,一条人影燕子般的飞来,一双大袖,金光闪闪。大袖飞舞,飞燕去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花雨消失间响起:‘七七四十九件暗器,胡金袖拜领,大好人命四条,胡金袖奉还。’结簪论花径深处的小楼前树荫下,摆着一桌酒,甜甜的,刚用春冰镇过的波斯葡萄酒,却又偏偏带着一点淡淡的郁金香的香气。青山远处白云花树间,彷佛有人在曼声而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剩来琥珀光。’只可惜长袖飘飘的女主人虽然能醉客,客人却都清醒得很,好像连酒都不好意思喝了。客人是关二、张五、张八、公孙易、丁一抓和诸葛太平,半客半主的是卜鹰。女主人花容胜玉,长袖绣金,和镖车里的黄金一样,都是十足十的纯金。天下太平的镖车毕竟也有不太平的时候。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呢?公孙易:‘我实在觉得很奇怪,大家好像都认为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在肉里下毒。’丁一抓:‘那种迷药决不比公孙易的差,我只闻到一点气味,出手就已经慢了。’胡金袖:‘幸亏你慢了那一点点,所以现在大家还都很太平。’张五:‘我无话可说。’张八:‘轻如飞燕胡金袖,果然了不起。’诸葛太平:‘不管怎么样,现在总算又天下太平了,我已经又叫人炖了一锅肉,已经架在炉子上了。’关二:‘你这一锅肉,我非吃个痛快不可。’关二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吃了一惊。一向心高气傲的关玉门,这一次一败涂地,居然还有心情吃肉。——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关二?卜鹰已经注意观察了他很久,现在才开口:‘这一次赌局,我绝对没有插手,只要有我的赌局,我就不会插手。’卜鹰很郑重的说:‘这是我的规矩,你应该相信我。’‘我相信你。’关二说:‘我一直都相信你。’‘现在诸葛太平的镖车已经被劫了,镖银已经在胡大小姐的地窖里。’卜鹰问关二:‘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输了?’‘不是。’‘你还没有输?’‘我当然还没有输。’关二看着卜鹰,眼中充满笑意:‘这一次输的是你。’关二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一向言出如山的关玉门,这一次难道想赖皮?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上一次薛涤缨和柳轻侯的赌局,我们左也输,右也输,里里外外一共输了一百万两,其中有二十三万两,付的是大通的金票。’‘对,我已经点收过。’‘想不到的是,一向财力雄厚的大通居然垮了,他们发出去的十足兑现的金票,也已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关二说:‘这消息现在虽然还没有传出去,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他说:‘大通可以垮,财神不能垮,所以我们连夜凑了二十三万两黄金,请太平镖局押镖,送到赌局去,换大通的废票。’说到这里,关二的声音都彷佛年轻了起来。‘这趟镖本来就是要送到赌局去的,所以我才会领头吃那锅肉,好让你们自己把镖运来。这里也是赌局的分支之一,我们正好把镖银平安送达。’他微笑的面向卜鹰:‘所以这一次输的是你,不是我。’诸葛太平吃吃的直笑。‘有了诸葛太平,一定天下太平,这句话各位一定要牢记在心。’关二伸出手,刚伸出来,狼牙已经在他手里;他却偏偏还故意吁了口气,看着卜鹰说:‘每个人都难免有做输家的时候,难得做一次输家,也不必太难受。’‘是的。’尾簪声卜鹰真的好像并不太难受,而且还有心情喝酒,而且还喝得很愉快。这个人真有风度,真输得起。胡金袖把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双白藕般的手臂,剥着莲蓬,却用眼角瞟着卜鹰:‘看样子你这一次的诡计又得逞了。’‘诡计?’卜鹰好像完全听不懂的样子:‘什么诡计?’‘这一边你虽然输了一枚花八十五两银子弄来的冒牌狼牙,那一边最少也要赢进三五百倍。’‘那一边是哪一边?’‘当然是诸葛太平那个胖猴子那一边。’‘猴子既然能胖成他那样子,当然奇精无比,我怎能弄到他的?’‘你一定告诉他可以让关二帮他把镖银平安送到,他一定故意不相信,故意要跟你赌,其实心里却宁可输。’‘为什么?’‘因为他输了,镖银就会平安送到,诸葛太平就依然天下太平了。’胡金袖吃吃的笑道:‘所以这一次真正的赢家还是你。’卜鹰微笑。‘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还是让关二赢了一次,至少让他自己觉得自己赢了一次。’清亮的下弦月、多采的黄金杯,卜鹰浅浅的啜了一口葡萄酒,心满意足的吁了口气。‘做赢家虽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至少总比做输家好。’本篇完追杀赌局另类侠情系列楔簪子赌局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尤其是负责管理数据的孙老夫子,忙得想回去吃一顿他女儿做的晚饭都没有时间,因为号称近三十年来,江湖中最刺激的一场追杀行动已开始。对于这一次追杀,至今各地都已经有人来打听赌局接受赌注的盘口,所以有关这次追杀行动中两个人的资料,也纷纷自各地涌来。这两个人当然都是名人,追的一方是新近才入刑部当差的程小青,据说他最近几乎因为一件冤狱而遭处决,所以才下决心,入刑部,管世间所有的不平事,捉罪犯归案,为冤情昭雪。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姓名:程小青。年纪:二十五。特长:自幼喜爱狩猎,所以观察力极佳,反应极快,而且善于在野外求生。武功极杂,出手一击,极少失误。用左手,右手已齐腕断去。家世:父名程元,人称‘八臂神龙’,乃西北大豪,各门各派的兵刃武功都曾练过,壮年死于中风。母名关玉仙,即‘生裂虎豹关玉门’关二先生之妹,人称‘三姑奶奶’,与人交手时,骁勇刚猛,犹在关二先生之上,在西北一带,威名远震。程小青追杀的一方,不但是横行天下的大盗,也是武林公认的奇才,个性却很孤独,经常一个人露宿在野外。这个人姓白,名荻,又叫做白荻花,作案之后,通常都会留下一枝白色的荻花作为标志,所以也只有在荻花开放时那短短一段时日中,他才出来作案。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子的:姓名:白荻、白荻花。年纪:不详,约二十五。家世:不详。特长:传说中,自幼即与狼群为伍,对旷野中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生存力极强,与传说中的萧十一郎有几分相似。武功怪异,耐力极强,有一次曾经逃入乱山中,和追捕他的二十九名高手抗拒了三日三夜,结果仍然逃脱,追捕他的高手,却有二十一人死在乱山里,经此之后,江湖中人再也不愿提起追杀他的事,参与那次行动的人,生还之后,立刻全都洗手归隐。特性:作案时只对豪门下手,只取珠宝红货。讲究衣着,在旷野中仍然保持仪表修洁,有人曾经形容:‘有一次我们在追捕他两天之后看见他,他看起来居然还像是刚准备去赴宴的贵宾一样。’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的武林奇才,所以这一次追杀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轰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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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了各方面的数据,赌局最后决定的盘口是——一比一。对于这次的成败胜负,谁都没有把握。必胜之战秋,深秋,木叶萧萧。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听起来就像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风一般。山间的小路上落叶满径,秋林中杳无人踪,连鸦群都飞得一只不见,却有一个人高卧在一棵枣树的枝桠间,手里倒提着一只羊皮酒袋,风吹木叶,簌簌的动,他的人彷佛也在随风摇曳。一个顶秃如鹰,目光也锐利如鹰的人,却有一只猎犬般的鼻子,一双狡兔般的耳朵,一个如骆驼般的胃,和一双狒狒般强而有力的大手。他的情人胡大小姐曾经形容过他——‘这个人就像是很多种野兽混合成的,人的成分反而很少,也许只有一张嘴,因为只有人的嘴才会这么好吃,而且吃得这么挑剔。’对于这种评论,他从来不予反驳争辩。——一个男人如果要和女人争辩,就好像要和一条狗抢肉骨头。这个人当然就是卜鹰。山路上居然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的年轻人,白衣如雪,一尘不染,背后斜背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配着同色的丝,和一双用削过的小牛皮制成的黑色短靴。这个看起来就像是个春秋佳日在仆从陪伴下出来行猎的贵公子,可是他的神情却极谨慎,行动更轻健矫捷,走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来的声音绝不会比一只松鼠大很多。他的目光更锐利,也跟卜鹰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鹰。他很快就看见了卜鹰。魁伟的身子穿着件柔软而贴身的黑丝长袍,赤足上套着双带着异样光泽的多耳凉鞋,手里一袋羊乳酒,像一片云一样斜卧在树梢。这么样一个人会是谁?年轻人笑了,笑容纯真而带着稚气,在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骤然出现这种笑容,就像是乌黑云层中忽然出现了阳光。‘卜先生?’他问:‘卜鹰?’‘是的,我就是卜鹰。’懒洋洋的喝了口羊乳酒之后,卜鹰才反问:‘白荻?白荻花?’‘是。’卜鹰大笑:‘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你,看来我们两个都可以算是名人。’‘尤其是我,最近好像更有名。’白荻苦笑:‘如果阁下是在这里等着我的,我也不会奇怪。’‘我为什么要等你,难道我还想拿你的人头去领赏金?’他把羊皮酒袋抛给了树下的年轻人,酸酸的羊乳酒,一下咽喉,就变成了一道烈火。‘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看什么?’‘看人杀人,看杀人的人。’卜鹰说:‘那都比杀人有趣得多。’‘这里有人杀人?’白荻问:‘这里有杀人的人?’‘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有杀人的人,当然就有被杀的人。’‘当然!’‘你看我像哪种人?’‘我看不出。’卜鹰接过年轻人抛上去的酒袋,又喝了两大口:‘我只看得出这里是个好地方,无论要杀人还是被杀,都是好地方。’‘你还看出了什么?’‘我若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一定会停下来,因为前面的那段山路很难走,能进到这里来的人,绝不会太多。’‘非但不会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所以我就会等在这里,先观察好地形和地势,选择好一个一出手就能制敌机先的地方,先取得优势,’卜鹰说:‘高手决胜,这一点是很重要的。’‘然后呢?’‘然后我也许会设下一些小小的陷阱,兵不厌诈,在生死之战中,更不妨用一点手段。’卜鹰说:‘这也是兵家常事。’‘所以你并不想管这件事?’‘我说过,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妨就把我当作一块石头、一段树枝,你尽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就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白荻立刻用一种很肯定的态度说:‘好,我相信你。’暮云四起,升于脚下,天色已渐渐暗了。卜鹰早已闭上眼睛,彷佛已睡着,白荻做了些什么事,他好像真的完全不知道。可是现在他却忽然问白荻:‘你已经准备好了?’‘嗯。’‘现在你对这一战已经有几分把握?’‘现在我只想喝口酒。’‘庆功酒?’‘对,庆功酒。’‘决战之前,先喝庆功酒。’卜鹰问:‘难道你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白荻微笑,喝酒。‘你会不会低估了你的对手?高估了自己?’白荻带着微笑,很平静的说:‘我这一生,如果有一次把这一类的事估计错误,只要有一次,现在我早就已是个死人了。’高手决战,如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无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种不可原谅的致命错误。卜鹰看着树下的年轻人,眼色中带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那么现在你就等着杀人吧。’卜鹰说:‘我相信要杀你的人已经来了。’魔刀初出树林里这块空地,大约有两三丈方圆。这里的树木也不知是因为被人砍伐,还是受不到阳光雨露,幼小时就已枯死。空地上积满了落叶,如果不是高山上很少雨水,恐怕早已变成一片沼泽。对于这一类的地方,白荻显然很熟悉,片刻间他已在这里做好了七八个陷阱。其中有模仿猎人捕鸟用的弹枝、有埋在落叶下的尖石或坑洞,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陷阱,可是在高手决战时,每一处简单的陷阱都足以致命。高手决战,身子只要在一剎那间失去平衡,就给了对方一击致命的机会。白荻选了棵高树,站在树下,背后的剑柄已经调整到最顺手的角度。这里也正是这块空地上地势最好的地方,背对着光源,不致让落日的余光刺眼,人顺着风向,可以让出手的速度更快。每一个细节他都计算得很精确。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他已经定下了心,沉住了气,而且已经尽力把体力恢复。程小青虽然是追捕者,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些心浮气躁。所以他可以等。以逸待劳,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制胜的必要因素之一。这时候他当然也已听见了程小青的脚步声。程小青的脚步声居然很慢、很沉稳,显然是一步步慢慢走上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他好像并不急着追上白荻,也不怕白荻听见他的脚步声。这个可怕的对手,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看来他远比白荻估计中还要可怕得多。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一点就是个致命的错误,白荻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了。对即将面对强敌的人来说,这也是种不好的征兆。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一种平常绝不该在这种地方听见的声音,就好像渔夫在海面撒网的声音一样。白荻想到他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的,却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人在撒网。一片巨大的渔网,就像是一片乌云般从半空中落下来。这一片空地和四周的树木,竟都在这面巨网的笼罩下。白荻身子窜出,想从底纹窜出去。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动作更快,可惜这次却慢了一步。他的人还未窜出底纹,前面已经有一片刀光在等着他。刀光密不透风,刀势连绵不绝,用的竟彷佛是昔年东方魔教的独创刀法‘如意天魔连环式’,刀法虽然还未练成,威力已足够让任何人都无法越雷池一步。白荻立刻被挡了回去。一挡回去,就被巨网罩住,只听见一个人在敲掌。卜鹰在敲掌。‘太湖三十六友,撒网的手段果然高明,难怪有一网打起一千八百八十斤湖鱼的惊人纪录。’卜鹰道:‘只可惜白荻花走遍天下,太湖群渔中的人居然连一个都不认得,否则也不会像鱼一样落网了。’白荻居然就在网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反而对也在网中的卜鹰笑了笑。‘网本来就在,我不入网谁入网?’‘有理。’‘何况你可不是特地来看我入网的,这次你想必又赢了一注。’‘一面看看,一面赌赌;若是只看不赌,岂非无趣得很?’‘有理。’白荻微笑:‘只可惜最有趣的事你没有看到。’‘最有趣的是什么?’‘是魔刀。’白荻说:‘如意天魔,如意魔刀,横扫天下,绝代天骄。’‘好一把刀!’‘端的是好一把刀。’‘幸好我也已看过了,’卜鹰说:‘程小青程大倌人用的虽然不是昔年那一把横扫天下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他的刀法我总算见过了。’白荻又笑,大笑。‘你见过了?你见过了什么?’白荻说:‘昔年魔教教主以一柄“小楼听雨”纵横天下,独创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变,招中套招,紧扣连环,第一刀劈下,就让人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他大笑问卜鹰:‘你说你已见过了,你见到了什么?’卜鹰苦笑。程小青忽然开口,冷冷的说:‘你们若是要看一看我的刀法,那也容易。’程小青的确变了,变得异常冷静,只是那一股傲气却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一个人若是少了这股傲气,这个人活着就无趣得很;可是一个人如果有了这股傲气,他的对手就有了诱他犯错的机会。程小青也不例外。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要人把那面巨网像帐篷般撑起。他自己居然也钻了进去,带着他那柄最近才请当今江湖铸刀的第一名匠徐稚子打造成的奇形弯刀,钻入了这面他自己设下的巨网中。他不但要让白荻看一看他的刀法,也要卜鹰看一看,却忘了魔教的魔刀绝不是给人看的。这一点不但他自己忘记,卜鹰和白荻好像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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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荻本来是绝对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在那些神秘的沙漠和旷野中,在那些黑暗而恐怖的孤寂之夜里,他应该听过某一位天魔的咒语:‘阿萨迷,般剎奇古古,阿诺萨奇古古,迦叶亚,德斯特泥,迦剎亚,奇诺米西。’那意思就是说:‘至尊无敌的刀,使敌人的鲜血化为地狱之火,若有人的眼看过,他的眼必瞎,身心都将受火炼之苦,万劫不复。’也许白荻曾经听过这咒语,但是他心里并不是真的想看这把刀,魔刀,他只是想乘程小青入网的时候,乘机冲出去。所以巨网刚掀起一尺多高时,他的身子已经窜了出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贴着地面一样,平平的窜出去的,就像是一支被强弓射出的箭。这种身法并不好看,也并非时常都能用得着,可是练起来,却比练任何一种轻功都辛苦,所以武林中练过这种轻功的人并不多。程小青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使出这种身法,拔刀时已迟了一剎那。一弹指间即为六十剎那,可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剎那就是生死之分了。电光石火一闪,生死已经异途。人类的生命,多么脆弱。就在这一剎那间,眼看着白荻已自程小青身子的右边冲了出去。当然是身子右边,程小青用的是左手,刀也在左手边,他身子右边的某一个角度正是他全身唯一的死角。白荻的身法一展,不但可以乘机冲出,还可以从他的死角发动突击。这一击,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击。高手决战,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但是这一击并没有发出,白荻也没有冲出去。因为就在这一剎那间,忽然有极尖锐,却极轻细的暗器破空声。白荻只觉得左腿的关节处彷佛被虫蚁叮了一下,彷佛有一剎那失去了知觉。他身子的平衡力立刻被毁,虽然只不过是一剎那间的事,却已足够。足够让程小青拔刀、出手;足够毁灭一个人的魂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火狱。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划出,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白荻没有避开这一刀。刀光一闪,一串血珠就像是一条珠炼般斜斜的抛了出去。白荻用尽全身力气,想改变自己身法行动的规律。他知道魔刀的可怕。只要一刀得手,第二刀就会立刻跟着划出,依照对方行动时某种不变的准则划出,就像是鬼魂已附上了你的身一样,永远紧跟着你;第二刀之后,立刻就有第三刀、第四刀……白荻明知它的可怕,可是悲惨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天魔已经紧紧贴住了他的魂魄。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血珠一串串抛起。鲜红的血珠,黯淡的黄昏。但是白荻还没有死,刑部也不要他死,还有口供没有问出来。一条有关上百万两金银的口供,有时候远比几十条人命还要重要得多。白荻的身子已经站不起来,神智却仍清醒,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充满了怨毒的笑纹。他彷佛是在带笑看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卜大老板,多谢你来看我,让我总算也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卜鹰居然还笑了笑:‘只可惜你这一生剩下的日子已太少。’神仙公主人退去,羊皮袋中的酒已空;卜鹰脸上的笑容却还在脸上,就像是已凝结成形。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刀,将那一条条扭曲的笑纹雕刻到他脸上去了。黑暗的枯林外,却亮起了一串灯光,一连串巧手缀成的珠灯,一盏盏飘飞过来,在这凄冷荒寒的深山中,看起来明明应该像鬼火,却又不像。天上地下,都不会有如此辉煌美丽的鬼火。四个黑脸白牙的昆仑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五尺宽的平榻,自飞舞的珠灯中,大踏步而来。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凝脂。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卜鹰却好像看不见。‘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他已经振衣而起,好像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像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为什么?’‘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什么要紧的事?’‘要债,当然是找你要债。’卜鹰又在叹气了,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这一次,我也在你们的赌局里押了一注,我赌那个白荻花一定跑不了的。’公主得意洋洋的笑:‘这一次你总算输了。’原来卜鹰赌的是白荻,白荻若逃走,他就赢了。那他为什么要用隔空打穴的功夫,用一块碎石打白荻右腿的穴道,让白荻恨他一辈子?卜鹰做的事,总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明了的,他自己也不愿解释。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谁都不甩。所以现在他只问这位公主:‘这一注你下了多少?’‘不多,一点都不多。’公主笑得更甜:‘这一次我只不过押了两百五十万两而已。’这一次轮到卜鹰吓一跳了,好像差一点就要从树上摔下来。‘两百五十万两?’卜鹰又在鬼叫:‘你是不是钱太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疯病?’‘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想赢点钱而已。’‘你若输了呢?’‘输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外人,两百五十万两又不算太多。’卜鹰不但在喘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两百五十万两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刚抢下她手里的水晶夜光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卜鹰就看见太湖三十六友中石伯人远远的飞奔了过来,就好像刚碰见鬼一样。太湖三十六友都是钓友,钓友讲究的是忍耐、镇静、等,一定要能等,一定要沉得住气,水里的鱼儿才会上。现在这位钓友早已将平日养气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喘着气道:‘糟了糟了,跑了跑了。’‘什么事糟了?’卜鹰问:‘谁跑了?’‘白荻花跑了。’这位钓友说:‘他身受刀伤二十一处,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他跑了。’‘跑去了哪里?’‘除了死路,他还能去哪里?’程小青铁青的脸骤然在灯光下出现,脸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不跑,也许还能多活些日子,跑了只有死。’‘带着五百万两一起死?’程小青的脸骤然扭曲,就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说:‘是的,他还没有供出京城道上那七件大案的赃银下落,就滚下了那道悬崖。’程小青冷冷的说:‘他是存心要死的,幸好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那五百万两。’珠灯仍在,程小青已去远,神仙般的公主居然也叹了口气,捂着心口说:‘好可怕的人,我真的怕死他了。’‘他本来不是这样的。’卜鹰目送着程小青的身影,眼中带着深思之色:‘他本来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他怎么会变了?’‘因为一把刀。’卜鹰的神色更凝重:‘一把足可让他纵横天下的魔刀。’‘魔刀?’公主脸上神仙般的甜笑已不见。‘我只知道世上唯一的一把真正的魔刀,就是昔年魔教教主那一把“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这把刀好像并不在他手里。’‘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卜鹰道:‘如果有心魔附在刀上,不管他用的是哪一把刀都一样。’‘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心魔?’‘因为他的刀法。’——水中的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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