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是脾阴虚 症状,我经拐停灼@停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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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烟浸斜桠,冷月枯藤挂。  疾步惊宿鸟,鬼影印窗纱。  黛黑之夜,深狱之中,一双幽眸豁然睁开。  墨瞳如黑夜,幽深沉寂;白仁如雪光,明锐从容。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冥色中的眼越来越冷峻。  两边壁台上跳动的烛火,如被镇压的鬼火,拼命挣扎着。  铁门吱呀一声低吼,脚步声在她面前卓然而止。  他高大诡异的影子居高临下地吞噬了她。  她置若罔闻,稳坐如山,眼似沉落千年的冰湖,止无波,动无纹,静无毂,寂无澜。  他看定她,嘴角抿出一丝邪佞的弧度,“不枉我日夜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个让你既享受又生不如死的办法。”  他踱着悠然的步子,一步步向她逼近,俊魅刚毅的脸上正因这一抹笑意而让人不寒而栗。他弯下身,食指暧昧地挑起她的下颚,语气异常轻柔:“既然这半年的严刑拷打都没用,我们不如换个温柔的方法,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魅笑着在她耳畔轻吹了一口热气,挑衅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如果她不幸成了自己最恨的人的女人,应该是生不如死了吧。”妖冶邪魅在他眼底无限蔓延着,一直延伸到凄寒的夜色中。  他在期待她的反应,一丝惧怕,哪怕是一瞬鄙视。  而她竟连眼波也未曾晃动,一脸冷静,一眼从容。  跳跃的火焰将他脸上的笑容映得绚烂而诡异,“不反抗?那就是很期待?”  她的漠然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并没有生气,继续他的自导自演,“默认了?很好,每个少女甚至少妇,在本王面前,都该当如此。”  他立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袍角,“常人在冰山面前,都会望而却步,本王却喜攀岩。越是滑得使不上一点轻功,跌得粉身碎骨,越有意思。”  她冷峻的容颜上无一丝表情,自始至终如冷漠的局外人。  笑意从他脸上渐渐消褪,寒意在他眼里渐渐冻结,宣泄般的,他低吼一声:“契凌!把她带到我房里!”  “是”。答话者身长八尺有余,剑眉凤目,飒飒而立,万载寒玉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重重帘幕之后,醍醐香萦绕。柔若游丝的青烟,如一条潜伏在静止空气中的长蛇,吐着舌头试探地找寻着猎物。  连琉盏被契凌从牢里带到厢房。她静静地坐在桌旁,无嗔无怒,无惊无惧,无悲无忧,如一尊活佛。  独孤诀闲雅地斟了两杯酒,放了一杯在她身畔的玉桌上,淡淡说道:“良辰美景,何辜春宵?”  她像被施了定身术,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笑容夹着几分苦涩,举杯一灌,将那些许苦涩冲入腹中。  酒不醉人愁醉人。  几杯下去,他的眼神已有几分迷离,他忘情地将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让她执起那杯酒,左手从怀里掏出一条墨色丝帕,控制着她的手将那杯酒淋在上面。  他的眼神很轻柔,“你不愿喝,就让它替你喝了吧,都是一样的。”  他望定她的双眼,“你没想到我会留着它吧,就像我没想到会留着你一样。阎君的地狱里,只有魂魄,我的牢狱里,却只有你的躯壳。你的魂魄到底在何方?”  他的眼神越望越深,深得遥不见底,深得足以吞噬一切,“哪怕在阎王那儿,我也能夺回来。”  他的话,在她这里,总像自言自语。  一字一句,石沉大海,无声无息。  哪怕自己与自己对话,在空旷之地,都会有个回声响应自己,在铜镜之中,都会有个表情回应自己。在她这里,只有蔓延着无边无涯的平静。  在他看来,这就是挑衅。  半年前,他对她的“挑衅”暴怒不已;  半年后,他对她的“挑衅”平静泰然。  他已能将这样的对话继续下去,像自己与自己对弈一般。  他将她视为另一个自己,有时甚至向她诉心肠,她无疑是最好的倾听者,因为他生平最反感的事,便是别人劝慰自己。  此时此刻,他紧紧地望着她,她静静地望着前方。  此情此景,眼前的她离他那么远,前方的空气离她那么近。  他瞳孔一缩,揽腰将她带起,旋转之中,左手捏着她的腰带,右手将她推出一圈,外套在纷飞中滑下。他一扯手中的腰带,又将她带到怀中。  半露的香肩脂白如雪,只是触目惊心的鞭痕在她肩上踏雪寻梅,有的已登上那山脉般诱人的锁骨。  他望着她的伤痕,眼神像抚过羽毛般柔软,想说的话突然凝噎,将她额侧的发丝撩到耳后,暧昧的动作无端多了一分深情,“我是该说你不近人情呢,还是该说你温婉顺人?”  “表哥!”向息郁推门而入,见状,又惊又怒,“听说你今晚要宠幸这个贱人,竟是真的,这个女人要杀你,你怎能因为她有几分姿色,就引狼入室,羊送虎口呢?再说,你这样对得起衿言姐姐么?”  独孤诀放开她,弯腰拾起外套为她披上,“如果她有意见,让她自己来说,她知道的,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息郁焦躁地一扬手,衣袖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你明明知道衿言姐姐什么都不争,只知吃斋念佛,是我替她气不过。以前我要将这个刺客赏给最丑最恶心的乞丐时你不允许,看来你真对她动心了。”  独孤诀冷冷吩咐下人,“你们小姐累了,还不送她去休息?”语气自然不怒而威。  息郁急中生智,“是啊,我是累了,现在就想休息。”便大步走进内房,呈大字躺在独孤诀床上,故意发出鼾声。  独孤诀唤了声“契凌”,马上有道身影闪将进来。  独孤诀眼带笑意,“息郁小姐累了,你陪她好好休息。”  息郁闻言,马上从床上跳起来,“这个冷阎王杵在这儿,我怎么睡得着?”她挽上独孤诀的手臂,笑得甜甜的,“我要你陪我。”  独孤诀眼里突然增了几分愠色,指着琉盏道:“是你对她动的刑?”  息郁并不否认,“是啊,她这么不识好歹,敢行刺表哥,我当然要帮你问出幕后指使了。”  独孤诀冷笑一声,“那你拷问出什么结果了?”  息郁坦然地摇摇头,“没有啊。正是因为没有,才要不断拷问啊,你从小就跟我说,做什么事都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我牢牢记着呢,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好好记着。”  独孤诀的眼神慑然逼人,“那我跟你说的,不许动她,你怎么记不住?”  息郁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说话也没底气,“我错了还不行嘛。”继而趁热打铁地赶紧找机会离开,“我现在真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语罢,讪讪地带着丫鬟撤了。  独孤诀走到她面前,对上她那恒久淡然的眸子,眼中竟有丝愧意。良久,方说道:“契凌,带她回牢吧,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接近她。”  “是。”  息郁并未回房,径直去了后院竹林,轻车熟路地闯入迷宫般的幽林,再直奔林中的小屋。  林中寒烟漠漠,屋内淡香渺渺。  袅袅的麝香从供案上的木樨盒中悠然而出,飘到素洁的床铺上,散到简约的各个角落,浸入上方的画像中,画中男子于修竹暖烟中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形外白衣胜雪,闲适的神态如谪仙临世,俊逸的眉眼相似如独孤诀,只是眼中的悲悯更添一分和煦。  画中的男子看着跪在案前轻念佛经的女子,如神佛看着自己虔诚的信徒般。只是他若是神佛,也只有这一个信徒,但其诚挚之心足抵万千。此时的她,正似一如往日的她,瘦削的身子笔直地跪在案前香蒲上,杏眼轻闭,嘴唇微翕,念珠序拨。不穿绫罗,不施粉黛,不配珠钗。只着了件淡青色的素衣,衣带渐宽袍渐松,人比菊花不胜风;虽淡粉未施,然其天成妍致,素雅亦压群芳;过腰的长发用一只雕兰木簪简易绾起。  息郁一路喊着进来,见她这无争无欲的样子,愈发急得直跺脚,“矜言姐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表哥吗?”  她睁开眼,起身为息郁倒茶,神情一贯淡淡的,却并不冷漠,反觉亲切可人,“怎么了?”  息郁接过她的茶,却放在一旁,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急忙拉她坐下,“表哥今晚要宠幸那个刺客呢,你还能在这儿念佛,我真是替你气不过。”  矜言安慰般地笑着,“息郁,你真不该叫息郁,应叫息怒。这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息郁忿忿不平道:“就算你大度,你也该为表哥的安全着想啊,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这可是他亲口说的。可你偏偏整天在这个鬼地方吃斋念佛,表哥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这般万念俱灰。”  她的眸子不断坠入万丈深渊,可还是笑说“没有”。  息郁半信半疑道:“那你为什么这样对他,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一片心,当初也是你自愿嫁给他的,现在弄得像是被表哥强抢来的。”  矜言脸色愈发苍白,“茶凉了,喝茶吧。”  息郁撇撇嘴,“反正每次一说到这个,你就这样,我问表哥,他也这样,有一次我问了下人,我死缠烂打他都不说,最后表哥还是将他变成真正的哑巴,他若告诉我,还不知怎样呢,我也就缄口不提了,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外人会怎么揣测,他们说表哥说得可难听了,你就心疼心疼表哥吧。”  她望着虚无的前方,木偶般说道:“我没有心,不会疼。”  息郁急切地跑到她前方,蹲着郑重般说道:“可是表哥的心会疼,他的心在流血啊。”  “他不会在乎那所谓的流言。”  “他当然不会在乎,”息郁抓住她的手,“她在乎的是你,是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她激动地起身,指着画中的男子,“可是你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这幅画,画里的人,明明就是表哥,为什么明明在乎彼此,却不珍惜眼前,为什么明明可以相守,却要彼此折磨?”  矜言闭上眼,想将悲痛自此锁在眼中,可眉心的颤抖,不断撼动着双眼的城墙。  悲伤不断侵入、屠杀、抢掠;  内心慢慢挣扎、破碎、麻木。  她一启唇,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知道,可是你们谁也不告诉我。”  良久,她才慢慢平复,缓缓睁开如城墙般休整好的双眼,拉住息郁的手,诚挚地望着她的眼,“我的心,不在他那儿,可我知道,你的心一直种在他身上,你应该好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息郁忙解释道:“姐姐,我对表哥只是妹妹对哥哥一样,如果是因为我,你们才这样,那我现在就离开,再不回来。”  矜言忙慰道:“傻妹妹,怎么可能是因为你呢,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和他早已不可能,姐姐只希望你能幸福,知道吗?”  息郁强忍住眼中的泪花,咬着嘴唇强点点头。  矜言咨嗟一声,“还有,以后莫再和我说他的事,否则也不必再来找我。”  息郁思量思量,囫囵着暂且答应,便笑嘻嘻地扯开话题。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独孤诀横坐于走廊的雕栏上,左手拎着酒罐,顺势搭在曲起的左腿上,颓然得如堕落的谪仙。  契凌青松般立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不离不劝。  独孤诀突然开口,“明天我那样做,对吗?”  “爷说过,为爱,没有对错。对的,可能是错的;错的,也许是对的。”  独孤诀讥讽地笑着,却越笑越苦涩,“爱?”  猛地仰头,美酒入肠却成愁。  良久,独孤诀只道:“你去休息吧。”  契凌固执地行了个微礼,“属下这样站着,心却能休息。可是爷这样折磨自己,只会身心俱疲,既然属下无法替爷分担,只能以身之浅疲,陪爷心之深疲。”  “你不喜言辞,可这一鸣,却让人无言以对。”  “因为,我恰巧知道爷的心事。”  “那你倒替我说说看,说的不准,便在此站上一夜。”  “是。爷的心事,从两年前,便开始了。那晚,扮作丫鬟棋儿的刺客被爷识破,在她快被爷制服时,一个从空而降的黑衣女子救走了她,当时,爷和那黑衣女子对打,命我们不许插手,她武艺高深,可爷却能游刃有余地躲过她致命的一击又一击,爷揭下她蒙在脸上的黑绢,她扔下烟雾弹,施展轻功而去。迷离的烟雾中,爷久站不语。”  独孤诀的眸色不断加深,愈来愈幽冥,像不断下沉的黑钥,打开那尘封海底的记忆。  契凌接着说:“爷早在她带去的人身上下了毒,怕她携她而去时也中毒,派我们四处搜寻,却遍寻不着。爷在房间一直揣测着画她的画像,画一张撕一张,一道刀光忽而惊现于画上,爷一侧身,剑气将画中人一分为二,爷用了十余招才有机会点了她的穴,如愿以偿地看到她的容貌,确是冷艳无双,可她却像哑巴一样,不吐一言,爷为了听她的声音,这半年来费尽心思,她已不知不觉成为爷生命中的一部分,因为爷整天想的,就是怎么驯服她。可她就像一片被施了法的镜湖,任别人怎么翻涌,都不泛一丝涟漪。爷欣赏她的倔,她的冷,她的傲,她的平静,平静得她埋伏在书房多时,爷都没有感受到她的杀气,爷怎么折磨她,都感受不到她的怨气,这种平静,让爷既爱又恨,又恼又放不下,因为它充满力量,因为它是别人身上绝无仅有的,也是爷绝无仅有的。”  独孤诀的眼神深不见底,“你说的,一点都不准,站着吧。”语讫,起身离开。  契凌在廊上站了一夜,不是因为他输了,而是他想替独孤诀守完这难熬的夜,看完这残缺的月。  月,在十五夜会磨平它的棱角;  人的棱角,却固执得始终如一。
    次日一早,独孤诀从廊上而过,契凌阖着眼立在那儿,像是深思大事,实则梦中未醒。  他还真在这儿站一夜。  独孤诀有些哭笑不得,终不忍扰他大梦,转身绕道而去。  “爷。”  独孤诀停下脚步,“去休息一下吧,昨晚一开始,你就该去休息。”  “爷还在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独孤诀微露笑意,“你诉了我的肺腑之言,所以,你欠我一个你自己的肺腑之言。”  “是。”契凌有些激动的回答难掩喜色。  “那现在你肯去休息了吧?”  “我现在精力充沛得可以打死今天这只虎,况且,如此好戏,错过岂不可惜?”  独孤诀快意地一笑,袍角落拓地一振,如利剑破空,转身迈步前去。契凌随其后。  至前院,已就席的皇戚大臣纷纷起座作揖,“玄幽王。”  独孤诀走至主席,“众位,在下昨日在函上已写得很清楚了,在下于半年前抓到一名刺客,名唤连琉盏,本事了得,竟能驯虎,本王不能私饱眼福,诚邀列位一同观赏,望能尽兴而归矣。”  众人炸开锅般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或论虎,或论人,或论结局。唯有一人稳坐如山,不言不语,只静静地轻摇手中的折扇,别人与他搭话时,也只淡淡地点头微笑,此人便是当朝丞相傅权之子,傅浅颐。  独孤诀一声吩咐,下人拉着巨大的铁笼车上来,笼内的猛虎嘶啸着,凶猛地咬着铁栏,拼命想挣脱束缚。  囚车靠近时,猛虎一声狂啸生风,吓得众人面如死灰。没有观兽台,笼中的大虫离自己仅三步之遥,况且还是个可能随时可能被咬开的铁笼。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最适合的是让人心神摇荡的舞女,绝不是生命的赌注,已有人怯怯地起身,借故告辞。  独孤诀保证道:“列位请放心,此笼乃千年玄铁而造,莫说一只虎,便是十只也挣它不得,今日既请各位到此,必会让大家不仅毫发无损,更要尽兴而归,”他拖长语调,态度一转,威胁意味十足,“除非这人便是幕后指使,怕被指证出来,才想仓惶离开。”  一番软硬兼施,众人谁敢离开?只得故作心甘情愿地看戏。  唯有付浅颐,始终面不改色,纸扇翩翩微摇,嘴角一丝浅笑,镇定自若,气度泰和儒雅谦和,宛然君子如玉。  独孤诀再次吩咐,下人带上连琉盏。  她眼前似乎没有夺命追魂的猛虎,也没有坐等好戏的看客,像有一幅永恒宁静的画,她深融其中。  此淡漠泰然的反应,倒和付浅颐如出一辙,只是付浅颐更多的是自信,她是一贯的平静。  独孤诀一双鹰眼速揽众人神态,其他人似乎还沉浸在自我那个惶恐的世界中,傅浅颐紧看着她,手中的折扇不自觉地愈摇愈慢,几乎要停下来。  独孤诀眼神明鸷得似能洞悉一切,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傅公子莫非识得她?”  付浅颐羞愧地笑说:“只是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失礼了。”  独孤诀半打趣半认真道:“没想到堂堂京都第一君子,也近女色。”  众人里有人迎合般扬声笑道:“是男人,怎么会有不爱女色的?”  众人赔笑,以为终于活跃了尴尬的气氛。  独孤诀嘴角酿出一丝蔑笑,微抬下颚以示家奴。  家奴会意,往连琉盏嘴里塞进一粒丹药,便将她推进兽笼,锁上铁门。  猛虎嘶啸一声朝她扑来,琉盏闪身避开,体内一股热气上涌,那丹药原来是消功散的解药,暂时恢复内力,独孤诀是想看一场人虎相搏的好戏。  不断闪躲之间,琉盏瞥见席中的傅浅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眉间隐有担忧之意。她这才意识到独孤诀真正的目的,他是想看一场好戏,但想看的是逼迫主仆相认的好戏。她不能有事,不能有让他忍不住出手相救的机会,否则,他们都得死。  琉盏毫不留情地推出一掌,大虫震倒在地,没有刀剑,杀死一只猛兽绝非易事。  大虫即刻便从地上爬起,急甩甩头,清醒后,更加暴虐刚猛,复仇似的,箭一般扑掠过来,其力度,足以将正常人的五脏摔碎。  琉盏没给它机会,在它腾跃而起时,便折腰仰面,从它下方滑至它身后,交错时,趁机举手一掌打在它肚膛上,直接伤及五脏,它倒地时,便是重伤难起时。  琉盏的灵活身手、深厚内力全看在群臣眼里,唏嘘不已。亲见一女子降服猛虎,实在令人震惊,前面为她捏的冷汗纯属多此一举。只是怕引起误会,才强压住鼓掌的心情。  茶杯在独孤诀手中捏得粉碎,“拿弓来!”  届时,利箭已上弦,弦紧如满月,而圆月之后,是一双鹰隼般紧盯猎物的锋眸。  闪箭飞出,势不可挡。  利刃映入傅浅颐双眼,清晰可见,他瞳孔放大,眉峰凑紧,下意识将扇柄捏得咯咯响。  琉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深知独孤诀的这口恶气不出,将承受他更多的折磨。  韧箭无情地撕扯着空气,箭光在她眼中映得分外分明,却仍旧未起一丝觳纹。  这一箭明明快如闪电,却在付浅颐心中慢得如历经几世轮回煎熬。那只箭,划破的不是空气,而是他的心口,如铁锯来回地割裂他的心,来是出手,回是忍。  抉择,似乎总是和痛苦难分难割。  箭近咫尺时,付浅颐紧握的拳头是颤抖的。  独孤诀手中凝出一团内力,往下一按,远方的箭受到控制,木偶般硬生生地转了方向,射向了在地上挣扎着想再次站起的大虫。  猝死的,不是她,是虎。  傅浅颐结束轮回般,终于呼出口气。  他若忍不住出手相救,死的就会是他二人,甚至整个相府。而独孤诀为了确认幕后指使,遍邀群臣观所谓的好戏,只要心虚称病不来的,便直接成为他矢之的。  独孤诀扬声道:“今日本想请诸位一览盛宴,不料此虎太无用,扫了大家雅兴,该当处死。闻得傅公子文武双全,剑术精湛,却一直无服饱眼,不知今日可否赏脸,与此女子一决高下,教众人开开眼界,也不枉来此一遭啊。”  付浅颐陪笑道:“小可武学粗浅,定是那溜须拍马之背造的谣,让王爷蒙受妄言之欺,在下罪该万死。”  “傅公子过谦了,今日只是相互切磋切磋,与高手过招,是每个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相信今日,傅公子也会受益匪浅,”独孤诀特地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掷地有声,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可接着又是一副谦恭之态,“今日本王没能让大家尽兴,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望傅公子看在本王和诸位的面上,一展身手,”独孤诀面向群臣,“大伙说是不是啊?”  大家都见识过此女的本事,虽然知道独孤诀特意和付浅颐过不去,显然让他去送死,可自古切磋之事便只系个人生死,无关其他。届时哪怕丞相要找独孤诀的麻烦,他也能推脱掉八九分。  但独孤诀素日的狠厉是大家共所周知的,得罪过他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自然,没有一个敢说不是的,都应声附和着。  付浅颐怎能不深知这一层,作揖回礼道:“王爷和诸位盛情,在下实在不好推脱,只是今日旧疾又犯,恐力不从心,扫了大家的雅兴。”  “傅公子乃京都第一雅士,本王却邀公子同赏如此血腥的画面,是本王唐突了。”二人打太极般来回迂旋。  “在下不知何德何能才得王爷相邀见些世面,特谢王爷隆恩。”傅浅颐深深鞠上一躬。  独孤诀的信誓旦旦再一次扼紧付浅颐的命脉,“公子莫要担忧,此女子要是敢伤害公子分毫,本王便像射死大虫般一箭结果了她如何?本王单请公子来府便费了好些功夫,实不愿公子再度推诿。”  退无可退。  “王爷言重了,在下从命便是。”  下人递给他一柄剑,打开铁门将他请入笼中,再将门锁上。  二人相对而立,持久未动。  两双温婉欲语的翦水明眸紧紧交缠。  金风玉露一相逢,几许沧桑是从容。  傅浅颐不会动手,那只得她先动手了。  她一掌劈去时,眼里饱含多少无奈与不忍;  他侧身闪避时,神情载满多少愧疚与疼惜。  万语千言,只在心内呐喊;  万水千山,好过互相伤残。  一招一式,都是进与退的取舍;  一击一挡,都是情与理的较量。  三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仍旧没个高下,众人高昂的情致难敌周公的呼唤,现下意兴阑珊,竟有些乏了。  独孤诀眼带笑意,专心赏玩这出戏的每一个细节。  已过四十招,双方都用七分内力认真演戏。这样下去也非长久之计,傅浅颐巧妙地漏使一招,让琉盏一掌将他打倒在地。  众人见傅浅颐倒地,都惊慌失措,再看女子没起杀意,这才略微放心,都齐齐地望向独孤诀,希望他快些做出个举动,付浅颐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难逃其咎,届时,站在哪一边,都是风箱里的老鼠,两边不讨好。  独孤诀的利箭又上弦,对准连琉盏。  这是他对付浅颐的承诺,更是威胁。  付浅颐故作奋力跃起,趁琉盏不备,刺去一剑。  无耻地偷袭,只为护卿安好。  琉盏默契地将反应放慢,只划伤了手臂,再顺势摔倒在地,狼狈地捂着伤口。  付浅颐对着独孤诀赔礼道:“在下造次,伤了您的人。”  独孤诀放下弓箭,皮笑肉不笑地拍着手,每一声,有力得像泄愤般,“傅公子好武艺,方才的一番言辞,实是过谦了。”  付浅颐捂着伤口咳着,“在下总算不辱使命。”  管家打开铁门,扶付浅颐出来。  独孤诀吩咐道:“扶傅公子回房养伤。”  独孤诀分明是借故软禁他。  付浅颐作揖道:“在下小伤,不敢再麻烦王爷。再者,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访。”  独孤诀拉住他的手腕,兄弟般诚恳相留,“傅公子这样伤态回去,丞相岂不要来找本王的麻烦,公子是在府上受的伤,本王愧疚不已,不待痊愈,绝不放你离去。你家中有再重要之事,也比不得你身子重要,我这就派人前去告知你父亲,留你在府上多住几日,他万不会不答应,只管安心养病罢。”  几句话便封死出口,教人难再推脱。  琉盏吸起地上的利剑,灵蛇般飞身出笼,直刺独孤诀。  群臣惊恐慌乱,仓惶而逃。  契凌如铁面判官立在那儿,没有独孤诀的指示,不会出手。再者,他看到了独孤诀胸有成竹的眼神。  王府暗藏魑魅魍魉四大护法,琉盏深知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就算拼全力逃走,独孤诀手中还有付浅颐这个人质。  付浅颐离独孤诀最近,刺杀独孤诀当然不是目的,因为绝非这么容易能做到,只是洗清付浅颐的嫌疑,相信他一定懂自己。  独孤诀对逼近的危险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反而笑得更邪佞,仿佛这是他的武器一样。  付浅颐自然会意,果断挡在独孤诀面前,为他受了一剑。  当然,是刺偏的一剑。  琉盏发现他身上穿有护身甲,拔剑无血迹,便将戏做得更真些,使劲推手中的剑,恨不得来个一剑双雕,刺穿他身后的独孤诀。  付浅颐便在琉盏刺的过程,一掌将她震飞在地。  独孤诀却饶有兴味地总结着这出好戏,“古有苦肉计,今有比那更高明的护身甲计,该说傅公子未雨绸缪,还是未卜先知呢?”  付浅颐深深作揖释道:“在下并非有意穿这身甲衣赴王爷的盛宴,今日去绞山贼才穿的,没来得及换下,请王爷万不要误会。”  独孤诀扶直他,“本王断无此意,若非傅公子舍身相救,本王性命堪忧,”转而吩咐下人,“此刺客顽性不改,拖下去,立即处死。”  付浅颐眉心一簇,努力使自己镇定,“王爷,幕后指使尚未查出,此刺客是唯一的线索,望王爷三思。”  独孤诀蔑笑一声,“还用查吗?”  付浅颐眼神一紧,眉心都在跳动。  独孤诀笑道:“若真有什么幕后指使,总不至于半年来只派她一个刺客,所以,本王觉得,这无非是个人恩怨,而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说是吗?”  付浅颐顺水推舟道:“王爷言之有理,既有误会,便该澄清,也体现王爷宽宏大量,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独孤诀一副无辜样,“本王也想澄清,可半年来,她不吐一言,再好的耐性,也消磨殆尽。敢问傅公子有什么办法让她开口?”  “此女莫非是哑巴?”  “哑巴有说话的欲望,可你看她有吗?”  “既是如此,更不能妄下定论,以免伤及无辜。”  独孤诀一字一字凌迟着付浅颐,“放心吧,她已是我的人,我自会好好待她。哪怕真有人指使她,她现在也是颗废车,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付浅颐的脸色刷白。  正是此时,丞相府的家丁来催,付浅颐正好借机告辞,得以脱身。  独孤诀欣赏着他讪讪而去的身影,似乎看见他夹着条尾巴般。  他一步步踱至琉盏前,怜香惜玉地弯身,挑起她的下颚,“下手这么重,可真是无情呢。”  琉盏将头扭向一边,眼中泛起一丝厌恶的涟漪。  独孤诀嘴角悬着讽刺的笑意,“生气了?冰山也会生气?不怕火气把自己融了?原来,你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能牵动它的人未在眼前,却深藏在你心底。这就是一个刺杀失败的杀手,为什么不自杀的原因罢。但他若这样便误会你的背叛,也不值得你这样待他。”  她的眼神,仿若落在那遥不可及的洪荒之地,却依旧那么平静。  他迫近她,兀自说着:“这世间有很多事被深埋,无论埋得多深,都会被那春笋般的情感顶出来,除非将悄无声息生长着的春笋,铲除殆尽。”
    晨曦温柔地为姹紫嫣红披上一层轻纱。独孤诀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携壶,悠然洒露。  一身玄黑的他站在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中显得有些突兀,他更适合出现于阴暗的地牢、鬼魅的酷房。  一阵阴风而过,契凌恭敬地立在他面前。  独孤诀眼中略含笑意,“花园里的花,开得越来越好了。”  契凌抱拳有力,“幸属下不辱使命,没有破坏主上雅兴。”  “很好,”独孤诀转过身来,逆着柔和的晨光,显得有些幻化,“你最喜欢什么花?”  这个问题,似穿越了十年隧道,同样在这个花园,一如那时独孤诀的父亲问他一样。  那时,独孤诀脱口而出的答案是,梨花。  这两个字,似乎狠狠地锥刺着老王爷的心,一巴掌便将他甩倒在地,“梨花,离花,就是因为你喜欢这么不吉祥的东西,你娘才与我生死分离!”  老王爷的暴怒,半边脸的肿痛,并未使他怯懦分毫,他振起小小的身躯,固执地抗争道:“我知道娘不喜欢我,她从未抱过我,可是在她死时,我终于可以紧紧地抱着她僵硬的身子,为她取暖。这次,娘终于没有推开我,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那是专属我和娘亲的一刻,那是飘着白雪的季节,只有梨花最似雪,能让我在冬尽雪化时,还觉得娘亲就在我身边。”  老王爷越听越怒,像发疯的野兽对他拳打脚踢,“你娘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她!”  小小的他站在一旁,看着独孤诀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仍坚持己见。他想救他,却不敢犯上,只能颤抖着将拳头越捏越紧,将指甲越陷越深。  那时,他似乎也站在这个位置。  回忆让他愈发不能动弹。  “属下不喜欢花。”这是他的回答。  “不是你不喜欢,只是没遇到罢了。”  契凌有些心神不宁,一些画面不容抗拒地缠上他的脑海。  她到底是什么花?能将芬芳一直留在他心里。  此次任务是夜灭相府。  相府高手云集,由他与魑魅魍魉同时出手。他们向来任务分明,各自行动。  他的目标是叶宽和傅浅颐。  叶宽是隐匿于相府的头号高手,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傅浅颐虽不如他,却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早早地便候在离丞相府最近的郊区,漫不经心地摇转着手里的烤肉,想着最快的制敌之策。  忽听得前方草木动静,他迅捷握紧剑柄,细胞里扩散着警惕的气息。  脚步声已在三百步之内,待听得来人不会武功,这才将手放松。  草木声越来越大,只见一丈高的杂草被吃力地拨开后,蹦出个面容清灈的小姑娘。  “好香啊。”她兴奋地跑到烤鸡面前,用手将香味扇向自己,满足而用力地吸着,仿佛这里面有着道不清说不尽的营养与美妙。  “这个能给我一点吗?”她看向他,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可以。”  她笑得甜胜山泉。  契凌将两条腿都撕给她,她笑嘻嘻地接过,一大口咬上去,将小巧可人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她边吃边忙着说,“我就住在河对面的小筑,出门太急,都忘了吃东西,还好遇见你,你真是个好人。”  “你这么急,要赶去哪儿?”契凌眼里写满怀疑。  她脱口而出道:“去找浅颐哥哥,他每隔一天就来看我一次的,但这次他三天都没来,我担心他出什么事了。”  “他是你什么人,对你那么好?”  “他是我姐姐的朋友,姐姐离开好久了,她就替姐姐照顾我。”  “你姐姐是连琉盏?”  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如正午的阳光洒在清溪中,反射着耀眼的亮光“对对对,你认识她,太好了。浅颐哥哥说她闭关练武去了,这一去就是半年,浅颐哥哥也不说她去哪儿闭关,我好想她,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  她眼里是浓浓的失望,却又马上对着他笑起来,“等我找到浅颐哥哥就知道了,这一次,我一定要问出姐姐的下落。对了,我叫吟儿,你呢?”  “契凌。”  “凌大哥,我吃了你的东西,不想欠你的人情,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她一派天真地看着他。  世间竟有如此凑巧之事。他决定试她一试,也免伤及无辜。  他指着前方,故意装出好奇的样子,“你看那是什么?”  吟儿朝着他指的方向看时,他迅疾扯下剑上的流苏,扔进侧面猎人设的猎洞里。  “我佩剑上的流苏掉进坑里,你能帮我捡上来吗?”  “好啊。”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倒令他有些意外。  坑很深,是用来捕捉大型猎物用的。契凌用绳子将她慢慢放下去,快到坑底时,他将绳子一放,转身便走。  吟儿摔得不重,她爬起来捡起流苏,站在洞底大喊,“凌大哥,我捡到了,凌大哥——”  叫了几声没人应,她慌起来,“凌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回答我啊凌大哥,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凌大哥!”  契凌坐在坑旁,听着坑里惊慌的呐喊,一颗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将心一狠,全然不理。  约莫一刻钟后便没了动静,想是叫得累了,契凌起身一看,她居然在里面睡着了。  他轻笑一声,将绳子放下去,他轻摇绳头,随之而摇摆的绳尾打在她身上都没能将她打醒。他没奈何地摇摇头,足尖一点,轻飞下去,揽了她的腰将她带上来。  要将她放下时,发现她的手死死地缠着自己,他才知道自己被这个小丫头骗了。  “你再不放开,休怪我不客气。”他不会对一个小女孩的玩闹而动怒,只是生平最恨被骗,此时的他,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客气是什么?好吃吗?”这个幽默的回答并未引他发笑,反而像跟导火线,引爆他中烧的怒火。  “再好吃,也怕你无命消受。”他眼中冒着如冰般的寒气。  “那肯定太硬了,难消化,我还是不吃了。”  “你真不放手?”他眼里已腾起杀气。  “不放。”  “你挑个死法,我定会成全你。”他出手之前,总会留给对方最后的选择和尊重。  “为什么要死?我不死,要死也想和你一起死。”  他愣了愣,最终决定暂时放过她。  她将脸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脯,“我喜欢被你抱着的感觉,浅颐哥哥也抱过我,但不是这种感觉,不是这种让我像喝醉了的感觉。”她脸红红的,洋溢着一层光芒,真的像喝了世间最香醇的酒醉了,醉得不愿醒来。  下一刻,她竟主动放开他,委屈地嘟着嘴,“但是既然你不喜欢我抱着你,我便暂时不抱罢,”她认真地将手里的流苏递过去,“帮你捡回来了”。  这毫无价值的东西,只因他一句话,她竟全然不衡量这东西值不值得冒险,便毫不犹豫地帮他捡回来,义无反顾,毫无怨言。  契凌看她的眼神有些怔忡,默默接过来,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不要跟我说谢谢,我吃你东西时也没说谢谢。我要去找浅颐哥哥了,你有时间便来小筑看我吧。”她深深看他一眼,不舍地转身离开。  “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她兴奋地折转回来,闪着那铜铃大眼,“真的?”  契凌冷冷道:“我正要去找他。”  她立刻雀跃起来,拉着他的衣袖又蹦又跳,“太好了。”  “你是要见他的人,还是他的尸体?”  她惊愕得安静下来,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他怎么了?浅颐哥哥他怎么了?”  “他还没怎么,但我需要你帮我,”他的目光凝聚在她惊慌的眸子中,“帮我杀了他。”他说得认真,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森寒的杀气,右手无力地从他手腕上滑下来。  “我向来给人选择的空间,你若想最后看他一眼他活着的样子,最好照我说的做,你可以选择清醒地去做,也可以选择被我施了幻心术后去做。”  她怔怔地愣在那儿,努力地要从噩梦中赶快清醒。  契凌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忽然利落地抽出他腰上的佩剑,决然地架在自己脖子上,眼泪刷地掉下来,情绪起伏激动,利刃已经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瘀,显得触目惊心,“既然要死,那就让我死吧,我不知道你和浅颐哥哥有什么恩怨,但我求求你放了他吧,他是个好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也是个好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让我选,我没法选,但我决不会让你控制我,”她满眼苦涩,“我想,你的什么幻心术,应该对一个死人,没什么用吧。”语罢,决绝地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手上生风,契凌瞬间抓住剑身,紧紧地握着利剑,紧紧地望着她。  血从他掌中一滴滴渗了出来,他的眼神在她将自己脖颈划伤时有过一丝慌乱,用血肉之躯握住剑身时却异常冷静,眼中甚至有深沉的狠厉,“你没得选。”  她欲说什么,被他一掌斜劈在脖颈上,昏了过去。  他将臂一弯,顺势接住她,“对不起,我不是你说的好人。”  此刻的契凌,站在花丛中,闭上眼收住脑海的回忆,却又蔓延着想开去:她若是盛开在他心中的一朵花,会是什么花呢?是纯洁的百合,还是清朗的白荷?  独孤诀笑得有几分神秘,似乎早洞悉了他的心事,拍了拍他的肩,“有花堪折直须折。”
    阴森可怖的地牢内,琉盏静静坐在墙角,关押她的同样是千年玄铁精心打造的铁牢,无论多高的内力都休想逃出。  独孤诀昨日之言,幻化为一股诅咒般的怨念,似乎箍紧了空气,使她缺氧般心神不宁。  一扇两寸大的小门被打开,射进一束光来,“吃饭了。”  每天给琉盏送饭的都是个驼背的老头,钥匙并不在他身上,他只负责送饭,而每天的消功散便下在饭里,她脚撩上还有百斤重的铅球,没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老人还没将小门关起,便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小门后出现一只探寻的眼睛。  “你是不是连琉盏?”来人压着声音问。  琉盏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你是谁?”  “我叫寇石,是吟儿让我来救你的。”  她一惊,情之切切地问:“她好吗?”  他叹了口气,“我遇见她时,她在自寻短见,我好不容易才劝住她,她要把你救出去才会好,告诉我要怎么救你?”  琉盏听到吟儿自寻短见,心头一悸,“她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以为你在闭关,托我去找你。昨日独孤诀斗虎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她知你在受苦,更是哭得泪如雨下,我向她担保,一定救你出去的。”  “你救不了我,快走吧。替我好好照顾吟儿。”  “我一定要救你,这是我对吟儿的诺言。”  “独孤诀知道了幕后指使都没杀我,便不会杀我,你若出手,危险难料。”  凭空传来一阵掌声,“说的没错”。是独孤诀索命般的声音。  “独孤诀!”琉盏一惊。  她的音质冷得如冰撞铁,带着杀伐的意味。  期待已久的第一句话,如半年前期待已久的第一次邂逅,都是在刀光剑影中蔓延开去的,如一朵散着危险气息的毒花,慢慢盛开,妖娆而血腥。  “没想到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的名字,还激动得感情充沛,实在教我受宠若惊。”他人没出现,只飘来一阵狂傲的笑声,于空气中起伏,令人不寒而栗。  寇石叫嚣道:“你就是那个古今卑鄙无耻第一人独孤诀?看来你不仅卑鄙无耻,还是个缩头乌龟,有种的滚出来和本大爷决一死战!”  琉盏刚要出口阻止他,只听他一声搞怪的尖叫便没了声息。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独孤诀逆着光站在门口,琉盏只看到一个黢黑的轮廓隐没在暗光里,让他看上去更像地狱来索命的鬼魅。  “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还不配成为你口中的他,”独孤诀慢慢走过来,“怎么,你对一个陌生人都能如此关心?难道不关心一下你的傅浅颐?”他的语速极慢,慢慢享受着看对方受凌迟而渐渐死去的乐趣。  她眼中恨意不绝。  他不说话,只是残忍地盯着她波澜起伏的眼睛邪魅地笑,似在享受这一刻的胜利。  她右手运起一股内力,一掌向他击去。  强大的杀气盛气凌人,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杀气,更勿论是从她身上。  雷击之速,难以逆转,收之难,避之更难,湮灭的一掌。  但他提前感知到她的杀气,侧身一闪,躲过了一击,但掌气仍和他擦身而过,一缕发丝沿着命运的的轨迹缓缓凋零,对面的玄铁壁上赫然嵌入一个掌印。  杀气骤起,一冲飞天。琉盏步步紧逼,招招杀意,纵然脚缚百斤,仍身姿灵巧,将脚上的铅球当攻击的武器,一脚接一脚击去,一掌接一掌劈去。其下刚烈,一阵卷地狂风;其上灵巧,一股凝气筑风。相互配合得犀利绝妙。  独孤诀唯有避让的份儿,但他的步伐极快,就算避也避得绝不狼狈,来去如一串残影,进退如一袭凌风。  独孤诀蹿到她身后,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她上下齐击,无惧无疲,他唯有取其中段以制敌。  他既揽住她的腰肢,她便借他的臂力往后一倒,左脚翻起,脚上的铅球随链子的拉扯向独孤诀的头部甩去,他向后一避让,铅球从他头顶半尺处绕了一圈回去。趁他下盘不稳,右脚上的铅球再横扫一圈,他双脚腾起,垂直地踩在墙壁上。琉盏乘势一转,腰肢旋转着离开他的臂弯。  大门开着,她却并不想趁势离开。众人已死,她就算出去又能去哪儿呢,唯有替他们报仇才是当务之急。  脚尖一点,她凌空而起,趁着独孤诀横蹬于墙,她一脚向他的脊背锤去,他向下避让时,翻身向上面对着她,步伐在墙上游走,显得刃而有余。他向下退,琉盏向前推,他们就这样直立于墙上将东南西北四个墙面走了几个遍。独孤诀面带笑意地向上望着她,“我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生气的时候有多可爱。”  这句话换来了对方惊天动地的两掌。  独孤诀推出双手接下她这两掌。对峙一刻之后,两人同时以最快的速度侧身避开,刚才掌力的交锋处在空中兀自爆炸。  琉盏在朦胧的硝烟中一连射出好几掌,再一蹬墙沿,带着毁灭性的一掌飞身而去。独孤诀已抢道至她身后,一把抓住她的右脚尖,她以凌空飞仙的姿势定格了几秒,左脚一踢,右脚一蹬,摆脱他的束缚,再左右脚齐击,如鱼美人甩动她有力而灵巧的尾巴,向后击去。  独孤诀向后一扬,身子几乎贴着地向另一个方向滑去。  琉盏一蹬墙壁,借力追去。  她将两个铅球齐齐甩去,力道之猛,足以将一群扑将而来的野狼打得肝脏俱露。  独孤诀避开铅球,一把抓住两根铁链,以迅雷掩耳之速将其缠绕在一起,用脚踩在地上,铁链便像在地里生了根似的,使她的双脚动弹不得。他躲开她迎面送来的一掌,再一齐制住她的双手。  他看了她的眼神,忽觉不对,右手一把钳住她的下颚,嘴角浮出一丝嘲弄,“想咬舌自尽?别做梦了,我要让你连去地下找傅浅颐团圆的机会都没有,我要让你们天人永隔。无论在人间还是地狱,你们再也别想像那天在牢笼里那样对视着。”  他的笑蔓延到眼里,是无边的冷漠,“你必须活着,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否则你以何种颜面去见他们。我没死,你就不准死。”他放开她,邪佞地笑着。  她瞪着他,眼里似要瞪出血来。  他赞赏地望着她,“很好,就是这样的眼神,充满杀气的眼神。”  点了她的穴,他蹲下去,将她的脚镣打开。拿出手帕替她擦脚踝处磨出的两圈血肉模糊的血瘀,动作很轻很柔。  “你明明知道以这种方式是杀不了我的,这又是何必呢?”他的声音温柔得如春风化雨。  他站起身来,“我放你走,可是两年之内你若杀不了我,便要听我处置,如何?”  “我一定会杀了你。”她的眼神虽惊诧却也蓄满了力量。  独孤诀深吸一口气,细细品味着她的杀气,如吸取着同类的魔气,“就是这种决心,将我的生命视为一切、不惜一切的决心。”  她坚定地望着他,风过无痕,“你先放了刚抓的那个人。”  他的眼神转为幽深,“你认为我抓了他?不,他逃了。”  独孤诀虽不算正直,却也磊落,从不说谎。琉盏眉头微蹙,能从独孤诀手上逃走的绝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他到底是什么人?
    琉盏最先赶往相府。届时只见昔日气势恢宏的相府竟变为一片废墟,只留下烧毁的残垣断壁,荒芜狼藉。  谁曾想,重见天日时,日已落幕,再升起时,已非昨日之日。  有围观者絮絮议论:“真是飞来横祸,这相府居然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  有应和者摇头叹息:“火势之猛,居然没一个逃出来的,真是惨绝人寰啊。”  堂堂一国之相,满门突遭暗杀,放一把火便掩饰了昭昭罪行,天理何在?独孤诀只手遮天,圣上竟不闻不问,公道何存?  琉盏恨中生悲,双拳下意识捏到关节发青,镜湖般的眼波中暗潮汹涌。  景冷风清耿耿寒,凋花萋草为谁残?  最是别后难相见,谁解人间生死长?  转身的瞬间,浮上心头的是他饱含深情的儒雅浅笑,是他将她轻拥怀中的春风化雨,是他为她吹笛时的俊朗洒脱,是他共她舞剑时的脉脉温情,是他和她笼中对视时的情之切切。直至最后,谁也没想到,一眼空成万年。  层叠玉树的山谷之中,一座座冰冷的墓碑直指苍穹。  “傅浅颐之墓”五个大字在剧烈地捥刺着她的心脏。双腿一软,她无力地跪倒在他坟前,“浅颐,我不信,我不信从此我们只能日月两望、黄泉相隔。”她开始用手一点点地刨眼前的这堆土。  “姐姐——”从树后冲出个泪人儿从后面抱着她,“姐姐,让浅颐哥哥安息吧。”  “没有亲眼看到他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吟儿已经泣不成声,“姐姐,浅颐哥哥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是我,是我杀了他。”  琉盏突然顿住,目光呆滞。  吟儿泪如雨下,哽咽道:“姐姐,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为傅大哥报仇,我求求你杀了我,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让你亲手杀了我。”  琉盏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吟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吟儿边哭边说:“我去找傅大哥的途中,遇到一个叫契凌的人,他刚好要去杀傅大哥,便对我施了幻心术,结果,结果我亲手杀了傅大哥。”讲到最后一句,她几乎崩溃。  琉盏疼惜地抚着她的头,“别哭了,这和你没关系,你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是姐姐对不起你。我们一定要让害死傅大哥的人,血债血偿。”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眼里射出可怕的精光。  一道黑影掠过,琉盏起身追了过去。  黑衣人飞到树林里便骤然停下,背对着琉盏,显然在等她。  “你是什么人?”琉盏警惕地问。  黑衣人转过身来,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怖,“我是帮你复仇的人。”他的声音诡秘沧桑,听起来有五十岁左右,但声有叠音,可看出其内力雄厚,深不可测。  “不需要。”琉盏转身而去。  “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杀了独孤诀?看来你复仇的决心还不够,傅浅颐只能死不瞑目了。”  听到最后一句,琉盏才停下脚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同样跟独孤诀有仇的人,一个可以帮你的人。只要你听我的,独孤诀定会在你手中,生不如死。”他仰天狂笑,犹如此刻已手刃仇敌了一般。笑声瘆人,周围的树枝草木皆在不安地抖动。  王府内,独孤诀骤然合上书,“你确定一个没漏?”  契凌单膝跪于地,声音铿锵有力,“属下确定。”  独孤诀瞳孔收缩,一双鹰眼在闪着光,“那叶宽呢?”  “那天叶宽并未出现。属下密查才知,叶宽于半月前便已离开相府,生死难测。”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闯进一个中年男子,留着一排八字胡,身量微丰,衣着上的花纹复杂精致,色泽浓重,乃蜀锦而制。“王爷可真教我好找,要不是我强闯进来,恐怕今天同样见不到你。”此人声线粗犷,笑如洪钟,看得出是个心直口快的豪爽之人。  “赵老板莫是又要约我去喝花酒?”独孤诀并非那类随时自称本王的无趣之辈。赵钱孙是他生意上的伙伴,他待独孤诀如兄弟般诚挚,独孤诀也欣赏他的爽直。  “你也知道,我找你就谈生意和喝花酒两件事。”  “不,其实是一件事,因为谈生意的时候你也在喝着花酒。”  赵钱孙放开嗓子笑起来,“平时那些个女子号称什么西域美女、江南第一美女、京都第一美女,但跟尘烟阁的子规姑娘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堆胭脂俗粉!”  “她的美名虽盛,却极少露脸,眼光极高,至今未有人做得她的入幕之宾。”  “难不成独孤兄也吃过她的闭门羹?”  “我对这等沽名钓誉的女子没兴趣。”  赵钱孙遇见知己般猛拍了肱骨,“外人都说你好色**,只有我知道那些都是屁话,每次和你谈生意,你毫不近女色,是个可交的正人君子。但这子规姑娘,你说什么都得去看看。今日,她在尘烟阁一舞觅知音,京都里有脸面的早就将座位预订满了,我订了厢房,这就走罢。”  尘烟阁坐落于湖心,每位来客都乘竹筏而至,能到尘烟阁的人,必是显贵中的雅士。  这个时节,湖里的荷花还没盛开,只有接天的莲叶无穷的碧。竹筏上的客人还未进入烟雨阁,便身处如梦的水乡之境,让人一时抛却了来这儿的醉生梦死的最初想法,多多少少趣味高雅、起了些隐遁之心。  尘烟阁分四阁,东为琴阁,西为棋阁,南为书阁,北为画阁,中阁为舞阁。每一阁都有魁主,舞阁的魁主是文祁鸢。而尘烟阁的阁主是谁,无人知晓。  众所周知,尘烟阁卖艺不卖身,但往来依然不绝,哪怕再嚣张跋扈的客人,到这儿都是守规守距,就算只是来附庸风雅的俗物,也潜移默化沾染了仙气,无不尽兴而归。  今日来客爆满的是舞阁,大家只为一睹子规姑娘的风采。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坐满了人,中间的空台上也依照东南西北的方位放着四架古琴。  正在大家都议论着子规姑娘何时露面时,一抹倩影从天而降,飘旋着徐徐而落,一袭白衣舞动,如九天玄女下凡而来。  脚尖轻盈点地,水袖倏忽一展,抚过南北古琴,余音犹自袅袅。  轻舒罗袖,望天一撒,身子向后平压,玉带借腕上的力道拂上东方古琴,雪衣生寒,罗袖生香。  长陵随着身子的舞动而起伏,灵如水蛇,柔如涟漪。  曼妙的舞姿固然令人迷醉,跳动于琴弦之上的玉手般灵动的白绸亦是叹为观止的舞蹈。  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之下是一泻千里的悠悠琴音,流转之中有如暗香浮动、流连清风。  每一个前驱后仰、每一个急飞缓降,都随琴音曲调的高低而快慢有致。  快时凌波如风,拉出一串残影;  慢时莲步纤纤,迤逦一地花香。  阁外杨柳依依,清风送入点点絮棉,纷飞的柳絮像雪花漫天飘洒,客人望着飘于眼前的比鹅毛更柔更白更轻更软的小精灵,不经意伸手去接,像幻觉一样没有重量,像在触碰一个琉璃世界,亦或自己的梦。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古朴悠扬的琴音像来自遥远的洪荒,弥漫着远古的余香,流淌于她灵动的指尖,在她的手心安静地绽放。  洁亮如玉的白绸泛出雪的光芒,将那温柔而冷冽的清辉全倾泻在她身上。白缎波动漾起的涟漪如寒冽的冰纹,让全身透着光泽的她,宛若即将化为临水的月华。  一舞尽罢,余音犹响,飘然绕梁,不绝于耳。众人神情迷醉,犹若置身幽兰空谷之中,不愿流连而返。  舞阁魁主文祁鸢盈盈而出,一袭碧水流苏裙清新淡雅,衬着她那姣姣动人的容颜。她一启丹唇,袅袅娜娜的音调像唱歌一样,令那些才晃过神来的男人又陷入一阵迷幻的酥麻中。  烟雨阁的姑娘,个个都是绝世珍品。  文祁鸢笑靥如莲,“诸位客官,不知今日谁能有幸成为子规姑娘的入幕之宾。下面请开始出价。”  独孤诀懒洋洋地扣着酒杯,神情闲散。  人群里已经沸腾起来,“我出一千两!”  “一千两简直是侮辱子规姑娘,我出五千两!”  赵钱孙阔气地整整衣领,“五万两。”  文祁鸢的音色如穿破晨雾的阳光,“没有比这位公子更高的价了吗?”  一片哑然。  文祁鸢扬声道:“那今天子规姑娘的入幕之宾便是这位公子了。”  “十万两。”  语出惊人。  众人的脖子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齐齐看向二楼临窗而坐的白衣公子。  赵钱孙也抬头一看,此人闲扇轻摇,神情自若,冠玉之容,谪仙之气,和子规姑娘简直就是绝配嘛。故此,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吼道:“哪来的小白脸!”  那人不怒也不嗔,手腕一晃,杯里的茶被附了力量般向赵钱孙飞去,而动作却优雅得只像轻倒了杯茶。  赵钱孙一扯桌布,将飞来的茶收入囊中,“还算有点手段。我平生最喜结交英豪,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何不下来交个朋友?”  那人也爽迈,足尖一点雕栏,翩翩而降。  “在下赵钱孙,这位是独孤诀。”  “小弟辰飒岚,多有得罪。”  赵钱孙豪迈大笑,“兄弟的名字都这么秀气,不过内力着实不错。”  独孤诀不冷不热地打量他一眼,“从扮相到名字,从口音到内力,只怕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辰飒岚依然谦谦儒雅地浅笑着,“此话何解?”  “好一个君子如玉,可阁下腰间所佩之玉却是利鹰之形,试问哪个温润儒雅的公子会带此玉?”  “兄台好眼力,我确实不能算完整的中原人,却也不是完全的漠北人,因为家父是漠北人,家母是中原人。”  独孤诀慵懒起身,“二位有佳人相陪,在下便不凑这个热闹了。”衣袂一摆,迈步而去。  此时空旷的舞坊响起一个清透冷峻的声音,“既做来时翩翩客,何为去时匆匆人。”  独孤诀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说话人。  子规姑娘徐徐走来,一身雪白春裳轻柔飘逸,长陵曳地如银装素裹的冬日无边无垠。如瀑如绸的长发松松地拢在身后,一颗泣血玛瑙垂在额前。  与衣相比,万里寒雪一点梅,傲视群芳;  与发相较,万丈黑瀑一滴血,灵魅妖异。  秀眸清远,盈盈如深湖潋滟,镜光粼粼;  嘴角轻扬,浅浅如天高云淡,万里风清。  丹唇轻启:“今日三位公子在这烟雨阁相打相交也是种缘分,就让子规做东,为三位庆祝可好?”  赵钱孙憨笑道:“好好好,省了他那十万两,我们也跟着沾沾福。”  迈入香阁,一幅书法挂于墙心,画中字迹如空谷幽兰,又如浮云出岫,情高意远,疏朗隽秀。几串长短不一的珠帘错落有致,将雅室一分为二,四下放着清透琉璃灯,黄梨木几案上放着一盆兰芷,散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围着圆桌的有四把椅子,都是竹木精制的,放上青白相间的绣花方垫。  丫鬟上好秀餐,鱼贯而出。  子规引客入坐,执起桌上翻叩着的紫玉荧光杯,为他们倒好清茶。“在入餐之前,先尝尝玉寒山顶刚消融的雪水所泡的龙井。”  赵钱孙是个大老粗,平时只喜喝酒,喝茶也是用灌的,一口饮尽只塞了个牙缝,但美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斯文,连着说好。  辰飒岚举杯一品,神情沉缅,“酒醉人身,茶迷人心。”  赵钱孙连连摆手,“不对不对,今日迷醉人心的既非茶,也非酒,而是国色生香的子规姑娘。”  子规遥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眼神如柳絮般飘忽不定,“酒越酿越香,容颜却越老越衰,一指流沙。”  独孤诀轻嘬一口,闭眼回味一番,“闻之香怡,入口甘甜,品之冰透,回味清寒,又有几许未消的雪意萦绕舌尖,个中滋味,叫人此生难忘,在下觉得,姑娘便如此茶,神韵不衰。”  一言既出,有如流水高山,知而不言。  子规看他,有如皓月千里,静影相投。
    郊外河边,争妍斗艳的桃花开得正盛,临水斜照,河面上缀着点点碎芳,桃花影里的小筑隐隐绰绰。  “吟儿,吃饭了。”寇石正忙着上菜。  吟儿抱着双膝缩在床角,木讷地摇摇头。  寇石坐到床沿,“你这样整天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只要你尝尝本大厨做的菜,保证下次求着我做给你吃啊。”他端来一盘菜,深深地闻了闻,做出夸张的表情,“啊,好香啊,我把它全吃光了你可不要后悔!”  依然没有反应。  寇石无奈地哀求她:“你吃一口吧,算我求你了,你要是饿死了还怎么报仇啊。”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把抢过菜碟,用手抓着往嘴里狂塞。  寇石一把夺过菜碟,替她擦着嘴,“你想把自己噎死啊。这是用来勾引你的食欲的,你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能吃这个,等着啊,我去给你端粥。”  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就像看着另一个世界,她快不知道自己是谁、正在做着什么了。  屋里突然闪进一个人影,吟儿看到他,本能地抱头尖叫,惊恐得如遇恶魔,颤抖得如受惊的羊羔。  契凌看着眼前因为见到自己而神经崩溃到几乎疯癫的女孩,曾经她是那么天真无邪,兴奋地抱着自己不愿放开。  他急切地往前一步,面前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寇石恶狠狠地送出一招,“狗贼,还敢到这儿来!”  契凌在打斗中匆匆地望了一眼痛苦地抱着头的吟儿,借对手的掌力一飞而去。  寇石正待追出去,又赶忙折回来,担忧地问:“吟儿,你没事吧。”  吟儿不答话,身体还在发抖。  他将吟儿搂在怀中,眉眼之中尽是疼惜,“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不要怕。”  次日一早,寇石欢欢喜喜地端着早餐进来,只见被子折得整整齐齐,却不见吟儿。他放下早餐,焦急地出门一路喊一路找。  在悬崖边蹲着的是一个从容的背影,日出的柔和橘光洒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像凝结了一圈朦胧雾气、沉淀了一层岁月沧桑。  “出来吧。”她的声音如飘渺的清风,似有若无。  草丛后果然走出个高大结实的身影,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你也有内力?”契凌语气同样淡然。  “感觉,感觉你在那儿。”  契凌轻轻地笑了,笑得有些勉强,“你的感觉倒比内力还好使。”  吟儿苦笑一声,“我的感觉要真那么厉害,那天,我绝对不会出门,不遇见你,不遇见悲伤,不遇见弄人的命运。”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是你让这一切发生的。”  “所以,我接受你的恨。”  “你不管接不接受,我都会恨你,可我不想有恨,它让我怯懦如昨日,也让我勇敢如今日。”语讫,她袖中的匕首早已刺进他的胸膛。  他并没有躲,依然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第一次杀人使她惊恐地喘息着,颤抖地突然缩手,像碰到了烫手的红铁。也就是这突然的后退,使她不慎跌下悬崖。  只是契凌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一把挽住她的背,替她撑下背下的一片天。  契凌看她的眼,坦荡得只剩下满满的担心与关心。  吟儿看他的眼,闪烁不定,有着太过明显的困兽之斗的痕迹。  契凌将她扶正后便识趣地收回手。  吟儿却抱头大哭,“我竟连恨你的定力都没有,我好没用。我不想有恨,它让我懦弱得精神失常,也让我勇敢得丧心病狂,让我挣扎在进与退的漩涡中,永远找不到该走的路,它让我分不清这轮红日是日出还是日落,我走的路是正道还是深渊,它让我变得不是我自己,我多想不要它,可你却将它的种子种进我心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已泣不成声。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使用幻心术,你也没有杀任何人,你信不信?”  吟儿抽噎着抬起头,“真的?”  “只要你信,就是真的。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让你醒来后误以为自己已铸下大错,对不起。”  吟儿悲哀的眼里依然泪水不尽,“但浅颐哥哥是你杀的这是事实,我不得不为他报仇。”  契凌苦笑一声,“如果我告诉你,傅浅颐通敌叛国是死罪,这件事还牵扯到皇上的叔叔,兹事体大,皇上不想引起社稷动荡,让番邦有机可乘,这才私下平息此事,你信吗?”  吟儿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痛苦地做着困兽之斗,“我不信!浅颐哥哥不是这种人,你胡说,你胡说!”她用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下去。  契凌擦去嘴角的鲜血,不想吓到她,所以也一直强撑着,还想说什么,却被翻涌而上的血腥与干渴逼得猛咳着。  吟儿倒吸口冷气,刚要去查看他的伤口,他便拒绝般地站起,“我要说的,都说完了。”转身便走。  吟儿急切地站起来,“你的伤。”  “你给我的伤,是甘之如饴的伤。你的手下留情早已表明你的心意,我也想让你知道,这一剑,哪怕直刺心脏,我也绝不会躲,这份坚定就如你拔剑自刎时的决绝般。”  语罢,他迈步疾去,留下一颗茫然无措的心独自徘徊。  寇石遍找不着返回来时,见吟儿坐在门口发呆。他一阵欢喜,乐颠颠地跑过去,“你回来了,我去帮你热一热饭菜。”  “****。”她叫住他。  从她醒来,以为自己亲手杀了傅浅颐,绝望地一撒白绫,只求赴死。他一支飞镖射来,打断她的白绫,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轻盈带到地面。她骂他多管闲事,再度求死,他拦住她,劝了好半天,好话歹话说尽,她才冷静下来。他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叫寇石,她忍俊不禁,指着他大笑不止:“****。”他自己也无奈地笑起来。她放下戒心,对他讲了自己的事,并求他去帮自己找回姐姐。现在姐姐是她唯一的寄托,她必须找回姐姐,并且当面向她请罪。  寇石激动地看着她,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哎”。自从第一次她这么叫了他,他回来后她便没再说过话,现在这两个字简直是一种恩赐。  她悠悠然开口:“如果你的亲人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你怎么办?”  他陪她坐下来,“这么深奥的问题啊,我倒真没想过。不过我没有家人啊,所以不用纠结这种事。”  “你的家人都去哪儿了?”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个走散的妹妹,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将手安慰地搭在他手上,“你没了妹妹,我没了哥哥,你要是找不到妹妹,我给你当妹妹吧。”  他将手迅速抽回,表情别扭,“我一定会找到妹妹的,你就别操这份儿心了。”  吟儿不解地望着他,“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我很激动吗?那是因为,因为饿了。”  吟儿刚抬头便看到一袭黑衣,再往上看,便咧开嘴角迎上去,“姐姐,你回来了,我有事问你,浅颐哥哥真的通敌叛国了吗?”  琉盏的表情瞬间结冰,“谁跟你说的?”  “契凌,他说浅颐哥哥是逆贼,姐姐,这是不是真的?”  琉盏凝思了一会儿,半晌,艰难地挤出个字,“是。”  吟儿惊愕得瞪着大眼。  琉盏继续说道:“所以,不要再想有关报仇的事了,也不要再自责了。吟儿,答应姐姐,忘掉一切,开心地活着,好不好?”  吟儿失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残忍地告诉我那个照顾了我十年的人是个坏蛋?”  琉盏疼惜地将她拥入怀中,“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错了,可他对你的照顾丝毫不假,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也会真心对待自己的亲人。答应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想那么多了好吗?”  吟儿挣脱琉盏跑出去,寇石刚要去追,琉盏叫住他,“让她静一静吧。”  寇石由衷地叹了口气,“她就像小孩子,对于好坏的划分太过强烈和绝对,让她面对这种事,对她太残忍了。”  “我让她从小住在这里,远离相府的是非地,就是希望她能过得简单快乐,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都是天意,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无论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安抚吟儿,我都希望你也能真正放下仇恨,和吟儿好好生活,她需要你这个姐姐。”  “是我对不起她,但报仇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将吟儿牵扯进去,别人,也别管。”  “你怎么这么执着,你明明知道傅家大逆不道,为何还要冤冤相报?”  “大逆不道的是傅权,不是傅浅颐。”她的眸子黑得深不见底,“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浅颐,只有我知道,他有多么无辜,他最不愿被扯上关系的,就是他父亲,他最恨的,就是他父亲。”  “这种事本来就要诛灭九族,要怨便怨天吧,谁让他偏做了傅权的儿子。”  琉盏警惕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寇石笑得有些不自然,“说起我的身份,真是有点难以启齿啊,我就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采花圣手。”  琉盏冷冷地问:“会有一个采花大盗主动向别人承认自己的身份?”  寇石呵呵地嬉笑着:“因为我坦诚嘛,我从不隐瞒自己的身份,采花大盗有什么丢脸的,我可是盗亦有道,从不强买强卖。”  “一个这样的混混,能从独孤诀手上走脱?”  “混混最大的本事就是逃,打不过总得跑得过吧,不然哪来的命在江湖上混啊。独孤诀嘛,武功是高,但做混混,他未必够格。”  琉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草丛里突然跳出几个大汉来,手里拿着宽刀,凶神恶煞地看着寇石。为首的先问话:“你就是石寇?”  寇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奈地叹口气:“拜托你们先把我的名字搞清楚好不好?这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后面的人指着他大叫道:“老大,那就是他没错!”  寇石嘴角抽了一抽,他是中计了吗?  另一个理直气壮地喊道:“你别想狡辩!”  寇石有些无语,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否认。  老大恶狠狠地叫道:“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逃过一劫?别做梦了,你今天别想活着从这儿走出去!”  寇石实在不吐不快:“你们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我会掩饰自己的身份和自己做过的事?看来你们对采花大盗这一神圣的使命有着太多浅俗的误解,采花大盗不是什么人都采的,是有品位的懂不懂?是多情而痴情的懂不懂?问世间情为何物?唯有采花方得悟,这种高尚而复杂的情结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那几个大汉狰狞的脸上露着几丝赤裸裸的鄙视,为首的厌烦地吐了口唾沫:“吴小姐因为你而嫁不出去,你这江湖的败类!”  寇石无奈的表情已经达至顶峰,“我说过我会娶她的嘛,她不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你这无耻之徒,受死吧!”他们已抬着刀冲将过来。  寇石叹了口气,“打架这种事既浪费宝贵的时间,又亵渎美好的生命,何苦执着?”不得已而出手。  他边打边对琉盏说:“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我真的是个采花贼。”  那些大汉听了这句话,觉得很纳闷,莫非是这位姑娘苦苦爱着这个小贼,而他竟对这位姑娘没意思,所以说出这么句话来拒绝这位姑娘?再看这位姑娘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居然倒贴给这个淫贼都没人要,想着自己都还娶不上媳妇儿呢,心下不平,更是招招杀意。  琉盏面无表情,语气冷冽,扔下两个字就离开,“烂戏”。  寇石欲追上去解释,又被死死缠住,他有些不耐烦,“要打就去别处打,别弄脏了这儿。”足尖往他们脑袋上一点,像燕子轻盈飞去。待他们反映过来,哪还有个人影儿,但依然坚持不懈地朝那个方向追去。
    微风将窗前梨树的细枝吹得摇摇晃晃,洁白的梨花影影绰绰,点缀着窗内书案上弯腰伏笔的剪影,玄黑的衣袍将梨花衬得更加雪白。  直身收笔,独孤诀静静地看着画中人。  画中女子隐于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中,只露半个背影,倩而婉约,冷而清浅。画上题的一首小诗,字迹清瞿如兰,挥洒如风。  “这是子规姑娘?”虽是疑问,但契凌的语气几乎是肯定。  独孤诀神秘地笑着,将画卷起来,“你先将这幅画送去烟雨阁,我去看看烟雨湖的荷花开了没。”  契凌接过画,“还没到夏天,怎会有荷花?”  独孤诀剑眉一挑,“不去看看,怎会知道呢?”  烟雨湖畔,杨柳依依,絮棉纷飞,马踏浅蹄。  音韵悠悠,闲情漫漫,临水弄琴,侧影昂昂。  音律低到不能再低,音速慢到不能再慢,如厚重金属的碰击杀伐之声,缓慢的旋律又显出几分悠闲之意,整首曲子如他此刻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忽有应和之音,袅袅传来。  独孤诀嘴角微扬,眸色变深,指速加快,琴韵陡然而起,悠扬舒远,婉转清雅,如点点兰芷,似缕缕暗香。  和音随之而变,拉长琴的余音,一奏一和,互为呼应,渐成风中凝韵。  微风含笑一曲中,含笑微风一曲终。  他悠然起身,玄衣挺拔,英姿飒飒。  她娉婷玉立,手捻柳叶,慧眸流盼。  轻移莲步,凌波微动,她缓缓向他走来,矜秀清蕴。  独孤诀盯着她手中的柳叶,“子规姑娘在音韵上的造诣真是登峰造极,想谁能起舞时自己为自己奏乐?谁又能用一片柳叶应和我极低而高的韵律?”  “王爷过誉了。”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不卑不抗。  独孤诀走近她,嘴角挂着一丝轻佻的笑意,“不知子规姑娘是否收到了在下的心意?”  她嘴角那抹清浅的雅笑含羞待放,脸上多了两片淡淡的绯红,恰是这一低头的温柔,“只是子规觉得自己并没有王爷画得那么好。”  独孤诀将颀长的食指挑了她的下颚,“画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使是画中仙,又怎堪比你的一颦一笑?”  一个眼神紧逼,一个娇羞连退,就在这悱恻胶着的时刻,一声“有人落水啦”的惊呼将二人硬生生拉回现实。  或惊慌不定者,或欲下水救人者,一片混乱。  独孤诀一声厉喝:“谁也不许救!”气势睥睨苍生,威严君临天下,众人喏喏不敢动。  独孤诀对水中人说:“没人可以救你,想活命就自己游上来。”  水中人不断挣扎着,扑打着扑打着就到了岸边,自己爬了上来,狼狈的样子着实够呛。  子规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居然这样就会水了。”  “他只是落入岸边浅水,是他的恐惧将他推向地狱。”  子规眼珠调皮地一转,打趣地看着他,“可是王爷,现在可是春天,水位高着呢。”  独孤诀尴尬地轻笑一声,“无论身陷怎样的逆境,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不是么?等别人援救是最蠢的做法。”  子规莞尔一笑,“是啊,他以后就算落水也能自救了,你这才是救了他一辈子。世人都说玄幽王残暴不仁,从见王爷的第一眼,我便觉着不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今日一睹王爷的处事之风,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踱了几步,接着说道:“首先,王爷行事霸道,不由分说,令人心生畏惧;其次,王爷异于常人,不按常理出牌,令人捉摸不透;再者,王爷心胸磊落,不屑解释,误解愈加愈深。而王爷从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从不以什么仁人君子自居,贤者不敢投靠,声名也就这样了。”  独孤诀笑得有些轻蔑,但不屑的眼神中又隐隐透着一丝自嘲,“你就这么评价一个杀父弑兄、**兄嫂的大逆不道之徒?估计你明天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给骂得直不起腰来。”  “若王爷真是这样的人,还会关心我的处境么?凡事有果必有因,自己的至亲受到伤害,最痛的一定是自己,怎会是那些善嚼舌根的卫道士?你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比谁都痛。”她的声音颤抖着,泪花盈盈地望进他的眼睛,“或者,这只是个误会,很深很深的误会。”  独孤诀深邃的眼里交织燃烧着愤怒与哀痛,困兽般挣扎且无力地低吼:“没有误会!是我做的!亲手将匕首插进父王胸膛的是我,一掌打死兄长的是我,强娶寡嫂的也是我。”他残忍地望着她的眼睛,嗜血地笑着,笑到最后只剩无法消融的沧桑,和无边无垠的苦涩。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双眼,里面的哀伤扎疼了她,“不,你绝不是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女色而做出这种事,想你第一次见我时,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别人怎么说你,我管不了,那只是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习惯了指指点点,习惯了在指责别人和怕别人指责中无形地为他人而活。要怎么活,这只是一种选择,”她望着他的眼,坚定如铁,“我选择相信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冰锐;  她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澄净。  他首先打破沉默,“这么相信我,就闭上眼睛,把手给我。”  她清浅一笑,散去了那沉重的情绪,一双眸子清澈得和那湛湛湖水融为一体。阖上双眸,抬起右手。  独孤诀轻轻将手搭在下方,似有若无地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子规表现出完全的信任,双眼不颤,四肢不僵,稳稳当当,妥帖自然。  独孤诀停滞不前,不言不语。  烟雨畔清风拂面,无声无息。  子规轻睁双眼,一棵杨树近在眼前,“我就知道信任你是对的。”  “我是故意的。”  “但你最终犹豫并且不忍了不是么?”  “撞上这棵树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你信任的人将你逼入绝路。”  “我闭着眼并不知这一切,所以无纠无结。你内心做困兽之斗才是最痛的。”  “有你这样的朋友,就算杀人放火通敌叛国也觉得自己是对的。”  “若杀的是十恶不赦之人,放的是正义凛凛之火,通的是开明仁义之敌,叛的是荒诞腐败之国,又有何不可?”  “子规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在下佩服。”  “子规却觉得王爷才是洒脱之人,真真切切,往来不羁,不计闲言,笑傲苍穹。”  “没想到才第二次相见,子规姑娘就对在下有如此高的评价。”  “性之所投,情之所往,伯牙子期也是如此吧。”  “和姑娘谈话,如清泉抚心,甚为甘怡,使人戾气尽消,也使人,迷失自我。”  “王爷很讨厌这种感觉吧。”  “是,”他看定她的眼,“却无法摆脱。”  “看来王爷很想摆脱我。”  独孤诀暧昧地近了一步,“我想摆脱你,还会出现在这儿么?”  “王爷是来赏荷叶的?”  独孤诀轻捏着她的下颚,“荷叶却是来赏你的。”  子规娇羞得如新娘被揭下红盖头的样子。  独孤诀吻着她,轻柔得像呵护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  平眼望去,杨花轻抚着翡翠荷叶、银光细水;  抬眼望去,杨花轻抚着悠悠白云、碧洗蓝天;  低眼望去,杨花轻抚着嫩绿新芽、妍致娇花。  小筑的河里,弥漫着的却是捕鱼之乐。  “那边那边!”  银鳞碎碎的河水遥遥倒映着天高云淡,河水中的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却又在千山万重的倒映中隔得很远。  吟儿噘着小嘴不满道:“你笨死了,连条鱼都抓不到。看我的啊。”  一叉插下去,寇石一声尖叫,林里的鸟儿都在一阵噗嗤声下振翅飞绝了,他表情扭曲,抱着血肉模糊的脚在水里跳来跳去,埋怨地怪叫着:“你到底会不会叉鱼啊?”  吟儿理直气壮,“我叉的就是鱼啊,是你这只滑头鱼。”她笑得一脸无害,“连鱼看到我的叉子都会躲开,你比鱼笨多了,将你比作鱼,鱼都不高兴呢。”  寇石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得理,还这么不饶人啊。”  “好啦好啦,别埋怨了,鸟儿才被你吓跑了,我可不想鱼儿又跟着跑了。”吟儿仔细盯准,一叉飞去,一个完美的弧度。  寇石走过去,拔起鱼叉,一尾大鲤鱼在上面摇尾挣扎。他朝她翘起大拇指,一脸敬佩不已,表情极度浮夸。  毕波火光上架着翻烤的鱼,寇石用手扇着烤鱼的香味,“香啊,太香了。”  吟儿看着他,想起自己同样用手这样扇着的样子,同样流露出这样幸福的表情,说着“好香啊,这个能给我一点吗?”  往事不堪回首。  “至于这么开心吗?”她的语气就像长辈语重心长地教导晚辈,但清脆的声线又揭穿了这一切。  寇石伸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你这小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呢?不要给我整天装大人伤春悲秋的啊,影响了我的小心情,谁来逗你开心啊。”  “寇哥哥——”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噤,浑身不自在地抖了一下,“你还是叫我****吧。”  她无邪地笑着,“我还是叫你大哥吧,你的名字取得太不雅了,影响我的食欲,还有心情,还有——”  他赶忙双臂交叉打个十字,“打住。先跳过这个,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嘿嘿地傻笑了一阵,瞪着天真的铜铃大眼,“那天我在树林里遇到几个大叔,他们问我有没有见到采花大盗寇石,我首先很纳闷他们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每个人都认识你,问路居然不是描述长相。还有呢,就是,我很好奇什么是采花大盗啊?我也没见你去山上摘过花啊。”  寇石立即石化,像有人狠狠给了他一掌,打得他嘴角抽搐,想要仰天吐血,然后一道雷击,四分五裂。“额,这个采花呢,是个雅号,就是说我爱花爱到一定境界,都不忍心去摘了,留得满园春色,大家同赏。”  “那盗呢?”  “此道非彼盗,是道理的道,就是说我顿悟了,得道了。”  吟儿崇拜地看着他,“没想到你的江湖地位这么崇高啊!那怎么会有人追杀你?”  “那些人都是被我收拾过的穷凶极恶的坏蛋嘛,我当初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他们恩将仇报,不知悔改,唉,我好痛心啊。”故意装出痛心疾首之状,低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以掩饰自己想要爆笑的表情,情绪一错乱,内力控制不好,敲得力道过猛,居然真的吐出一小口鲜血,狼狈地猛咳着。  吟儿一惊,忙替他轻拍着背,连连安慰道:“寇大哥,你千万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人不值得你为了他们自残啊。”  寇石欲辩无力、欲哭无泪,自找的罪只得自己消受。  他指着烤架上的鱼,真的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吟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将一个“啊”音发尽了各种拖长的调,只得闻着一股焦味空憔悴。  寇石抓起身边的叉子,往河中猛地一掷,随着一声破空风声,一个又远又高的弧度有力地划过半空,直直地插进湖里。  他掌心一振,一股透明的微波在他手心旋转,百米开外的叉子竟自己飞回来,他一把捏住鱼叉,上面串插着两尾大鱼。  吟儿嘴巴张成O字型,吃惊地看着他。  他伸出手掌将她的下巴抬上去合上,“有鱼吃了,高不高兴?”  她回过神来,激动地抓着他的衣袖,“原来你这么厉害啊,鱼就这么飞到你手上了!”  “其实你也可以的啊。我看你叉鱼的时候,飞出去的鱼叉又准又快,如果你练武的话,一定是个武学奇才。”  吟儿怏怏地耷拉着小脑袋,“姐姐不让我学武。”  寇石赞同地点点头,“还是不学武的好,你姐姐希望让你过平凡无忧的日子。”  吟儿眼珠顺溜地一转,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寇大哥,你教我嘛,我真的好想学啊。”  寇石没骨气地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你姐姐发现我偷偷教你武功,我会死得很惨。”  吟儿自觉地举起双手,乖巧地说道:“我保证,决不让姐姐知道。”  “一个会武功的人,走路声音和说话呼吸都和常人不一样,你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吟儿叹了口气,绝望地趴在双膝上。  寇石只得安慰她:“会一样累一样,学武没那么好玩的。反正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啊,你学不学都是一样的。”  “那有什么可以防止幻心术的?”  “啊,原来你要学武是为了这个,抵制幻心术呢和武功没有关系,武功再高的人如果毅力不够也是不行的,所以只要有坚强的毅力,就算你没有武功,幻心术一样奈何不了你啊。”  吟儿失望地撇着嘴,“我在吃喝玩乐的方面都没有毅力啊,怎么办?”  寇石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你别担心了,有我在,契凌那家伙不敢来招惹你的。”  吟儿看着他,勉强地笑笑。
    向息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睡意。  自从她去烟雨湖畔踏春,无意中见到独孤诀跟一个女子有说有笑,派人打听了那女子的来历,得知是烟花女子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跑去独孤诀那儿大闹一通,结果被他犀利慑人的眼神活生生给震慑回来,一生气就开始狂吃狂喝,这才弄得从不失眠的她吃了夜宵后大半夜了还撑得睡不着。  正郁闷着,只听见一声轻轻的推门声。  她以为是独孤诀大半夜也愧疚得睡不着,专程来向她道歉,就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来人的脚步很轻,径直走到床边,掀开她盖在肩上的一角被子。  息郁心跳加快,紧张得眼睫毛都在颤抖。  肩上的里衣已经剥开,息郁的心脏在狂烈地跳动,快要撞开她的胸膛。就在她激动得难以自已时,衣服又被拉回来,盖住她的香肩。来人转身要走了。息郁一下蹦起来抱住他:“不要走!”  那人愣了一下,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息郁紧紧地抱着他,洋溢在所谓的幸福之中,“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十年,你终于来了,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走。”一片墨黑,什么都看不真切,迷离的夜。  这姑娘一定等错人了,他挣开她,只管闪人。息郁一通乱抓,人还是掠影而去。正懊恼中,感觉手心一片冰凉,细看才发觉是块玉佩。  那人正以雷电之速飞驰着,其后一道身影紧追不舍,他以最快的速度都没能把他甩掉。  注定逃不走,他索性停下来,脚尖浮于竹叶之上,背对着随他而停下的人。  “你是叶宽。”契凌不是问,而是肯定地说。  “你是契凌。”他没有回答,但他的话就等于回答。  契凌眼中充斥着杀气,“天下间,我追不上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朋友,一个是敌人。”  叶宽淡淡地说:“天下间,我甩不掉的人,也只有两个,可惜两个,都是敌人。”  “谢谢你那天没来,给我个和你对决的机会,不为生死,没有仇恨,只因为你这样的对手,百年难遇。”  “我也很珍惜你这个对手,所以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和你拼命,这是对你的尊重,也是对我的尊重。”  “你这样的杀手,不该为傅权卖命。”  “我不该做的事很多,最不该的,可能就是被傅权捡到,欠他一条命。”  “命运不捉弄人就不叫命运了。像你这样有判断能力的人,实在不适合做杀手。”  “但做你的对手,再合适不过。”  两人同时仰天而笑。  笑后同时利剑出鞘。  高手对决总是凌厉绝然而难分难舍。一霎时,飘零的竹叶都充满了杀机,一切力量,蓄势而发,风驰电光是对对手的尊重,剑气横扫是给对手的敬礼。  黑布蒙面的叶宽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而他的眼波此时正泛着笑意,“恕不奉陪。”借助对方的剑气,故意将自己弹开,轻灵而去。  契凌收剑而立,回想着那双眼,不经意间宛若似曾相识。  待契凌回转屋内,圆桌上赫然安放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请阁下亲自向吟儿陈述并无幻心术之说,以解其心病,寇石敬上。  难道叶宽是为了引开自己,好让这个叫寇石的来放信,还是一切只是个巧合。想到吟儿,契凌又不自觉地眉心微蹙,看来他欠她的,终是太多了。  次日一早,向息郁端着燕窝站在独孤诀房门口,反复斟酌表情,刚要敲门,被独孤诀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吓得石化在那儿。  “站在我门口嘀咕什么?”  息郁尴尬地转过来,“表哥,你怎么会从外面回来?难道你昨晚没回府?”她急了起来,“那昨晚在我房里的是谁啊?”故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障眼法。昨晚在我房里的就是你,你以为假装从外面回来就能推卸责任啊,你也可以从我房里出去之后再出去,一定是这样。”  独孤诀没理她,径步入房。  向息郁拦住他,“别想走,我可是有证据的。”她自信满满地笑着,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得意地在他眼前晃悠。  独孤诀拿过那块玉佩,指着上面的叶字忍俊不禁,“我什么时候改名换姓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向息郁愣了愣,崩溃地尖叫一声,声音极为惨烈,余音不绝。  独孤诀打趣地看着她,“我们的大小姐终于可以出嫁了。”  向息郁发狠地瞪着他,“嫁什么嫁!从五岁起我就立下毒誓非你不嫁,如果你不娶我,要么断发当尼姑,要么断头来世见。昨天晚上的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采花淫贼,幸好本姑娘慧眼识贼,才为表哥你保住清白玉体。可是,为什么昨晚来的不是你,如果你来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你也是有责任的,你必须娶我。还有,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是不是去哪儿喝花酒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和那个叫什么子规的小狐狸精,是不是?”  独孤诀由衷地叹了口气,“你要是还想嫁出去,说话就省点力气。”  息郁立马乖下来,堆满笑脸讨好地说:“是不是我闭嘴你就娶我呀?”  独孤诀轻笑一声,“你若能闭嘴三天,才有商量的余地。”  息郁信心满满地一扬头,“一言为定!”她凑上来,“那是不是说明这三天你都会和我在一起,为了监督我,日夜不离。”  独孤诀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没必要监督你,见到我你肯定会讲话。”  “我不见你不就得了。”  “忍得住三天都不见我的,就不叫向息郁了吧。”  她嘴角一歪,“走着瞧。”胸有成竹地迈步开去。  管家见向息郁走开,趋步向前,曲腰递上拜帖,“王爷,赵公子求见。”  “带他到前厅。”  “是。”  赵钱孙扯着嗓门抱怨:“也不知是哪路王八羔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劫咱们的货。”  独孤诀气定神闲地刮着茶杯,慢慢地品着香茗,“你带了多少人?”  “三十个。”  “他们带了多少人?”  赵钱孙怒上心头:“他奶奶的,就五个。我的人连发信号的机会都没有就全被撂倒了,这种鬼事还是头回遇到。”  独孤诀精眸微敛,“有意思,看来是冲着我来的了。”  赵钱孙眉头深锁,“我们掩饰得那么好,也不知这贼寇是如何得知这次的货价值千金?以前不抢,偏等这次才动手,我可不信这是什么巧合,他们人虽少,但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怀疑有内奸?”  “我起初是这么怀疑过,但我对我的人深入调查过,都没问题,我又使出一招试探他们,也都没问题。”  独孤诀冷冽一笑,威胁意味十足地看着他,“那你是怀疑我的人了?”  赵钱孙一脸无辜,马上辩解道:“谁不知王爷府上的人都是铁铮铮的硬汉,又对您忠心耿耿,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那样想啊。我想对方肯定想让我们内讧。”  独孤诀把玩着茶盏,精眸微敛,“那就引蛇出洞。”  赵钱孙会意,“我这就去安排一批货,只派几个人押送,暗中埋伏好,放长线,钓大鱼。”  “不,这次一定要弄得虚张声势,对方才敢现身。你先大肆找人去调查,再放出消息,凡是发现蛛丝马迹者重重有赏。过些日子,你派两百个大汉押送一批货物,表现出高警觉,对方一定会现身,也无须设伏打草惊蛇,就在货物上涂上毒液即可。”  赵钱孙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王爷高啊,我马上去办。”  “等等。”  “独孤兄还有何事?”  “我想买下你在城南的那座宅子,不知赵兄能否割爱?”  “王爷说的可是十五年前,我叔父买的那座连家宅子?”  “正是。”  “说来也怪,以前叔父在世时就有人来买,但叔父喜爱那宅子,没舍得卖,前不久又有个姑娘来买,我没卖,她便一连几天来门口站着,以前我也见过她,偶尔坐在门前那棵大榕树上,望着院内发呆,与她讲话又不理。”  独孤诀对管家耳语一番,管家去了又来,将一匝大额银票静静地放在桌上,独孤诀将银票推给赵钱孙,“这宅子原本就是她的,你就卖我个人情,就说宅子闹鬼,愿意送给她。”  赵钱孙只拿了一半,感叹道:“英雄始终难过美人关啊,独孤兄放心,在下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不让那姑娘起半点疑心。告辞。”  “谢过。”
    碧草青青,暖阳煦煦,地上躺了两个懒洋洋的身影。  吟儿笑嘻嘻地说:“你说在这儿种两棵柳树好不好啊?”  寇石慵懒地说:“好啊。”  吟儿突然来了精神,高兴地翻转过来,趴在草地上两只脚一搭一搭的,激动地看着寇石,“这样我就可以将两棵柳树的枝条拴在一起荡秋千了!”  寇石很不给面子地捧腹大笑,仰躺着不方便狂笑就侧着身子笑。  吟儿一脸疑惑,“你笑什么?”  寇石终于平复下来,急流勇退为阵阵涟漪,“你以为你像羽毛那么轻啊,没有轻功你这是变相自杀。”  吟儿小嘴一撇,“你又不肯教我。  寇石又不禁笑起来,“你就为了在柳条上摇来荡去就要学轻功?你知不知道学轻功有多累,你想摇的话我给你架个秋千不就好了。”寇石话才说完,就感觉到契凌就在附近,他果然遵约而来,他捂着肚子怪叫着:“我先去方便一下。”就起身跑开了。  吟儿没趣地翻过身继续躺着晒太阳。  她三尺开外也躺下一个身影。  吟儿看着悠游缓移的白云,“这么快?”  对方没回答,她又接着说:“这些云像雾一样不停地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如果哪天它累了或者留恋那片云,不愿散开怎么办?”  良久,旁边传来低沉的应声:“就算它不愿散开,风,也会把它吹开的。”  吟儿一惊,马上侧头,果然是契凌,本能地跳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契凌轻轻一笑,酝酿之中有几分自嘲之意,“我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反应,那样的笑容,已像上辈子一样久远。”  他的眼神悠远,陷入深深的回忆,“你抱着我不愿放开,我虽然表面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好像是惊讶,是紧张,是手足无措,好像又都不是,因为还有种莫名的悸动,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使我无法掌控自己,才排斥这样未知的感觉。”  苦涩的颜色在他眼里不断蔓延,“后来我才发现,这种感觉真的不由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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