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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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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的奇幻漂流》(英语:LifeofPi)
是一部描述一名印度男孩在太平洋上与成年孟加拉虎同船而撑过两百二十七天的生存故事。
作者为加拿大作家杨·马泰尔(YannMartell)。
本书获2002年度英国布克奖;被评为亚马逊网站2002年度最佳图书、《纽约时报》年度杰出图书、《出版家周刊》年度最佳图书、《洛杉矶时报》年度最佳小说;2004年又获德国图书奖。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本书都是一部奇特的小说。它是一个扣人心弦的历险故事,一个关于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的寓言,一部引人入胜的超小说。
机智使它更有活力,恐怖为它增添了趣味,它是一位不同寻常的天才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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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鲨鱼出现,主要是灰鲭鲨和蓝鲨,但也有长基真鲨,有一次一条虎鲨径直从最黑暗的噩梦中游了出来。它们最喜欢在黎明和黄昏时出现。它们从来没有给我们带来真正的麻烦。有时,一条鲨鱼会用尾巴甩打救生艇的船壳。我想这不是偶然的(其他海洋动物,包括海龟,甚至鯕鳅,也这么做)。我想这是鲨鱼判断救生艇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方式之一。用斧子在冒犯者的鼻子上猛击一下,它就会急忙消失在深深的海里。鲨鱼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它们使得待在海上成为一件冒险的事,就像擅自闯入竖着一块写着&小心有狗&的牌子的私人领地。除了这一点,我倒渐渐喜欢上鲨鱼了。它们就像坏脾气的老朋友,从来不愿承认喜欢我,却总是来看我。蓝鲨小一些,通常只有四五英尺长,是最迷人、最苗条、线条最优美的一种,长着小小的嘴和不起眼的鳃腔外口。它们的背部是鲜艳的佛青色,肚子雪白,只要在深水里,身上的颜色就变成了灰色或黑色,而在靠近水面时则闪着令人惊讶的光亮。灰鲭鱼的体型大一些,满嘴吓人的牙齿,但是颜色也很好看,是一种靛蓝色,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光。长基真鲨通常比灰鲭鲨短一些——有些能达到十二英尺??但要壮实得多,长着巨大的背鳍,游动时高高地竖在水面上,像一面战旗,每次看到那高速前进的景象,人的神经都会受到刺激。但是它们的颜色不鲜艳,是一种发灰的棕色,有花纹的白色鳍尖毫无吸引人之处??
我抓到过不少小鲨鱼,其中大多数是蓝鲨,但也有一些灰鲭鲨。每次都在太阳刚刚落山,天光渐渐暗淡的时候,它们游到救生艇边上,我便空手抓住了它们??
第一次抓的那条是我抓过的最大一条,那是一条四英尺多长的灰鲭鲨。它在靠近船头的地方游过来又游过去。就在它再一次游过来的时候,我冲动地把手伸进水里,一下抓住了尾巴前面的地方,那是鱼身体最细的地方。它粗糙的皮让我抓得非常牢,我想都没想自己在做什么,就把它往船上拖。就在我拖的时候,它跳了起来,狠狠地摇晃着我的胳膊。让我又害怕又高兴的是,这个东西在溅起的一阵浪花和飞沫中跃到了空中。就在那一瞬间,我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了。这个东西比我小?但是难道我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歌利亚吗?难道我不该放手吗——我转过身,挥动着胳膊,摔倒在油布上,把那条灰鲭鲨朝船尾扔过去。鱼从空中落到了理查德·帕克的地盘上。它啪地一声重重地摔下来,开始使劲拍打着身体,雷霆般的力量让我担心船会不会被毁了。理查德·帕克吃了一惊。他立刻发起了攻击??
一场规模宏大的战斗开始了。为了动物学家的好奇心,我可以汇报如下:老虎袭击水里的鲨鱼时,首先不会用嘴咬,而是用前爪打。理查德·帕克开始打鲨鱼。它每打一下,我都颤抖一次。简直太可怕了。只那么一下子,就能让人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断掉,让任何一件家具变成木头片,让整座房屋变成一堆瓦砾。灰鲭鲨显然不喜欢被如此对待,因为它扭来扭去,翻动着身子,用尾巴甩打,又用嘴去咬??
也许因为理查德·帕克对鲨鱼不熟悉,从来没有遇到过食肉鱼——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件事情发生了:这是一次偶然事??极少几次这样的事件提醒我,尽管理查德·帕克有经过磨练的本能,但他仍不完美。他把左前爪伸进了灰鲭鲨的嘴里。灰鲭鲨闭上了嘴。理查德·帕克立刻用后腿站了起来。鲨鱼被猛地提到了空中,但它不肯松口。理查德·帕克向后倒了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吼叫。我感到一股热气流冲到了身上。我能看到空气在震动,就像炎热的天气里热气从马路上蒸腾起来。我完全能够想像,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在150英里以外,一艘船的值班船员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后来报告了一件最奇怪的事情,他以为自己听见从右边与船只垂直的方向传来了猫叫。很多天以后,那声吼叫还在我内心回响。但是,传统的看法是,鲨鱼是聋子。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夹老虎的爪子,更不用说试图吞下一只了,因此当我听见一声猛吼迎面传来,浑身哆嗦,吓瘫在地时,鲨鱼却只感到一阵不明显的震动??
理查德·帕克转过身来,开始用没被咬住的右前爪抓鲨鱼的头,又用嘴去咬,同时用两条后腿撕扯着鲨鱼的肚子和背。鲨鱼紧紧咬住他的爪子不放,这是它惟一的防线,也是惟一的攻击方式,同时摔打着尾巴。老虎和鲨鱼扭在一起,滚来滚去。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自己,让身体不再发抖,然后爬到小筏子上,解开了绳子。救生艇漂走了。我看见橘黄色和深蓝色不时闪现,那是虎毛和鱼皮的颜色,同时救生艇在左右摇晃。理查德·帕克的咆哮声简直可怕极了??
最后,船停止了晃动。几分钟后,理查德·帕克坐了起来,舔着自己的左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花了很多时间护理自己的四只爪子。鲨鱼的皮上布满了细小的瘤,这使得鱼皮像砂纸一样粗糙。他一定是在不停地抓鲨鱼时划伤了自己。他的左爪受伤了,但似乎并不是好不了的伤;脚趾和爪子都完好无损。至于那条灰鲭鲨,它已经成了被吃了一半的乱糟糟的一堆,只有尾巴尖和嘴周围还是完好的,与其他地方极不协调??
我用鱼叉叉过来一些剩下的鲨鱼肉,但是,让人失望的是,鲨鱼的脊椎没有汁水。至少肉的味道鲜美,不像鱼肉,而且软骨很松脆,在吃了那么多软烂的食物之后,我很愿意换换口味??
在那之后我开始抓小鲨鱼,其实是幼鱼,并且亲自杀鱼。我发现,用刀捅鱼眼睛比用斧子砍头顶能更快、更省力地将鱼杀死??
在所有鯕鳅当中,我对其中一条,特别的一条,记得尤其清楚。那是多云的一天,一大清早,我们就被仿佛暴雨一般落下的飞鱼包围了。理查德·帕克积极地用爪子猛拍这些鱼。我缩成一团,躲在一只海龟壳后面,用龟壳挡住飞鱼。我手里抓着一只鱼叉,鱼叉上面挂着一片鱼网,伸在外面。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抓到鱼。但是运气并不好。一条飞鱼嗖嗖地飞了过去。紧追不舍的鯕鳅从海里冲了出来。它没有计算好。焦急的飞鱼从网边擦过,飞走了,而鯕鳅却像一枚炮弹一样撞上了舷边。重重的一击让整条船都摇晃起来。一股鲜血喷洒在油布上。我迅速做出反应。我倒在冰雹般的飞鱼群下面,抢在一条鲨鱼之前抓住了鯕鳅。我把它拖到了船上。它已经死了,或者差不多死了,身上变幻着七彩的颜色。多好的猎物啊!多好的猎物啊!我兴奋地想。谢谢你,耶稣—麻蹉①。鱼肥嫩多肉。一定有足足四十磅重。够一大群人吃了。它多汁的眼睛和脊椎可以灌溉一片沙漠??
【①麻蹉,梵文,即鱼,印度大神毗湿??0种化身中的第一种。化为麻蹉的毗湿奴拯救人类免遭洪水毁灭。??
哎,理查德·帕克的大脑袋已经朝我转了过来。我用眼角的余光感觉到了。飞鱼还在不断飞来,但他已经不感兴趣了;现在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手里的鱼上。他离我有八英尺远。他半张着嘴,一片鱼鳍在嘴边晃着。他的脊背变得更圆了。他的臀部在扭动。他的尾巴在抽动。很明显:他在蹲伏,想要袭击我。躲开
已经太迟了,甚至吹哨子也已经太迟了。我的末日到了??
但是这该适可而止了。我已经忍受得太多。我太饿了。一个人能够忍受饥饿的天数是有限的??
于是,在饥饿造成的疯狂时刻:因为我吃东西的决心比活下去的决心更坚定——在没有任何自卫方式的情况下,在完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我死死地盯着理查德·帕克的眼睛。突然之间,他那野兽的强壮体力对我来说只意味着道德上的软弱。这力量根本无法和我心中的力量相比。我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带着挑战,我们对抗着。任何一个动物饲养员都会告诉你,老虎,事实上所有猫科动物,都不会在对方的直视下发起进攻,而会等到鹿或者羚羊或者野牛移开目光。但是了解这一点是一回事,而利用这一点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如果你想用目光使群居的猫科动物屈服,这一点知识根本就没有用。你用目光镇住了一头狮子,而另一头狮子却会从你背后扑上来)。有两秒钟,也许是三秒钟的时间,一场为了争夺地位和权威的可怕的心理战在一个小伙子和一只老虎之间展开了。他只需跳过很短的距离,就能扑到我身上。但是我一直盯着他??
理查德·帕克舔了舔鼻子,咆哮一声,转过身去了。他愤怒地拍着一条飞鱼。我贏了。我难以置信地喘着气,用力把鱼拖到手里,急忙上了小筏子。过了一会儿,我给了理查德·帕克一大块鱼??
从那天开始,我感到自己的主人地位已经不会受到质疑,于是开始在救生艇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先是待在船头,然后,当我有了信心之后,待在更舒服的油布上。我仍然害怕理查德·帕克,但只在必要的时候。他的存在不再使我感到紧张。你可以习惯任何事情——我不是说过吗?所有幸存者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开始的时候,我躺在油布上,头冲着船头,即油布卷起的一头。这头稍高一些——因为救生艇的船尾比中间部分要高——这样我就可以看着理查德·帕克??
后来我换了个方向,头靠在中间的坐板上,背对着理查德·帕克和他的地盘。在这个位置上,我离船的边缘更远,也更少地暴露在海风和海浪的飞沫中了??
我知道,我能活下来,这让人难以相信。回想起来,我自己也难以相信??
我粗暴地利用了理查德·帕克不能在颠簸的船上行走这一点,但这不是惟一的解释。还有一个解释:我是食物和水的来源。理查德·帕克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动物园里,他已经习惯了有人把食物送到他嘴边,而他连爪子都不用抬一下。的确,下雨的时候,整条船成了一个接雨器,这时他明白了水是从哪里来的。当我们被一大群飞鱼袭击的时候,我的作用就不那么明显了。但是这些事件并没有改变现实,那就是,当他越过舷边向远处看时,他看不见能够捕猎的丛林,也看不见能够自由自在喝水的河流。而我却带给他食物,带给他淡水。我起着纯粹的奇迹般的作用。这给了我力量。证明: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还活着。证明:他没有袭击我,即使当我在油布上睡着的时候。证明:我现在正在这儿告诉你这个故事??
我把雨水和从太阳能蒸馏器里搜集到的水盛在三只50升的塑料袋里,放进锁柜,不让理查德·帕克看见。我用细绳把袋口扎紧。对我来说,就算是装满了黄金、蓝宝石、红宝石和钻石的袋子,也不会比那几只塑料袋更加珍贵。我不停地担心这些袋子。我最糟糕的噩梦就是有一天早晨打开锁柜时发现三只袋子里的水都泼了出来,或者更糟糕,袋子都破了。为了预先阻止这样的悲剧,我用毯子把袋子包起来,这样它们就不会和救生艇的金属壳发生摩擦,我还尽可能不去搬动它们,以减少磨损,防止撕裂。但是我很为袋口发愁。细绳会不会把袋口磨薄了?如果袋口破了,我怎么样才能把袋子扎起来呢??
当情况良好的时候,或者下暴雨的时候,当袋子已经装足了水,我想已经不能再装的时候,我就把戽斗、两只塑料桶、两只多功能塑料容器、三只烧杯和空水罐(我把它们当宝贝一样珍藏着)里都接满水。然后再把呕吐时用的塑料袋也接满水,把袋口绕上几圈,打个结。这些东西都接满水之后,如果雨还在下,我就用自己做容器。我把接雨器的管子末端放进嘴里,喝呀喝呀喝呀??
我总是在喂理查德·帕克的淡水里掺上一点儿海水,下过雨后的几天里掺的比例大些,干旱的时候掺的比例小些。刚开始的时候,有时他会把头伸到船外面,闻一闻海水,然后喝几小口,但他立刻就停止这么做了??
但我们仍然很难维持。淡水太少,这是整个旅途中不断让我们感到焦虑和痛苦的惟一一件事??
无论我抓到什么食物,恕我直言,理查德·帕克都吃大份。在这一点上我别无选择。我刚抓住一只海龟或一条鯕鳅或一条鲨鱼,他立刻就知道了,我就得很快地慷慨地把食物给他。我想我锯开海龟腹部的壳的速度已经创世界纪录了。至于鱼嘛,实际上它们还在扑腾的时候就被砍成了几块。如果说我变得对吃的东西丝毫不挑剔,这不仅是因为可怕的饥饿;显然也是因为太急迫了。有时候我简直没有时间考虑放在面前的是什么。东西不是立、刻进了我嘴里,就是被理查德·帕克吃了。他用爪子抓地,跺脚,在自己的地盘边上不耐烦地喷着气。我就像动物一样吃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发疯一般的不加咀嚼地狼吞虎咽,和理查德·帕克吃东西时一模一样。注意到这一点的那一天,我的心被刺痛了。这毫无疑问地表明我巳经多么地堕落??
一天下午,慢慢地起了一场风暴。云仿佛受了惊吓,在风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海也学云的样,升起又落下,让我的心都沉了下去。我把太阳能蒸馏器和鱼网都收了进来。噢,你们真应该看看那幅景象!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只是小山丘般的海水,而这些长浪是真正的大山。我们所处的山谷太深了,里面一片昏暗。山坡太陡了,救生艇开始朝坡下滑去,几乎像在冲浪。小筏子被异常粗暴地对待,被从水里拉出来,拖在船后面,乱颠乱跳。我将两只海锚都抛了出去,让它们一前一后拖在水中,这样两只锚就不会绞在一起了??
在朝巨大的长浪上爬升时,船紧紧地抓住海锚,就像登山的人抓住绳索。我们一直朝上冲,在一阵光亮和一片飞沫中,船突然向前倾斜,冲到了雪白的浪尖。在浪尖上,周围几英里之内的景象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大山会移动位置,我们脚下的大地会开始下沉,让我的胃翻腾得难受极了。转眼之间我们又坐在了黑暗的谷底,这不是刚才的山谷,但和在刚才的山谷里一样,成吨的水在我们头顶盘旋,我们轻得不堪一击,而这时只有这一点能救我们。大地又动了起来,系海锚的缆绳突然拉紧,我们又开始像乘坐环滑车一样,时而升起,时而降落??
海锚干得好——实际上,几乎干得太好了。每一排长浪都想趁我们在浪尖上时将我们打翻,但是浪尖另一边的海锚却用力拉住我们,帮我们度过了危险,但代价是船的前部被往下拉,结果船头掀起一片浪花和飞沫。每一次我都被淋得透湿??
接着,一排长浪涌来,特别急切地要把我们带走。这一次,船头沉到了水下。我大吃一惊,浑身冰凉,吓得魂不附体。我几乎支持不住了。船被淹没了。我听见理查德·帕克的叫声。我感到死亡已经来临。我只有一个选择,要不被水淹死,要不被动物咬死。我选择了被动物咬死??
当我们从长浪背面往下沉时,我跳到油布上,把油布朝船尾铺开,把理查德·帕克堵在了船尾。也许他表示反抗了,但我没听见。我以比缝纫机缝布还要快的速度用钩子把油布固定在船两侧。我们又在向上爬了。船在不断地向上倾斜。我很难保持平衡。现在整条救生艇都被油布盖住了。除了我这头,油布已经被固定住。我挤进舷边坐板和油布之间,拉过剩下的油布,盖隹头。我没有多少空间。舷边和坐板之间有十二英寸,舷边坐板只有一英尺半宽。但是,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也没有鲁莽地移到船板上去。还有四只钩子需要系住。我从开口处伸出一只手去系??
绳。每系好一只钩子,都使得下一只钩子更难系。我系好了两只。还有两只。船在平稳地不断地向上冲。倾斜度超过了30度。我能感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朝船尾拉。我发疯般的扭动着手,成功地用缆绳又系住了一只钩子。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这活不应该是在救生艇里面,而应该是在救生艇外面完成的。我用力拉住绳子,这样才不会滑到船那头去,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拉绳子不那么费力了。船迅速越??5度的斜面??
我们到达长浪浪尖,穿过浪峰到另一边时,一定倾斜到了60度。长浪的很小一部分水哗地打在我们身上。我感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了一下。救生艇突然向前倾斜,一切都反了过来:现在我到了救生艇低的一头,淹没船只的海水和泡在水里的老虎都朝我冲了过来。我没有感觉到老虎——我不知道理查德·帕克究竟在哪里;油布下面一片漆黑——但在到达下一个谷底之前我已经被淹得半死了??
从那天下午直到夜里,我们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直到恐惧变得单调,被麻木和完全的放弃所取代。我一只手抓住油布的绳子,另一只手抓住船头坐板的边,身体紧贴着艇边坐板躺着。这样的姿势——一海水不断涌进来,又不断涌出去——使我被油布打得一败涂地,我浑身湿透,寒冷透骨,身上被骨头和海龟壳碰得一块块青肿,划出一道道伤痕。暴风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理查德·帕克的吼叫声也一直没有停止??
夜里的某个时候,我的大脑意识到风暴过去了。我们正在正常地在海里随着波浪起伏。透过油布上的一道裂口,我瞥见了夜晚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没有一丝云彩。我解开油布,睡在了上面??
黎明时,我发现小筏子丢了。留下的只有两支捆着的船桨和
两支桨之间的一件救生衣。我看见这些的心情,就像房主看见被烧毁的房子的最后一根房梁时的心情一样。我转过身,仔细搜索每一寸地平线。什么也没有。我的小小的海上小镇消失不见了。海锚奇迹般地没有丢——它们还忠实地拖在救生艇后面——但这对我并不是安慰。小筏子丢了,这对我的身体不是致命的伤害,但对我的精神却是致命的打击??
小船的情况很糟糕。油布有好几处地方破了,有几处显然是理查德·帕克抓破的。很多食物都不见了,不是掉进海里了,就是被进到船里的水泡坏了。我浑身酸痛,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裂口,伤处已经发白,肿了起来。我太害怕了,几乎不敢检查锁柜里有什么。感谢上帝,盛水的袋子都没破。太阳能蒸馏器里的气没有被全部放掉,它们和鱼网一起将空间填满了,让袋子没法大幅度移动??
我筋疲力尽,心情沮丧。我解开船尾的油布。理查德·帕克太安静了,我怀疑他是不是淹死了。他没淹死。我把油布向后卷到中间的坐板,光照在了他身上,他惊醒过来,吼了一声。他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船尾坐板上。我拿出针线,开始补油布上的裂口??
后来我把一只桶系在绳子上,从船里往外舀水。理查德·帕克心不在焉地看着我。他似乎觉得我做的什么事都很枯燥乏味。天很热,我干得很慢。一桶水里有一样我丢失的东西。我凝视着它。捧在我掌心里的是挡在我与死亡之间惟一的东西:最后一只橘黄色哨子??
我正躺在油布上,裹着毯子,睡觉,做梦,然后醒来,做白日梦,概括地说,是在打发时间。微风一直吹着。波峰上的浪花时不时被吹落下来,打湿了小船。理查德·帕克钻到了油布下面。他不喜欢被打湿,也不喜欢小船颠簸。但是天空碧蓝,空气温暖,大海有规律地起伏着。我醒过来是因为有一阵冷雨。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天上的水。水正哗哗地落到我身上。我又看了看天。蓝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又是一阵冷雨,浇在我左边,没有第一次那么有力。理查德·帕克凶猛地叫了起来。更多的水落在身上。气味不怎么好闻??
我越过船边向外面看去。首先看见的是浮在水上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几秒钟之后,我才明白那是什么。它体侧一道拱形的褶皱给了我线索。那是一只眼睛。是条鲸鱼。它那只和我的脑袋一样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看呢??
理查德·帕克从油布下面出来了。他发出一声嘶嘶声。我从鲸鱼眼光里闪过的一丝变化感觉到现在它正看着理查德·帕克。它盯着看了大约三十秒钟,然后才慢慢沉了下去。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用尾巴袭击我们,但是它一直沉下去,消失在了深蓝色的海洋里。它的尾巴就像一个渐渐消失的巨大的圆括号??
我相信这条鲸鱼是在找伴。它一定拿定了主意,认为我还不够大,而且,我似乎已经有伴了??
我们看见了好几条鲸鱼,但是没有一条像第一条那样靠得那么近。它们喷出的水柱会让我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它们会在不远处浮出水面,有时有三四只,像是短暂出现的火山群岛。这些温柔的庞然大物总是能让我提起精神。我坚信它们明白我的处境,当它们看到我时,其中一条叫道:&噢!那就是班普对我说过的带着一只猫咪的乘船失事的人。可怜的孩子。希望他有足够的浮游生物可以吃。我一定要把他的事告诉芒普、汤普和斯蒂普。我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条船,我可以去告诉船上的人。他妈妈再國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再见,我的孩子。我会努力帮助你的。我叫平普??于是,消息在暗中传播,太平洋的每一鲸鱼都知翻了,要不是平普去向一艘日本船求救,被卑怯的船员用鱼枪刺中,我可能早就得救了。兰普在挪威船那儿遭到了同样的命运。捕鲸是令人发指的罪行??
海豚是常客。有一群海豚和我们一起待了一天一夜。它们非常快乐。它们在海中翻腾,转身,在船下面追逐,似乎只为了好玩,而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我试图抓住一只。但是没有一只游到鱼叉附近。即使有一条游近了,它们的速度也太快,体型也太大了。我放弃了,只是看着它们??
我一共看见了六只鸟。每一只鸟飞来,我都以为它是天使,来报告陆地就在附近的消息。但它们只是海鸟,能飞过整座太平洋,连翅膀都不扇动一下。我带着敬畏、嫉妒和自怜看着它们??
有两次我看见了信天翁。每一只都高高地在天上飞,根本不看我们一眼。我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是超自然的,深不可测??
还有一次,就在离小船不远的地方,两只威尔逊海燕从海面掠过,脚在水面上弹跳着。它们也没有看我们一眼,也同样让我感到惊奇??
我们终于吸引了一只短尾巴剪嘴鸥的注意力。它在我们头顶盘旋,最后落了下??它伸出脚,上下扇动着翅膀,落在水面上,像一只软木塞一样轻盈地漂浮着。它好奇地看着我。我赶快在鱼钩上装上一小块飞鱼肉,把鱼线抛了出去。我没在鱼线上安重物,因此很难把它抛到小鸟的近旁。我第三次把鱼线抛出去时,那只鸟朝下沉的饵料游过来,把头伸到水下去吃。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我等了几秒钟,没有收线。当我收线时,鸟只是呱呱叫着,把刚才吞下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再试一次,它就展开翅膀,飞上了天空。只扇了两三下翅膀,它便上路了??
我捉假面樫鸟的运气要好一些。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滑翔着朝我们飞来,展开的翅膀有三英尺多宽。它落在舷边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它圆圆的眼睛敏锐地看着我,眼神既迷惑又严肃。这是一只大鸟,一身雪白的羽毛,只有翅尖和翅膀后缘的羽毛是乌黑的。大大的球茎状的脑袋上长着一只很尖的橘黄色的嘴,如同一张黑色假面具的脸和面具后面的红色眼睛让它看上去像个偷了一夜东西的小贼。只有那双长着棕色的蹼的过大的脚还不够完美。这只鸟毫不畏惧。它花了好几分钟时间用嘴琢羽??露出了下面柔软的绒毛。啄完后,它抬起头来,整个身体清楚地展现在我面前,露出了它的实际模样:一架线条流畅、外观漂亮的流线型飞艇。我喂它一小块鯕鳅肉,它就在我手上啄食,嘴戳着我的手掌心??
我一只手把它的嘴往后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脖子,利用杠杆作用弄断了它的脖子。羽毛附着得太紧了,当我开始拔毛的时候,皮也被扯了下来——我简直不是在拔毛;我是在把它撕成碎块。实际上它真够轻的,体积庞大却轻若无物。我拿出刀,把皮剥了下来。它那么大,肉却少得令人失望,只有胸脯上有点儿肉。这肉比鯕鳅肉更有咬劲,但我不觉得口味有什么不同。它胃里除了我刚才喂给它的那块鯕鳅肉,还有三条小鱼。我把鱼身上的消化液冲洗掉,然后把鱼吃了。我吃了鸟的心、肝和肺。我就着一口水吞下了它的眼睛和舌头。我把它的头砸碎,剔出了里面小小的脑子。我吃了它脚上的蹼。剩下的只有皮、骨头和羽毛。我把这些扔到油布那边给理查德·帕克,他没有看见刚才来了一只鸟。一只橘黄色的爪子伸了出来??
几天以后,还有羽毛和绒毛从他的窝里飘出来,被风吹到了海上。落在水面上的被鱼吞吃了??
没有一只鸟报告过陆地的消息??
有一次,闪电了。天那么暗,白天就像黑夜。大雨倾盆。我听见远处有雷声。我以为这样的天气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起了一阵风,风把雨吹得一会儿飘向这边,一会儿飘向那边。紧接着,一道白色锯齿状闪电哗啦啦地从天空直冲下来,刺穿了水面。闪电离船还有段距离,但是那效果却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海水仿佛被像是白色根须的东西射穿了;一瞬间,一株巨大的天树立在了大洋中。我从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闪电击中了大海。雷声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闪电的光异常强烈??
我转身对理查德·帕克说:“看,理查德·帕克,一道闪电。”我能看出他的感受。他紧贴船板趴着,四肢张开,显然在颤抖??
闪电对我的影响却截然相反。它把我从有限的平凡之中拉了出来,猛地将我推进了兴奋和惊奇的状态之中??
突然,离我们更近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闪电。也许这道闪电本来是要击中我们的:我们刚从一排长浪的浪尖上跌落下来,正在浪背面沉下去,这时浪尖被击中了。有两秒,也许是三秒钟的时间,碎裂的宇宙之窗上一块巨大的白得耀眼的碎玻璃在天空中舞动,并不坚固,但异常有力。一万只喇叭和两万面鼓发出的声音也不会有那道闪电发出的声音大;那声音震耳欲聋。大海变成了白色,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一切不是纯粹白色的光,就是纯粹黑色的影子。与其说光照亮了一切,不如说穿透了一切。闪电来得快,去得也快——热乎乎的海水的飞沫还没来得及落到我们身上,闪电就已经消失了。被惩罚的长浪恢复了黑色,继续满不在乎地翻卷着??
我眼花缭乱,仿佛被雷击中一样呆若木鸡一我差点儿真的被雷击中了。但是我没有害怕??
&赞美安拉吧。他是所有世界的统治者,仁慈的、宽大的最终审判日的主宰??我喃喃低语。我对理查德·帕克叫道:“别抖了!这是奇迹。这是神威的爆发,这是……这是……”我找不出词来形容这是什么,这个如此巨大,如此奇异的东西。我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我躺回到油布上,伸展开胳膊和腿。雨水冷人骨髄。但我却在微笑。在我的记忆中,那次差点儿触电并被三度烧伤是我的苦难遭遇中极少几次让我真正感到快乐的经历之一??
在惊奇的时刻,很容易避免一些不重要的想法,而是心存跨越宇宙的思想。这思想将雷鸣声与丁当声、厚密与稀薄、近处与远处的一切都包容在内??
“理查德·帕克,一条船!??
我有幸能有一次机会叫出这句话。我简直高兴得不知所措。所有的痛苦和挫折都消失了,我实在是快乐得容光焕发??
&我们成功了!我们得救了!你明白吗,理查德·帕克?我们得救了!哈,哈,哈,哈??
我试图控制自己,不要过度兴奋。要是船离我们太远,看不见我们怎么办?我要发射一枚照明信号弹吗?荒唐??
&它正朝我们开过来,理查德·帕克!噢,我谢谢你,象头神!感激你所有的化身,安拉—梵天!&
它不会看不见我们的。还有什么比获救更快乐吗?答案——相信我——是没有。我站了起来,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努力??
&你能相信吗,理查德·帕克?人,食物,一张床。生活又是我们的了。噢,多大的福气啊!&
船开得更近了。看上去像一艘油轮。船头的形状开始变得清楚起来。救星穿着一件镶白边的黑色金属袍子??
&要是……?&
我不敢说出那几个字。也许父亲、母亲和拉维还活着,难道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吗??齐姆楚姆&号有好几只救生艇。也许几个星期以前他们就到了加拿大,现在正焦急地等着我的消息呢。也许我是沉船上惟一下落不明的人??
&上帝啊,油轮真大??
慢慢朝我们开过来的简直是座山??
&也许他们已经在温尼伯了。我很想知道我们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理查德·帕克,你猜加拿大的房子会有传统泰米尔式的内院吗?也许没有。我猜到了冬天院子里肯定会积满了雪。真遗憾。星期天没有比内院更安静的地方了。我不知道马尼托巴出产什么香料?&
船离得很近了。船员最好马上把船停下来,或者立即掉头??
&是啊,什么香料呢……?噢上帝啊??
我惊恐地意识到,油轮不是正朝我们开过来——实际上它是在朝我们直冲过来。船头像一堵巨大的金属墙,每一秒钟都在变得更宽。围绕着船头的一个巨浪正无情地朝我们打来。理查德·帕克终于感觉到了这正在逼近的骇人的毁灭力量。他转过身,开??汪!??地叫起来,但声音并不像狗叫——而是虎啸:低沉有力,令人毛骨悚然,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况??
&理查德·帕??它要从我们身上开过去了!我们该怎么??快,快,照明弹!不!得划船。船桨在桨架上……在那儿!嗨??嗨唷!嗨唷!嗨唷!嗨唷!嗨?&
船头将我们推上了浪尖。理查德·帕克蹲了下来,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救生艇从船头的浪上滑了下来,在只差不到两英尺的地方从油轮边擦过,没有被撞上??
大船从我们身边滑过,仿佛有一英里长,是一座一英里长的悬崖梢壁,一座一英里长的城堡,没有一个哨兵注意到我们正在护城河里受折磨。我发射了一枚照明信号弹,但没能瞄准。信号弹没有冲上舷墙,在船长面前爆炸,而是从舷侧弹跳开来,径直落进了太平洋,嘶嘶地叫着熄灭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哨子。我放声大叫。全都无济于事??
引擎发出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推进器在水下劈开一条路,搅得海水仿佛嫌炸了一般。大船翻腾着浪花从我们身边开过,留下我们在它身后冒着泡沫的尾流中又蹦又跳。这么多星期以来我一直听的是自然界的声音,这些机器的噪声奇怪又令人敬畏,让我惊讶得发不出声来??
不到二十分钟,这??0万吨巨轮便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我转过身时,理查德·帕克还在朝船的方向看。几秒钟后,他也转过身去,我们的目光短暂地相遇了。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渴
望、痛苦、气愤和孤独。他只知道有一个令人紧张的重大事件,一件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的事情发生了。他没有看出那是与我们擦肩而过的救星。他只看到这个老大,这只奇怪的难以预料的老虎,刚才非常兴奋。他又打起吨来。他对这个事件的惟一评论是一声古怪的喵喵声??
&我爱你!&这几个字脱口而出,那么纯洁,那么自由,其中包含的爱是那么地无边无际。这种感情充满了我的胸膛??真的。我爱你,理查德·帕克。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想我肯定坚持不下来的。不,做不到。我会因为失望而死去。别放弃,理查德·帕克,别放弃。我会把你带到陆地上的,我保证,我保证!&
我最喜欢的一种逃避方式就是轻度的窒息。我用的是从一块破毯子上剪下来的一块布。我把它叫做我的梦之帆。我用海水把布打湿,让布全部湿透,但不滴水。我舒服地躺在油布上,用梦之帆盖住脸,让布贴在脸上。我会陷人晕眩,这对于一个极其无精打采的人来说并不难。但是梦之帆使我的晕旋有了特别的性质。一定是它限制了我的呼吸。最不同寻常的梦幻、迷恍、幻象、思想、感觉、记忆一起出现了。时间会被吞噬。当一阵抽搐或一次喘息打扰了我,布掉下去时,我就会完全醒来,高兴地发现时间巳经溜走了。其中一个证明就是布已经干了。不仅如??我还感到周围的事物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时刻和刚才那个时刻不一样了??
有一天我们遇到了垃圾。先是一片片油漂在水??闪着亮。紧接着后面漂来了生活垃圾和工业垃圾:主要是形状、颜色各异的废塑料,还有木头片、啤酒罐、酒瓶、破布和绳子。这些东西周围是黄色的泡沫。我们进了垃圾堆。我想看看有什么可能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捡起一只塞着盖的空酒瓶。救生艇撞上了一只没有了电动机的冰箱。它门朝天漂着。我伸出手去,抓住把手,把门掀了开来。一股刺鼻的恶臭窜了出来,似乎把空气都变臭了。我用手捂住鼻子,朝冰箱里面看去。里面有斑斑乌溃,变黑的果汁,一堆完全烂了的蔬菜,腐蚀得太厉害、巳经成了绿色胶状物的牛奶,还有四分之一只死动物,已经腐烂发黑得认不出是什么了。从大小来看,我想那是羊肉。在封闭的、潮湿的冰箱里,气味有足够的时间来形成、发酵、变得怨恨而气愤。它用压抑已久的愤怒攻击我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胃部绞痛,两腿发抖。幸运的是,海水很快填满了那个可怕的洞,那个东西沉到了水下。冰箱留下的空被其他垃圾填上了??
我们把垃圾抛在了后面。有很长时间,当风从那个方向吹来时,我还能闻到那股气味。一天以后,海水才把救生艇舷侧油腻的污迹冲洗掉??
我在酒瓶里放了一封信??日本货船‘齐姆楚姆’号,飘巴拿马国旗,从马尼拉开出四天后,于1977????日在太平洋沉没。我在救生艇上。我叫派·帕特尔。有些食物和水,但孟加拉虎是个严重问题。请通知加拿大温尼伯的家人。非常感激任何帮助。谢谢??我塞住瓶口,用一块塑料薄膜盖在瓶塞上,用尼龙绳把塑料薄膜系在瓶颈上,系的紧紧的。我把瓶子投进了水里??
一切都受到了损害。一切都因日晒雨淋而退了色。救生艇、丢失前的小筏子、油布、蒸馏器、接雨器、塑料袋、绳索、毯子、网——所有东西都破旧了,撑大了,变松了,晒干了,腐烂了,撕破了,退色了。鲜艳的橘黄色变得发白。光滑的东西变得粗糙。粗糙的东西变得光滑。锋利的东西变钝了。完整的东西变成了碎片。我用鱼皮擦,用海龟油抹,让它们润滑一些,但都没有用。盐仿佛有一百万张嘴,继续啃咬着每一样东西。至于太阳,它炙烤着一切。它让理查德·帕克处在半受抑制的状态中。它把骨架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把骨头烘烤得发出了白色微光。它把我的衣服烧掉了,要不是我用毯子和支起的海龟壳保护皮肤,它还会把我的皮肤也烧掉的,尽管我的皮肤已经很黑了。热得受不了时,我就打一桶海水浇在身上;有时海水太暖了,感觉就像糖浆。太阳还对付所有的气味。我什么气味也不记得了。或者说只记得手动照明弹的气味。闻起来像莳萝,我提到过吗?我甚至不记得理查德·帕克的气味了??
我们的生命在凋零。这个过程很慢,因此我并不总是能注意到。但是我能经常注意到。我们是两只憔悴的哺乳动物,干渴又饥饿。理查德·帕克的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有些毛甚至从肩部和腰部掉了下来。他瘦多了,成了装在尺寸过大的退了色的毛皮包里的一具骨架。我也变得枯槁,身体里的水分已被吸干,薄薄的肌肉下面,骨头清晰可见??
我开始模仿理查德·帕克睡很长时间,长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白日梦和现实几乎无法区分。我常常用梦之帆??
下面是我的日记的最后几页:
今天看见一条我至今为止看见过的最大的鲨鱼。一条二十英尺长的原始怪物。身上有条纹。是条虎鲨——非常危险。它围着我们打转。怕它会袭击我们。和老虎在一起活了下来;以为我会死于这海中老虎之手。没有袭击我们。游走了。多云,但天没变??
没下雨。只是早展天空灰蒙蒙的。海豚。试图用鱼叉叉上来一只。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R·P身体虚弱,脾气暴躁。我太虚弱了,如果他袭击我,我会无法保护自己。连吹哨子的力气都没有??
风平浪静,骄阳似火,无情地照射着。感到脑浆巳经在脑袋里煮沸了。感到惊恐??
身体和灵魂都倒下了。很快就要死了。R·P在呼吸,但一动不动。也要死了。不会杀我了??
得救了。下了一小时的倾盆大雨,甘甜的美丽的雨。注满了我的嘴,注满了接雨器的袋子和罐子,注满了我的身体,直到我一滴也不能再喝了。让雨水湿透身体,把盐冲掉。爬过去看看R·P。没有反应。他身体蜷缩着,尾巴耷拉着。毛被打湿后结成了一团一团的。淋湿的身体小了些。瘦骨嶙峋。第一次摸了摸他。看他是不是死了。没死。还有体温。摸他的感觉令人吃惊。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也结实、强壮、有活力。摸他时,他的毛皮顫抖了一下,好像我是只蚊子。最后,半埋在水里的头动了动。喝水要比淹死好。还有更好的现象:尾巴竖了起来。把几块海龟肉扔到他鼻子跟前。没有反应。最后半抬起身子——喝水。喝啊喝啊。又开始吃。没有完全站起来。花了足足一小时舔遍全身。睡了??
没有用。今天我死了??
今天我就要死了??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忍受痛苦,却没有记下来。你看见页边空白处这些看不见的螺旋形的印迹吗——我以为纸会用完。用完的是钢笔??
我说??理查德·帕克,出了什么事?你瞎了吗?&我边说边在他面前挥挥手??
有一两天他不停地揉眼睛,郁郁寡欢地喵喵叫着,但我没想什么。惟一丰盛的是疼痛和痛苦。我抓到了一条鯕鳅。我们已经有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前一天有一只海龟游到了船边,但是我太虚弱了,没有力气把它拉上来。我把鱼切成两半。理查德·帕克在朝我这个方向看。我把他的那一半扔给了他。我以为他会敏捷地用嘴接住。鱼照直打在他脸上。他低下头去。他左闻闻,右闻闻,找到了鱼,开始吃起来。现在我们吃东西都很慢??
我仔细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其他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内眼角多了一些分泌物,但这并不引人注目,肯定没有他的整体形象引人注目。苦难已经使我们瘦得皮包骨头??
我意识到,就在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自己是个眼科医生,而他却茫然地回视。只有一只瞎了眼的野猫才不会对这样的凝视作出任何反应??
我很可怜理查德·帕克。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第二天,我开始感到双眼刺痒。我揉了又揉,痒却没有停止。相反:我感觉更糟了,和理查德·帕克不一样,我的眼睛开始流脓。接着黑暗降临了,眨眼也没有用。开始的时候,就在我面前,每样东西的中心都有一个黑点。一小点变成了一大片,延伸到我的视野边缘。第二天早上,我能看到的太阳成了左眼上方的一线光亮,像一扇开得太高的窗户。到了中??一切变得一片漆黑??
我对生命恋恋不舍。我有些轻度发狂。热得要死。我力气太小,已经站不住了。我的嘴唇干硬开裂。我嘴巴发干发白,外面有一层黏黏的唾液,舔上去是臭的,闻起来也臭。我的皮肤被晒伤了。我枯萎的肌肉很疼。我的四肢,尤其是双脚,都肿了起来,每时每刻都在疼。我很饿,食物又没有了。至于水,理查德·帕克喝得太多,我的饮水量已经缩减到每天五勺。但是,和我将要忍受的精神折磨相比,这点肉体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我要把失明的那一天作为极度痛苦的开始。我无法精确地告诉你这是在旅途中的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说过,时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一定是在第一百天和第二百天之间的什么时候。我肯定自己再活不过一天了??
到了早晨,我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我决定去死??
我得出伤心的结论,就是我不能再照顾理查德·帕克了。作为饲养员,我是失败的。他的死亡正在逼近,这比我自己的死亡对我的震动更大。但是,真的,我已经垮了,筋疲力尽,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
大自然在迅速下沉。我能感到一种致命的虚弱正慢慢爬上来。到了下午我就会死去。为了让自己走得舒服一些,我决定稍稍摆脱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忍受的干渴。我大口吞下尽可能多的水。要是能再最后吃一口东西就好了。但是似乎不可能了。我靠在船中间卷起来的油布边上,等着呼吸离开身体。我低声说:“再见了,理查德·帕克。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尽了最大努力。永别了。亲爱的父亲,亲爱的母亲,亲爱的拉维,向你们致意。你们亲爱的儿子和弟弟来见你们了。我没有一个小时不在想你们。看见你们的那一刻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现在我把一切都交给上帝,他就是爱,他是我之所爱。??
我听见一句话:“有人吗???
当你独自一人处在大脑垂死时的黑暗中时,你听见的东西令人惊讶。一个没有形状也没有颜色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眼睛瞎了,听到的声音就和以前不一样??
那几句话又传来了??有人吗?&
我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疯了。这令人伤心,但是真的。苦难喜欢同伴,疯狂使它产生??
&有人吗?&声音又传来,没有罢休??
我失去了理智,令人惊讶的是,对这一点我十分清楚。这个声音有其独特的音质,深沉、疲惫、嘶哑。我决定与它周旋一番??
“当然有人,”我答道??永远都有人。否则是谁在问问题呢??“我以为会有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别人?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如果你不喜欢这一阵子幻想,可以另选一阵子。可以选择的幻想多着呢??
嘿。一阵子。榛—子。榛子不是很好吗??
&那就是没人了,是吗?&
&嘘……我正梦到榛子呢??
&榛子!你有一个榛子?请问我可以吃一口吗?求你了。只要一小口。我饿死了??
&我不只是有一个榛子。我有一阵子榛子呢??
&一阵子的榛子!噢,求求你,能给我几个吗?我…??
这个声音,不管是风吹还是海浪造成的效果,消失了??
&这些榛子又大又重又香??我接着说,&树枝垂了下来,被累累的榛子果压弯了。那棵树上一定有三百多棵榛子??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我们说说食物吧…??
&真是个好主意??
&如果你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你想要吃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了。我要吃一顿丰盛的自助餐。先吃米饭和浓味小[奇书网]扁豆肉汤。还要有黑绿豆和木豆饭和酥酪饭和…??
&我要吃…??
&我还没说完呢。和米饭一起吃的,我要加香料的罗望子浓味肉汤和小洋葱浓味肉汤和…??
&还要别的吗…??
&我就要说到了。我还要西谷米蔬菜和奶油咖喱蔬菜和土豆玛沙拉和卷心菜豆粉油圈和马沙拉米粉烙饼和辛辣的香料??
&我知道了??
&等一下。还有塞了馅的茄子干咖喱和挪子山药肉汁咖喱和黑绿豆米饼和酥酪豆粉油圈和豆粉米粉煮蔬菜和…??
&听上去非常…??
&我说了印度酸辣酱吗?椰子酸辣啬和薄荷酸辣酱和腌绿辣椒酸辣酱和醋栗酸辣酱,当然,所有这些都要配上平常吃的印度式面苞、印度炸圆面包片和蔬菜泥??
&听上去…??
&还有沙拉!芒果酥酪沙拉和秋葵酥酪沙拉和清淡的新鲜的黄艰沙拉。甜食嘛,要杏仁乳米糖和牛奶乳米糖和棕榈粗糖煎饼和花生太妃糖和椰子软奶糖和香草冰淇淋,上面有滚热的厚厚的巧克力沙司??
&就这些吗??
&吃这些点心的时候,我要喝装满一个十升玻璃杯的新鲜、洁净、清凉的冰水和咖啡??
&听上去非常好??
&确实非常好??
&告诉我,什么是椰子山药肉汁咖喱??
&那可是天上的美味啊,真的。要做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你得有山药,磨碎的椰子,青大蕉,辣椒粉,黑胡椒面,姜黄粉,莳萝子,棕色芥末子和一些揶子油。把椰子煎到焦黄—??
&我能提个建议吗???
&什么建议?&
&别吃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了,为什么不吃撒了芥末沙司的煮牛舌呢??
&这听上去不是素食??
&不是的。然后是肚子??
&肚子?你已经把这头可怜动物的舌头给吃了,现在你还想吃它的胃?&
&对!我做梦都想吃新法烹制的肚子——带着体温——和杂碎一起吃??
&杂碎?这听上去好多了。什么是杂碎??
&杂碎是用小牛的胰脏做的??
&用蘑菇做配菜,用文火炖,简直太好吃了??
这些恶心的渎圣的食谱是从哪儿来的?我已经如此神智不清,竟想要吃母牛和她的小牛犊了吗?我是被什么斜风给吹了?救生艇又漂回那堆漂浮的垃圾了吗??
&下一个冒犯是什么?&
&蘸棕色黄油酱的小牛脑??
&回到头部了,是不是?&
&脑子奶酥??
&我感到恶心。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要是能吃上牛尾汤,要我给什么都行啊。要是能吃上填了米饭、香肠、杏子和葡萄干的烤乳猪。要是能吃上蘸黄油、芥末和荷兰芹酱的小牛腰。要是能吃上用红酒炖的兔子。要是能吃上小鸡肝香肠。要是能吃上小牛肉和用猪肉和肝做陷的饼。要是能吃上青蛙。啊,给我青蛙,给我青蛙??
&我忍不住了??
声音消失了。我恶心得浑身颤抖。大脑的疯狂是一回事,但疯狂传到了胃里,这是不公平的??
突然我明白了??
&你会吃流血的生牛肉吗?&我问??
&当然!我喜欢鞑靼牛排??
&你会吃死猪凝固的血吗?&
&每天都吃,蘸苹果酱吃??
&你会吃动物身上的任何东西吗,最后剩下的东西??
&碎肉玉米炸饼和香肠!我要吃满满一大盘??
&胡萝卜呢?你会吃清淡的生胡萝卜吗??
没有回答??
&你没听见吗?你会吃胡萝卜吗?&
&我听见了。老实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吃。我对那种东西没什么胃口。我觉得味道不佳??
我笑起来。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我没有发疯??
是理查德·帕克在对我说话!这个食肉的流氓!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却选在我们死去之前一小时说起话来。我的地位得到了提高,能够与一只老虎友好交谈。我心里立即充满了一种常见的好奇,就是那种让电影明星受折磨的影迷的好奇??
&我很好奇,告诉我——你吃过人吗??
我很怀疑。动物当中的食人者比人类当中的谋杀犯还要少见,而且理查德·帕克在他还是个小虎崽的时候就被抓住了。但是谁能说他妈妈在??口渴&抓住之前没有抓过一个人类呢??
&什么问题啊??理查德·帕克答道??
&似乎有道理。??
&有道理吗??
&为什么?&
&你有吃人的名声??
&当然。你看不见这个事实吗??
&好吧,让我来说清楚你显然看不见的东西:你有那个名声。那么,你杀过人吗?&
&怎么?回答我??
&噢,这让我的脊柱都在打颤。杀过几个?&
&你杀过两个男人?&
&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同时吗??
&不是。先杀了男人,再杀了女人??
&你这个怪物!我敢打赌你一定觉得挺好玩。你一定觉得他们的喊叫和挣扎很有趣??
&并不完全是??
&他们如何??
&他们如何??
&对。别这么迟钝。他们味道如何?&
&不行,味道不好??
&我想也是。我听说动物的嗜好是后天养成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呢??
&因为需要??
&怪物的需要。后悔吗??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
&你把这种需要表达得很简洁,毫无道德感。但是现在后悔吗??
&那是一瞬间的事。是当时的情况造成的??
&本能,那叫本能。还是回答问题吧,现在后悔吗??
&我不去想这件事??
&完全是动物的定义。你就是个动物??
&你是什么?&
&一个人,我会让你知道的??
&自吹自擂的傲慢??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么,你会扔第一块石头①,会吗?&
【①典出《圣经·约翰福音》第八章。法利赛人将一个行淫时被抓住的女子带稣面前,问他是否按律法用石头将她打死。耶稣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你吃过酸面薄煎饼吗?&
&不,没吃过。但是对我说说吧。酸面薄煎饼是什么?&
&太好吃了??
&听上去很好吃。再多告诉我一些??
&酸面薄煎饼通常是用吃剩下的面糊做的,但是很少有用烧剩下的菜做成的东西如此令人难以忘怀??
&我现在好像已经能尝到了??
我睡着了。或者说,是陷人了临死前的谵妄状态??
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咬我。我说不出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它在妨碍我的垂死过程??
我苏醒了过来。我知道打扰我的是什么了??
&对不起?&
&什么?&理查德·帕克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为什么你有口音?&
&我没有口音。有口音的是你??
&不,我没有。你没有读出咬舌音??
&本来就不该咬舌,就应该这么读。你说话的时候好像嘴里含着温暖的石子。你有印度口音??
&你说话的时候好像你的舌头是一把锯子而英语单词是用木头做的。你有法国口音??
这非常不相称。理查德·帕克在孟加拉出生,在泰米尔纳德长大,他怎么会有法国口音呢?就算本地治里曾经是法国殖民地,但没有人能让我相信动物园里的一些动物会经常去仲马街的法文协会??
这真让人不解。我又陷入了迷惑之中??
我喘着气醒了过来。有人!传到我耳朵里的声音既不是带口音的风也不是动物在说话。那是另一个人!我的心狂跳起来,最后一次试图把血液压进我精疲力竭的身体。我的大脑做了最后一次努力,试图保持清醒??
&只是回声吧,恐怕??我听见了,几乎听不清??
&等一下,我在这儿??我叫道??
&海上的回声…??
&不,是我??
&会停止的!??
&我的朋友??
&我正变得越来越衰弱…??
&别走,别走!&
我几乎听不见他??
我尖叫起来??
他也尖叫起来??
我受不了了。我要疯了??
我有了一个主意??
&我的名字我用最后一口气对着四周叫道??叫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回声怎么能造出名字来呢??你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大家都叫我派??
&什么?那儿有人吗?&
&是的,有人!&
&什么?这会是真的吗?请??你有食物吗?什么都行。我没有食物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一定得吃点儿东西。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会感谢你的。我求你了??
&但是我也没有食物??我回答道,心里很绝望??我自己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还希望你会有食物呢。你有水吗?我的水已经很少了??
&不,我没有。你什么食物都没有吗?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沉默,沉重的沉默??
&你在哪里??我问??
&我在这里??他疲惫地答道??
&但那是哪里?我看不见你??
&为什么你看不见我???
&我已经瞎了??
&什么?&他惊叫起来??
&我瞎了。我的眼睛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徒劳地眨着眼睛。在过去两天里,如果我能相信皮肤可以测出时间的话。它只能告诉我是白天还是黑夜??
我听见一声可怕的呜咽??
&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我的朋友?&
他不停地呜咽??
&请回答我。出了什么事?我瞎了,我们没有食物也没有水,但是我们相互拥有。这是件幸运的事。一件可贵的事。出了什么事,我亲爱的兄弟?&
&我也瞎了??
&我也徒劳地眨着眼睛,就像你说的那样??
他又呜咽起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在太平洋上遇到了在另一只救生艇里的另一个瞎子!
&但是你是怎么会瞎的呢??我咕哝道??
&可能是和你同样的原因吧。糟糕的卫生状况作用于山穷水尽、忍饥挨饿的身体的结果??
我们都崩溃了。他在呜咽,我在抽泣。这太让人受不了,真的太让人受不了了??
&我有一个故事??过了一会儿,我说??
&一个故事?&
&故事有什么用?我饿??
&这是个关于食物的故事??
&词句不含卡路里??
&画饼充饥嘛??
&是个好主意??
沉默。使人挨饿的沉默??
&你在哪儿??他问??
&这儿。你呢?&
我听见船桨伸进水里的哗哗声。我伸手去拿从沉没的小筏子捞上来的一支船桨。桨太沉了。我用手摸索着,找到了最近的桨架。我把船桨套进去,抓住浆柄划起来。我没有力气,但却尽力地划??
&我们听听你的故事吧??他气喘吁吁地说??
&从前有一根香蕉,它长大了。它长得又大,又结实,又黄又香。后来它掉到了地上,有人看见了,就把它吃了??
他停止了划桨??多美的故事啊??
&我热泪盈眶??
&我还有一部分没讲??
&是什么?&
&香蕉掉到了地上,有人看见了,就把它吃了——后来那人感觉好多了??
&这真让人激动得透不过气来!&他叫道??
&但是你没有香蕉?&
&没有。一只猩猩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一只什么?&
&说来话长??
&有牙膏吗??
&牙膏涂在鱼上很好吃。有香烟吗?&
&我已经吃了??
&你把香烟吃了??
&过滤嘴还在。如果你喜欢可以拿去??
&过滤嘴?没有烟草我要过滤嘴有什么用?你怎么能吃香烟呢?&
&那我该把它们怎么办呢?我又不抽烟??
&你应该把它们留着卖??
&卖?卖给谁?&
&我的兄弟,我吃香烟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在太平洋中央的一只救生艇上??
&因此,在太平洋中央遇到一个人,把香烟卖给他,在我看来这个可能性不大??
&你应该预先计划好,你这个笨蛋!现在你没有东西可卖了??
&但是就算我有东西卖,我能用它来换什么呢?你有什么我想要的东西?&
&我有一只靴子??他说??
&一只靴子?&
&对,一只漂亮的皮靴??
&我在太平洋中央的救生艇上要一只靴子有什[奇书网]么用?你以为我业余时间去远足吗?&
&你可以吃啊!&
&吃靴子?什么主意啊??
&你吃香烟?为什么不能吃靴子??
&这个主意真让人恶心。顺便问一??是谁的靴子?&
&我怎么知道??
&你是要我吃一个陌生人的靴子?&
&这有什么不同吗??
&我目瞪口呆。一只靴子。我是印度教徒,我们印度教徒认为牛是神圣的,就算不考虑这一点,吃皮靴也让我想起吃脚上可能分泌出来的所有脏东西,还有靴子穿在脚上时可能踩到的所有脏东西??
&那就不给你靴子了??
&我们先看看吧??
&什么?你想要我不看一眼就买你的东西吗??
&我们都是瞎子,请允许我提醒你??
&那就向我描绘一下吧!你真是个可怜的推销员!难怪你没有顾客??
&对。是这样??
&那么,谈谈靴子吧??
&这是一只皮靴??
&哪一种皮靴?&
&普通的那种。??
&也就是说??
&有一根鞋带,几个孔眼和一个鞋舌。有一个鞋垫。普通的
&什么颜色?&
&有几成新??
&穿旧了。皮子又软又柔韧,手感很好??
&气味如何?&
&温暖芳香的皮革味??
&我必须得承认——我必须得承认——听上去很诱人!&
&别想它了??
&为什么?&
&你不回答问题吗,我的朋友??
&没有靴子??
&没有靴子?&
&这真让我伤心??
&我把它吃了??
&你把靴子吃了??
&好吃吗?&
&不好吃。香烟好吃吗??
&不好吃。我没法吃下去??
&我也没法吃下靴子??
&从前有一根香蕉,它长大了。它长得又大,又结实:又黄又香。后来它掉到了地上,有人看见了,就把它吃了,后来那人感觉好多了??
&对不起。我为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道歉。我是个没用的人??他突然说??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世界上最可贵、最了不起的人。来吧,我的兄弟,让我们到一起来,尽情地享受对方的陪伴吧??
太平洋可不是划船的合适地方,尤其是当划船的身体虚弱,双目失明,他们的救生艇体积庞大,难以操作,而风又不配合的时悸。他靠我近了,乂离我远了。他在我左边,又到了我右边。他在我前面,又到了我后面。但最后我们终于到了一起。我们的船相碰时发出的声音甚至比海龟撞上来的声音还要甜美。他扔给我一根缆绳,我把他的船系到了我的船上。我张开双臂去拥抱他也被他拥抱。我的眼里闪着泪花,但脸上却在微笑。尽管我瞎了,却仿佛能看见他就在我面前,栩栩如生??
&我可爱的兄弟??我轻声低语??
&我在这儿??他回答??
我听见一声微弱的咆哮??
&兄弟,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了??
他重重地跌倒在我身上。我们一半身子压在油布上,一半身子压在中间的坐板上。他伸过手来掐我的脖子??
&兄弟??他过于热切的拥抱让我气喘吁吁??我的心和你在一起,但我必须紧急提议我们到敝人的小船的另一半去??
&你他妈的心是和我在一??&他说??还有你的肝和你的肉!&
我能感到他从油布上滚到中间的坐板上,不幸地把一只脚放到了船板上??
&不,??我的兄弟!不要!我们并不是…??
我想把他拉回来。唉,太迟了。还没说??单独&两个字,我又
是单独一人了。我听见爪子抓在船底的非常轻微的喀嚓声,和一副眼镜掉在地上的声音一样轻,紧接着我就听见我亲爱的兄弟在我面前尖叫起来,我从没有听见过任何人像这样尖叫过。他??
这就是理查德·帕克的可怕代价。他给了我一条命,我自己的命,但代价是取走一条命。他把肉从那个人的身体上撕下来,咬碎了他的骨头。我的鼻子里充满了血腥味。就在那一刻,我心里的某种东西死了,再也没有复活??
我爬到我兄弟的船上。用手在船上摸索。我发现他对我撒谎了。他有一点儿海龟肉,一个鯕鳅头,甚至还有一这可真是好东西一几块饼干屑。他还有水。这些都进了我嘴里。我回到自己船上,把他的船解开??
像我那样哭泣对眼睛有些好处。我视野左上方的那扇小窗户开了一道缝。我用海水冲洗眼睛。每冲洗一??那扇窗户就开得更大一些。两天后,我的视力恢复了??
我看到的那幅景象几乎要让我希望自己还是个瞎子。他那被残杀、被支解的尸体躺在船板上。理查德·帕克把他当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甚至吃了他的脸,因此我从来没有看见我的兄弟是谁。他被掏出了内脏的躯体和像船肋一样弯曲的断了的肋骨看上去就像救生艇的缩微模型,这就是船上浸透了鲜血的恐怖状况??
我要承认我用鱼叉钩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他的肉当做了鱼饵。我还要承认,极度的需要逼得我发疯,受需要和疯狂的驱使,我吃了他的一些肉。我是说小块的肉,我打算放在鱼叉的钩子上的几小条,这些肉被太阳晒干以后看上去就像普通动物的肉。肉在几乎不知不觉之中滑进我嘴里。你一定要理解,我的痛苦永无休止,而他已经死了。我一抓到鱼就不吃肉了??
我每天都为他的灵魂祈祷??
我有了一个奇特的植物学发现。但是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下面这一段。尽管如此,我仍然要把它告诉你,因为它是故事的一部分,而且它曾经发生在我身上??
我侧身躺着。大约中午过后一两个小时吧,阳光静静地照着,微风轻轻地吹拂。我睡了一小会??睡得不沉,没休息好,也没做梦。我翻身转向另一侧,翻身时尽量少消耗一些能量。我睁开眼睛??
我看见近处有树。我没有做出反应。那肯定是幻觉,眨几下眼睛,这景象就会消失不见了??
树没有消失。事实上,树木变成了一片森林。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岛的一部分。我用力坐了起来。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被如此高质量地哄骗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那些树很美。和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树都不一样。树皮是浅色的,树枝均匀地四散伸出,树叶非常繁茂。这些树叶是鲜艳的绿色。这种绿色那么鲜亮,就像翡翠一般,相比之下,旁边季风季节里的其他植物都呈现出毫无光彩的橄榄色??
我有意眨眨眼睛,希望自己的眼皮是伐木工。但是那些树却没有倒下??
我向下看去。下面的景象让我既满意又失望。岛上没有土壤。树并不是长在水里,而是长在看上去像是浓密的植物丛中,这些植物就像树叶一样绿得发亮。谁听说过没有土壤的岛屿?树木完全从植物丛中生长出来?我感到满意,因为这样的地质情况证明我是对的,这座小岛确实是幻想,是大脑开的一个玩笑。同样的情况令我失望,因为能碰到一座岛屿,任何一座岛屿,无论多么奇怪,都是件好事??
因为树还站在那儿,我也就接着看。看了这么多蓝色之后,现在看到了绿色,这对我的眼睛就像是音乐。绿色是一种可爱的颜色。它是伊斯兰教的颜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潮流轻柔地将小船推向幻象。小岛的海岸不能叫做沙滩,因为那里既没有沙子也没有卵石,也没有海浪拍击的声响,因为浪花完全消失在植物的孔隙之中了。小岛沿着一道大约三百码长的山脊向下斜伸向大海,在伸进海里大约四十码后突然下降,消失在深深的太平洋中。这一定是历史记录中最小的一座大陆架??
我已经习惯大脑的错觉了。为了不让错觉消失,我不让自己对它有所指望;当小船轻轻靠上小岛时,我没有动,只是继续梦想。小岛似乎是由直径两指多一点儿的盘根错节、紧密缠绕的一堆管状海草组成的。多奇异的一座岛啊,我想??
几分钟后,我爬上船舷??寻找绿色??这是求生指南上说的。好吧,这就是绿色。实际上,这是叶绿素的天堂。比食物颜色和闪烁的霓虹灯还要鲜亮的绿。令人沉醉的绿??最终能对土地做出出色判断的是脚??指南接着说。小岛就在脚能跨到的地方。是判断——然后失望——还是不判断,这是个问题??
我决定判断。我向四周看看是否有鲨鱼。没有。我翻过身,肚子朝下,抓住油布,慢慢放下一条腿去。我的脚进到了海水里??
海水很凉,很舒服。小岛就在不远处,在水中闪着微光。我伸长了身子。我想幻象的泡泡随时都会破灭的??
幻象没有破灭。我的脚伸进了清澈的水里,踩到一个柔韧又结实的有弹性的东西。我踩得更重一些。幻象不愿让步。我把全身的体重都放到了脚上。我还是没有沉下去。我还是不能相信??
最后,是我的鼻子对土地做出了判断。那气味飘进了我的鼻子,浓郁而清新,令人难以抗拒:那是植物的气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个月来我一直呼吸的是充满咸水味的空气,现在这浓烈的植物有机物质的气味让我陶醉了。直到那时我才相信,惟一变得衰弱的是我的大脑;我的思考过程变得支离破碎。我的腿开始颤抖??
&上帝啊!上帝啊!&我轻声低语??
我从船上掉了下来??
坚实的土地和清凉的水带给我巨大的震撼,让我有力气把自己拖上了小岛。我唠唠叨叨地语无伦次地对上帝说着感谢的话,然后便倒了下去??
但我却无法安静地躺着。我太激动了。我试图站起来。血一下子从头上流走了。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晕眩的感觉让我眼前一阵发黑。我想我要晕倒了。我稳住了自己。似乎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急促地喘息。我努力坐了起来??
&理查德·帕克!陆地!陆地!我们获救了!&我叫道??
植物的气味非常强烈。绿色那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力量??
与慰藉仿佛通过眼睛注人了我的身体??
错综复杂地缠结在一起的奇怪的管状海草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这似乎是海洋藻类的一种,但相当坚硬,比普通藻类硬多了。抓在手里,感觉是潮湿的,很容易碎。我拽了一下。没用什么力气就拽断了几缕。海草的横截面上有两道同心壁:呈非常鲜明的绿色的外壁是潮湿的,有些粗糙,内壁在外壁和草芯之间。由内壁和外壁所形成的两根管子之间的分界非常明显:中间那根管子是白色的,而包裹在它外面的那根管子是绿色的,越接近内壁颜色越浅。我把一根海草放到鼻子下面。除了令人愉快的植物香气以外,它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我舔了舔。我的脉搏变快了。海草里含有淡水??
我咬了一口。这一咬让我吃了一惊。内管有一种苦涩的咸味一但外管不仅可以吃,而且味道好极了。我的舌头开始顫抖起来,就像手指在飞快地翻着字典,寻找着久已遗忘的单词。它找到了:甜蜜,我的眼睛听到这个词时愉快地闭上了。不是甜美的甜,而是甜糖的甜。海龟和鱼有很多滋味,但是它们从来、从来都不甜。这种海草有一种淡淡的甜味,甚至比我们加拿大的枫树汁更让人喜欢。要说硬度,最接近的只有荸荠了??
大量唾液从干糊一样的嘴里涌了出来。我扯着身边的海草,发出快乐的叫喊声。内管和外管很容易就完全分开了。我开始把外管塞进嘴里。我两只手并用,使劲往嘴里塞,嘴开始用比这么久以来任何时候都更快的速度更用力地咀嚼着。我不停地吃,直到周围形成了一道不折不扣的壕沟??
两百英尺以外有一棵树。那是山脊下坡惟一的一棵树,山脊看上去非常远。我用了山脊这个词;这个词可能会让人对山坡的坡度有一个错误的印象。小岛很低矮,这我巳经说过了。山坡很平缓,高度大约有五六十英尺。但是对于我当时的处??这个高度的山坡就像一座大山一样赫然耸立。那棵树更诱人。我注意到了那片树阴。我试图再站起来。我终于蹲了起来,但一开始站,我的头就开始晕,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即使我没有倒下去,我的腿也没有一点儿力气了。但是我的意志非常坚强。我下定决心要向前走。我向前爬着,费力地移动着,虚弱地跳跃着来到了树前??
当我爬进斑驳的闪着微光的树阴,听到风吹树叶发出的又干又脆的声音时,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体验到如此巨大的快乐了。这棵树没有内陆那些树高大茂盛,而且因为生长在山脊这一侧,更多地暴露在自然环境中,它有些矮小,不像其他树那样长得匀称。但它仍然是一棵树,当你在海上迷失了这么久以后,能看见一棵树,真是太好了。我歌唱那棵树的光荣,它从容不迫的绝对纯洁,它十分耐看的美丽外表。噢,要是我能像它一样,植根于大地,但每一只手都高高地举起,赞美上帝,那该多好!我哭了??
就在我的心颂扬安拉的时候,我的大脑开始注意安拉的作品。那棵树的确是直接从海草丛中长出来的,就像我在救生艇上看到的那样。地上没有一丝土壤的痕迹。要不就是土在更深的地方,要不就是这棵树是一种奇妙的共生体,或者说寄生树。树干大约有人的胸脯那么宽。树皮是灰绿色的,又薄又滑,而且非常软,我能用指甲在上面留下划痕。心形的树叶大而阔,顶端是尖的。树冠和芒果树一样,是浑圆的,非常可爱,但它不是芒果树。我觉得它闻上去像钝叶康达木,但又不是钝叶康达木。也不是红树。也不是我见过的其他任何树。我只知道它非常漂亮,是绿色的,枝叶繁茂??
我听见一声咆哮。我转过身。理查德·帕克正在救生艇上打量着我。他也在看着小岛。他似乎想上岸来,但又害怕。最后,吼叫了好几声,来回踱了好几次以后,他从船上跳了下来。我把橘
红色哨子放到嘴边。但他并没有想袭击我。仅仅保持平衡已经很困难了;他像我一样两脚站立不稳。前进时,他四肢颤抖,紧贴着地面朝前爬,像一只刚出生的小虎崽。他与我保持着很长一段安全距离,向山脊跑去,消失在小岛的内陆深处??
我吃东西,休息,试图站起来,总的来说,沉浸在极度快乐之中,就这样度过了一天。用力太猛时我会感到恶心。而且我一直感到脚下的地在摇晃,我要跌倒了,甚至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时也是如此??
傍晚,我开始担心理查德·帕克。既然环境和地方都改变了,我不能肯定他碰到我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我不情愿地爬回到救生艇上,这完全是为了安全。无论理查德·帕克占据岛上多大的地方,船头和油布仍然是我的地盘。我寻找着能让救生艇停泊的地方。显然,海岸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海藻,因为除了海藻我什么也没找到。最后,我把一支桨柄朝下深深地插进海藻丛里,再把船系在桨上,就这样解决了停船的问题??
我爬到油布上。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因为吃得太多,我的身体已经用尽了力气;因为运气突然改变,我的神经紧张起来。一天结束时,我模糊地记得听见理查德·帕克在远处咆哮的声音,但是浓浓睡意征服了我??
夜里醒来时,我的下腹部有一种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我以为是痉挛,可能是吃海藻中毒了。我听见了一声响声。我看了看。理查德·帕克在船上。他在我睡着时回来了。他正喵喵叫着,舔着脚掌。我觉得他回来很令人费解,但没再多想一很快痉挛变得更厉害了。我痛得蜷起身子,浑身发抖,这时一个对大多数人来说非常正常但我却久已忘记的过程开始了:排便。这非常痛苦??
但在这之后我睡着了,那是我自??齐姆楚姆&号沉没前一天晚上以来睡过的最沉、最令人精神振作的一觉??
早晨醒来时,我感到有力气多了。我充满活力地朝那棵惟一的树爬去。我的眼睛再一次尽情享受它的绿色,就像我的胃尽情享受海藻。我早饭吃得太多了,海藻丛被我挖了一个大洞??
理查德·帕克又犹豫了好几个小时,才从船上跳下来。快到中午,他跳下来时,刚落到岸上,就立刻跳了回去,一半身体落进了水里,看上去非常紧张。他嘶嘶叫着,一只爪子在空中抓着。真是奇怪。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焦虑过去了,他显然比前一天站得更稳,再一次消失在山脊那边??
那天,我靠着树站起来了。我感到头晕。让地面停止移动的惟一办法是闭上眼睛,紧紧抓着树。我把树推开,试图走几步,却立即摔倒了。我还没来得及移动一只脚,就猛地倒了下去。没有受伤。小岛覆盖着一层紧密缠绕在一起,像橡胶一样有弹性的植物,是一个重新学习走路的理想场所。我可以朝任何方向摔倒,却不可能伤了自己??
第二天,在船上——理查德·帕克又回到了船上——度过了又一个休息充分的夜晚之后,我能走路了。摔了几跤之后,我终于走到了树跟前。我能感到自己的力气每一小时都在增长。我举起鱼叉,从树上勾下一根树枝。我摘下几片叶子。叶子软软的,叶面没有蜡质,但是很苦。理查德·帕克对救生艇上的窝恋恋不舍一这就是我对他晚上又回来的解释??
那天傍晚,太阳落山时,我看见他回来。我把救生艇重新在埋在海藻丛里的桨上系好。当时我正在船头,检查缆绳是不是安全地系在桨柄上了。他突然出现了。刚开始我没认出他来。这只飞快从山脊上冲下来的健美的动物不可能是在不幸中与我做伴
的那只没精打采的湿漉漉的老虎吧?但他确实是的。那是理查德·帕克,他正飞快地朝我跑来。他看上去坚定果断。他低着头,有力的脖颈高高耸起。每跑一步,他的毛皮和肌肉就晃动一下。我能听到他沉重的身体在地上跑过时发出的咚咚声??
我在书上读到过,有两种恐惧即使经过训练也无法消除:突然听见意外的声音时吃惊的反应,还有眩晕。我还要加上第三种,那就是,看见我们知道的杀手迅速直接地逼近??
我赶紧去摸哨子。在他离救生艇还有二十五英尺远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哨子。尖厉的声音撕开了空气??
哨声达到了预想的效果。理查德·帕克刹住了脚步。但是他显然想再向前跑。我第二次吹响了哨子。他开始转过身去,用一种非常古怪的,像鹿一样的动作在原地跳了起来,边跳边凶猛地吼叫着。我第三次吹响了哨子。他身上的每一根毛都竖了起来。他的爪子完全伸了出来。他正处在非常激动不安的状态之中。我害怕哨声形成的一道保护墙就要倒了,他就要袭击我了??
他没有袭击我,却做了一件最出乎意料的事:他跳进了海里。我惊呆了。我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做的事,他恰恰做了,而且果断有力。他有力地向船尾划去。我本想再吹咱子,但却打开柜子盖,坐了下来,退回到我那块地盘里面不受打扰的地方??
他猛冲到船尾,大量的水从他身上流下来,把我在的船这头弄得向上翘。他在舷边和坐板上站了一会儿,打量着我。我的心都变衰弱了。我想我没有力气再吹哨子了。我茫然地看着他。他跳到船板上,消失在了油布下面。越过锁柜盖子的边缘,我能看见他的部分身体。我扑到油布上,他看不见我一但我就在他上面。我真想立刻生出翅膀来飞走??
我平静了下来。我有力地提醒自己,这就是过去这么久以来我的处境,与一只老虎生活在一起,他就在我身体下面,带着体温??
我的呼吸慢了下来,睡意袭来??
夜里某个时候,我醒了。这时我已忘记了害怕,朝老虎看过去。他正在做梦:他在睡梦中颤抖着,咆哮着,声音大得将我吵醒了??
早上,和前几天一样,他越过了山脊那边??
我决定,只要有了足够的力气,我立刻就去岛上勘察一番。这座岛似乎很大,如果海岸线能说明问题的话;海岸线向左右伸展,只有一处稍有弯曲,这说明岛的边缘很规则。那天我走几步便摔倒,爬起来又继续走,从岸边走到树跟前又走回去,努力想要让腿恢复健康。每次摔倒我都大吃一顿海藻??
一天快要结束时,理查德·帕克回来了,这次比前一天稍早了些。这时我已经在等着他了。我坐在那儿静观其变,没有吹哨子。他来到水边,用力一跳便跳到了救生艇边上。他进了自己的地盘,并没有侵入我的领地,只是让船突然向一边倾斜过去。他又恢复了以前的良好状态,这很可怕??
第二天早上,我让理查德·帕克先离开,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我才出发去勘察小岛。我朝山脊走去。我自豪地迈着双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步态虽然有些笨拙,却充满了活力,很容易就走到了。当我看见山脊那边的景象时,要是我的腿再虚弱些,一定会支持不住的??
先从细节开始说吧。我看见整座岛屿都覆盖着海藻,而不仅仅是岸边如此。我看见一座绿色大高原,中央是一片绿色森林。我看见森林周围有几百座分布均匀、大小相同的池塘,池塘与池塘之间整齐地长着稀疏的树木,整个排列方式明显让人认为这?
是经过设计的??
但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还是那些沼狸。我一眼看见成千上万只沼狸,这还是保守的估计。岛上到处都是沼狸。当我出现时,似乎所有的沼狸都惊讶地转身面对着我,并且直立起来,好像农场上的鸡??
我们的动物园里没有沼狸。但是我在书上读到过。书上和文献里都有关于它们的记载。沼狸是南非一种小型哺乳动物,与獴有亲缘关系;换句话说,它们是一种会掘洞的食肉动物,身长一英尺,成年时体重两磅,体型细长,像鼬,鼻子尖,眼睛在脸正前方,腿短,脚有四趾,爪子不能缩回,尾巴有八英寸长。它的毛皮是浅棕色或灰色的,背上有黑色或棕色条纹,尾尖、耳朵和眼睛周围极具特色的圆圈是黑色的。沼狸是一种动作灵活、目光敏锐的动物,白天活动,喜欢群居,在原生长地——南部非洲的卡拉哈里沙漠——以包括蝎子在内的动物为食,对蝎子的毒液具有完全的免疫力。瞥觉时,沼狸有一个特点,喜欢靠后腿末端笔直地站立,用尾巴帮助保持平衡,两条腿和尾巴像三角架一样支撑着身体。通常一群沼狸会集体做出这样的姿势,它们聚在一起站着,朝一个方向看,看上去就像上下班的人在等公交车。它们脸上庄重的表情和前爪放在身体前面的样子使它们看上去就像在摄像师面前忸忸怩怩摆姿势照相的孩子,或是医生诊室里脱光了衣服,假装害羞地捂住生殖器的病人??
这就是我一次所看见的,成千上万只——比这还多,上百万只——沼狸朝我转过身来,立正站着,好像在说:“什么,先生?”你要知道,站着的沼狸最多能达到十八英寸高,因此并不是这些动物的身高,而是它们的数不清的数量太令人吃惊了。我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如果我让一百万只沼狸惊??
地逃开,那混乱场面一定难以描述。但是它们对我的兴趣很快就过去了。几秒钟后,它们又回去做我出现之前正在做的事,那就是啃海藻,看池塘。看到这么多生物同时弯下身去,让我想起了清真寺里祈祷时的情景??
这些动物似乎没有感到任何恐惧。我从山脊上下去时,没有一只因为害怕而躲开,或者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儿紧张。只要我想,我完全可以去摸一只沼狸,或者抱起来一只。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走进一定是世界上最大的沼狸群中,这是我一生中最奇异、最奇妙的一次体验。空中的叫声不绝于耳。是它们在吱吱吱、唧唧唧、喳喳喳、汪汪汪地叫。它们数量如此之多,兴奋的情绪如此奇特,一阵阵的叫声就像一群鸟飞来又飞去,有时叫声很高,就在我身边盘旋,接着在最近的一只沼狸停止叫唤后平息了下去,而远处的其他沼狸又开始叫了起来??
它们不怕我,是因为我应该怕它们吗?这个问题从我脑中闪过。但是答案——即它们不会伤害我——立即变得很清楚。沼狸密密麻麻地聚在池塘周围,要到池塘边去,我不得不用脚把它们推开,这样才不至于踩到它们。它们对我鲁莽地向前冲没有丝毫的反感,像好脾气的人群一样为我让开一条道。我朝池塘里面看时,能感到脚踝上紧贴着温暖的有毛的身体??
所有的池塘都是圆形的,而且都同样大小——直径大约四十英尺。我以为池塘很浅,却看见了深深的、清澈的池水。实际上,池塘似乎深不见底。直到我能看得见的深处,池壁都是绿色的海藻组成的。显??覆盖在小岛表面的一层海藻很厚??
我看不见任何能引起沼狸不变的好奇心的东西,要不是附近一座池塘边突然爆发出吱吱的叫声和吠声,我可能就不再继续寻找谜题的答案了。沼狸们异常激动地跳上跳下。突然,几百只沼狸开始潜进池水里。后面的沼狸争抢着往池塘边跑,所有沼狸都在推推搡搡。这是集体疯狂;甚至小小的沼狸幼崽也在往水边跑,它们的妈妈和守护者几乎抓不住它们。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沼狸不是普通的卡拉哈里沙漠沼狸。普通的卡拉哈里沙漠沼狸没有像青蛙一样的行为。这些沼狸一定是一个亚种,擅长如此有趣的令人惊讶的行为方式??
我轻手轻脚地朝池塘走去,刚好来得及目睹沼狸在游泳——真的是在游泳——一边把许多鱼抓上岸来,抓上来的还不是小鱼。其中有几条是鯕鳅,这种鱼在船上绝对会是一顿盛宴。它们比沼狸大得多。我不能理解沼狸怎么能抓住这么大的鱼??
就在沼狸把鱼从池塘里拖出来,表现出真正的团队合作技巧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所有鱼毫无例外地都已经死了。是刚刚死的。沼狸正把并非它们杀死的鱼拖到岸上??
我在池塘边跪下来,把几只兴奋的湿漉漉的沼狸拨到一边。我碰了碰池水。水比我估计的要凉。有一道水流在把冷一些的水从底下带上来。我用手捧起一捧水放到嘴边,呷了一口??
是淡水。这解释了为什么鱼会死一当然,把一条咸水鱼放在淡水里,它会被腌得肿起来,然后死去。但是生活在海里的鱼在淡水里来干什么呢?它们是怎么来的呢?
我从沼狸中间穿过,来到另一座池塘边。这里的池水也是淡水。再去另一座池塘;情况一样。第四座池塘也是一样??
这些都是淡水池塘。这么多淡水是从哪里来的呢,我问自己。答案很明显:从海藻来。海藻自然地、持续不断地将海水脱盐,这就是为什么它里面是咸的而表面却有淡水的原因:淡水正从里面渗出来。我没有问自己海藻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做,??
者盐水到哪里去了。我的大脑已经不再问这样的问题。我只是大笑起来,跳进了池塘里。我发现自己很难浮在水面上;我还很虚弱,没有足够的脂肪让自己浮起来。我抓住池塘边。在纯净、清洁、没有盐分的水里洗澡,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在海上漂流了这么长时间,我的皮肤已经变得像一层厚厚的兽皮,我的头发又长又乱,其油亮的程度简直可以和捕蝇带相媲美。我感到甚至灵魂都被盐腐蚀了。于是,在一千只沼狸的注视下,我将自己浸泡在水中,让淡水将污染我的每一粒盐晶体都融化掉??
沼狸转过脸去。它们行动一致,在同一时间转向同一个方向。我从水里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理查德·帕克。他证实了我的怀疑,那就是这些沼狸世世代代都没有见过食肉动物,因此有关安全距离、逃跑、单纯的恐惧的所有概念已经在基因遗传中被淘汰了。他从沼狸群中跑过,吞下一只又一只沼狸,鲜血从他嘴边滴了下来,他身后留下一道谋杀与暴力的痕迹,而这些沼狸们,和老虎脸贴脸,却在原地跳上跳下,仿佛在说:“该我了!该我了!该我了!”以后我还会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这样的情景。这些沼狸的生活中只有看池塘和啃海藻这两件事,什么都不能分散它们做这两件事的注意力。无论理查德·帕克在大吼一声扑上去之前用老虎的精湛技艺悄悄接近,还是满不在乎地没精打采地走过,对它们来说都一样。它们不会受打扰。温顺的天性占了上风??
他杀死的沼狸超过了自己的需要。他杀死它们,却并不吃。在动物身上,猎杀的强烈欲望和吃的欲望是截然分开的。这么长时间没有猎物,而现在又突然有了这么多猎物一他被压抑的本能猛烈地释放了出来??
他离我很远,对我没有危险。至少现在没有??
第二天早上,他走了之后,我把救生艇打扫了一遍。这太有必要了。船上堆满了人和动物的骨架,还有数不清的吃剩下的鱼和海龟,那副景象我就不描述了。那堆散发着恶臭的令人恶心的东西全都被我扔到海里去了。我不敢到船板上去,害怕给理查德·帕克留下我来过的明显痕迹,因此我只能站在水里,用鱼叉把这些东西从油布上或船舷上捅下去。鱼叉无法清除的东西一臭气和污迹一被我用一桶桶水冲洗掉了??
那天晚上,他走进干净的新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爪子里抓着好几只沼狸,这些沼狸都被他在夜里吃掉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整天吃喝,洗澡,观察沼狸,走走,眺跳,休息休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壮起来。我跑起来更加平稳自然,这使我的心情愉快极了。我的皮肤痊愈了。疼痛消失了。简单地说,我恢复了活力??
我在岛上勘察了一番。我想要沿岛走一圈,但放弃了。我估计小岛的直径有六七英里,也就是说周长大约有二十英里。我所看见的景象似乎说明海岸的地形特征没有变化。到处是令人目眩的绿色,到处是同样的山脊,同样的从山脊伸向海里的斜坡,同样的零星分布的稀疏树木打破了单调。在勘察海岸之后,我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海藻的高度和密度是随天气变化而变化的,因而小岛本身的高度和密度也随天气变化而变化。在非常炎热的天气里,海藻缠结得更紧更密,小岛变高,山脊更高,爬上去更陡。这不是一个迅速变化的过程。只有持续好几天的炎热天气才能引起这一变化。但变化肯定发生了。我相信这是为了蓄水,也是为了海藻表面少暴露在阳光下面??
相反的现象一小岛变得松弛一发生得更快,更突然,原因也更明显。在这样的时候,山脊下降,所谓的大陆架伸得更远,沿岸的海藻变得非常松弛,我往往会把脚陷进去。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这种现象就会发生,波涛汹涌的海水让这一现象发生得更快??
在岛上,我经历了一次大风暴,在这次经历之后,我可以放心地在最糟糕的飓风天气里待在岛上了。坐在树上,看巨浪朝岛上冲来,似乎要冲上山脊,带来一片喧闹与混乱一这时却看见每一个浪头都退了回去,仿佛遇上了流沙。这真是令人敬畏的奇观。在这方面,这座小岛倒挺有甘地精神一它用不抵抗来进行抵抗。每一朵浪花都消失在了岛上,没有发出一声撞击声,只激起了一点点泡沫。只有让大地摇晃的一阵震颤和让池塘水面荡起波纹的几圈涟漪表明有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通过。这一力量的确是通过了:在小岛的背风处,力量大大减弱的海浪涌了出来,流走了。看见海浪离开海岸线,这是一种最奇怪的景象。风暴及其造成的小地震没有让沼狸感到丝毫的不安。它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周围环境并不存在??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小岛竟如此荒凉。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单一的生态环境。这个地方的空中没有苍蝇,没有蝴蝶,没有蜜蜂,没有任何昆虫。树上没有一只鸟。平原上没有啮齿动物,没有昆虫的幼虫,没有蠕虫,没有蛇,没有蝎子;岛上没有任何其他树,没有灌木,没有草,没有花。池塘里没有淡水鱼。海岸不长草,没有螃蟹、整虾、珊瑚,也没有卵石或岩石。除了沼狸这一惟一的、显著的例外,岛上没有任何外来的东西,无论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岛上除了绿得炫目的海藻和绿得炫目的树,什么都没有??
这些树不是寄生树。有一天,我吃了一棵小树树根处的很多海藻,树根都露出来了,我才发现了这一点。我看见树根并不
伸进海藻丛中的独立的根须,而是与海藻连接在一起,成了海藻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这些树与海藻是共生关系,一种互利的相互给予的关系,或者,更简单,这些树就是海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猜是后者,因为这些树似乎不开花也不结果。一个独立的有机体,无论它有怎样亲密的共生关系,我都怀疑它是否会放弃繁殖这一生命中如此重要的部分。树叶繁茂,叶片宽大,因为叶绿素丰富而有着碧绿的颜色,这一切说明树叶喜好阳光,而这使我怀疑这些树首先有搜集能量的功能。但这只是猜测??
我还要提出一个看法。这是建立在直觉而不是确凿证据的基础之上的。这就是:这座小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岛[奇书网]屿——即固定在大洋底部的小陆块——而是一个自由漂浮的有机体,一个体积巨大的海藻球。我隐约感觉到,那些池塘向下伸到这堆巨大的漂浮的海藻的侧面,通向海洋,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生活在外海的鯕鳅和其他鱼会出现在池塘里??
这个看法还需要经过进一步研究才能证实,但不幸的是,我弄丢了带走的海藻??
我恢复了生气,理查德·帕克也一样。因为饱餐了沼狸的缘故,他的体重上升了,他的毛皮又开始有了光泽,他又恢复了以前健康的模样。他一直保留着晚上回救生艇的习惯。我总是确保自己在他之前回去,用大量的尿液标志出我的地盘,这样他就不会忘记谁是谁,什么东西是谁的。但是,天一亮,他就离开了,比我漫游得更远;因为小岛上到处都一样,通常我只待在一个地方。白天我很少看见他。我变得紧张起来。我看见他用前爪在树上抓过的痕迹——树干上留下的抓痕很深,真的。我开始听见他粗哑的咆哮声,嗷——嗷的叫声圆润而洪亮,像一座不安全的深深的矿并或者一千只愤怒的蜜蜂一样让人脊背发凉。他在寻找―只雌虎,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我不安;这意味着他在岛上很舒服,已经在考虑繁殖后代了,这才是让我不安的事。我担心,在新的条件下,他可能不会容忍在他的地盘上有另一只雄性动物存在,特别是在他夜间的地盘上,尤其是当他不断吼叫却得不到回答的时候,而他的吼叫肯定得不到回答??
一天,我正在森林里散步。我充满活力地走着,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我从一棵树下经过一几乎撞上了理查德·帕克。我们俩都吃:一惊。他发出嘶嘶声,后腿直立,高高地站在我面前,巨大的脚掌随时准备把我击倒在地。我一下子僵住了,恐惧和震惊让我无法动弹。他四肢落地,走开了。走了三四步后,他转过身来,又直立了起来,这次还发出了咆哮声。我继续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他又走了几步,然后第三次重复了威胁的动作。看到我并不构成威胁,他感到满意,慢慢走开了。我刚喘过气来,不再颤抖,就立即把哨子放进嘴里,开始去追他。他已经走了很远―段距离,但我仍然能看见他。我跑得十分有力。他转过身来,看见我,蹲下身来——然后蹿了过来。我用最大的力气吹响哨子,希望哨音能和一只孤独的老虎的叫声传得一样远,传到的范围一样广??
那天夜里,他在我下面两英尺的地方休息的时候,我得出了结论,应该开始马戏训练了??
训练动物的最大困难在于,动物是靠本能或死记硬背来完成动作的。不依靠本能而在动物头脑中建立新的联系,这种走捷径的可能性极小。因此,要让动物牢记人为规定的某种动作,比如打滚和奖赏之间的联系,只能通过让大脑麻木的不断重复。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既取决于运气,也取决于刻苦训练,尤其是当动物已经成年的时候。我吹哨子吹得肺都疼了。我捶胸捶得胸口满是伤痕。我叫了几千??嗨!嗨!嗨!&——这是我用来命令老虎的语言,意思是&跳!&我扔给他几百片沼狸肉,要是我自己能吃掉这些肉,我会很高兴的。训练老虎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技艺。他们的大脑远不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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