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秘密by彼岸忘川日记忘记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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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愁转瞬即逝。
他说,等在这里。南生。等我回来。然后,他起身走开。
南生的黑眼睛,看着男人慢慢地穿过车流和拥挤的行人。他怕蓝咔叽布衣服像一片叶子轻微地颤抖着。背影沉默无言。马路对面的馒头蒸笼还在弥漫着腾腾热气,寒风把店的布幔吹得哗哗直响。隐约的吆喝声传来:热馒头,刚出笼的热馒头……
就在这个瞬间,她感觉到雨水里的雪珠子。那冰凉的小冰粒沙沙有声地打在她的脸上,她抬起头,看到灰色的天空像一张受伤的脸,屏住了呼吸,飘落茫茫飞雪。有黑色的鸟群飞过。它们缓慢地扇动着潮湿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从西北方向飞向东南,轻盈的躯体象花瓣散落。南生注视着鸟群,感觉唇边融化的雪花渗透进肌肤。她拉开围巾,露出冻得发白的脸。南生整张荒凉的带着童贞的脸。她仰着脸看鸟群飞远。
马路的对面,男人站在店铺外,伸手从黑色拎包里拿出一个小格子手绢裹成的小包。他从里面摸出一张小面额的纸币。再把小包裹好。放进拎包里。
穿着白色大褂的营业员用纸片垫了一只热馒头递过来。男人一手拎着包一手托着馒头,回过身来准备过马路。他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头上。眼睛焦虑面怜悯。
他要回来了。南生直盯盯地注视着他。那个穿蓝衣服的男人站在路边的飞雪和喧嚣暮色里的身影,在南生暗黑得幽蓝的瞳仁里放大,凝固。直到烙下标记。
3分钟以后,这个男人离开了南生的世界。
母亲对南生来说,只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挂在枫桥镇外婆家的墙壁上。那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片。女子梳长的麻花辫子。穿对襟碎花棉布上衣。脸上有天真的笑容。她的眼睛和南生一模一样。而父亲年轻英俊,脸上也有同样的充盈着明亮的笑容。只是关于母亲的记忆,是一片白雪茫茫的原野。她的气味,她的皮肤,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全然不见。
父亲在镇上的小学里教书。他来自城市,响应时代的号召,把他的惘然和激情留在这个偏僻的山沟里面。天性聪明的男人,一生的命运却偏颇。母亲是房东漂亮的大女儿,同情这个沉默而神情高贵的男人。同情最后促成了婚姻。
结婚一年以后,女儿出生,妻子死去。生命完成了它的循环。留下男人始终没有走出命运安排的圈套。在南生两岁的时候,男人拿着盖满了红印的回城准许证明,离开伤心地,回到了城市。
南生记得一张陈旧的木床。是老式的江南小镇里的床。雕刻着细碎繁琐的花纹,垂挂着刺绣的布幔。发黄的旧蚊帐没有卸下来,上面有悬浮的蛛网和经年的灰尘,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飘落。那张床放大厅堂堂里,空空的,从不使用。
厅堂用来堆积储粮,箩筐,柴料和干柴。干燥,阴凉。偶尔有阳光从屋顶的茅屋缝隙里探射进来。明亮的光柱里尘土飞扬,照着沉寂的木床。外婆不许南生碰这张床,因为母亲的尸体曾在床上停留。她在这张婚床上分娩。挣扎了两天两夜,终于因为感染和失血过多而死。
南生不记行被外婆抱在怀里喂奶糊长大的日子。生命总是无辜。只是带着微弱的坚强的活力成长。却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懂事,到处乱走,最喜欢靠近那张床。外婆去村里的溪涧洗衣服,南生独自守在门口,看着太阳慢慢在墙壁上划下阴影。然后她走到空荡荡的寂静厅堂,在木床边撩起低垂的蚊帐,去抚摩里面光秃秃的木板。被褥都已经被卷走,木板发出微微腐朽的潮湿的气息。木板左上角有一块退淡的血斑。是被擦洗过晒过抚摸过的血。
母亲死去的时候血曾像潮水一样浸湿了草席。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7月的凌晨,深蓝的天空犹如破碎的丝绒。父亲在从城里赶回来的山路上,他去爷爷家里借钱。一路上看到明亮的星光在山谷间闪烁,犹如大颗的泪滴。他有了无能为力的预感。南生终于降生。而母亲疼痛的叫声被暴烈的热浪蒸发,最后只剩下一小块血斑。南生相信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惟一一丝线索。血是离生命最近的物质,粘稠香甜的液体,散发着纯洁的腥味。血是死亡,出生,破坏,融合,愈合,更新……血是生命的见证。父亲抱着南生泪流满面。
南生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外婆早年丧夫,膝下三个女儿。两个嫁到了外村。一个先她而去。因为心里积累的痛苦,她信奉了基督教。外婆是肤色白皙,神情沉静的女子。常常在她整洁的短发上,别一个漂亮的有机玻璃发夹。虽然她只是一个农妇。在庭院和平台上,外婆种满牵牛,太阳花,茶花,栀子和兰花。黄昏的时候煮一大锅南瓜和红薯,喂养猪圈里的大母猪。还养了一些鸡和鸭子。心灵手巧,会做好吃的糯米团子,自己炒花生,葵花子,做红薯片和冻米糖。那是乡下常有的零食。
每个星期日,她带着南生走上几十里的山路,去另一个大镇上的教堂做礼拜。牧师是镇上的赤脚医生。一个矮小温的中年男子。脸上的微笑包括他的眼神都极其清澈。教堂的设施非常简陋,但他布道的时候总是坚持穿上袍子。夏天的下午,教堂闷热的房间窗门洞开,偶尔有凉风哗啦啦地吹过。很多人聚集在台人。弹风琴,唱赞美诗,然后牧师布道,带着大家祈祷。南生是孩子,听不懂布道,但喜欢那个牧师的笑容和他唱赞美诗时的明亮的中音。
她一个人和其他的小孩子在角落里玩。教堂的墙角有长着青苔的泥巴,潮湿土壤里盛开的紫色野花,还有偶然停留下来的蝴蝶。当集体祈祷的时候,礼拜差不多也结束了。结束之后,牧师就给人看病。他自己在药店里帮他们抓中药。
有时候,外婆做完礼拜,再加上看病配药,回家的时候天就黑了。寂静的山路没有人,只有山谷黑色的影子和照在沙石路上的淡淡月亮。南生困了,趴在外婆的背上昏昏欲睡。外婆给她讲故事,都是关于圣经里的神奇的传说。神如何显灵,帮助他困难中的信徒。南生看到满天灿烂的繁星,一颗颗又大又亮,在深蓝的夜空中闪烁。风中有田野泥土的气息。
年幼的南生觉得生命受到庇佑,没有任何恐惧。虽然有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注定缺席了。没有人可以代替。
南生在小镇里度过她最初的童年。爬到深山谷里挖掘野兰花。在演戏的祠堂里攀着栅栏看戏。跟着人去山里砍柴,刨土豆,采西红柿,摘豆子。赶着鹅群让它们吃草。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捕鱼,捉螃蟹和虾。夏天去稻田里给帮外婆割稻的人送水和麦饼。在大晒场上帮外婆晒稻子,收稻子。有时候晚上放电影,黄昏吃完饭就拿着木条凳去晒场上排位置。
常独自爬山。村边最高的山是大溪岭。爬到岭上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僻静山路。然而南生常听到内心的某种声音召唤她。她一个人在高高的野草堆里攀越。爬到一半的路途,山腰里有一座破庙,里面有两尊在石头上雕刻出来的佛像。石桌上摆放着供奉的干枯水果和燃尽的香灰。南生站在阴暗中观望佛像,觉得它们有一种奇异的威严。她不清楚为什么有些人在教堂里祈祷,有些人在小庙里供佛。但她开始相信有一种力量,是能够主宰和包容人间的痛苦和无助。包括她的惘然。
山顶上空无一人,寂静像宿命般的包围。只有碧蓝的天空,呼啸的风声和明亮的阳光。树林在风中发出哗哗的涛声。南生的天性里有孤独的血液,所以对这种天地之间的空旷并无畏惧。她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尖叫。一个人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风中迅速地消失。大片的白云在慢慢地游动。远处依然是连绵的群山。往下看,小村白墙黑顶的房子变成了堆积的盒子,零散地分布在群山围绕的盆地里。黄昏的村庄开始炊烟袅袅。外婆站在屋顶的平台上大声叫她的名字。
南生的童年是放逐和野性中完成的自立独立。留在她最初的生命记忆里的,是自由生活,温暖的爱,感情缺陷,对自然和神的隐秘对话,以及对宿命力量的感知。
父亲间断地来小镇看望南生。他已经在城里安定,进入一家绣品场工作。
生活的艰难让人发不出声音,所以南生看到的男人始终都沉默无言。他穿蓝咔叽布的中山装,黑色布鞋,胸兜上别着一支蓝黑墨水的钢笔。每次出现,他在院子的栀子花树下蹲着抽烟。看到南生的时候,就微笑着站立起来,带着些许的悲凉。
他带来城市里的漂亮裙子和牛奶糖。然后住一个晚上匆匆而去。那一个晚上,他就整夜坐在厅堂的木床上。不动也不发出声音。只有月光泠泠淡淡地照射进来。南生看到那个男人的影子幽蓝。他有时候独自颤抖着肩头,似乎在哭泣。南生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很想走上去。外婆悄悄走近,用手捂住南生的嘴巴,把她抱回到床上。
外婆轻声对她说,不要打扰爸爸。他要和妈妈说说话。
南生说,妈妈怎么跟他说话。她又没有声音。
外婆说,她通过耶苏基督来和他说话。来,让我们跪下来祈祷。
南生穿着睡衣和外婆一起跪在床边的棉垫子上。做祈祷是南生熟悉的事情。吃饭的时候要感恩,早上和晚上要跪在床边祷告。南生的膝盖碰到冰冷的床板。听到黑暗中外婆念念有词。外婆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在黑暗中她拉开灯。南生看到外婆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的清晨,父亲很早就起来赶路。父亲背着南生走在雾气弥漫的田间小径上。南生把脸埋在男人的脖子里,闻到他皮肤和衣服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一种类似于树叶的干燥温暖的气味。父亲在车站上车。以便用他眼睛,深切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女儿。外婆说,对爸爸说再见。南生对那个男人挥挥手。男人点头。他是不笑的。也没有话对她说。只有深深切切的眼神,无限默然。汽车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苍茫的晨雾中。
然后有一天,父亲寄来一封信。信里有一张照片。他又结婚了。
外婆把照片给南生看,对她说,你有新妈妈了,南生。你还会有一个新哥哥。南生看到一张相似的黑白照片。父亲在,只是身边换了一个女人。一个陌生的短发圆脸的女人。父亲和她并肩坐在一起,中间摆着一束塑料花。他们的脸和衣服被涂成了彩色,嘴唇红得艳丽。父亲的脸上只有沧桑的平和。女人也穿着一件对襟的碎花棉上衣。她长得很漂亮,但是眼神看起来紧张不安,脸上有一种坚硬的清冷的气味。南生觉得微微的困惑。为什么。父亲可以和不同的女人坐在一起。
他再过一星期来接你,接你去城里上学。外婆说,一边撩起衣襟擦眼泪。
南生说,我不要离开枫桥,外婆。
怎么可以。南生。你不属于这里。你要到城市里去。但是不管在哪里,妈妈,外婆,还有基督,都会和你在一起。
最后一天离开的枫桥的夜晚。父亲一早就会过来接她。南生睡不着。外婆也没有睡觉,给南生用洗干净晒干的白棉布做衬衣,裙子。还给她做了一双布鞋,在鞋面上用丝线绣上牡丹和鸟。外婆把一本旧的圣经给南生。她说,南生,你要带着它。
南生走到厅堂里。厅堂依然黑暗而空旷。只有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照着木板床的蚊帐,南生走过去,撩开蚊帐,像父亲常有的那种样子坐在上面。她等待妈妈出来和她说几句话,可是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院子里昆虫的鸣叫。
她累了。躺上去,把脸贴在那块血斑上,紧紧地贴住它。窗外有夜鸟飞过的声音,院子里的寒风凛冽地呼啸着。南生蜷缩着身体,睡在母亲死去的床上,看到月光从屋顶的漏洞里轻盈地洒落进来。然后她睡着了。那里南生第一个印象深刻的梦。她看到自己在大溪岭的山顶,俯瞰着苍茫的浓绿树林。风声呼啸。南生张开手臂,以自由的姿势往下坠落。加速度带来惊悸的振奋。南生屏住呼吸看到时间在耳边擦过。
离开枫桥的那一天,田野里荒凉暗淡,只有枯黄的草根。南生已经长大,牵着父亲的手在田埂上走。露水打湿了她的鞋子。父亲看到,默默地蹲下来,让南生趴到他的背上,背着她走。南生回过头去看外婆。外婆提着南生的行李,一只用蓝印花粗布扎成的包裹。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路过小镇的长途车很长时间才有班次经过。在车站里,一个流浪的乞丐路过,给南生算了一卦。那个看过去有点疯癫的妇人对父亲说,南生的左眼角下有一颗泪痣。那颗浅褐色的痣散发出诡异的气息。她的一生会被爱欲害苦。而前额长得洁净明亮。高而宽阔。有壮丽的气势,一往无前,必然会出人头地,超越普通众生。但是,她的命太坚硬,力量太强大,会克住所有爱她的或被她爱的人。他们必然会为她而死或离别。所以,南生一定会背井离乡,子然漂泊。
南生因为疲倦和寒冷,靠在父亲的手臂中已经迷糊地欲睡未睡。外婆用粗糙温暖的手抚摸她的头发,在一边轻声叹息……外婆在几年后因为重病去世。南生也再没有回到她出生的小镇。那一年,南生7岁。
父亲对南生说,等在这里。南生。等我回来。他过马路去给南生买热馒头。买完馒头站在街边等着过马路。三分钟之后,他离开了南生的世界。
两三个干瘦的衣着肮脏的外地男子经过他的身边,突然蜂拥而上抢走了他的包。他大声地叫喊着,追随他们冲进人群。混乱和喊叫声以及纷飞的雪花淹没了他。他知道他的小女儿在马路对面等他回来,所以热馒头一直紧紧地捏在他的手心里。但是他要追到他的包然后带着小女孩回家。他的心里有了焦灼的预感,这使他的神情更加疯狂。虽然他奔跑的姿势因为疲倦和寒冷充满挣扎。
在跑过路口的时候,一辆疾驶而过的大货车迎面驶来。急促的刹车让轮胎在马路上摩擦出刺耳而绝望的尖叫。站在马路上的女孩看到一群黑色的飞鸟低叫着远离。
(二)林和平南生第一次见到继母兰姨是在派出所里。兰姨带她回家。外面在下雨。兰姨手里拿着一把伞,伞尖滴滴答答地渗出冰冷的水。她穿着红色的涤纶西装上衣。那件衣服使她的脸色陈旧,像一块洗了多次的劣质棉布。她的手指轻微而持续地颤抖,以至于她只能交握着自己的双手,无法放松。你是南生吗?她的声音很轻。南生点头。她闻到女人口腔里复杂的气味,是沼泽中腐烂的花朵的腥臭。危险的气味。她看到女人苍白而消瘦的脸。手里抱着自己的包裹。里面装着她的棉衬衣,布鞋和旧圣经,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把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女人靠近她,站在她的对面,低下头看她。她的眼神清冷而空茫,直直地盯着南生。然后她伸出细瘦的手指,犹疑地,在南生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说,你爸爸死了。南生。
那一年兰姨33岁。是容颜艳丽的女子,个子小巧,皮肤白净细腻。说话的语调始终没有长大,即使成年以后也是少女般的甜美宛转。16岁之前是养尊处优的上海女孩。能歌善舞,是学校里的校花。她幻想自己能在明亮的舞台上裙袂飞扬,嫁给一个英俊高大的部队飞行员。这种欲望折磨她太久。而现实是,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她被迫离开了上海来到N城。在这个沿海的小城市里,成为绣品厂的一名普通女工。一生就这样成了定局。注定被自己美丽的容貌,高傲的心气和宿命的缺陷所困。19岁的时候,因为失望,胡乱嫁了人。介绍人是厂长。男人是厂长的亲戚,一个货车驾驶员。努力工作,闲来只喜欢喝酒和打牌。其貌不扬的平庸男人。但因为和厂长的关系,帮她换了轻松的工种,成为质监员。20岁的时候,生下儿子和平。结婚以后她对自己精致的五官失去了关爱。常蓬乱着头发,不化妆。只喜欢鲜红的颜色,所有的衣服都是红色。因为那里有她青春残余的落寞痕迹。忧郁症像潮湿的霉菌,一点点地侵蚀了她的精神和容光焕发颜。鼻子和嘴唇边的线条充满压抑,像干涸的河床。有时候神情呆滞,有时候暴躁狂乱。会因为一点点不如意而歇斯底里。她的情绪就如同一场灾难,如同浑浊的夹着泥流的河水在某一个时刻就会汹涌奔腾。前夫忍受了10年。终于在某个夜晚,当她再次发疯般地砸东西,并用一个杯子砸伤了他的眼睛。他忍无可忍,选择了离去。婚姻的解脱一开始还是带给她希望。她正当盛年,依然有如花盛开的容颜和欲望。虽然生活窘迫,还有孩子的负累。她的天性并不喜欢孩子。她无疑有欲望和野心,一直希望自己还能够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男人成为惟一的救赎。她抓住一切机会和有身份地位或某种权势的男人交往。她尝试带那些男人回家。但心里明白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对男人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消遣。当前夫离开以后,她却发现那些平时给了她很多诺言的男人,并无心把他们的诺言变成现实。她再一次遭受打击。不明白自己是自取其辱。像所有不幸而无法甘心的漂亮的女子,孤独和欲望成为她最大的敌人。她开始渴望温暖和安全。然后,她遇见这个男人。男人穿干净的蓝咔叽中山装,胸袋上别一支英雄牌钢笔。脸上有沉默而高贵的神情。虽然他只是工厂里一个坐办分室的普通职员。她无法得知他是否爱她。但他容忍她的脾气。在她摔东西或咒骂的时候,只是坐在一边抽烟。而且显然,他是一个真诚可靠的男人。没有花言巧语,没有权势,但善待她和她的儿子。一个聪明的女人是能够轻易地分辩男人的感情。一年以后,她嫁给了这个男人。她知道他在乡下有一个死去的妻子,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他想接女儿到城市里来上学。她让他发了工资以后买戒指给她,并且以后所有的收入都归她管理。他答应了。他说,你要一直让我的女儿留在这个城市里,并让她上学。她也答应了。那一天他提了一个黑包出门去坐长途车。三天以后,她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躯体。他手里捏着一个冰冷的馒头,脸上没有丝毫留恋的表情。
匆促的葬礼夹杂着不知所从的哭泣和悲号。兰姨想起她再婚只有4个月,就失去了一个刚刚给她带来隐约希望的可以依靠的男人。她对自己的生活充满无助。这种无助兜头扑上来,让她有无法呼吸般的恐惧。仿佛黑暗的大海里一个沉闷的浪头,寒冷彻骨。这种恐惧只有带来厄运的南生能够让她发泄。南生一直沉默地站在墙角,面无表情。她提起南生的衣领,把她推搡到她父亲的尸体旁边。她沙哑着嗓子说,去看看你的父亲。流几滴眼泪在你父亲的身上。你就要见不到他了。是你杀了他。南生的脸被压到那个平躺着的男人的脸部上方。她的呼吸急促激烈,好像要把她的胸口爆裂。可是她的眼睛一片空茫。她只能看到男人额头上的一小滴血块。它隐藏在他的黑发后面,没有被化妆师傅擦干净。她直勾勾地看着那滴已经凝固僵硬的血。她闻到寒冷的空气里属于父亲身体的气味,带着血的腥甜和一丝神秘的关联。她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中飞翔着黑色的鸟群。它们的翅膀掠过女孩的脸。她看着它们。很多人围上来,兰姨被强硬地拉开了。兰姨发出尖利的野兽一样的哭嚎。有一些陌生人的声音在混乱地此起彼伏。不要把孩子吓坏。放开孩子……
和平。和平。带着你妹妹回家去…… 众多混杂的声浪在身边涌动。南生被无助地推来搡去,然后那只攥着她衣领的绝望的手终于松脱而去。
和平那年12岁。他一直坐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闷闷不乐到丢着石头。他穿着黑色羽绒外套和粗布裤子。球鞋很脏。剃平头。眼神阴沉。是瘦而沉默的少年。他懒懒地站起来。钻过混乱的人群,看到那个受到惊吓的脸色苍白的小女孩。他的下巴对她扬了扬,自己先一声不吭地跑了出去。南生跟着他走。他们走出火葬场,踩着满地的碎纸片。它们在风中脆薄地打转。公共汽车站没有人。和平和南生一高一低地站在街边等车。然后车子开过来,他们上了车。那天已经是除夕。雪下得很大。街上所有的人都行色匆促,脸上有兴奋而疲倦的表情。可是对这一家人来说,这是一个黑暗的日子。他们不知道如何去承担它。车子在市区的一个街口停下,和平的下巴又微微晃动了一下,示意南生跟他下车。南生的鞋带散了,不敢停下来系。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路上都是积雪和雨水融合的泥泞。弯弯曲曲的小巷拐来拐去,如同迷宫。和平走得飞快,走一会停下来,等着南生跟上去。他对她有一种因为陌生和由于她而带来的灾祸所产生的敌意和冷淡。他的脚步重重地落下,飞溅起黑色的泥水。可是同时他又被自己心里一种复杂的怜悯所困扰。这个女孩子满脸天真。她是一个孤儿。可是她的眼睛一无所知,纯洁得没有眼泪。
夜晚8点多的除夕晚上。南生跟着和平走在下雪的空荡荡的巷子里。南生停住了脚步。雪已经下得很大,南生的头发和围巾上都是厚厚的雪花。和平转头看她,他粗声地说,干吗不走。她说,我饿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鞋带已经被泥水泡烂。和平走过去,蹲下身为她系好鞋带。他的手指上沾染着肮脏的污迹,顺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几下。他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他。周围一片黑暗,只有鞭炮声此起彼伏。他们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小面馆。和平说,来一碗阳春面,再来一碗牛肉面。他们坐在油腻而肮脏的木头桌子旁边,一只昏暗的灯泡悬挂的屋顶上,电视里的欢歌锣鼓很嘈杂。店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平把阳春面放到自己的面前,然后把牛肉面推到南生面前。南生看着面条。她的面条上有数片卤牛肉和香菜,和平的面条面只有几片葱花。和平一言不发,拿起筷子埋头就吃。南生也拿起筷子。房间里温暖的灯光照亮面条的热气,两个人的额头上渗出微微的汗珠。这是南生吃的第一碗牛肉面。南生记得。城市里的面条,汤叶油腻而厚重,牛肉脆薄鲜美。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食物。她把汤喝得干干净净。抬起头,和平用阴郁的眼神看着她。他说,不要告诉妈妈,我们吃面条了。明白?南生点头。和平又说,吃饱了吗?南生说,饱了。他们走出了面馆。那个肮脏陈旧的小面馆,门口挂着两只喜洋洋红灯笼。台阶已经堆起了湿漉漉的积雪。
兰姨在凌晨的时候回到家。她眼神狂热,嗓音沙哑。经过亢奋的悲伤和歇斯底里,被别人扶着回来。她看着南生,面无表情地说,今天你乡下阿姨代你外婆打电话来,说要接你走。我说,我要遵照你父亲的意思,把你留下来。以后我们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南生住在和平的房间里。那里搭了一张小床。是一间朝西的窄小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被子陌生的气息。窗外依然有零落的的鞭炮声。一切都是逼仄而寒冷的。她坐在墙角,一声不吭。外面很快响起兰姨与和平的争吵。兰姨愤怒的声音有尖利的破碎,象一地的碎玻璃。和平,你是不是拿了我放在桌子上的5块钱?我没拿。她说,你不但偷钱你还撒谎。你就跟你爸爸一样流氓。你是不是出去吃东西了?和平说,没有,我们出去看放鞭炮了。你胡说。她尖叫。猛然响起来热水瓶摔在地上爆裂的声音。热水和碎片在房间里一片稀里哗啦。兰姨走过去扭住和平的脖子扇他耳光。她用全身的力气扇他的耳光。和平像动物一样愤怒而沉闷地挣扎。兰姨大声地叫,你给我跑下来。流氓。没心没肺的东西。你跪下来……
南生在墙角用双手紧紧地堵住耳朵。她听到肉体被粗暴地推搡和击打的声音。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在黑暗中惊惶地跳动。似乎要碎裂一般。似乎过了很久,外面安静下来。窗子有雪光映照进来。和平走进来。他在黑暗中脱衣服。他往墙角大声地吐出嘴巴里的血水,呼吸粗重。脱了一半看到南生坐在床上,靠着墙角在看他。他闷声到说,你不睡觉做什么。南生走到他的床边,用手去摸他的脸。他疼痛地闪避,粗暴地说,别碰我。他爬到床上,把被拉起来盖在身上。他的胳膊上有被玻璃划伤的血迹。南生看到自己手心上粘湿的血迹。那是和平伤口上的血。她捏紧手心,沉默地在黑暗中站着,感觉手心上的肌肤在灼痛。她低声地说,以后我们不要再出去吃面条了。他说,没事。以后我不带你去。她为什么这样打你。她有病。和平冷漠的声音在被子下面响起来。他不愿意再说话。
在模糊中即将睡过去的时候,和平听到黑暗中女该的床上发出声响。轻轻的,若有若无的辗转。他听了一会,下床走过去。南生的全身蜷缩在一起。他去摸她的额头。皮肤滚烫得象火烧一样,烧灼他的手心。他摸她的手,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那里也是干燥发烫。他说,南生。你生病了。我要回家。女孩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这里就是你的家。他扶起她的脸,想喂她吃药。摸到女孩脸上的泪水。她的整张脸被冰冷的眼泪浸湿。他想开灯,她不愿意。她说,为什么是我杀了爸爸。和平在黑暗中看着她,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犹豫着,伸出手蒙住的眼睛。她眼睛里的泪水。温暖的液体浸染他手心的皮肤。他说,谁说你杀了你爸爸。他只是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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