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元出狱后有工资吗有文采和情人吗

姚文元:“四人帮”中唯一活着走出秦城监狱的人(图)_网易财经
姚文元:“四人帮”中唯一活着走出秦城监狱的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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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之中,唯一一个活着走出监狱的人。王洪文、江青已经先后死于狱中。张春桥虽然仍活着,但是他不可能像姚文元那样获释。张春桥最初判的是死刑,改判缓期二年执行。两年后又改判为无期徒刑。既然是无期徒刑,那也就没有刑满之日。姚文元本是“秀才”,他在狱中仍坚持写日记。他出狱后,会写作回忆录。
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十名主犯被公审时的法庭全景(资料图)
审判席上的姚文元(资料图)
本文来源:人民网
责任编辑:王晓易_NE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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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文化大革命解决了路线问题
却导致大乱,
几百万红卫兵更是定时炸弹。
年轻人造反耽误了学业,
毕业后该去哪儿就业上班?
一个个都是文斗武斗干将,
哪能够老是呆在校园?
先是说从学校出来有四个面向——
面向工厂农村和边疆矿山。
然而真实的就业情况形势严峻:
全国的工矿企业大多因长期停产
人满为患。
边疆太苦太险,知青纷纷闹事
偷渡事件层出不穷,
只有一个农村还地阔天宽。
于是老人家说农村是一个
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
大有作为的(1)——
于是几百万红卫兵就摇身一变
成了知识青年。
接受再教育建设新农村的口号
冠冕堂皇,
农民心里可不欢迎城里人来乡下
分吃稀饭。
激进的城市造反派小将
进入愚昧落后的农村,
利益和观念的冲突就不可避免。
一边是被赶下文化大革命舞台
怨气冲天;
一边自以为是对入侵者极不耐烦。
时代大背景中还有城乡对立因素,
反修防修所要求的知青农民关系
是美好的谎言。
贫下中农说你们是来接受老子
再教育的——要听话;
知青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2)
毛主席看得真远。
红卫兵的脾气对决乡下汉的蛮横,
往往是农民流血知青挨得惨。
更有些女知青被大小队干部强暴,
激起知青家长八方上告要求伸冤。
下乡的造反派们常常悲愤难平
聚众闹事,
党中央为保护知青只得下达
专门文件。
凡是同女知青睡觉便是反革命
有可能判死刑——
看谁还敢把城里来的姑娘
侮辱强奸!
即便这样知青们还是满腹怨气:
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出卖到了乡间。
本来是造反派功臣应受善待,
流放的日子不啻是深渊。
怀念轰轰烈烈的造反日子
怀念繁华的城市,
自编一些歌曲来发泄不满。
有的如重庆知青战歌(3)低级庸俗,
有的如曼丽(4)灰色缠绵。
聚在一起开地下音乐会,
手风琴和吉它把战友们召唤。
音乐会从知青点(5)开到了晒场,
老远老远的贫下中农也跑来围观。
有人举报这是反革命示威——
可只能批评教育不能硬干。
(惹烦了那些武斗英雄又找你
打架闹事,
唱几支歌曲又没什么危险)
知青们开始轮流坐桩招待战友
直到吃光口粮,
他们管这叫做共产。
共产的人数越来越多,
吃完了口粮便去偷山(6)。
偷粮偷鸡甚至偷猪——
共产时的伙食就这样改善。
贫下中农自然恨得要命,
可知青有中央文件保护——大家
敢怒不敢言。
有的气不过站出来骂花鸡公(7),
又哭诉又诅咒令窃贼汗颜:
你黑心萝卜不看我们过的是
什么样的日子——
那鸡那猪是我爹看病救命的钱!
你偷了去吃了就多长个耳朵了?
凡是吃了的全家死完……
当然也有些知青本分老实,
他们是为了招工回城在好好表现。
那时不讲行贿是讲开后门——
请客送礼是为了招工和推荐(8)。
部分女知青还献出了贞操:
不会当反革命——因为是自愿。
不过这些事儿终究还是
反映了上去,
领导们认为原因很简单:
城里人过惯了城里的生活,
初到农村当然不习惯。
加之年轻人身体强壮精力旺盛,
干农活劳累了便要厌烦。
农村里没有文化生活也确是难过,
何不将他们组织起来为党宣传!
比如说宣传农业学大寨,
比如说宣传党在这段时间的
中心工作——搞自编自演。
(各地有的是现成题材,
写出来表演贫下中农会喜欢)
总之我们既要加强领导又要
好好引导,
知青们肯定乐意把文艺才能
向我们奉献……
于是纷纷组织起毛泽东思想
文艺宣传队,
草草排练便开拔到地头田边。
条件好的有手风琴或笛子二胡
锣鼓家什伴奏,
条件差的就只能干唱干跳
打打快板。
派仗结束后农村里难得看场戏,
贫下中农捧场的热情不用夸赞。
走上十里山路来看节目
还没有坐位,
爬在树上喝彩掌声笑声不断。
样板戏、自编戏、歌舞相声,
每一年国庆节还要搞汇演调演。
好节目先送县里加工打磨
再送地区,
好人才直接收进专业剧团。
一时间文风劲吹人才辈出——
知青们回城的曙光开始显现。
七十年代初各厂矿企业开始
恢复生产招收工人,
下乡两年以上的知青有望端上
城里的饭碗。
最好的是受大队公社推荐
去读大学,
但干部们多的是将亲戚子弟弄去
当工农兵学员。
(这是回乡知青最好的出路,
下乡知青就莫把推荐指标挤占)
不少知青当兵去了部队——
大多是音乐体育人才
是球队宣传队的骨干。
总之回城的大门已经打开,
知青们开始变得老实纯善……
甘家坳是一个文化老区
有去过省上汇演的光荣,
辜正红辜书记说我们要超过从前。
业余文工团限于经费暂不恢复,
但我们的文艺宣传工作要冠全县!
他指定区团委要全力抓好此事
搞出个名堂,
团委书记鲁志刚是全面主管。
主管全面的鲁书记却不懂音乐,
地区党校毕业生只有阶级觉悟
摇不动笔杆。
然而宣传队是机会可别忘了熟人,
找些亲戚朋友来——却丢人现眼:
没有扮相身材——十足的外行
哪是这块料?
拉上舞台便浑身抖颤。
辜书记见了大动肝火:
下去——叫沈建强来——
另搭一拨班子务求精悍。
要争荣誉必须唯才是举,
不管是找写手还是找演员……
于是沈建强当上了宣传队长,
刘吉这个歌手也成了首选。
那时的文艺宣传队名义上是
业余性质,
全天排演的工分由农业社负担。
有的知青在队上人缘不好,
脱产时间一长社员便有意见。
刘吉在下乡前就演过样板戏,
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
所有的现代京戏都唱得烂熟——
这回是自编的歌舞剧——他只能
在舞蹈班干。
舞蹈这活儿又苦又累要求又高:
舞者除了身材基本功还得有乐感。
可怜刘吉从未跳过舞蹈,
赶鸭子上架——唯有多流汗。
一段时间下来人瘦了许多,
居然找到了感觉有爆发力又柔软。
可是沈建强记得他的歌声——
你最好再练练嗓子准备领唱几段……
排演中县上的文工团老师来
选苗子招生,
这一下业余演员们都拼命竞争。
男的亮本事女的献媚,
一时间竟是百花争艳五彩缤纷。
刘吉觉得那专业歌手的嗓音
很单薄寻常,
不满他拉着架子在那儿充当师尊。
于是高歌一曲北京颂歌请他指教——
明显是向声乐老师挑战那种神情。
那专业歌手当时好不尴尬:
这娃儿哪来的这么好的高音!
原唱是F调他却唱A调,
饱满厚实的美声直达天庭:
不错,不错,你是跟谁学的?
汤雪耕(9)的著作?我也要买一本——
唉,真是……惭愧得很……
文工团的老师们夹起皮包走了,
甘家坳的业余演员一个没招成。
由不得同志们不千般愤怒,
万种怨恨:
都是你刘吉捣乱逞能!
这下大家都没选上文工团
你该满意了?
你不知道你是断送了人家的前程!
你劳改犯的儿子就会搞破坏,
将来你有机会时……会认得我们……
用不着谁打小报告向团委反映,
鲁书记已将刘吉当作出风头的
反面典型:
我们宣传队里有阶级斗争的影响,
刘吉这个劳改犯的儿子不守本分。
凭什么你要给文工团老师出难题?
从此你的领唱改换他人!
(虽然我们B角的嗓子沙哑
表演也生疏,
但宣传毛泽东思想主要是靠
阶级感情。
在这个原则问题上我们要坚持——
沈建强队长你就莫要再争论)
可以想象这件事对刘吉的伤害:
直到晚年他仍对此耿耿于怀。
好在他的理想是作诗人
而不是演员,
否则他不定会绝望悲哀。
(他坚持认为那声乐老师的嗓音
不行就是不行——
他自己都说惭愧却把我责怪)
此刻他再次体会到父亲的孽债
是多么的沉重:
人家动辄就指控你父亲在劳改!
他隐约已看到前程比预想更坎坷,
他立誓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
是最革命的左派。
(他还要用成就来煽鲁志刚耳光——
这团委书记如此伤人太不应该)
话虽如此说却掩不住无奈,
他常常郁郁寡欢独自发呆。
沈建强开始注意上这青年,
他发现刘吉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却说不出来。
(1)毛泽东的原话。
(2)毛泽东的原话。
(3)当时流传有“南京知青战歌”、“重庆知青战歌”等知青歌曲。名为“战歌”,实为伤感绝望之情的倾诉。既缺少红卫兵造反时的那种英雄气概,又缺少反省觉悟后的深沉和崇高。词曲都很粗糙,一味怀念城市,哀叹命运,很是庸俗。
(4)“曼丽”这支知青歌曲也很浅俗。七十年代被香港歌星张帝唱红,在台港澳流行一时。现在居然成了夜总会和卡拉OK中的保留曲目。
(5)专为知青修建的集体住处。一般都有来自知青父母单位的人带队,男女混居,大锅吃饭,共同劳动,很有些军事化的味道。
(6)偷山粮——最受农民痛恨。
(7)骂大街。
(8)中国声乐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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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家坳的外来知青不算很多,
都想参加宣传队来跳舞唱歌。
搞文艺大多是想找一条出路——
尤其是那些可教育好的子女(1)
只能从这方面把厄运突破。
宣传队里也有几个重庆知青,
他们只能满足于次要角色。
因为本地人确实很有水平:
从乐队到歌舞都无可指责。
文化大革命前这儿曾是县上
文化部门重视的点子,
时常派专业演员下来培育花朵。
可自从得罪了文工团的老师,
甘家坳的宣传队就受到了冷落。
汇演彩排无人来指导,
食宿安排也颇费周折。
原因何在大家心知肚明,
鲁书记对刘吉更是一腔怒火。
不巧那顶替刘吉的领唱B角
感冒发烧,
劳改犯的儿子才恢复唱歌资格。
可是那刘吉已没有了激情,
演出中只能算是勉强凑合。
声音苍白吐字草率,
紧张的表情让沈建强难过:
这娃儿怎么了——为什么
不能象平常那样自信那样洒脱……
演出结束了,掌声也很多。
最终一等奖被甘家坳夺得。
虽然刘吉的领唱并不出彩,
但领导们重视的是剧本创作:
既有阶级斗争,又有学大寨,
还有轰轰烈烈的水利建设!
好啊,好啊,这么丰富的内容
值得观摩……值得观摩……
文工团的老师们也凑了过来,
一个个竟相同演员们握手
表示祝贺。
那专业歌手有点同情刘吉:
下次再来,积累舞台经验
唱出水平唱出风格……
这时的刘吉羞愧欲死,
他担心自己的糟糕表现会成为
政治灾祸。
他发誓从此不再争这些浮名,
他需要的是为他的诗歌事业
积累生活。
沈建强见刘吉郁郁寡欢,
他知道这小伙儿还在为演出
深深自责:
不要紧,没有什么——今天
你的表现还不算砸锅……
区委举行了庆功宴会——其实是
粉条豆腐之类外加肥二砣(2)。
堰塘里打来了大条的花鲢,
嫩豆子鲜笋子装满了大缽。
大家都说这是辜书记给大家
打个饱牙祭,
平日里排演是没管过吃喝。
席间辜正红起身向演员们敬酒,
感谢大家为甘家坳的文艺宣传
做了那么多。
这一次汇演拿了一等奖,
同志们个个都是功不可没。
总之是区委重视加上全体努力,
沈建强同志这笔杆子更是
战功赫赫。
演出我看了——很有水平——
当时我和县委谢翠花书记在一起
有革委会老宋在坐。
大家都说我们创作的歌舞剧
生活气息浓郁,
通过舞台宣传,我们的水利建设
得到了认可。
谢书记决定再拨款给我们以完成
水库配套工程,
谢书记还问起了剧本的作者。
咹?阶级斗争嘛?当然厉害
当然厉害——
我们甘家坳的革命和生产决不能
让敌人破坏。
(敌人是谁?这个问题我不说——
虚构的反派人物是象征
敌对势力的存在)
揪出了敌人统一了思想,
然后是齐心协力农业学大寨。
好,好,(喝,喝)演得好
这一回让县委看到了我们甘家坳
领导班子的风采。
哈哈哈,同志们哪,
不是我喝了酒——大家都是
难得的人才哪……哈哈哈……
鲁志刚看到刘吉笑容绽开,
很不服这劳改犯崽子跟着大家
被辜书记抬爱。
吃完饭便宣布宣传队解散,
去各公社的巡回演出不再安排。
各自回生产队去参加生产劳动,
好好表现莫要懈怠……
说实话大家已习惯了宣传队
浪漫的生活,
很多人都反胃农村里的饭菜。
一日三餐红苕是主食,
煮熟它还得靠自己去捡回茅柴。
一张脸被柴草烟熏得黝黑,
又挑水又洗衣动作要快。
赶不上出工要扣工分,
歇干时的文化生活就是打牌……
沈建强见大家情绪低落,
便留下队员们把龙门阵闲摆。
主题是各人畅谈理想——哎
刘吉你莫走了——要合群交友
才活得自在……
有人谈起县里的文工团,
说最大的愿望是进去当个演员。
专业的专艺工作者概念都不同,
哪象这业余宣传队不是个饭碗;
有人说想通过关系去当海军,
从电影里看到海洋真是湛蓝。
驾驶着军舰乘风破浪,
站在甲板上远眺海天。
海风吹起我深蓝色的飘带,
大炮显示我国防的威严。
这样的生活才最是理想——
可是我担心过不了体检……
当然更多的人是想进厂当工人,
上班下班挣工资吃饭。
这是最现实的理想——虽然平凡。
我可以在单位上追求进步,
入团入党把技术钻研。
然后找一个漂亮的姑娘,
结婚成家日子蜜甜……
沈建强见大家兴致勃勃,
只有刘吉闷在那儿不作发言。
小伙子喝了几口酒满脸通红,
看得出他是不想爱惜嗓子
进音乐学院或剧团。
如此糟蹋自己却是为何?
抑或是鲁志刚(这活着的吕传银)
催毁了他的信念?
前红色风暴领袖放下了茶杯,
眼里是关切声音却威严:
唉,小伙子,不要这样自暴自弃,
你看大家都在设想未来拨动算盘。
难道你的理想因经不起挫折
而不可见人?
难道你是徘徊在生活的岸边……
我么——(那轻狂诗人站了起来)
我觉得诸位有点可怜:
人生追求竟止于此——难道我们
为人一世就只希求这点点?
我不敢设想我的职业,
我已经找好了自己的侣伴。
如果我只想着吃穿结婚生子
我就去变猪——
每天只呆在平安的猪圈……
这一下劳改犯的儿子又犯了众怒,
(好在鲁志刚鲁书记不在眼前)
沈建强家顿时吵声一片:
哦,我们当代最伟大的诗人!
想来你这辈子是不食城里烟火
是广阔天地里的神仙;
是的,我们都是庸人,目光短浅,
你的理想远大可惜都是虚幻;
政治上你已经是个先天残废,
现在就看你几时在报刊上发表
你伟大的诗篇;
你拿自己搞实验还连累云芝,
最终你的下场离疯子不远……
(你能写出名堂我手掌心煎鱼
孝敬你这个诗人——
没有人不看你要碰得头破血流
死于苦难)
沈建强一听诗人二字大吃一惊:
难道这刘吉果真是缪斯的情人?
说他伟大自然是讽刺,
说要读他的诗篇是谅他不行。
可是那受挖苦的可怜虫
竟毫不在意,
喝了酒他胆子大了却故作冷静
压着嗓门:
我真的可怜你们——你们就只有
这么个境界,
你们本来就是芸芸众生……
(有人趁着酒兴大动肝火:
难道你刘吉还能作伟人不成)
刘吉扬头傲然一笑,
鄙视人的目光最伤人心:
我么?我注定要一辈子受苦
却有希望获得永恒……
如此狂妄如此伤人,
甘家坳这地方是闻所未闻。
千百年来做人都讲究中庸平和,
葛秀才却教出这么个高调的外孙!
如果不都是知青是宣传队员
那天会打架——
大家都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气愤。
沈建强站起来制止大家的骚动:
刘吉你今天哪来的这等豪迈劲?
要知道这个社会容不得(我不说)
狂妄之徒,
你和大家格格不入只会有不幸。
同志们听我说一句:刘吉有缺点
但绝对是个好人,
大家要理解他的处境。
他的诗歌水平怎样我不知道,
但愿每个人都能美梦成真。
大家都是知青很不容易,
刘吉你也应该学会容忍。
人在这个世上各有各的活法,
你不尊敬别人就没办法生存。
好,没有啥,就这样吧——
来,握一握手——从此大家
有了情份,
要永远珍惜这段青春……
(1)彼时是将“黑五类”“黑八类”的子女视作异己人物,但称其中一部分是“可教育好的”。
那天下午妻子要去县医院学习,
沈建强把刘吉约到家里。
他要与这个自封的诗人作番长谈,
他要问这个年轻人凭什么发出
那些豪言壮语。
沈建强曾受过吕传银的压制,
他完全理解刘吉现在的境遇。
抑或小伙子受压过多而叛逆反弹,
因此那些言辞才那样犀利。
目空一切自命清高,
确实有点诗人气质。
但诗歌毕竟不是行为艺术,
要做真正的诗人谈何容易!
刘吉对沈建强的邀请喜不自胜:
他一向钦佩沈建强的文学功力。
汇演的歌舞剧虽不怎么样,
红色风暴的领袖有怎样的文笔!
大字报批判文章的水平姑且不论,
国庆节专栏里的诗歌庄严华丽。
但造反派的领袖居然讲宽容——
看得出他是怕我伤人过多
成众矢之的。
刘吉只道沈建强要找文学朋友,
但不知此刻的沈队长正陷于孤寂。
昔日的造反派战友骂他是叛徒,
他现在的知音只有他妻子。
可妻子是医生只讲现实不讲浪漫,
她对丈夫的业余爱好不感兴趣。
最为关注的是丈夫的处境,
建强能受区委赏识她心里欢喜。
然而宣传队里大多是些业余艺人,
沈建强需要的却是一个文学知己。
结识刘吉后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
做一个真正的诗人,
真正的诗人就应象刘吉那样自信
而以鄙俗为敌!
一想到桂冠之梦易主他就心疼,
不服气之余他对刘吉更加好奇。
这小子哪来的反潮流的胆量?
他当老保小头目时我咋没注意?
说话狂妄而雄辩有力,
卖弄之中有磅薄的大气……
于是他将刘吉作为异人请到家中
加以考察——
他确是想弄清这狂人的底细……
沈建强的宿舍在营业所的后院,
冷清偏僻阴暗潮湿。
潘华的放大像挂在墙上,
书架上陈列着毛泽东选集。
一百瓦的灯泡亮得刺眼,
一个急救箱是医生的用具。
方桌上摆放着大摞的手稿,
一壶浓茶是长谈的架势……
刘吉想到了沙莎说的话:
走文学之路,但需要一个老师。
眼前这沈建强文学功力深厚
为什么不憧憬诗人的桂冠?
我自以为是缪斯的情人有何根据?
年轻的青果子诗人蓦然感到自卑,
他不敢奢望沈建强会给他宝贵的
指导和鼓励。
而沈建强则是看到了一个
真正的异人——
他诧异刘吉非凡的记忆。
谈及西洋作家如数家珍,
读一遍就记下了上百条手抄的
名言和警句。
沈建强小心翼翼地拿出那首
撒谎的信,
谎称是抄自一本翻译杂志。
刘吉一过目便将其印在了脑海,
背诵时竟情不自禁揩不干泪滴。
真正的诗情能让诗人产生共鸣——
更何况豪迈的崇高有铿锵的旋律。
刘吉完全融入了诗的境界,
生命在激情中兴奋得颤慄……
沈建强此刻异常感动又惊又喜:
难得这小伙子有这等悟性和素质。
他在心里承认刘吉才是真正的
诗人甚至天才——
缪斯当然要钟情于这个赤子!
他庆幸自己交了一个
有品位的朋友,
他乐意看到天才登上天梯。
当然,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儿
阴暗的动机:
他准备欣赏一个理想主义者的
人生悲剧。
象刘吉这种狂生是屈原李白之后,
在我们这个社会必定要碰壁。
如果他不顾死活我行我素
硬要做诗人,
毁灭会有很高的机率。
首先他生存困难不会保护自己,
而他又全身心地投入海市蜃楼
不留余地。
到头来象李太白跃入水中
捞他的月亮,
或者是象屈原心碎后沉入江底……
沈建强想起妻子说过的话:哪能
不讲现实不顾家庭献身文艺?
写诗写小说都只能搞业余……
于是他试着探摸刘吉的功夫,
而小伙子也带来了几首歪诗——
天哪——什么东西——原来
这家伙不懂基本技巧不懂韵律!
口口声声诗歌要自由艺术要自由,
实际上不懂创作的起码规矩!
所谓的诗人被揭去了画皮,
虚张声势的天才是眼高手低。
沈建强顿时极度失望:
凭你这个写作水平你敢攀上缪斯?
好吧,你回去吧。我以为你起码
能写出通顺押韵的诗句……
刘吉知道沈建强是行家,
心里已将他视作老师:
其实,我真的不懂写诗
需要什么技巧,
我甚至还不懂语法逻辑。
过去外公教我的是文言句法,
文化大革命中又没学现代汉语。
但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学会
应该掌握的知识——
你只讲一遍——我保证
刻苦学习终生牢记……
历史就是这样给了我们的诗人
一位老师,
让他在关键的时期成长顺利。
一个有经验一个有雄心,
两年后刘吉已有娴熟的文笔。
而他的词汇丰富又生动夸张,
即便写散文也富于诗意。
与沈建强典型的现代中国文体
不同的是刘吉注重方言,
欧式的句法也大量吸取。
这就形成一种文采:实际上
是现代汉语的发展趋势。
两年里他反复玩味每个词藻
内在的词性,
仔细研究生活语言与文学的差异。
抛弃了僵化的句子成分划分 
以适应生活适应文学,
下笔就如有神助随心所欲。
这时候他还难免生硬摆不脱造作,
沈建强发现他正长硬羽翅。
可是刘吉仍是个极左的造反派,
他不敢以真实独特的小我
作抒情主体。
抒怀要抒无产阶级之情,
因而他只能写一些空洞的标语。
沈建强却很满意他进步神速,
但他也不知道刘吉前途在哪里。
他们曾合写过一些革命政治诗
向报刊投稿——
都是退回来说是经研究不拟刊用
望继续努力。
他们不知道那时中国的媒体是
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1),
在这种情势下投稿是不合时宜。
这件事给刘吉的影响非常消极,
他甚至不再相信报刊是诗的园地。
此后几十年里他很少投稿——
他宁愿自费出版自己的诗集。
沈建强就是这样浇灌了另一棵
更加茁壮的诗树,
他自己却在诗国外蹒跚在崎岖。
不过沈建强将来的故事却后话,
刘吉还将在他那里受高等教育。
因此我们的诗人自称是幸运儿
受了日精月华——
他没有理由不为他的时空
写出史诗。
(1)即“两校”(北大和清华)受江青姚文元控制的一个写作班子笔名,在文革后期俨然是中共中央的喉舌。
大石坝是弥陀公社最小的大队,
五个排(1)千把人土地肥美。
标准的浅丘地貌坡缓土厚,
正龙田(2)连成片从来不缺水。
甘家坳水库离这儿很近,
有水渠灌溉庄稼人还怕谁?
学大寨上农纲(3)要扩大复种指数,
哪管得破坏生态平衡把环境摧毁。
掠夺式耕种消耗地力,
化肥的酸根却日积月累。
土壤板结酸性严重,
胡乱开荒破坏了植被。
& && &&&砍光了山林放干了水田,
沾糯泥种两季血本无归。
榜田里苕籽和黄花目蓿长得稀疏,
蚕豆苗也黄焉焉的令人心碎。
农业社猪场饲料缺口大,
更不说翻埋在泥土里沤作绿肥。
没有人在意四川是个封闭的盆地,
疯狂地破坏资源气候不怕犯罪。
没有了山林和冬水田养水
就没有了天上的云堆,
打破了水的循环系统气候就变得
岌岌可危。
明眼份:川中丘陵地搞两季田
是劳民伤财破坏环境,
可上面压下的政治任务谁敢违背?
(谢翠花当县委书记要狠抓农业——
尽管她是外行却要建树丰碑)
殊不知瞎整蛮干得罪了老天:
1973年交春后便一直响着旱雷。
栽不下稻秧甚至空了水缸,
地里的玉米苗早就枯萎。
& && &&&血红血红的天空下是赤色的空旷——
枯死的竹林里热风劲吹……
每天必来的太阳越来越毒烈,
光秃秃的大地象抹了一层血!
干酥了红苕苗晒油(4)了花生种——
没有什么农作物能生根发芽
长出嫩叶。
路边的铁线草早已枯黄,
秧田被烤得坚硬还深深开裂。
溪沟和水库一天天干涸,
人们守着老古井排队挑水
不分昼夜。
广播上天天喊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干部们全部下生产队为抗旱鼓劲
累得遭孽。
吼破了喉咙没有水喝,
东跑西跑从不安歇。
拼命拦住逃荒的人群,
自己的衣服却被乱人撕缺。
是呀,你得让人活呀——没有水
庄稼绝收——家家户户的饭锅
都成了锈铁!
贷粮(5)在哪?贷款在哪?
光凭两片嘴巴说社会主义优越。
我们呆在这太阳底下能干什么?
还是天天饿着肚皮把文件翻学?
批林批孔能批得下雨来么?
你们要渴死饿死贫下中农
才是造业……
王光烈本人也是饿得心慌——
他们家两天前就吃光了借粮。
这借粮是国家粮站拿出每人五斤,
东北玉米煮粥又甜又香。
可王支书家里人口实在太多,
掺着糠捏着吃也难免吃光。
昨天起就开始煮空了的苕种,
现在苕种也快完了——咋办老王?
老婆子带着孩子出去寻找野菜,
不知道有没有收获回来煮菜汤?
有碗菜汤喝喝也是好啊,
不管是野油菜还是枸地牙
总比空肚皮强!
王光烈不许家里人出去叫苦,
也不敢再找去公社和区上。
整个川中一片大旱——领导们
想必是比我还胀忙。
身为大队党支部书记我不能
丢下几百贫下中农不管,
要把他们统在一起有难同当。
挺直腰杆通知全大队社员开会,
大石坝一队的晒坝就是会场。
果真是大家都象我一样饿绵了么(6)?
开个会来得这样稀稀朗朗(7)。
哎呀同志们哪,同志们——
(让我们去竹林里讲话
那儿阴凉)
请一定要相信集体,请一定要
相信我们伟大的党,
有毛主席的领导我们就有希望。
现在是新社会不会饿死人的,
只有旧社会才会卖儿卖女
四处去逃荒。
因此我们要坚守阵地抗旱保苗,
保住我们的母猪和牛儿
明年多打粮。
现在正龙田里要多打土井,
要多深就挖多深直到水汪汪。
听说有的土井已深达三根竹竿,
要有精神准备再挖它一丈!
我不相信这老天爷会一辈子老起(8),
只要能栽下红苕下半年就不会
饿大家的莽莽(9)……
王光烈说着说着就没有了精神,
赶紧扶住一根竹子当作拐杖。
饥饿令他胃部绞痛直想呕吐,
大家的惨象令他眼泪汪汪。
但是他此刻必须振作,
他必须咬紧牙关作大家的榜样。
然而还是有的人打熬不住觉得
再也活不下去,
只顾诉苦不讲会场秩序。
这个请党支部拿出办法,
那个说家里早已锅儿吊起。
还有人抱怨上面拨的救济粮
实在太少了,
五斤玉米能解决多大问题?
总说是困难时刻要相信党,
难道党要我们就这样死在一起?
水库干了,堰塘干了,古井干了——
天天读文件又不能读得让老天爷
听指示下雨!
眼见得一家人要断顿头,
新社会又不准卖儿卖女。
连树子都干死了哪去找野菜?
守着这季庄稼只能咬手指……
可怜王光烈饿得头昏眼花
还要安抚大家,
哪里能镇住堂子维持秩序!
一些人刚散会就结伴外出
去爬火车,
& && &&&偷偷离开这片冒烟的土地。
听说峨边的乌斯河林场需要民工,
每一天能挣到五块钱工资。
伐木这活儿是有些危险,
花一块攒四块能补贴家里……
这些人只做着挣钱的美梦,
没想到外出打工需要手续。
一听说要介绍信要证明一个个
就傻了眼,
围着场长求情忍不住哭泣。
有人提议只干几天挣点路费,
有人提出降低工资待遇……
然而林场还是不敢用他们——
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来历!
(现在要大抓阶级斗争,
出了问题垮不了皮皮(10))
实在被缠得没法就只好打电话,
请公安来将这些外流人员
遣送回去……
于是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押送回来,
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块黑牌:
外流犯(11)XXX——那名字写得
墨汁淋淋又黑又歪。
公社斗了大、小队还要斗,
总之要教育群众莫跟他们学坏。
可怜一帮犯人家属跟在后面
哭天号地,
一个个蓬头垢面又拖娃带崽:
革委会呵,党支部呵,
请把我的男人捆松点——我一家
几口人全靠他双手挣工分打柴……
嘶声竭力涕泪滂沱,所有的人
都背过脸去掩饰不住悲哀。
这件事对刘吉震动极大:
灾荒年出去打工危害了个啥?
五花大绑到处游斗——一个个
都是面黄肌瘦可怜巴巴。
赓即他又批判起自己的立场:
灾荒年更应该红心向党。
一有困难就溜之大吉
当可耻的逃兵,
这样学大寨几时跟得上?
他试图将这事提高到阶级斗争的
高度上来认识,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外流犯们
想象成阶级敌人丧心病狂——
他们——毕竟也是贫下中农呵:
他们无非是不让老婆孩子饿死
——这是什么罪状?
(刘吉想到父亲便打了一个冷颤:
愿那些遭孽人的子女不受到影响)
于是他将这理解为阶级斗争
不可避免的残酷——
为了大局——小问题也只能做成
大的文章……
年轻的诗人就是这样认识生活,
他认为这些贫困落后的现实不是
农村里的真相。
社会主义新农村楷模是大寨,
没有学好大寨你就不是社会主义
而活该困在饿乡。
(这时的刘吉很有点柏拉图精神:
现实若不符合理式便是影子走样)
那么,学大寨应该怎样学呢?
这个问题值得想想。
刘吉知道这里已学过大寨 
将坡地改成梯田——
可土埂垮了庄稼也不长。
新翻的紫页岩压埋了耕作层,
风化的石骨子比不上土壤;
刘吉还知道这里学过大寨
割资本主义尾巴——
不准多养鸡鸭不允许赶场。
结果是大家都没钱买回油盐:
原来鸡屁股是社员家里的银行。
那么,与大寨的差距究竟在哪儿?
刘吉开始观察队里的现象:
有人出工不出力,穿着棉袄挖土
懒懒洋洋;
有人要求把农活划成任务,
各干各的免得有剥削嫌疑
沾别人的光;
还有人专门小摸小拿,
收工回家时大背兜里总有集体的
南瓜红苕——上面盖着草秧……
刘吉还发现队里的制度严得过火:
康富队长整人真是没话说。
(大跃进时他曾灌过学生的狗屎,
为积肥还推倒老土墙(12)让垮房人
去蹲岩窝;
降任小队长后他威风扫地,
可整人的名堂仍然很多)
这样也罚,那样也是罚,
不提高社员的觉悟你把他奈何!
(在这里刘吉不自觉地
向往起礼治——只不过
是想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大家头脑
过乌托邦生活)
所以他得出结论要加强学习,
并开始在社员大会上提意见
向管、卡、压开火。
一句话归总不能依赖制度,
社员是主人翁用不着夹磨。
大寨人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当干部要讲究思想工作……
这样的高调天真又可恶,
王光烈和康富申辩不得。
马世勋则支持毛主席派来的知青
发表意见——
他现在正逼近支部书记的宝座
要拣过拿错。
过去他曾拒绝过李能书记的
破格提拔,
害怕大跃进后算帐官大了跑不脱。
四清后王光烈利用仇二姐的问题
撤去了副支书,
如今马连长已把玄机看破:
人生一世要有权势——
毛主席有权,刘少奇就遭了祸……
所以他开始大唱高调大唱反调,
刘吉来充当炮灰是意外收获。
马世勋很快就如愿以偿
当上了支书——
(当然这也要感谢公社任副书记
委以重托)
康富也因业绩不好被撤了队长,
马支书选择了他的亲信——民兵
副连长柴俊能力不错。
(就这样青蛙们赶走了
统治它们的呆笨的木桩,
请宙斯派水蛇来当国王。
新来的统治者专门吃青蛙——
大石坝的社员们呵,
伊索这寓言你们可听得讲)
刘吉对这结果有些意外:
他听说马支书过去曾有过不光彩。
但是他有文化有头脑重视学习,
很可能会带领大家学好大寨……
天真的诗人呵,你真是傻呆,
理想主义者可不能是榆木脑袋!
你将为自己的幼稚付出
沉重的代价——
你很快就会领教马支书的厉害!
这时刘忠从安岳赶来,
他说父亲已刑满解除劳改。
现在他是公民了——正在安岳
我们家里把你等待……
(1)大跃进时,农村实行军事化管理。大队叫“连”,小队叫“排”。这种叫法兴了二十多年。
(2)在川中丘陵地区,一般田沟里都要蓄水,称为“冬水田”,变称“正龙田”、“正沟田”。“冬水田”不仅要蓄水保春耕,还能以足够的蒸发水保持小气候的候物平衡。
(3)即20世纪七十年代初制定的“农业发展纲要”。要求长江流域农田亩产400公斤以上。当时这个数字很大,一般不易达到。
(4)花生下种后,若无雨水滋润使之及时抽芽出苗,便会被烈日晒出油份发不出芽。
(5)实为国家借粮给农民。
(6)饿得不想动了——“绵”:此处作迟缓讲。
(7)稀稀拉拉,不齐整。
(8)川中俗语:拿起、稳起。此处作不变讲。
(9)此处应读平声,饿肚子的意思。
(10)脱不了干系。
(11)彼时整个社会对人口流动都卡得很严。灾荒年和农闲中的农村尤甚。而公安局只要抓住了人,便定之为“犯”——真暴政也!
(12)农谚云:“三年不见天,抵得上油煎。”农村中的老土墙泥年辰久远,肥力很足,施在地里却能增产粮食。但“大跃进”里推倒农舍取墙泥,不顾农民有没有房住的做法却令人发指。
刘吉对哥哥不能不敬佩,
刘忠这些年有多大的作为!
瓦房建起了,嫂子过门了,
姐姐嫁出去了——这在乡下可谓
居功至伟。
须知当年吴素君是带着一双儿女
被遗弃在岩洞,
须知这三个生灵在世人眼里
是多么的卑微:
没吃没穿,没钱没房,没有同情,
没有尊严——甚至没有了
叹息和眼泪!
剩下的只有生存的本能,
以及那劳改犯家属所受不完的罪!
吴素君硬是带着儿女活了下来,
象母鸡护着小鸡任雨打风吹。
可怜的刘忠天赋极高是读书的料,
进高小时却交不起两块钱学费(1)。
(劳改犯的儿子不能享受减免,
贫下中农的子女才有政治地位)
刘琴更是个可怜的文盲——
好在她聪明勤快又温柔贤惠。
(转业军人丈夫家庭困难,
刘琴嫁过去当家极是善待姊妹)
苦难中一家人抱成一团,
从不提起刘春免得心酸。
全凭着刘忠无师自通出去干漆匠,
除了公积金还能攒下一点现款。
(刘忠外出挣钱队里不好制止;
他们家近几年工分多总是进钱。
更何况一天两元钱的公积金
是交了集体,
这样的手艺人莫管得太严)
吴素君省吃俭用苦巴苦做,
总算熬出头了受到大家称赞。
瓦房虽是土筑却盖得高朗,
三合土(2)打地平让人红眼。
虽说是盖的拖瓦(3)却不漏雨,
竹竿缠上草绳作缘条是俭省算盘。
双扇门漆成猪肝色富丽华贵,
镀铬的拉手加上打锁开关方便。
吴素君喜欢下雨天静坐在堂屋——
她爱听那落在青瓦上的
密集的雨点。
那雨点打在青瓦上是叮叮当当
带着钢声,
这时候看着宽大的房间心里舒坦。
回想起那岩洞里的艰难岁月
就要打起冷颤:
刘春呵你这负心人害人不浅!
她想起父母改恶从善吃斋念佛
仍被刘春拖出来枪毙,
她想起了刘春酒后占有她
那个夜晚。
可怜的姨孃可怜的文秀——
阎王爷你为什么要安排下
这么一段孽缘!
还有葛兰也是上当受骗陷在苦海,
多想为她松一松肩上的重担!
如今我们这边儿大女成人
日子稍好,
那登徒子却八年徒刑已经期满。
听公社干部说刘春应依法回安岳
同我们团聚,
(还说他这辈子不能再去找葛兰)
我们应欢迎他回农业社参加生产。
想起来这自私鬼是那样可恨,
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数落他一顿
把他严管!
这辈子披张人皮不能老是造业,
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德性要收敛……
吴素君想好了一大堆训夫的狠话, 
可一见到刘春便忘在了爪哇。
可怜的弃妇又拥有了丈夫——
毕竟她从小就爱他还守了活寡!
刘春呵刘春,你真的回来哪?
我这是不是在做梦——让我摸摸
你的脸颊!(你多瘦呵)
那一夜的欢娱是胜过新婚,
刘春在床上从未象这样英姿勃发。
老两口端的是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欲仙欲死,
以至于忘了下床吃饭让儿媳笑话。
一个认为幸福是从天而降,
一个要把几年来受压抑的情欲
作番释放。
第三天刘春便对吴素君恶心——
这时他才发现妻子越来越丑
还老得干瘪了乳房。
于是他的脾气又恢复了暴躁,
象一头豹子在铁笼里发狂。
动辄就对人呲牙裂嘴,
眼睛里爆射出要吃人的凶光。
吴素君有泪咽进肚里:
只恨自己不再是年轻的姑娘。
刘忠却似乎没有看出危险——
他在盘算今后父子两人挣钱
日子会怎样……
刘春就这样统治着这个
现成的家庭,
直到刘吉跟着哥哥走进大门。
父子俩仔细打量着对方:
一个老了,一个正在青春。
但刘吉发现父亲仍肝精火旺,
一点没有改自负的德性。
不懂当前形势却自以为是,
总结过去——挣钱太多招人嫉恨
是最大的教训。
(今后我们要同干部搞好关系,
必要时送点钱给他加深感情)
总之老子有的是挣钱的本事,
儿女们都该把老子看作是财神。
这几年在劳改队冷眼观察社会,
闹过去闹过来政治值几文?
聪明人还是要讲点实际——
我认为凭劳动技术挣钱
是最重要的斗争……
刘春在劳改队是从不抽烟,
现在自由了就发了烟瘾。
好在刘忠他早有准备,
买回的香烟是名牌大前门。
那劳改释放人员点着一支烟卷
摇了摇头,
眯着眼睛继续把儿子们教训:
是呀,找钱才是最要紧!
共产党的官儿不是没当过,
什么阶级斗争能比土改那阵?
这些年无非是中央那批神仙
在天上争权夺利打仗——
你们这些凡人裹进去还自以为
光荣参与了革命。
斗过去斗过来有什么意义?
还不是象我过去杀人那样
纯粹是浑整!
(唉,开窍咯——可惜浪费了
二十多年的光阴)
刘吉当即跳了起来——他没料到
刘春竟会发出这等谬论!
三番五次坐牢蹉跎半世,
到头来还是不见长进。
什么地下党什么土改大队长?
这等觉悟这等水平!
看起来这八年的监狱又是白坐——
可是他还不敢在这里顶撞
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他听多了父亲的故事,
总以为他是英雄有着冤情。
长大后才听母亲说他自私纵欲
品性不好,
劳改犯崽子就是他带来的恶名。
现在他刑满获释毕竟是好事——
现在他已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他回到吴妈妈身边合理合法,
看样子哥哥对他很是崇敬。
抑或他在劳改队不知道
外面的情况,
他更不知儿子要做一个诗人……
于是又耐下性子与父亲交谈,
介绍了家里的情况又谈远景。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理想,
不可能让别人包办前程。
我这个人别的不行只酷爱诗歌,
希望将来无愧于葛秀才的外孙。
——什么?诗人?莫名其妙——
(这一回是刘春跳了起来)
啥?诗人——(行行好)难道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文曲星?
哈哈哈哈,算了吧——还是
脚踏实地为好:你当知青
还不能自立——老是依靠母亲
绝对不行。
我象你这么大早就出徒了,
还给省委当交通员去延安培训……
刘春得意忘形的样子俨然是主宰,
要当诗人的儿子心里却很不自在:
看样子他从未忏悔过自己的罪孽——
他何曾想过带给我们的灾。
他是那样轻松地毁了自己的前程,
现在却嘲笑我要做诗人。
开口挣钱闭口挣钱铜臭熏天,
无非是想用钱来买回自尊……
年轻的诗人气鼓气胀,
刘春却问起你妈现在怎样?
一听说她离开石油器材库
便连声叫好,
说早就该出来单干不受框框。
刘吉后面的介绍却使他顿时
皱起了眉头:
母亲现在有个助手——帮着
干粗活的伙伴姓周——是个木匠。
说到这里刘吉感到有点尴尬:
他看到父亲眼里冒出了凶光。
于是他挺直腰杆替母亲辩解,
尽管他知道自己是红着脸庞:
这些年妈妈是多不容易呵——
你想她一个女人养活我们全家
是怎样的凄凉!
在石油器材库经常饿得昏倒,
搞单干没人帮衬咋个在外闯荡?
上一回漆屋檐妈妈摔下跳板
伤了筋骨,
全靠周叔叔做完工程还煎药熬汤。
这时那刘春再也坐不住,
摁灭半截烟站起来叫嚷:
好了!不要说了——我晓得
你妈她日子艰难要有人帮忙,
我自己倒霉活该被她遗忘。
现在我回来了,大家都好了,
要想法给她松肩——莫再惹什么
石匠木匠——管他姓周还是姓王。
(刘吉提醒父亲:周叔叔是好人
对我们全家都好,
请不要误会他是什么流氓……
诸如此类苦口婆心解释
但父亲的口气坚决不容商量)
好哪,不要多说哪——明天
刘忠就随兄弟去看你葛兰妈妈,
然后尽快赶回来向我汇报情况……
这一夜刘春辗转难眠:
他不能容忍葛兰把别人爱上。
怒火欲火交炽燃烧,
他要复仇要征服要夺回葛兰
侍候在床!
葛兰是多么美丽多么温柔呵,
几时才能让她来到我的身旁……
这一夜刘吉也是痴望着油灯
胡思乱想,
父亲的表现使他感到一种不祥。
八年的劳改生活应该是教训,
谁知他仍是颐指气使象没事一样。
既然回安岳同吴妈妈团聚是服从
法律的安排,
再和我母亲一起生活就不可想象。
历史留下一个悲剧的难题,
想父亲也已吃过大亏是再也不敢
触犯法律。
然而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吉是猜不透父亲的哑谜。
(他已感到母亲对登徒子早已
心灰意冷,
但不能向父亲直说怕伤他脸皮)
可怜刘吉一整夜的冥思苦想,
天亮时作出了一个混帐的主张:
他无论怎样也看不出父亲
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抑或
他会面对现实:无非是前妻难忘
作一些技术指导帮一帮忙。
这个要求没什么不好 ,
当儿子的不能从中阻挡……
(年轻人很快就为自己的单纯
付出了代价:
他是为家里引入了一头恶狼!
直到那刘春丧心病狂原形毕露,
他才发现世界的复杂——父亲
原是一个卑鄙的混帐)
三天后刘吉领着刘忠去川中县城,
在一个新建厂的工地见着了母亲。
周叔正在高架上油漆厂房木窗,
眼睛里对葛兰是款款深情。
两个人对刘忠的接待是出于礼貌——
尽管他现在仍叫葛兰为妈妈
是发自真心。
但毕竟这文秀的儿子是长大了,
他是来替父亲探路并传达口信。
葛兰留刘忠吃饭同他细谈,
周木匠不避嫌不光是旁听。
先问候这些年你娘好吗——我
说的是我吴姐素君。
还有你妹妹刘琴现在怎么样?
她结婚为啥不给我来个信?
看到你现在成家立业我真是高兴,
刘吉说你家的瓦房宽深得很——
哦,没啥没啥,应该的应该的,
过去确实艰难——实在不能有
更多的帮衬。
我们么?还好,还好,
日子基本还算遂顺。
关于技术指导——谢谢刘师关心
我们完全能独立操作技术还行。
调合漆操作简单学徒工也能干,
就是土漆也一点不深沉。
无非是熬油煮漆掌握火候,
无非是注意温度湿度过滤干净……
(刘忠你要关心自己的父亲,
他才出来——应该在家修养
一些时辰。
经济上有困难只管开口,
我们现在手势(4)已不再那么紧)
葛兰和周木匠脸上洋溢着春光,
那充当信使的刘忠摸清了情况。
去不成了——回家后他对父亲说——
人家已是一对鸳鸯。
你呆在安岳务农他们资助你烟钱,
(这里是葛兰妈妈给你置的衣裳)
你出去做手艺他们也会尽力相帮……
可怜的刘忠老实巴交带回了信息,
万不想差点挨父亲的耳光。
那刚出狱的醋坛子又跳又吼,
好一个情痴丧心病狂:
——好了!够了!老子晓得了!
没这么撇脱——老子要找他们算帐……
暴躁的刘春有谁敢去劝?
吴素君只能在一旁眼泪汪汪:
你就放过葛兰小妹吧,法院判的——
她应该有个男人帮忙养活孩子们
和年迈的幺娘……
刘春恶狠狠地看她一眼,
他只恨手中没有一杆枪!
毙了这个丑婆再去找葛兰,
再一火撂倒那姓周的木匠!
思一千想一万怨恨难消,
最后还是决定亲自上战场。
他要让那奸夫淫妇知道他
刘春的厉害,
(尽管他这时对葛兰还抱有希望)
他要向轻视他的人显示力量。
他要不择手段夺回他的女人——
(这是他在梦中追了十几年的
命定属于他的女郎)
去他妈的什么法律道德
监狱的高墙!
即便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也不留给别人,
即便大家都咬得遍体鳞伤……
刘春在劳改后觉得自己已偿清
全部孽债,
现在又可以为所欲为占有所爱。
如果说他过去曾对自己的命运
有过不服,
那么他现在已是个新人可以重来!
可是他失掉的只是善良和谨慎,
现在他更自私自负道德更败坏。
自由了——没有什么能限制他
不顾一切地发泄情欲——
他认为苦海里出来的人就应该
拼命活得逍遥自在。
同情心怜爱心不再留给别人,
淫乱整人只图一时痛快。
还是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践踏人皮的尊严,你的人生
就只能是失败……
(我宁愿犯忌在诗里说教——
我看到太多的人在走刘春的路
不以为是祸灾。
在人生的尽头——地狱的入口
忏悔没有意义:
没有用处的东西只能用来炖煮
给撒旦做菜)。
(1)彼时物价低,币值高。川中农村一般劳动日值不上一角。因而两块钱也就算“巨款”了。
(2)将石灰、瓦块、炭渣混合打紧,压出浆来,待收汗(初步凝固)后醮卤水磨光,便是坚硬的“三合土”。现在都是用混凝土打地平,“三合土”已绝迹。
(3)为了省瓦,将鱼鳞瓦盖得很稀。(盖得又厚又密的叫“坐瓦”)这种“拖瓦”搭接点很短,极易被猫或鸽子扒漏。
(4)经济境况。
长诗巨作,想象力丰富,张驰有度,好诗学习了:handshake
马支书踌躇满志登上大宝,
仿佛又回到大跃进那时的荣耀。
支部书记——比公社书记职位
确是低了许多,
但现在掌权也不啻是亡羊补牢。
大石坝,千把人好歹也算个江山,
这江山——支书就是最大的纱帽!
人家都羡慕我有占蓉这个年轻& &
漂亮的老婆,
我最感谢公社党委副书记
任光国老表。
占蓉这个表哥最讲仁义,
这回我当支书全靠他关照。
任书记的大舅娘要我收拾刘吉
这个劳改犯的儿子,
我说这知青对我帮助不少。
轰垮了王光烈摧毁了康富,
大、小队改朝换代亏了这门炮。
对这种人你整他整不出个名堂,
不如支(1)他在一边给他点回报。
这知青是个二杆子只晓得空谈,
提意见指责管卡压纯属是高调。
你想这农业生产没制度咋行?
就是有制度有处罚也还是有人
麻起胆子(2)乱搞。
农民么,不比你学生青年——
没受过什么教育,
又穷又累还常常吃不饱。
吃不饱就不展劲还要搞点儿
小摸小拿,
这样的素质会吃你那套?
唉,这王光烈也是!
你为啥要扭住仇二姐的事情
不依不饶?
我当副支书又没绊你的脚,
你却黑起心肠要把我搞掉。
现在好了,你自己完蛋了,
大队党支部担子由我来挑!
你本是个文盲开会尽打瞌睡,
讲话讲不伸抖让社员们哄笑。
一开口就是粗话解释不清文件,
有时喝了酒还带头发牢骚……
说实话他家里也是实在太穷啦——
九个小孩——劳动力又少。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
有哪个会尊敬你王光烈支书
这个特级困难户!
你人再正直也说不起话——尽管
你天天一大早就起来扎田巴缺(3)
做义务活路!
仇忍之一家走了你的靶子没了,
本大队已没有人可供你报复!
现在是你在台下我在台上
但都是共产党员,
你看我姓马的是怎样大刀阔斧
主持党支部!
康富有能力却因失去了党籍
对我怀恨在心,
这个人不能重用理由很充足。
那柴俊年轻听话又有干劲,
本支书的家住队应有只老虎。
柴俊平日就脾气暴躁手段狠毒,
搞民兵训练打人的耳光谁敢不服?
这个人搞生产可能要差点——
他家也是人口太多不堪重负。
自私一点在所难免,相信他
有干劲有魄力能带领大家学大寨
不断进步。
马支书对刘吉的安排是煞费苦心:
他从未想过这劳改犯崽子
有什么前程。
但他不能让这个理论家
给新一届领导制造麻烦——
绝对不能再让他在社员大会上
高谈阔论。
再说什么混话空话要搞乱人心,
再批什么管卡压会妨碍柴俊。
然而提拔他当干部秦舅娘又不依,
要不然封他一个什么官儿
让他归顺……
就这么个难题难了半天,
好在马支书有灵动的脑筋:
眼下正号召科学种田,
区委一个劲压下面要用专人
搞5406(4)细菌。
(这种肥料效果很可疑——
管他有效无效不搞不行)
宣传队解散了刘吉回到了队上,
派他搞科研是光荣的使命。
这样既把他留在甘家坳街上
不回队里惹事,
又让他对马支书柴队长戴德感恩。
(想到这里马世勋便自豪:
就凭这个安排也比你王光烈聪明)
刘吉自然是兴高采烈:
搞科研是他熬出了受歧视的长夜!
造菌肥是满工分又还轻松浪漫,
只有无私的领导才向外人让出
这个肥缺。
一想到没能当上武装民兵
他就痛苦,
如今这马支书算得上是开明
勇敢地破例。
这个好消息要尽快地报告云芝——
其实她那种细心才适合科研事业……
年轻的诗人有点儿受宠若惊,
免不了要在诗里抒发一番豪情。
他以为政治上的枷锁已经打碎,
他以为党已不再拒绝他奉献自己
宝贵的青春。
当日他就搬进了区供销社,
酵曲厂房——现在这里是区革委
农科中心。
辜书记亲自来给学员们开会讲话,
要大家掌握技术多生产成品。
有了这宝贝细菌就能增产粮食,
还能改良土壤增强生产后劲。
大家一定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把这事
当作重大政治任务来加以完成……
刘吉以为自己已摆脱了父亲
留下的阴影,
信心百倍热血沸腾。
他认真听课认真记录,
时常向老师举手发问。
文革中的初中生只会写诗,
生物学对于他太过于陌生。
这5406细菌究竟有多大的肥效?
大田试验的结果谁也说不清。
是要增产,是要疏松土壤——
但菌肥中混合有大量的枯饼……
(这枯饼不要细菌也是好肥料,
施得多自然要培肥地力提高墒情。
当时推广科技成果也搞群众运动:
全民大办——尽管具体的结果
还未验证)
刘吉一心要在这里搞出名堂,
成天摆弄那些试管和烧瓶。
培养基上的菌落是金色的希望,
酒精灯选择着最有价值的生命。
他甚至也学会了土法上马——
没有高压锅就砌一个石甑
把培养料熏蒸。
直到土制的恒温柜弥漫着
冰片味的清香(5),
直到社员们把成吨的菌肥
挑运回乡村……
总之这样的日子不算太坏,
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是很少回队
工作愉快。
柴俊经常来看他说肥效好得很,
马支书更夸他是搞科研的人才。
一句话要他安心在这里为党工作,
有支部和队领导天垮不下来……
刘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马支书柴队长说话都有些古怪。
很可能他们是不希望我知道或介入
某些事情,
一定是阶级斗争已经白热化
他们要我闪开。
是谁?是谁敢胆大包天
同党支部作对?
刘吉把大石坝的的异己份子名单
作了一番编排:
不对呀,这个大队很小——没有
一个四类份子——那么是谁
在翻江倒海?
难道是王光烈康富下台后不服气?
抑或是观点不同又闹派灾?
唉,马支书呵,柴队长:你们
打的谜语实在不好猜……
好奇的科研人员没有等多久,
大石坝终于揭开了沉重的大盖:
有人突然向大、小队领导发难,
说经济上出了问题要追究制裁。
柴队长很快就搁下担子罢工
表示抗议,
威胁说不给他把问题搞清楚
就莫怪他耍赖。
(看有哪个敢来捡这副烂摊子——
任光国书记说了的,这个队
不是粑和的下酒菜)
马支书也被牵在其中非常尴尬:
他对那些疑帐也不敢乱表态。
种子粮差了千多斤确是一个疑问。
实物上与帐目不符——哎,问题是
这一向保管员又不在……
因此他成天都是秋风黑脸,
似乎所有的人都欠他有债。
然而那一天捅马蜂窝的人
却突然来到酵曲厂门外,
称要同刘吉把龙门阵细摆。
他说他是相信刘吉的正直,
他说他是受到社员们的委派。
总之你刘吉是知青不能逃避
政治斗争;
总之你作为诗人应对大家的命运
有所关怀……
有分教安逸难销英雄之志,
年轻的诗人选择了祭坛走向舞台。
究竟那人是谁对刘吉谈了些什么?
容诗人在下集慢慢道来。
(1)此处作派字讲。
(2)没有把握,仍要大着胆子干。
(3)川中的稻田都有专门的缺口,以排泄多余的水。但这缺口不能过低,否则水田就会干涸,影响水稻产量。过去农民经常检查田缺,若发现太低或被踩凹漏水,便要用稀泥堵上。这就是“扎田缺”。
(4)20世纪七十年代,一种代号5406的细菌肥料风行川中农村。其培养土需用大量本是优质有机肥的油枯饼,因而农民对其真正的效果很怀疑。
(5)5406细菌要产生大量的茶褐色的水珠,有冰片的清凉香气。
我知道有人会评论我这部长诗
越来越象自传——
我承认其中有我自己最为珍视的
生命体验。
久远的日子已淡忘模糊,
属于我的时空自然更活鲜。
然而艺术毕竟是艺术:即便摄影
也要构图选景控制光线。
何况诗歌比小说更空灵:
没有谁相信荷马的神们
会生活在人间。
可是我走的是巴尔扎克的路子:
很多人能在我的诗行中看到自己
不太好看的嘴脸。
有人会失望有人会愤怒,
有人会牵强附会地李戴张冠。
挑不完的毛病找不完的疏漏,
考证的标准是真实事件。
有时候还涉及到名誉和隐私,
有人不会高兴被赤裸地展览。
尤其是那些不光彩的原型,
只要还活着便要找麻烦。
这时我要奉劝你稍安毋躁,
何必对号入座使自己难堪。
哪怕你和我作品中的人物
同名同姓,
哪怕你真的参与过某些事
被我吸进笔管又挤出笔尖。
你最好莫把艺术真实当作
生活真实,
你最好把两者的相似看作是自然。
(布莱希特曾批评过最差的观众——
向伊阿古开枪(1)的是杀人凶犯)
因而我再次建议你从审美出发,
只为欣赏艺术而阅读我的诗篇……
汪学凤这回是豁出去了——
他要就队上的种子问题
弄个水落石出家喻户晓。
帐上三千斤发出两千斤——
剩下的千斤麦种化作了气泡。
汪会计只能找生产队长柴俊:
柴排长,这个月是你在仓库值夜
你看这差帐咋个勾销?
可是那柴排长眼睛一瞪:
我说你汪会计是吃得太饱!
你说有差帐就有差帐?
分斤论两的——那种籽粮
不可能没有蚀耗。
农业社保管室老鼠就是多,
半年前我就说过要养一只猫……
汪学凤找上了大队党支部,
马支书那态度更象是冰糕:
你那帐本上记的算个什么?
麦子种分出去已长出了嫩苗。
身为生产队干部说话要负责,
你总不至于诬陷我们柴队长
是监守自盗……
汪学凤憋着满肚子的气,
他清楚柴俊是马世勋一伙
才如此霸道。
本想不再过问或辞去会计职务
当个普通社员算了,
可那种子粮的入库帐又不能改小。
社员们一年四季都在地里忙活,
到头来却让贪污份子扛走了粮包!
几天的发闷几天的失眠,
他找上王光烈和康富作了通报。
王康二人怒不可遏要他去找公社——
马世勋死保柴俊已显露真实面貌。
那柴俊哪有半点儿社会主义思想?
身为生产队长却好逸恶劳。
喊了烟火就背着手闲逛,
看着不顺眼就一顿浑詈。
放牛娃儿也没有他那般粗野,
打牙祭不请他你必定要糟。
放牛匠跛子太穷嫁女没请客,
他竟公然不掩饰满腹牢骚。
第二天就不让跛子放牛
挣粑和(2)工分,
残疾人被安排去挑粪蓐草。
可怜的跛子只好请他喝了一台
补了一个虚(3),
他抹抹油嘴哈哈一笑:
我说跛子,你下田出工的事儿
我看就算了。
你残疾人我们是要照顾的——
何况你还这么落教!
明天起你还是放你的牛吧,
你经佑的牛儿硬是肯长膘……
这么一个生产队长咋能带领大家
学好大寨?
我看他只学到了康富你年轻时候
那种凶暴。
(王光烈斜着眼看了康富一眼,
那垮台的队长面红如火烧)
这一回他卡着我们少下麦种,
原来是伙同马支书贪污乱搞。
这样的事实已构成犯罪,
社员们知道后该如何是好?
(千斤种粮呵——分到个人碗里
娃娃们就不会饿得哭叫)
康富这时抬起头来:
我说汪会计你应该立马去上告。
带上你的帐本先找公社,
我不信这柴俊就板他不倒……
于是汪学凤走进了公社党委
书记办公室,
任光国书记皮毛火燥:
啥?你说柴俊贪污种子粮?
你说马支书脱不了干系——你
给我听好!
捉奸拿双捉贼拿赃,
你没逮着人家就不要乱咬!
柴俊同志是有缺点但肯定不是贼,
马支书支持他是工作需要。
若逼得柴队长闹情绪搁下挑子,
我看你汪学凤才是破坏分子
罪责难逃……
果然那柴俊当天就搁下挑子罢工
不喊烟火,
他要让诬告者还他一个公道。
本来这个队点(4)的就是卫生麦子(5),
再不施肥麦苗就成了黄毛。
坡上的沙凼水你不用邻队就要用,
到时要提苗(6)就只能下沟底来挑。
哎呀,柴排长呀,这么搁起
要不得呀,
哎,汪学凤你弄得这个生产队
全都乱了套……
可怜的汪会计已是欲罢不能,
王光烈和康富更是懊恼。
没想到任书记公然支持柴俊,
没想到柴俊有这等毒招!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区委,
区委正批林批孔忙得不可开交。
辜正红意识到事态严重,
一个电话令任光国冷汗直冒:
喂,咋搞的?大石坝的柴俊
凭啥子那样叫嚣!
歪风邪气——你这个公社党委
书记是不想干了?
问一问马世勋柴俊是不是想坐牢……
任光国来不及恨汪学凤这个刁民,
马上叫来了马世勋老表:
那个柴俊是保不得了,
区委已发话要把他队长抹掉……
马世勋支支唔唔神色难堪:
柴俊这娃儿其实很懂事——就是
脾气不好。
决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
唉,都怪他自己把事情搞大
弄得满堂克蚂(7)闹……
——那你让柴俊马上挑起担子
喊起烟火再说,
好好经佑他那些麦苗!
再不追肥明年吃啥哟——
他若再罢工后果吃不消……
任光国理解老表的苦衷,
马世勋和柴俊已栓得牢靠。
有些事儿无须明挑——
无论如何是不能动他柴俊
队长的纱帽。
区委那头要想办法搪塞,
关键是柴俊必须复职上岗
而且还要低调……
可是那柴俊认不得阵仗,
只道是任光国任书记会给他撑腰。
马世勋苦口婆心劝他不转——
其实他本人对辜书记的态度
也不甚知晓。
任光国没有告诉表妹夫
区委的震怒,
这就使他还有胆子把柴俊死保。
殊不知当领导的总是不愿冒险
拯救下级,
尤其是象任光国这样的政客
他有远大目标。
苟书记在位时他当够了副手,
现在才看到前程的美妙。
为一个柴俊毁了自己的确是不值得,
老表你也要审时度势把柴俊弃抛。
大队党支部要主持大局,
千万莫让别人趁浑水把鱼虾打捞。
保住你自己才最是要紧——
告诉柴俊——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
先物色个人出来喊一喊烟火,
稳住局面莫让区委烦躁。
到时候再给柴俊安个好的工作——
比如烤烟技师——那活儿轻巧……
那马世勋冰雪聪明识得厉害,
马上找到柴俊把底线交待:
任书记受到了区上的压力,
你最好是心平气和体面下台。
开个队委会让汪学凤代理队长,
你的工作我会另行安排……
可是那柴俊大吼一声老子不干!
这个队哪个敢来端老子的酸菜?
交班给汪学凤除非把我杀了——
你大队支部怕事就最好闪开……
马世勋劝不转这榆木脑瓜,
又气又急去向任光国回话。
殊不知任书记并不责怪——
他也不愿就这样呑下这个
烫元儿疙瘩:
好吧,就让他顶着吧,
看这个队有谁敢来争柴俊的天下!
我想了二十遍也找不出一个
新队长人选,
就看辜书记他有什么灵丹妙法。
好,拖就拖——大不了柴俊
还是一个垮……
三个人就这样搁下两百人的饭碗
向区委施压,
而柴俊在队上的脾气是越来越大。
不管是隔壁邻里还是柴家长辈,
只要有人搭话必惹来詈骂。
柴俊那斜眼老婆更是了得,
谩骂中还带着政治恐吓:
我不怕有人想着抢班夺权,
有种的跳出来比划比划……
可怜大石坝一小队两百号社员,
淫威下只得缩头在心里呻唤。
没有人敢抢班夺权跳出来抢
柴排长的纱帽,
但这麦子不追肥提苗明年荒月(8)
就要饿饭。
有人去找王光烈和康富,
希望他们出面安排生产。
话没说完两人就摇手:做个好事——
我们是下台干部首先要避嫌。
若这时挺身而出就会被看作是
汪学凤的后台——
尽管我们大家都是饿怕了的人
心如油煎。
于是社员们又去找汪学凤:
汪会计呵,你出来看看——
你看这个队的摊子现在有多烂!
眼巴巴小春就要完了——明年
大家又出去爬火车伐木逃荒逃难?
正直的人不能虎头蛇尾——你
既然捅烂了马蜂窝就应该出面
把责任承担。
汪学凤说我是反映了种子粮问题,
可我绝对没想过要抢班夺权……
——好哪,莫说那些气话哪:
现在是要有人站出来喊烟火(9),
你带头出工大家会展劲干……
(再怎样你也是生产队的大会计,
你不管他不管明年小春怎么办)
王光烈康富苦口婆心,
社员们也说得嗓子发干。
好话坏话都已说尽——可就不能
请得大会计出山。
说实话汪学凤他是底气不足:
当队长——他可没有这个胆!
就一个会计就这么难做——他是
不愿做假帐背死人过河自己完蛋。
但是,你举报了人家你又去掌权,
谁不说你是野心家的卑鄙手段!
事到如今只好另外找人:最好
是单身汉懂点儿生产。
这个人要不怕柴俊不怕马世勋,
要一身正气敢当好汉。
然而这样的完美英雄上哪去找?
汪学凤王光烈等急得如坐针毡。
这个队,百多号大男人
懂生产的多有胆量的却少,
要不就是已经当过干部至今心寒。
之所以柴俊他那么嚣张,
摆明了是谅适没有人敢夺他江山。
于是康富提议去找刘吉——
这知青很正直又能打破情面。
(他当马世勋的炮筒轰垮了我——
但他确实有理想——我愿意
在幕后指导他安排生产)
想去想来没别的人选,
王光烈说只好这样了——快点
抓紧时间办。
汪学凤你去酵曲厂找那个知青,
我和康富分头去做群众工作
当新排长的吼班(10)。
社员们都在盼着有带头匠
站出来喊烟火,
希望刘吉那知青娃娃不怕马世勋
一伙贪官。
(其实大家不知道马支书并未
直接参与贪污——
他只是鼓励了柴俊节约归已
事后收了一点礼钱。
平常也有一些小恩小惠,
主要是在安工派工时照顾
让马支书一家活儿轻闲)
汪学凤找到刘吉作了如是介绍,
言语中少不了激将法反将法
和故意夸大困难。
比如:你劳改犯的儿子这帽子
戴得好自在,
现在群众信任你你却梭边边(11)。
当队长当然不是造没用的菌肥
挣粑和工分,
你惧怕风暴就最好躲在这里清闲
搞你的科研。
大家都知道马支书柴俊于你有恩,
他们安你在这儿是让你远离我们
这些社员。
你给王支书康富提意见很有一套,
这一回面对贪官盗贼你如何开言?
马支书柴队长可不是那么好惹,
我们全队社员都起来——可还是
扳他们不翻。
你刘吉很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人家的老婆一直在骂看谁敢
抢班夺权。
可怜一个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
你虽然正直却不懂生产
又还不如人家老练……
(总之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你若站出来才真叫地覆天翻)
汪学凤就这样拼命摇动他那
如簧的巧舌,
非是他口才好是形势逼迫。
刘吉平时同他交往不多,
但绝对相信他不是胡说。
年轻的知青受极左思潮影响,
可毕竟是诗人精神境界高阔。
那时候他不懂什么终极关怀,
他内心里无法拒绝社员们的嘱托。
两百多号人明春分不到麦子
吃不上麦粥,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后果!
马支书,柴队长你们太过分了:
你们要洗清污名,却不惜让大家
眼睁睁挨饿!
他不能对队里的事儿袖手旁观,
他要承担责任让大家过活。
汪学凤带着他去见王光烈和康富,
老支书老队长早已对他消除了
所有的隔膜。
一个眼里闪着泪花,一个
粗糙的大手握着他的手直抖索。
刘吉认定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
阶级斗争 ——
马世勋不是走资派又是什么?
总之造反派战士要依靠广大
人民群众,
要抓革命促生产搞好工作。
他相信能提高群众觉悟用不着
搞什么管卡压,
他仿佛看到大石坝建成了
大寨式的村落……
当天晚上他去约会云芝,
告诉她自己将要如何如何。
那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任刘吉解释却眉头紧锁。
她担心政治斗争复杂
有意想不到的险恶,
她担心队长的工作繁重
会荒疏了爱人的诗歌——
这才是你不朽的事业呢,
文曲星同志,沈建强说你有进步,
语言和技巧都越来越不错……
刘吉突然抱着她就是一吻,
姑娘羞得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
她挣脱刘吉的怀抱扔下一双鞋垫,
转身就跑消失在苍茫的夜幕。
甘家坳这时开始掌灯,
星星点点在朦胧中闪烁。
(1)莎士比亚名剧《奥赛罗》中的一个反派人物。有演员演得太投入——而也有观众看得太投入——于是发生了观众杀演员然后自杀的悲剧。德国大戏剧家布莱希特崇尚理性,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表演体系很不以为然。他认为把艺术当成生活真实是一种愚蠢。因而他建议将那两个不幸的人埋在一起,竖一块碑,上写:这里埋着世界上最差的演员和观众。
(2)粑和:软的意思。
(3)礼数不周,事后补上。
(4)川人将播种说成是“点”。
(5)没有施底肥的小麦。
(6)以氨水或其他氮肥稀释追肥。
(7)青蛙的别称。
(8)旧时二、三月间,大春粮食吃完了小春又还未成熟。人称“青黄不接”。农民只得以牛皮菜及晒干的薯皮磨粉充饥。因此每年的二三月间被叫着“荒月”——饥荒的月份。
(9)旧时川中农村里的长工头,一般都是庄稼把式,人称“烟火匠”。由于长工们住得分散,开工时,“烟火匠”往高坡上一站,扯开嗓子高喊“动——工——咯”,这就是“喊烟火”。农业社时代,队长也是用这种方式发开工信号。只有很少的地方才是敲钟指挥。
(10)旧时的衙役。此处作部下、支持者讲。
(11)躲在一边。
川中的冬月间难得阳光灿烂,
农人们忙活了一年开始过农闲。
农业社不比过去那种自耕小农
打牌闲游日子松散,
生产队总会找点事儿让你干干。
一般是集中在晒场开会学习,
读文件学规章还要公布帐目
分配方案。
队长讲了副队长讲,然后是
会计保管记分员发言。
最后由支书告个总结,
无非是形势大好本地目前……
这样的场合很少有人缺席——
开会挣工分肩上又不压扁担。
不少人还顺便带来自己的副业:
女人打鞋底,男人编篾货,
老太婆在板凳上搓捻麻线。
不时还交头接耳理一些骚话,
叽叽哄哄使干部们极不耐烦。
每到这时支书就要使劲咳嗽,
清一清嗓子:
那一槽(1)女同志你们小声点……
更多的是出工管理小春作物,
锄草蓐土提苗挑土边。
清理背沟清理沙凼,
沙土里掺田泥明年夺丰产……
大石坝却是另一番景象,
社员们都呆在家里闲得发慌,
没有人喊烟火已有半月,
老是划篾条经佑自留地心里空荡。
田埂上的北京芋(2)已开始粑烂,
这时节有谁敢去弄回家
往枪口上撞?
柴俊他罢工就是要洗刷贼名,
抓住你偷北京芋就找到了种粮!
唉,看一看四周的田野
是怎样的翠绿——
唯有我们这儿的麦苗又细又黄。
心一寒不由得埋怨汪学凤多事:
这小春就因为人祸遭殃!
要说大队公社也是混帐,
社员们饿饭的事儿不放在心上!
王光烈康富也不出来说话——
唉,下台干部——说话也无用
放屁都不响!
眼巴巴这小春不绝收都要减产,
到时候锅儿吊起来当钟打
大家望光光(3)。
说起来可怜——这么大个生产队
没人敢站出来同柴俊对抗,
大家怕他怕马支书胜过怕豺狼!
万一他们倒不了翻过来整人,
你才不是他的下饭菜
要尝够辣子汤。
汪学凤说已找到刘吉谈过话来,
这知青是单身汉又还有胆量。
有文化有知识比王光烈能干,
有雄心有干劲比康富更强。
只要有老农在背后指点指点,
抓生产肯定是一把好手——不愁
上不了农纲(4)。
听说他父亲劳改已刑满出来,
小伙子就没有了政治包袱
更靠近我们党。
刘吉呵,你快下来吧:你知道
什么是我们全队社员的希望……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来到,
大石坝这一方仍是静悄悄。
社员们吃过早饭就等在门外——
他们在期待那一声号召。
为了这,他们扎紧了粪桶的铁篐,
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给麦子
追肥提苗。
瓜当扁担准备停当,
只要一声喔嗬便要放开趟子跑!
可是那刘吉老不露面——难道
他也惧怕柴俊马世勋——是
放的空炮?
汪学凤呀汪学凤,你看错人了:
人家是下乡知青,人家的前途
是多么重要。
你不该戳烂这个脓胞,
你不该轻信人办事毛躁
让人好心焦……
突然间田野上一声长啸:动工咯——
果然是刘吉——他的男高音嗓门
把沉闷打破。
一时间篱笆柴门纷纷打开,
生机又回到了死寂的村落。
有人探出头来想看那喊烟火的人:
他正站在上沟台地上精神抖擞
豪迈利索。
上身对襟薄袄下装劳动布,
活脱脱一个青年农民英俊洒脱!
只见他一挑大粪桶搁在肩上,
一柄新瓜当是很少用过。
一大群小孩跟在他身后,
刘排长前刘排长后一个劲吆喝。
王光烈扶着门框蓦地瘫软下来,
滚烫的泪水湿润了眼窝:
呵,你到底来了——这辈子
你会因今天而自豪快乐……
那刘吉天不怕地不怕放开喉咙
喊起了烟火,
随即又大模大样安排工作:
主要劳动——挑尿桶带瓜当
挑水上山坡;
(唉,该死的柴俊搁担子
不让大家干活——
山上的水凼被邻队舀干了
现在只能下田沟来驮)
附代劳动——带箩兜收北京芋,
全部盘到保管室把芡粉(5)碾磨……
康富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老天爷保佑果然是刘吉。
安排活路的架势还真象那家人(6),
只要大家跟从就定了大局。
不枉自汪学凤登门求贤,
马世勋柴俊有了劲敌。
(他们总以为没人敢来接手
这个烂摊,
他们没料到刘吉会异军突起)
大石坝这个队实在太苦了——
公社和区上不管实在没道理。
你们怕恶人我们不怕,
你们躲避责任我们就靠自己。
现在让刘吉喊烟火先树立威信,
条件一成熟就举行选举。
那时候看你马支书任书记
认不认帐,
那时候看你柴俊敢做个啥子(7)!
一旦稳住局面便追查种子粮,
所有的贪污犯都要严肃处理……
这时的刘吉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摆不脱孩子们的前呼后拥。
刘排长的称号他不敢生受——
论合法排长——柴俊才是正宗。
名不正言不顺麻起胆子出来,
是有点儿夺权的味道是招惹马蜂!
他知道柴俊为人是怎样的霸道,
他知道自己劳改犯的儿子的招牌
永远不会红。
再加上大半年里搞科研
脱离了群众,
挣粑和(8)工分难免会得罪
肩挑背磨的老农。
但愿他们能接受我这个
只会唱歌跳舞的知青,
但愿他们能理解我的冒失
跟随我出工。
这个队不能再这样烂下去了,
马支书和柴俊走的是死路
是资本主义胡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咦,
社员们动得好快都挑出了尿桶!
——好哇!走哇!去放出氨水——
每挑一瓢不宜过浓。
提了苗的麦子就会转青长得粗壮,
到来年少减产免得饿得肚痛……
马世勋听得有人喊烟火大吃一惊: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夺权上任?
呵,刘吉?开什么玩笑——可
社员们都跟着他挑水上了山岭。
嗨,这娃儿可恨,坏我大事情:
我已逼公社党委去找区委
安抚柴俊,
再有几天就会拿汪学凤开刀
把冤案澄清!
毕竟这个队两百号人要有饭吃,
毕竟柴俊是革命干部爱惜名声。
种子粮的事儿是阴谋就是阴谋,
狠批汪学凤一顿有什么要紧?
抓革命促生产就要有魄力,
收拾了阴谋家事情自然平……
可这知青突然杀出来打乱了计划,
区上和公社就不可能再去
找柴俊谈心。
嗯,这件事儿没这么简单:
刘吉为什么要回来喊烟火不再挣
粑粑工分?
汪学凤我算认识你了——定是你
找的刘吉来过官瘾!
哼,没那么容易:你劳改犯崽子
敢出来放光!
老子要你队长当不成……
话虽这样说行动却要冷静,
我还是跟着去出工听听反映。
我相信广大社员群众不可能
对劳改犯的儿子有什么好感,
更何况他除了唱歌跳舞写诗
没什么本领。
万一有机会我还是要给大家
做一做工作,
尽量让柴俊轻装上阵……
这马支书此刻仍要柴俊站出来
担当大任,
因为现在帅已是活子不再需要
弃子求生。
他恨刘吉受汪学凤指使充当炮筒,
于是便四处找人谈话要大家牢记
阶级斗争:
有的人想乱中夺权压迫我们
贫下中农,
他出来蹦跳身后有背景。
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
柴队长很快要出来工作狠抓小春……
晚上登门做工作容易遭狗咬,
马支书不畏辛苦挨家挨户串门。
社员们大多是虚与委蛇,
都说不管谁当排长都一样展劲。
还说有人出来喊烟火是件好事,
柴俊他搁担子是糟害乡亲。
王光烈的回答更是干脆:
我说老马你是不是不干净?
那柴俊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你都还要保,
汪学凤是不是个搞阴谋的人?
刘吉这娃儿是为了大家,
没人喊烟火才让人慌神……
没办法马支书又去柴家,
再三做工作苦口婆心。
讲了感情又讲厉害,
总之你不当队长后果严峻!
可是那柴俊却有着自己的判断,
咬定要恢复名誉再说毫不领情。
种子粮的事儿不搞清楚
是定时炸弹,
他汪学凤必须重做帐本!
刘吉是个毛头知青成不了气候,
社员们现在跟他是跟我的替身。
我不信公社任书记他就不管
这个队了,
拖到了这一步还怕罪孽深!
汪学凤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他诬陷革命干部应受严惩!
是呀,现在刘吉是蹦得高啊,
将来我提拔他当个副队长
让他高兴。
现在他要喊烟火就让他喊吧,
到时候他累了烦了会来归顺……
于是马支书又去公社汇报,
说大石坝这个队没有柴俊不行。
(现在的问题是追究汪学凤造谣,
只要处理他——柴俊就会上阵)
然而那任光国书记已很不耐烦,
听汇报时他一直眯着一只眼睛。
突然他问道那种子粮究竟
是咋回事?
明显的贪污问题还向党委耍横!
(不是你的关系他早背时(9)了,
你不要让他拖着你下沉。
区委辜书记非常恼火,
说再闹下去就拿我是问)
这样吧,既然你说他很有威信,
那就安排选举由群众来决定。
选不上他就正式下台不要有怨言,
选上了他就从头来把队长当伸(10)。
不要动辄就搁担子威胁领导,
若酿成民变谁来负责任?
种子粮的事儿以冷处理为好,
我看你还是要从中吸取教训。
千万不要陷在污泥里受别人要挟,
发现情况不对就顾不得交情。
选举的事儿你要站在大多数一边,
莫要在意那个叫刘吉的知青。
他还不满二十嘛,父亲在政治上
又还有毛病。
那些人抬他出来是不是个幌子?
是暗渡陈仓?还是出于一时义愤?
我们要看他究竟能跳多久,
一个知青——听说他唱歌还行……
任书记的指示当然是圣旨,
马支书只得回去组织选举。
这一回他再也没找柴俊谈话——
那蠢材以为胜劵在握还洋洋得意。
总之这选举是公社和区委自找的
下台的梯子,
(唯有这样才能打破僵局)
总之让那毛头知青当一队之长
是不可想象的喜剧。
他相信有任书记马支书的支持,
社员们最终还是会把他推上
队长交椅。
(那劳改犯的儿子骨头太嫩,
不懂生产又不可能干到底)
然而那天马支书没能控制好
会场大局:
一百九十九票投给了刘吉。
三张反对票两张弃权票——
其中包括柴俊一家子。
刘吉的就职演说是号召大家
团结起来拼命苦干,
一定要消灭饥荒不再饿肚皮。
他发誓只要大家信任他就干到
六十岁下台,
他还说作为知青——当队长
他要向大家学习……
马世勋诧异晒场上掌声是那样
热烈而持久,
刘吉发现柴俊正抽身离去。
(1)& && &&&那一片,那一堆。
(2)又名蕉藕,禾本科植物,喜阴湿之地。块根富含淀粉,产量极高。
(3)空着肚子望月亮。
(4)七十年代中国《农业发展纲要》(简称“农纲”)提出,长江流域的农田要亩产800斤——现粮产已倍于此数。但在当时却很难实现这个目标。
(5)淀粉。
(6)真象那么一回事。
(7)什么。
(8)软的俗称。
(9)倒霉。
谁都要承认辜正红是个优秀人物:
他兢兢业业工作又还艰苦朴素。
(哪里象现在的某些党政官员——
不是尸位素餐,便是滥用职权
唯利是图)
说起来也算是少年得志,
十几岁就参加革命当上了干部。
先是通讯员,后在区委县委
担任秘书。
然后下派甘家坳任区委书记
主政一方作人民公仆。
文革中受冲击只得靠边站,
但是他不记私仇不打击报复。
十多年的基层工作口碑不错,
后来调回县里任法院院长
业绩突出。
退休后他打门球打太极拳
优哉游哉,
或者是含饴弄孙在家享清福。
有时候他戴上老花眼镜翻一翻书,
一般是马列和其他一些哲学名著。
柏拉图、康德、还有黑格尔,
费尔巴哈、让•保尔•萨特、
伯特兰•罗素。
辜正红就是喜欢学习哲学,
边读书边思考将往事回顾。
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
当然是真理,
对几十年的革命生涯进行反思
却带来失落和痛苦!
先是对毛泽东的无限崇拜,
一切行动的指南是领袖语录;
从整风反右到三面红旗,
从反修防修到崇法反儒。
辜正红发现马列主义适合指导
夺取政权,
社会主义建设却似乎应该探索
新的出路……
毫无疑问,反右和大跃进是一场
乌托邦的恶梦,
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
使文化大革命成了最大的错误!
总之,饿死人,整死人——祸害
总是层出不穷,
成天拼命工作却头脑糊涂。
后来中共中央召开了十一届
三中全会,
关于真理标准的讨论振聋发聩。
邓小平指出穷过渡是愚蠢,
只有转变观念让经济腾飞……
辜正红一次又一次转换脑筋,
每一次都是被迫——思想好累!
退休前他开始系统地读书学习,
对照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
他满心惭愧。
他发现马克思从未主张过
跨越历史条件去创造历史,
他发现中国的左派幼稚病
是深入了骨髓!
运动了党外运动了党内,其实
就有托洛茨基主义残酷的意味。
所有的问题都是政权危机,
为了保住政权把一切摧毁!
这时才悟出邓小平说贫穷
不是社会主义是何等的沉重,
这时才发现自己几十年的奋斗
是错误——甚至是犯罪!
搞那么多年的斗争整那么多的人,
经济和生态环境毁于瞎指挥!
从未想过自己对每年的荒月
承担什么责任,
从未想过自己是那么轻松地
践踏别人的尊严——认为他卑微……
辜正红想到了一段陈年往事,
那时他还在甘家坳任区委书记。
他记得当时正忙于批林批孔,
弥陀公社的大石坝大队一小队
爆发了危机。
那一天马世勋支书前来报告,
说一小队的大权被劳改犯的儿子
非法夺取。
滥用职权无法无天,
一个队搞得乌烟瘴气。
大跃进的红人有些紧张,
全没有当年的马连长那种得意。
那时候他借调区上受李书记器重,
搞一平二调三高五风最是卖力。
要不完的魄力要不完的干劲,
走到哪里便吼到哪里——老远
就能听到他在执行纪律。
这些年大家都经历了太多的
风风雨雨,
当一个基层干部真不容易。
不少人都被潮流磨去了棱角——
你看这马世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点头哈腰唯唯喏喏——只差没有
卑躬屈膝。
一听说下面有阶级异己分子
变天夺权,
辜正红声色俱厉拍案而起。
茶缸里的热水洒了出来,
写字台上的茶缸盖子弹起又颤栗。
——了得!你们这些共产党员
是干什么吃的?
为什么不站出来压他下去?
绝不许阶级敌人乱说乱动,
绝不许任何异己分子变天复辟……
第二天全区召开三干(1)会议,
抓革命促生产讲基本路线教育(2)。
辜书记在会上以马世勋反映的
活生生的情况为例子,
再次强调阶级斗争这个主题:
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重视,
现在考察基层干部出现了麻痹。
弥陀公社大石坝大队第一生产队,
一个劳改犯的儿子居然坐上了
队长的交椅!
这是怎么搞起在呀同志们?
千万要擦亮眼睛不能放松警惕……
那一天刘吉是以新任队长的身份
第一次参加会议,
大家都知道他是知青还会唱京戏。
这个握手那个打招呼,
开一开玩笑更显得亲密。
一些人在低声议论他如何有魄力,
新官上任三把火还铁面无私;
有人却对他这个外行喊烟火表示
不可思议,
能玩转那么大个生产队真是奇迹。
这一切让刘吉飘飘然然很是受用,
不由得笑容满面踌躇满志。
很想多与干部们交流多学本事,
辜书记这番话使他如遭雷击!
一时间会场上空气似要凝固,
他呆在那里羞愤莫名差点儿窒息。
上千道目光朝他扑过来——
他真想找条地缝钻下去——可他
觉得自己已置身于地狱。
他恨那些锐利的同情的恶意的
好奇的愤怒的目光,
他想象着自己已飞走——这里
只是一个影子在承受着羞耻……
会场上他麻木痴呆没有胆量申辩
也忘了哭泣,
散会后他回过神来鼓起勇气
去找辜书记:
辜书记您忙——打搅你休息
真不好意思。
今天的三干会我很困惑——
请问您说的那个劳改犯的儿子
是不是指的我刘吉?
辜正红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抓住刘吉双手连说对不起。
呵,原来是你呀?
(你看我这个人的官僚主义)
你的情况我完全清楚——法律
早就解除了刘春同你母亲的关系!
而且那刘春已刑满释放,
他是回安岳同家人团聚。
且不说他现在已是人民内部矛盾——
他是他,你是你:这点政策水平
我还是有的。
嗨,这个马世勋!怎么搞的?
这样乱来——像什么党支部书记!
他借区委的手整人真是该死,
下乡知青当队长是新生事物
应该鼓励。
哦,想起来了——他就是不满意
你接替了柴俊——
柴俊洗不掉贪污的嫌疑!
他们这样做是太过份了,
愚弄区委——下流卑鄙!
(我看他那个支部书记
是当得太久了,
共产党怎能容忍他乱搞一气)
唉,误会太大了,误会太大了。
可区委又不能向你公开道歉
恢复名誉。
这样吧,就当我是信口开河
说的别人,
今后你的工作我们全力支持。
相信你能正确对待个人委屈,
相信你能象搞5406菌肥那样
在领导岗位上干出成绩。
下乡知青嘛,能受到群众拥戴
证明你表现不错,
革命者要在风吹雨打中挺起背脊……
这时的刘吉已泣不成声,
辜书记的安抚是春风化雨。
共产党英明共产党伟大——
共产党理解我是她的儿子。
恨不能剖腹捧心以献赤诚,
恨不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党呵,看我的行动吧:我要与
走资派斗争到底,
我要建成大寨式的生产队
高举红旗……
辜正红说话算数处事果断:
他恼怒马世勋利用区委整人
让他丢脸。
多次向弥陀公社提出要整顿改组
大石坝支部,
任光国却想方设法搪塞拖延。
辜正红端的是忍无可忍,
离任前硬将那任光国马世勋
一并撤换。
然而他对刘吉的支持却一直受到
各方面的掣肘,
甚至还产生了他和劳改犯的儿子
有亲情关系的谣言。
他发现自己对刘吉的政治前途
已是爱莫能助,
便劝小伙子向艺术方面发展
并帮他联系县里的剧团。
然而刘吉却热衷于政治,
他说自己的理想在地头田边。
任光国马世勋借题发挥,
竟说刘吉是辜正红女婿的人选。
以至于县里来工作组找辜正红
作组织谈话,
要他注意影响,最好同刘吉疏远。
辜正红百口莫辩只好沉默——
他对刘吉心怀愧疚一直到晚年。
而他的女儿确实喜欢刘吉——
不过更喜欢云芝姐漂亮能干。
后来他们果真成了亲戚:
刘吉的女儿被辜正红的外孙喜欢。
这喜剧故事本诗恕不赘述,
生活的逻辑会延续到永远。
(1)& && &&&即公社、大队、小队三级干部会议。
(2)彼时中共的基本路线即是以阶级斗争为主轴,对全体国民进行政权危机教育,实施精神控制。
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希望
把国家经济搞得崩溃,
毕竟人民不能只靠标语口号过活
喝风吃水。
即便是嗜血的权力狂专制的主儿,
一旦控制政局便要稳定社会。
领袖对林彪感到愤怒——因为
这接班人只顾夺权不顾国家安危!
收拾了老帅们四处培植亲信,
政治挂帅造就一支背语录的军队。
现代化战争理论讲刺刀见红(1),
原子弹威胁下是游击战思维。
鼓吹天才神化儿子,甚至想
抢班夺权以登上大位。
林彪死后国家经济空前困难,
工农业生产力已被内乱摧毁。
最难的还是如何向国人交待:
接班人副统帅可是写进了党章——
竟然又是败类!
如今反了,叛逃了——成了
温都尔罕草原上的粪土一堆。
英明的领袖亲密的战友,
此时此刻该何言以对?
老人家突然想起一个能人——
邓小平出来治国能重振虎威。
当然周恩来举荐也是个理由,
他现在正身患癌症衰弱憔悴。
第一副总理主持国务院恢复生产
是当务之急,
还要兼任第一副主席总参谋长
主持军委。
这个重任非同小可——切不可
翻案造次忘了在南昌拖拉机厂
流放的滋味。
中国的第二号走资派绝顶聪明:
他不会不懂领袖需要他忠诚
把威信护卫。
感恩戴德是部下的本分,
千万莫再去踩政治地雷。
然而邓小平就认个死理——
他认为文化大革命就是犯罪。
伟大的政治家性子急了点:
国家已破败得不容他迂回。
(既然你主席是让我出来收拾
这不可走下去的残局,
我当然要大刀阔斧地工作
不能虚伪)
整顿!工业要整顿,农业要整顿,
各行各业都要整顿!
老是乱下去祸国殃民,
再搞派性破坏生产绝对不行!
文化大革命也要看个结果,
凡是错了的都要纠正……
于是高喊老九不能走(2)打开牛棚(3)
解放干部,
于是那些失势的造反英雄
找上了江青。
这时节周恩来已是病重不治
帮不上忙,
邓小平在政治局是苦苦支撑。
这时的中国政坛极左是主流,
造反的成果被看作命根。
否定文化大革命对某些人
是釜底抽薪,
三项指示为纲(4)更不可容忍。
四人帮利用耄耋老人气量狭小
意识昏聩,
怂祸进谗言从不嫌累:
一时说周恩来找某人某人谈了话,
病入膏肓还图谋不轨;
一时说邓小平搞资本主义复辟,
右倾翻案风席卷国务院和军委。
内政外交都是走老路,
大家都知道他靠山是谁……
于是批林批孔又批起了周公,
评水浒揪投降派别有意味。
一时间迷雾之中污水乱泼,
直让那垂死之人伤心绝望
而几近崩溃!
周恩来在最后一次手术前
神智清醒,
大叫着我不是投降派我从不后悔!
为表明自己的信念他要听国际歌,
临终前的坚韧令医护人员落泪……
更要命的是清明节天安门前
自发的集会,
几十万人涌向广场涌向纪念碑。
明为悼念总理实为声援小平,
花圈如海泪水横飞。
童怀周的诗句四处传诵,
对四人帮的咒骂如乌云中的闷雷:
黄浦江上一座桥,江桥在飘摇。
请指示,是拆还是烧?烧!
啊,民意如火,烈焰滔滔——
中国,你为什么要让让儿女这样
心如刀搅……
老人家非常失望非常气愤,
他认为邓小平辜负了他
有翻案行径:
永不翻案靠不住呵,他还是
白猫黑猫那一套(5)同我不一心。
走资派在哪里?就在共产党内!
走资派还在走——这是个教训……
有人说领袖搞乱自己的党
是年老昏庸精神有病,
实际上他是将自己看作人民救星。
一辈子都是要站在人民一边,
一辈子都是权利集团天然的敌人!
即便是共产党执政也不例外——
这就是他经常运动群众监督党的
根本原因。
他认为刘少奇就是权利集团的
最高代表,
他认为邓小平走刘路线背叛人民。
再加之神的尊严帝王的龙椅,
否定文革必动摇神性。
于是恢复秩序的整顿成了挑战,
理性就被看作是一种罪行。
走资派就在党内——这说明
他对党作为权利集团的载体
是多么失望,
他要让全民族来参与对党的革命!
这场革命已持续多年——疯狂
成为其最显著的特征。
文革进入七十年代中期已是
强弩之末,
彼时整个中国社会一派凋零。
老百姓清楚国家经济正濒临崩溃,
批邓反右无异于穷折腾伤天害命。
人心惶惶,干活没劲,几亿人
都阴着脸在看头上的乌云……
七六年初的局势平静下透出紧张,
北京人忐忑不安向中南海张望。
谣言四起又似乎是真实,
大家开始揣测领袖的健康。
事实上老人家已近油干灯尽
根本无法视事,
只通过毛远新进出红墙(6)传递
最高指示和各地的奏章。
偏偏这领袖的侄儿是个极左份子,
同江青王洪文等人结成了死党。
大内之中恣意弄权,没想过
伯父已是西沉的太阳!
老人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病床上哪知道外面的风浪?
偏听偏信:让邓小平再一次离开
政治舞台——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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