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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谍战上海滩》全文在线阅读【伪装者原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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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毒蛇到位
一排枪、一摊血、一个政权。上海1939年。
这是一张香港的过期报纸,随意搁在靠椅边上。舷窗外白云袅袅,霞光万道,一片绚丽夺目的仙境。
飞机的贵宾舱里坐着六七人,很安静,除了一个犹太小女孩调皮地在过道上来来回回地走,几乎没有特别的声音。
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手搭在那份过期报纸上,头斜倚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他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身上的领带、领带夹、皮带、袖扣无一不是精品,身上居然还有淡淡的柠檬香气。这让坐在他对面的一名正襟危坐的中年人带着一些异常的眼光审视他,年轻人也许感应到中年人目光中所夹带的一丝不屑。他不介意,他只是不时地跟那个蹦蹦跳跳、来回穿行的犹太小女孩用希伯来语交谈,小女孩笑声朗朗,青年人也是一脸柔和。
不时有穿着丝绸旗袍、充当服务员的上海小姐飘逸而亲切地走过,回眸、微笑,拿烟缸、递丝巾。有人在询问飞机到达香港的时间,服务员殷勤作答,吴侬软语间夹带着两三句英文,显得斯文有仪。
在这里,丝毫看不出此时此刻,中国大地上正被一片血火横飞的天空笼罩着。
一名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过来,殷勤地询问客人们的需求。小女孩的父亲用蹩脚的中文把女儿喊回自己的位置。
明台此刻才坐直了身子,中年人的眼光略微瞄了瞄他,觉得对面这个风流少爷的确长得似一块蓝田美玉,虽然无一语交流,对视之下,却觉得一见如故。
“先生需要什么?”服务生俯身询问。
明台示意对面的中年人:“您先来。”
中年人声音很低沉,说:“红酒。”
服务生点头:“好的,先生。”他的目光转向明台,“您一样吗?”
明台说:“我喝香槟。”
“好的。”服务生动作麻利地开启了香槟,给明台倒了一杯。明台的眼光敏锐地盯着服务生的手,服务生打开餐车柜门,从里面拿出一瓶红酒。他手指略微颤抖,很快就用开瓶器打开一瓶红酒,给中年人倒了一杯。中年人接了过去。
服务生低声说:“先生们慢用,很快送餐点过来。”他的手紧紧握住餐车把手,身体僵硬地转身。刚要起步,明台说道:“你这酒里怎么会有玻璃碴啊?”
中年人抬眼看看明台,又看看自己面前的这杯酒,他不动声色。
服务生僵硬地转过身子,赔笑说:“先生在说笑话吧,哪里会有玻璃碴呢?”
明台忽然表现出一副公子哥的肤浅蛮横相,说:“你说没有?你当着本少爷的面喝了它。”
中年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服务生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说:“好的,先生。”一双手伸过来取酒,就在手指与香槟酒杯接触的一瞬间,他听到了明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不是我这杯,是他这杯。”
服务生脸色陡变,豪华客舱里瞬间站起三名穿中山装的男子。
服务生瞬间抽出隐藏在开瓶器里弯曲的短刀扑向中年人,明台迅捷抬手,以拳撞腕,服务生大叫一声,刀子飞起,明台手疾眼快,修长的手指稳稳夹住开瓶器的螺旋状处,抬腿一脚,服务生被踢飞。
两名穿中山装的男子将服务生死死压制在舱内过道上,贵宾舱内一片小骚动,犹太小女孩尖声怪叫。王天风脸色凝重地朝服务生走过去,皮鞋重重地在服务生脸上踩了一脚,服务生惨叫着。
“天风,别弄脏了人家的客舱。”中年人发话了,简洁有力。
王天风回头,恭谨地说:“是,老板。”他挥挥手,两名中年男子像拖死狗一样把服务生给拖出贵宾舱门。
王天风走过来,拿走了中年人桌上的那杯红酒。他走到犹太小女孩和她父亲的面前,居然挤出一丝笑容,说:“对不起,受惊了。”然后,快步走出舱门。
中年人知道,他的手下此刻急于去获取口供。
他对将死之人毫不感兴趣,却对对面坐着的年轻人有了新的想法。
明台坦然地喝着香槟,翻阅着一本书。
“你看的是什么书?”中年人问。
明台一愣。
“怎么?”
明台说:“我以为您第一句话得问,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中年人笑起来。
“看起来我很反常?”
“不反常吗?”明台反问。
“你够胆量。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想知道吗?”
“不想知道。”
“哦。”中年人很意外,“你也很反常。”
“不。我家里人说,跟陌生人保持一定距离,可保一世平安。”
“如果我说我是政府的人呢?”中年人放出话来。
明台目光平视中年人,很冷静地说:“我家里是做生意的。”
“所以呢?”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中年人难得地开心笑起来,很久没有跟人这样相互调剂且有趣地聊天了。他忽然间按住明台手上的书,明台放开手,让中年人把书拿起来。
“《西印度毁灭述略》?”中年人翻看书目,问,“讲什么的?”
明台答:“有关殖民主义的暴虐,西印度将渐渐失去原有的姿容。”
“你去香港做什么?”中年人合上书问。
“我是学生,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
“如今很多大学生都在四处流亡,读书人不是南下潇湘,就是西去巴蜀,你为什么去香港?兵荒马乱的,走这么远,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家里在香港有一家财务公司,想叫我顺便过去看着。”
中年人问:“一边读书,一边照顾生意?”
“你身手不错,哪里学的?”中年人不经意间转了话锋。
“我在西洋剑术馆练过剑术和拳击。”
“时常打猎、骑马?”
“对,有空会去乡间打猎。”
骑马、打猎是一种贵族生活方式,看起来,面前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少爷”,中年人想。
“令尊是?”
明台的身子微微前倾,答:“家父明锐东英年早逝。”
“明锐东?”中年人已经知道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了。他愈加来了兴致,“你大姐叫明镜,是明氏集团的总裁?”
“是。”提到姐姐的名字,明台坐得更直了。
一组细微的动作,让中年人感觉到明台对家庭的重视,他很满意。此刻,王天风绷着一张脸,走进贵宾舱,他低声附耳在中年人跟前说了些什么,中年人点点头。明台只略微听到一句,那杯酒已经送他上路了。
明台眉目间朦胧起来。
王天风直起身,问明台:“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的?”
“您的眼神是在审问吧?”明台的目光挑衅起来,“我很反感您的目光,所以,我不回答您的任何问题。”
王天风的脸色铁青,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冒犯过。中年人笑起来,说:“天风,来,你也坐下。这位小兄弟毕竟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略为迁就一下。”
王天风低头说:“是,老板。我还是站着吧。”
中年人并不勉强自己的属下,他和颜悦色地对明台说:“我呢,有一句话想跟你说。”
明台见他大有礼贤下士且推心置腹之态,于是很诚恳地说:“您请讲。”
“你是一个有‘个性’且有‘悟性’的人,你张扬极致的背后隐藏着忧世拯民、奋进求成之心。”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那一本《西印度毁灭述略》,说,“卢沟桥一声炮响,我们的民族陷入战乱和离乱中,生当乱世,你有才华,为什么不把深藏在内心的呐喊和忧愁化为实际行动呢?”
明台听出了他弦外之音,他说:“经济也可以济世。”
中年人还击道:“国家的基石已毁,你为谁去搞经济?夕阳垂地,大河血流,抗日无分楚河汉界。你的本领可以化为经济济世以外的抱负。原则上,看你自己,是愿意做一个芸芸众生里披了保护色的‘逃兵’,还是做一个看不见的战线里孤军奋战的勇士。”
看不见的战线里孤军奋战的勇士?明台顿时了悟。他们是间谍,为国家、为政府工作的特工。
明台心动了。他开始真的犹豫起来:“可是,我能力有限。”
“你说到了能力。好,我问你,你怎么看出我的酒中有毒的?”中年人顺势而问。
“很简单,那瓶红酒是开过的,我无意中闻到服务生手指上沾染的红酒香气。”
“他一直在倒酒,沾染上酒香,无可非议。”
“他给您倒的是‘法国之吻’,这酒香气很特别,清香、淡雅。他餐车上有红酒他不拿,他开了餐车柜特意替您拿了一瓶出来。而且,他倒酒很麻利,是特意训练过,而不是优雅,长期为客人服务那种。”
“就这些?”
“他为您倒酒的时候,手指在颤抖。”
“所以你判断他下毒?”
“我没判断,我只是觉得有异常。所以试着让他自己先喝一口。”
“毫厘间发之辨,这就是你的能力。”中年人说。
明台感到有一股血液正在冲击自己的脉搏,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婉拒的话:“我怕自己做不来。”
“你不是不能做,也不是不宜做,而是不肯做。”中年人的口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事实上,你已经做了。”他的目光回扫了一下贵宾舱外。明台知道,他指的是那具应该还冒着血气的尸体。“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兄弟。你愿意跟着大哥走吗?”
明台冲动了,他说:“我愿意为国家效力。”
中年人终于露出微笑,他抬头对王天风说:“天风,我把他交给你了。好好带。”
王天风说:“是,老板。”
明台心里对王天风有抵触情绪,他看着这个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侧脸问中年人:“我一定要跟着这个人吗?”
中年人说:“对。干我们这行‘成人先成己’。我希望将来老弟能够论功于国徽之下,而不是由我亲手为你盖国旗。”
看来大局已定。明台干脆用另一种戏谑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大哥,我不是不愿意学习,我是不愿意跟着大哥的小弟当学生。”
王天风终于说话了:“你应该先问一下,你大哥是谁,再来判断他的小弟。”
明台站起来,客气地说:“小弟明台,敢问大哥贵姓高名?”
中年人很有礼貌地回敬了一句:“本人,戴雨农。”
飞机的机翼划破长空,冲出云雾。
上海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西式大门前。
汪曼春像一只活泼的小鸟,一路小跑地跑出大门。
马路对面的西式洋楼下站着一个戴宽边金丝眼镜,穿着欧式西服,背稍稍有点驼的瘦高男人,男人向汪曼春微笑着张开怀抱,汪曼春惊喜地尖叫:“明楼!”她风一样地扑过去,明楼顺势把她向怀中一抱,顺风旋转,炫目的阳光下,汪曼春快活、幸福得几乎眩晕,路过的行人悄悄回眸。空气里散发出浪漫的味道。
但是,行人回眸的眼光里几乎都充斥着畏惧,而不是什么艳羡。毕竟,这个女人穿着深紫红色的海军军服。
汪曼春一身笔挺的竖领海军军服,佩戴穗肩章与袖章,军裤边镶着金线。这身衣服是集汉奸特权与国贼杀戮为一体的标准符号。故而,重逢的浪漫味与反隔数步的76号血腥味融合到一起,震慑力足够摧毁一切浪漫。
“长高了。”明楼摸着她的头,顺势抚了抚她前额的刘海。
汪曼春笑得很甜美,“刚才我在办公室接到你的电话,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明楼含蓄地浅笑,颇有几分自得其乐。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的?”汪曼春问。
“昨天刚到。”
“还走吗?”
“不走了,欧洲也是一片危局,形势混乱,经济崩溃,无处不是战火。我呢,也想好了,哪也不去了,从此倦鸟归林。”
汪曼春嘴角蔓延出满足的笑纹。“回国有什么打算?”她问。
明楼说:“你叔父叫我回来,跟他一起替新政府效力,到经济司、财政部去混个一官半职。我想呢,跟着老师做事,也能事半功倍。不过,你也知道我大姐的脾气,她向来不主张明家的子弟去搞政治,尽管她知道政治、经济不分家。”
汪曼春说:“是啊,像我们这种靠打打杀杀混饭吃的人,更加入不了你姐姐的法眼。”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淡淡地弥散开来,导致瞬间彼此有肉无灵地站在背光的灰暗角落里。
明楼打破僵局,轻声问:“你,还是一个人?”
“是。”汪曼春把手插进裤腿的口袋里,潇洒地点点头。
“我记得,去年你信上说,你交了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是。”汪曼春依旧笑着点头。笑容有些无奈,甚至带着一丝诡异。
“又无疾而终了?”明楼语气里明显带了遗憾。
汪曼春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刘海,笑着说:“那倒不是……我杀了他。”她抬起头看明楼,笑着耸耸双肩,“想知道具体细节吗?”
“不,不。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我听人说,你在欧洲娶了一位法国太太,新太太一起回国了吗?”
“你听谁瞎嚼舌头根子?我刚刚失恋,警告你啊,千万别在我伤口上撒盐,我会翻脸的。”明楼绷着脸说。
汪曼春愈加欢喜起来,说:“我不撒盐,你就让我在你跟前做一条撒娇卖乖的宠物狗,替你舔伤口,怎么样?”
明楼伸出手,刮她的粉鼻,说:“我可不想惹祸上身。我跟你之间,永远都在建立一种特殊的本能与压抑的新关系。”话很隐晦,道理直白。
“新关系?”汪曼春故意咬字眼,“而不是……这个性……”
“嘿,嘿。”明楼制止,“女孩子讲话,不准没有规矩。”
汪曼春收起一脸坏笑,很佩服地说:“明大教授总是能把情色话题提升到学术范畴的高度。我跟你在一起,就像是一名小学生,总被大教授牵着鼻子走。”
明楼说:“有自知之明是好事。那咱们就这样接着往前走,走一步算一步。”
“好。”汪曼春挽住明楼的胳膊,甜甜地说,“师哥,我们今天去哪里叙旧啊?”
明楼很干脆地说:“你家。”
汪曼春立即皱眉头道:“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还这样守旧啊。咱能不能不去拜会家长啊?”
明楼说:“到家谢师,未能免俗。汪大小姐,请跟我上车。”
汪曼春看到洋楼一侧停着辆黑色的汽车,她嘟了嘟嘴,鼓着粉腮朝汽车走过去。有司机阿诚下来替她打开车门。
汪曼春问:“是不是明家大少爷一直以来就认为吃定了汪家大小姐啊?”明楼不答话,汪曼春又说:“既然吃定了,为什么孤男不肯配寡女呢?”
明楼想了想,说:“从经济学的角度回答你,社会不是按需分配。”
“答非所问。”汪曼春坐上了车。
明楼暗自好笑,也坐了上去。他与汪曼春比肩靠着,十分亲密。
汪曼春说:“我恨你。”
明楼索性再逗她一逗:“爱和恨是对立统一的,恨亦代表了爱。”
汪曼春面露欣喜,说:“明教授终于说了句不带学术字眼的人情话。”
“这是牛顿定律。”
阿诚忍不住笑出声来,汪曼春用拳头去砸明楼的额头,明楼叫着:“眼镜,眼镜,小心我的金丝眼镜……弄坏了……”
深夜,香港九龙的一座小洋楼里,戴笠正在处理军务,这里俨然是军统香港站的一个秘密办公地点。王天风正在向戴笠汇报情况。
“武汉站密电:日谍电台活动频繁,正在确定具体方位。”
戴笠用红笔圈定一张军事地图,他举手示意继续。王天风念:“上海站密电:毒蛇到位,等候指示。”
戴笠直起腰,说:“回电:长期潜伏,等待命令。”
“明台睡了吗?”
“睡了。”
“这样。”戴笠看看手表,说,“凌晨三点,你叫醒他,连夜动身去学校。”
“是,局座。”
“他的搭档,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了吗?”戴笠关切地问。
“有了。”
“‘黑寡妇’。”
戴笠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说:“不错的人选,可谓珠联璧合。”
“局座,卑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天风谨慎地低声说:“明台此人心高气傲,桀骜不驯,轻狂逆反,实难驾驭。”
戴笠笑笑,说:“桀骜不驯谓之野,不蹈常规谓之狂。不野不狂,我把他交给你做什么?”
王天风再进一言:“他毕竟救过局座的命……”这句是关键。
戴笠懂了,他冷笑一声,“你也救过我的命,我是不是也要把你供起来?”语气很轻,话却很重。王天风承受不住,立正军姿。他朗声说:“是,局座。卑职明白了。”
戴笠俯视着他的下属,说:“你记住,玉不琢,不成器。”
“是,局座。”
“还有,一会儿用我的专机送他去学校。”
“局座……”王天风哑然,这也太隆重了。
“就像你说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命中的贵人。他在我这里,是我的兄弟,我的客人,礼遇当重。等他到了学校,就是你的学生,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是,局座。”王天风恭谨地说。
“我很喜欢这孩子,活得真实,不虚伪,实在难得。天风,你好好带,他是一块好钢。”
“是,局座。”
凌晨三点半,一架私人小客机从香港机场起飞。安静的客舱里只坐了两个人――明台和王天风。
他们起初都很安静,甚至都在闭眼昏睡,飞机飞行时的噪声又干扰着他们的睡眠。中途大气流袭击,客舱晃荡得厉害。明台和王天风都禁不住坐直了身子,用手按紧了椅子的扶手,使颠簸状态下的身体不至于有大的颤动。
两个人面对着面,似乎都想说点什么。
“我们离学校的飞行距离还有多远?”明台问。
“大约还有1500公里。”王天风答。
“一般学习过程,是多长时间?”
“大约三个月,如果你足够聪明。”
“学校有女生吗?”
“漂亮吗?”
王天风看看明台,问:“重要吗?”
“当然。关乎我的学习环境。”明台说。
“你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王天风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他想了想“黑寡妇”的事情,干脆借这个机会跟他谈谈。
“到了学校,我们会给你配备一名生死搭档,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生,足够满足你对学习环境的要求。”
“生死搭档?”明台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感觉很新鲜,“能换吗?”
“你说呢?事关生死。”王天风堵了他一句。
明台双眉一挑,往后一靠,说:“可惜了。我对女人这个题目,向来做得不够专一。”
“你喜欢‘包罗万象’?”王天风语含讥讽。
“不,我喜欢‘一锤定音’。”明台偏偏对他的态度视而不见。
“那岂不是很专一?”
明台俏皮地回答:“因为遇不到,所以下不了锤。”
“脏话不脏啊。”
明台一愣:“你陕西人?”
王天风答:“我祖籍重庆。”
明台淡淡一笑。
王天风最看不惯他这种做派,追问一句:“你想说什么?”
明台说:“我想说……长官你想多了。”
王天风醒悟过来,用力去推搡明台,明台朗声笑起来。王天风忽然间感觉到明台身上的某种纯良的孩子气,他有些暗暗接纳明台这个“空降少爷”了。
“有照片可以看吗?”明台的好奇心来了。
“当然有,入选的女生随便挑。”王天风故意撩起明台的兴趣。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明台,说:“你的生死搭档,可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她叫于曼丽,今年刚满十七岁。”
明台翻开文件第一页,落下一张女子的黑白照,女子穿着黑色的旗袍,短发、细眉眼、瘦弱,一副工愁善病的模样。
明台嚷嚷起来:“糟了,糟了。这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王天风问,他的确想知道自己准学生的真实想法。
“长头发,大眼睛,眼睛会说话的那一种。”
“她的眼睛会讲话。”
“是吗?”
“当然,我向你保证。至于头发什么的,可以养起来。”
“你说养就能养起来?”
“就她了。”王天风从明台手上夺过文件,啪的一声合上,说,“你以为菜市场挑白菜啊。”
“长官,你讲不讲道理啊。你说让我自己选,怎么你就替我做决定了?”
“因为,入选名额只有一个。”王天风客气地对明台说,“刚才忘了告诉你。”
一个气流冲击过来,二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面对面的几乎撞上了额。明台和王天风都暗暗预感到,这是他们师徒“战役”的开始。
明台第一眼看见于曼丽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女孩很特别。
于曼丽穿着一身青布衣服,梳着短截头发,不施脂粉,身上却隐约透着一股很自然的清香。短衣襟的胸口上绣着一朵花,不似玫瑰,也不似蔷薇,而是二者兼具的很抽象的一朵花。明台看得出来,那针脚齐整、线条洒脱的手工,出自正统“湘绣”工艺。
女子穿着布鞋,鞋面上也绣有花,可惜,一双鞋被稀疏的青草覆盖着,花样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唯一看得清晰的是,女子下颌处有一条很细很窄的疤痕。她看明台的眼神缥缥缈缈、凄凄惶惶,让明台陡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好像自己曾经欠过她什么。明台颇有些惘然惆怅起来。
他们见面的地点也很特别。
在一片空明静谧的青草地上,王天风告诉他们,这里是一处秘密坟茔,同时也是战时刑场。
“墓地和刑场,历来都是代表死亡的符号。”王天风很严肃地看着明台,说,“知道为什么我带你们来这里上第一堂课吗?因为,你们选择了特工这一行,你们将成为无时无刻不向死亡挑战的人。你们是智者、勇者,同时也是受难者、孤独者、痛苦者。”
明台很认真地听,他在解读王天风的话里渗透出来的信号,孤独和痛苦。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在他看来,英雄都是孤独的。可是,女人呢?他依然想辨认出女子鞋面上的花样,他在想,这个陌生且弱不禁风的女子能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吗?他眼前一片朦胧。
王天风说:“你们两个人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对生死搭档。何谓生死搭档?很简单,就是两个人拥有一条命。你们会相互关联、相互起着‘起死回生’的作用。”他特意停顿了片刻,说,“你们也可能会互相伤害。距离,对你们来讲是一个新课题。这种距离很微妙,可大可小,可近可远。消除距离,你们可以达到合二为一。走得太近,没有了距离,你们的关系就会淆乱,恩多怨就多。所以,掌控好彼此间的距离,你们就可以相互提携、如虎添翼,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于曼丽始终平视着前方,明台此刻很想看看她的目光,是否依旧凄惶无助。
“彼此认识一下吧,你们即将成为军校中的案旁密友,也是战场上的生死搭档。”王天风说。
明台落落大方地转身,伸出手去,说:“我叫明台。明月的明,楼台的台。”
于曼丽此刻才得以正视对方,阳光下,明台的面容似一块碧玉鲜美透亮,于曼丽顿时自惭形秽,由里及外,桐间露落,柳下风来。于曼丽恍惚间感觉到曾经拥有过的一段美好韶光回到眼前。
“于曼丽。”她声音很轻,细语游丝般微弱,气韵缓送,眉目却渐渐清丽起来,“于是的于,曼妙的曼,美丽的丽。”
她的手与明台的手,握在一起。明台感觉她手指尖冰凉有棱,而于曼丽感觉一股暖流涌向心田。
二人礼貌地握手后,彼此松开,二人都象征性回以点头、微笑。
“夕阳垂地,但永不会消亡,你们不是来为国家送葬的,而是来为国家力挽狂澜的。大浪淘沙,适者生存。作为你们的教官,我希望你们能像这荒茔前的青草一样,胜而不骄,谢时无悔,荣枯自知,永不后退。”
二人立正,答:“是。”
王天风说:“我还要郑重地提醒你们一句,今日的握手,代表来日的重负。一旦结盟,不可分割。简单地说,如果你们两个其中有一人牺牲,另一个人的死期也就临近了。明白了吗?”
二人答:“明白。”
王天风缄默,他心里想,等你们真的明白了才叫明白呢。
微风中,荒草摇曳,阳光明媚,坟茔前乌鹊横飞,生机盎然,一幅不协调的风景图上点染了一对生死搭档和一名教官的身影。
阳光荒冢下,明台已无处藏身,不,确切地说,是无处藏心。
王天风素来不喜欢“空降兵”,但是,他喜欢明台身上的一股劲,直率、干净、倔犟、优雅、智慧。
由于戴局长亲自关照,下文特批,明台一入军校就被授予少校军衔,这让军校里的学员和教官都对他另眼相看。这让某些军衔低于少校的教官产生了很大的不满,甚至怨言。一句话,这个学生怎么教?怎么带?
王天风对戴局长这“格外关照”的一笔,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是“败笔”,哪有学员的军衔高过教官的?不过,军令如山,他只有服从。
明台对每一位教官都很尊重,礼貌得体,谦虚谨慎。尊重归尊重,礼貌归礼貌,毕竟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少校军装,玉树临风,虽是扎在学员堆里,却喧宾夺主,气势竟比教官高出一截。
王天风每每看着他得意的轻狂劲,真恨不得上去截他一段身高下来。
明台才华横溢,善于触类旁通,半个月下来,他行动课的成绩可谓“赏心悦目”,射击、骑马、车技、勘测、舞蹈、音乐、电讯、攀缘等科目,科科挂“优”。他和于曼丽的配合行动课程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甚至有教官夸他们心有灵犀,反应敏捷,就连行动中犯错,也如出一辙。
配合行动科目有一项体能训练,叫“踩风车”,通常将一对生死搭档直线对中的上下捆绑在风车上,风车转动时,一名学员在风车上,另一名学员的上半截身体则会浸入水中。浸入水中的学员如到极限,可以自己举手出水面向教官示意,教官则会转动风车,把水下的换到上面来,循环反复。体能教官向王天风汇报说,别人都是水下熬不住的举手,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正相反,待在上面的先举手,主动要求往水下去。
王天风对学员们下评语时,通常写“相欺相夺,分功生隙”。每每到了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时,评语一律为:“相辅相成,旗鼓相当。”
显而易见,明台表现优异,不负所望。不过,王天风隐约觉得,这只是表面文章。在他看来,像明台这种人,是不会安分守己到“毕业”的。他估计明台的优良表现坚持不到一个月,至多一个月。
明台的确没有坚持多久。
他觉得自己被冠冕堂皇地囚禁了。有节律的生活,缺少自由,每天周而复始地学习,让他感到枯燥和疲倦。在没有“自由”的阳光下,平常琐事变得异常温馨可爱。
明台一下子就迷恋上了军校里打饭的钟声、学员们敲饭盒盖的清脆声、教室楼下水管子前哗哗的流水声,宿舍里木头床吱吱的摇晃声。
他开始跟于曼丽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熟络。他会从于曼丽的窗前走过,用小瓷杯给于曼丽装一杯草莓;他会靠着于曼丽楼下的柱子吹口哨;他会时不时叫于曼丽一起去学校的图书馆,美其名曰:借书。而于曼丽则会替他洗衣服,常常在阳光下用一根细绳子系在两棵树上,搭晒被褥、床单。于曼丽有时也会主动要求明台教自己学英文。
一切的一切宁静而美好。
一切的一切机械而沉闷。
休息日,于曼丽在明台寝室里坐着替他绣一个类似荷包的钱袋,明台喜欢看她做针线的样子,虽然他对钱袋不感兴趣,但对湘绣倒是情有独钟。
“你绣工不错,原来是做什么的?”明台问。
“不是说好了,彼此不打听的吗?”于曼丽声音很轻,很柔和。
“我不打听,我就猜猜。”明台笑着说。
“人生实难,大道多歧。”于曼丽叹了口气,“你能猜到什么呢?”
明台心底略有些欢喜起来,这个搭档绝非风花雪月下淫浸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人。
明台说:“人生实难……这是《左传?成公二年》中所提,陶渊明拿去做了《自祭文》。”
于曼丽抬头看他,喜欢他的博学,低声说:“也是我的自祭文。”
明台淡淡一笑,于曼丽道:“怎么,区区女子不配吗?”
“不,是堂堂丈夫未遂。”
于曼丽疑惑,“未遂?”
明台卖起关子来,说:“嗯……有关阴谋……”他想想怎样说不犯忌,“有关增进友情的阴谋,阴谋未遂,不过,阳谋可为。”他嘴角上扬,笑意渐浓。
“你在湖南读的书吗?”
于曼丽摇头。
“那就应该是北平了。”
于曼丽一愣,手中的针线停住了。
“嗯,有谱了。让我来想一想,北大老,师大穷,唯有清华可通融。”明台自鸣得意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看你这么穷,一定是在师大,被一群穷教授给熏穷了。”
于曼丽扑哧一声笑出来。明台见她笑了,试图再次打破一层隔膜,“人都说择校如择婿。你看,我们两个活蹦乱跳的人平白无故择错了学校,简直像在坐牢。”
于曼丽听到“坐牢”两个字,脸色变得灰暗起来,眼睫毛也翻盖下来,一颗晶莹的泪珠冷凉有棱地落到绣花荷包上。
明台感到手足无措。他纯粹善意的引导,居然引来了她的眼泪,于曼丽深潜在心的防线开始瓦解。
明台说:“你有什么故事吗?”
于曼丽忍着泪,往回哽咽了一下,说:“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是个名门少爷,过的应该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为什么要在刀锋下来讨生活呢?”
明台很干脆地答:“我爱国。”
于曼丽淡淡地说:“我想爱国,就看国家给不给我机会了。”
明台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给噎住了。
“你在军校里待了多久?”他问。
“整整一年了。”
“整整一年?以你的资质,早该毕业了。”
“他们说,要给我找一个好的搭档,所以,就一直等到现在。”于曼丽又开始刺绣了。
明台觉得不可思议,问:“如果,我要不来,你要等不到呢?”
于曼丽的针瞬间扎到了手指,血浸出来。于曼丽痴痴地看着血丝,答非所问地说:“见血了!”
明台认为,于曼丽的自由灵性被军校的学习生活给彻底束缚住了,自己只不过“关”了半个月就已经有窒息的感觉,何况这个女孩在这里被“关”了一年。
明台重新为自己的生死搭档拟定了一份“学习计划”,他很认真地找到了王天风,把这份计划表很正规地递交给他。
当王天风看见明台那种特有的嘴角上扬、温润优雅的笑容时,他就知道“麻烦”来了。他冷静地端起茶缸,喝着茶,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说:“你有什么新计划,说来听听。”
“老师,我想下个星期和于曼丽一起去一趟维也纳。”明台说。
王天风喝到口里的茶瞬间喷射出来,溅到书桌上的卷宗纸上,顿时出现一片水渍。
王天风说:“去哪儿?”
“维也纳。”明台站军姿站得笔直,估计想给王天风一个好学生的好印象,“我想带于曼丽去一趟维也纳,就一个星期。钱的事您不必操心,准假就行。”
看见明台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心不虚、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荒唐话,王天风连虎着脸发火的“志气”都没了。
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去那干吗?”王天风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还能坐得下去。
“休假啊。短暂的休假会促进彼此的了解,增进感情,生死搭档相互之间建立起良好的友谊和信任,有利于将来更好地开展工作。”
明台站在那里,依旧春风和气,若无其事地等候长官的答复。
“你,打算带她去维也纳?”王天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
王天风取出一支烟来,点上,吸了一口,问:“你怎么不带她去凯旋门呢?”
“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是维也纳森林最具有魅力的时候,空气芬芳,天气也很好。而且,不瞒你说,我大哥在欣特布吕尔的农村有一间私人别墅,我中学时代的寒暑假基本上都在那里度过。从经济的角度上考虑,去维也纳比去巴黎划算。”
王天风终于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拍案而起,厉声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军校!不是灯红酒绿的百乐门,也不是自由世界的跑马场!维也纳?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明台的脸色也变了,他问:“我是囚犯吗?”
“你是军人!”
“我有自由吗?”
“有。”王天风很简洁地回答,“你有,有节制的自由。军队有军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规矩是人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台说。
“规矩就是规矩。”王天风眼光凌厉,对着明台说,“没得商量。”
明台轻蔑地笑了一声,说:“那我请问老师,我的少校军衔是谁定的?”
“这是党国给你的荣誉。”
“那为什么不是少将?”
这句话几乎把王天风给呛死,他自己拼了十几年,出生入死才得了一个少将军衔。他愠怒地瞪着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公子哥,说:“你寸功未立。”
“那我为什么不跟普通学员一样,从士兵做起?”
“因为你救了局座,身有微功。”
“那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明台说,“我的军衔尚可出规破格,带一个女孩子去一趟维也纳,有那么难吗?老师,你不肯帮忙也就算了,用不着拿‘军规’做幌子。”
王天风实在被他给气坏了。他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毫无意义地浪费精神,他指着门说:“给我滚!马上!否则,我送你去军法处。”
明台倔犟地一个立正,转身出门。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王天风觉得自己要被明台给气疯了。
“维也纳?”他想想都觉得好笑,怎么想得出来?看起来,戴局长真的说对了,明台的政治倾向的确是一张白纸,单纯、幼稚、充满幻想。
请假风波,由于明台和王天风同时保持了缄默,所以无风无浪地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王天风敏锐地感觉到,这只是明台闹事的小插曲,他已经开始厌倦军校的一切了。大风波即将来临。
一天下午,行动科目的学员们环立在草坪上,接受王天风的训话兼授课。“记忆失误、意见不符、角度偏差,都会导致你们的失败。”王天风说。
明台站在于曼丽旁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圆口状香水,手悄悄伸到背后递给于曼丽,低声说:“法国货。”
于曼丽的手指尖戳到明台的手背,指尖滑翔般落入明台的手掌心,明台的手轻巧一推,香水瓶儿落在于曼丽手掌心。明台的眼睛虽然平视前方,余光却扫在曼丽的眉宇间,他看见于曼丽对自己横波一笑。
明台很开心,他甚至觉得于曼丽下颔上那条微细的疤痕也妩媚起来。
明台和于曼丽的小动作一一无误地落入王天风的眼帘里。在王天风看来,无意义的撩拨比有心的勾引更加具有诱惑力,一点点纯真的并无方向度的空间关系就在这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中相蹭相间。这既是一个危险信号,同时也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生死搭档,必须要有用眼神交流的默契和感应。所谓一气相通,息息相关。
“‘情’字是不朽的,所以,它不会绝种。但是,它是人性中的一根软肋。特别是我们这一行,有了情,不会成事。”王天风的眼光锁定在明台身上,明台很镇定。
王天风走到于曼丽跟前,说:“有些人看上去很纯洁,其实,不是他征服了纯洁,而是纯洁在他面前屈服了。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重点,外在条件重于内心的保护色。”
于曼丽脸色苍白,握在手掌心的那瓶小香水,瞬间落地。
第二章 生死搭档
哐啷一声,香水四溢,清馨的香味顺着学员们的鞋底向上攀升,于曼丽眩晕地晃了晃身子,明台不得已伸手揽住她的腰,好让她站稳,于曼丽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
王天风已经站在了于曼丽的跟前,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明台的手不得已又松开。
王天风说:“外在条件重于内心的保护色,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无可争议的是外在条件是一名优秀特工所具备的有效武器之一。那就是用你们的外在条件去伪装自己。内心强大,外在兼具迷惑性,才能让你们在关键时刻突破重围。”
于曼丽略微舒了一口气。
王天风敏锐的眼光终于掠过了于曼丽,他向前走去,说:“伪装,顾名思义,就是潜藏和欺骗。无论是猎物还是狩猎者都需要保护好自己,在给对手致命一击的时候,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
这堂课安安静静地上完了,于曼丽却病倒了。
于曼丽辗转在痛苦中。她辗转在过去与现实世界的精神分裂中。
而这种内心撕裂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郁结,自己滴血,自己疏解,自己释放。
如无处释放,那唯一一条释放之路就是疾病。
身体上的疼痛也是缓解心灵疼痛的一种释放方式。但是,当一名军人在训练场上隐瞒病情,奔跑跨越时,逆向而上的姿态绝对会导致她自上而下的栽倒。
于曼丽以身体彻底垮掉为代价,收纳了内心的痛苦。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差点丧了命,而明台为此付出了全部的“自尊”。
于曼丽能量耗尽,她在训练场上如愿以偿地倒下了,引来一阵小范围的骚动。
明台从自己训练的位置离开,向攀跃训练场跑过去,几名女学员围过来看,明台俯身抱起她的头,摸了摸她的额,发现她在发烧。
“她病了。”明台向一名当值教官喊。
当值教官漫不经心地走过来,略微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继续。”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继续。”那名教官很不客气地答。
“你有病吧。”明台不客气了,“她生病了,应该送医务室。你居然叫她继续?”
“训练场和战场是没有区别的。如果今天她在战斗,你也会因为她生病了而叫暂停吗?枪林弹雨,能停得下来吗?”
“强词夺理!你身为教官,不知爱惜下属,有什么资格带兵?”
“你居然教训起教官来了。”那名教官简直不可忍受明台的无理争执,“驽马钝剑还指望你去救国扶危?”
“我们不为了救国扶危,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明台显然被他激怒了,“训练课不是虐杀课,你利用职权,不用诉诸武力,一句口令就可以杀人害命。军校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负责任的东西?!”
争吵升级了,最终彼此动起手来。
明台仿佛一头小牛犊闯进一家瓷器店,他在拳击馆里练就的过硬本领派上了用场,让那名教官吃尽了苦头,异常狼狈。于曼丽拖着发烧的身体,拉都拉不住明台,学员打教官,是数年未见之事,大家沸反盈天地闹腾起来。
有趣的是,等于曼丽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二人时,明台于纠缠散打中居然发现那名教官的军衔是上尉,低了自己一级。
明台对那人说:“我军衔比你高,你看到长官该怎么做?”
那名教官被他打得七荤八素,几乎站立不稳,听到这句话,无疑像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明台昂着头,盯着他。那名教官无奈,只得立正、敬礼。
明台冷笑,说:“你心里不服是吧?没关系,你打电话找戴笠啊!”他凭空再吼一嗓子,“戴笠”两个字,吓得那名教官浑身一哆嗦。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被人添油加醋,一夜之间,在军校里炸开了锅。结论只有一个,“空降兵”的确有后台。
只有王天风心里清楚,按照明台的修养和秉性,他是绝不会喊出那一嗓子来威胁人的,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不想干了,他要离开。他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王天风冷冷一笑。
明台很清楚自己在军校里的“定位”,有官衔的“特殊”学员兵。他看准机会,采取激怒教官的方法,无非就是挑起争端,背后的深意就是,放我走吧,你不放我走,众位教官你们颜面何在?
“其心可诛!”王天风对明台“以下犯上”的“鲁莽”行为下了结论。
他很快找到了明台,亦不如说,明台主动找到了他。就在王天风的办公室里,明台要求给戴局长打电话。
王天风的答案当然是不允许。
“你为什么要出手打人?”王天风质问明台。
“他以强凌弱,欺负女学员。有病不给看病,强迫于曼丽带病训练。我看不过眼。”理由貌似很有正义感。
“我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天风用一种强调的语气说,“慈心和侠气抵挡不住战场上的残酷和惨烈。在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今天生病了,就停止对你的追杀。在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就算你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你也会去冲锋陷阵。否则,你就不是战士,不配做军人。”
“军人也是人。于曼丽的意志已经够坚强的了。”明台说,“再说,意志再坚强的人,本质上也是一个常人。训练场毕竟不是斗牛场,一定要分出你死我活、分出输赢胜败。”
“我们的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王天风说,“我不例外,你不例外,女人也不会例外。”他试图有效地控制住局面。“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别打错了算盘。”王天风有意无意地给了明台某种暗示。
“我会送你去军法处。”王天风说,“作为这个战时秘密军校的教导主任,我要给全校教官、学员一个交代。”
“我要给戴局长打电话。”明台坚持。
不到黄河心不死,王天风想。
给他个机会,一方面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另一方面,戴局长的心思的确很难揣摩,明台是留是走,也该看看上面的态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吧。”王天风指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用不了三分钟。”明台虎着一张俊脸,抬手拿起电话,摇动手柄说,“接重庆,戴局长办公室。”
电话接通了。
明台运气很不错,戴笠就在办公室里。明台简洁地说明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军校教官不近人情的野蛮作风,他说,这家秘密军校不适合自己,他想换一个环境。题外之意,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戴笠耐心地听完了明台的话,问明台:“王天风在吗?”
“在,就在我身边。”
“叫他听电话。”
“是,大哥。”明台特意喊了这一句,把电话递给王天风,说,“我大哥叫你听电话。”
王天风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说:“局座。”
电话里,戴笠口气很重,而且只有一句话:“你就是这样带兵的?!”随后,话筒啪的一声挂掉。
王天风笔直地站在书桌前,想也不想,反手将话筒砸向明台的面颊。
明台没有防备,被他一击即中,仰面倒下。
三十几秒过去了,躺在地上的明台居然没有反应了。王天风余怒未息。
一名教官听到声响,跑进来,见明台躺着不动,俯身察看,大惊失色地说:“主任,他昏过去了。”
王天风愕然。他把手上的电话筒举起来看看,一缕血丝都没有,他又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看地上面色铁青的明台。王天风满心疑惑。
厚厚的一道木头门上挂着一道薄薄的布帘,明台在医务室里休息,而王天风在医务室门外徘徊。
军医告诉王天风,明台前日曾因肠胃不好,前来就诊,他有意控制饮食,导致短暂血糖偏低,心有焦虑。所以,明台不是被他打昏的,而是一时气血攻心,被当场气昏的。
王天风第一时间听到这个诊断,自己差点也被当场气昏。
可笑至极。这种少爷能够走上战场?能够杀敌建功?能够血溅征袍而慷慨悲歌?能够杀身成仁换取日月新天?什么样骄纵的性格能够让一拳头就击碎满地玻璃心?
想到明台身份的特殊性,富贵人家,娇养子弟,心高过天,眼高过顶。仅凭一次机缘巧合,涉足谍海,恰又适逢其会,得遇伯乐。可谓一匹烈马,野性难驯。
王天风暗暗下了决心,急症下猛药,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短时间内拿下这匹野马,如果明台仅仅是表面光鲜,实际上只是一个庸常之辈,他也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了。
任何一个难题只要找到下手之处,就可迎刃而解。
明台想走,那就让他走吧。
王天风和明台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一个坐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你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而我是一个严谨刻板的人,我想,我们之间的师生缘分到此为止了。”王天风说。
明台很意外,因为自由来得太快。
“不送我去军法处了?”明台问。
“不送了。”王天风长长出了口气,说,“现在是战时阶段,武汉失守了,战事转入相持阶段。南京伪政府蠢蠢欲动,上海一片腥风血雨,人命微不足道。”他低下头,说,“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耗在一个……”他想说“逃兵”,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少爷身上,你的确不属于这里,回香港念书去吧。”
明台心里突然一阵乱糟糟的,很不舒服。他不想看到王天风一副沮丧面孔,他怎么不骂自己呢?明台想。难道自己已经不屑被骂了?于是,心底升起一股气来,依旧没有好脸色给人看。
王天风站起来,说:“一会儿,我会叫于曼丽来跟你道个别。通行证我会给你准备好,司机会把你直接送到山下,一路顺风。”他走到门口,说,“我就不送了。”
明台看见他落寞的背影,心上涌起一阵酸来。自己到底是想留,还是想走?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自己不是笼中鸟。去意渐渐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明台要走了,于曼丽是中午才得到准确消息的。宛如一个晴空霹雳,她没有算到这一步,她原以为明台会为自己留下的,原来自己错会了许多意。
她自恨自怨起来,同时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自惭形秽之际,泪水盈腮。这就是自己的命。所谓天网恢恢,法网难逃。
于曼丽按照王天风的命令来到医务室。
医务室外的草坪上,王天风截住了她。
“老师。”于曼丽低低地喊着,眼睛发红,有些肿。
“我希望你能劝劝明台。”王天风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有些秘密,往往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去打破,而开始制造谎言。为了维护某些秘密而存在的谎言,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有什么意义呢?”他盯着于曼丽的眼睛看,“洗不干净的底就算丢到清水池去,依然是脏的。你,与其无所期待地活着,不如揭开所有的秘密,尽管冲击力过于猛烈,换来的却是有所期待,你好好想想。”
“如果我利用自己悲惨的身世留下他,无异于卑鄙地谋杀他的‘自由’,而我将成为永不得救的罪人。”于曼丽依旧低着头,但是很倔犟。
“你原本就是一个罪人。名副其实。”虽然王天风觉得自己这样讲话很残酷,但是,他觉得如果自己不残酷,那么,相反对于曼丽更加残忍。他索性残酷到底,说道:“你大概忘了你自己‘死囚’的身份了吧?你是一个有罪的人,苟活在世的人,我们留下你,就是欣赏你的‘毒’,你的‘狠’,不必装伪善。”
一种尖锐的刺扎进于曼丽的眼睛里,于曼丽双眼混浊。
“您要我揭开永生无法漠视的伤痛,我宁可去死。”
“选择去死,也是一种女人特有的防御手段。”王天风冷漠地讥讽,“以死相求,更易攻破。”
明台并没有机会听到王天风和于曼丽在医务室外的对话,他一旦决定要走,心里反而有些怅然,若有所失。
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于曼丽的温婉低眉?失去了王天风不近人情的管束?失去了自己来时的初衷?假设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呢?明台想。
明台内心纠结着许多矛盾,而于曼丽是打定了一个“送行”的主意来的。
布帘掀开的一刹那,于曼丽居然展眉一笑。她苦涩、凝重的脸上挤出了貌似甜美轻松的笑容,这让明台浑身上下不自在,冷一阵,热一阵的。
明台的眼光终于落在于曼丽一双布鞋上,他看清了鞋面上的花样,是一个“瑟”,拨弦乐器的一种,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女孩子为什么在鞋面上绣一个乐器花样呢?
“听说你要走了?”她带着笑。
明台看她的眼睛,知道她不舍得自己,于是淡淡一笑,说:“还会再见的。”
“不会了。”于曼丽低下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好的类似香囊的钱袋,说:“不要嫌弃,虽说用的不是纯丝,却也是上好的棉线绣的。”明台把钱袋握在手心里,心情顿时有些异样,因为,他看见钱袋上绣的也是一个“瑟”,很漂亮,很柔和,很有光泽。
“喜欢吗?”她问。
“不错。”明台浅笑道,自己感觉纯属礼貌性应酬,不应该啊!明台有些恍惚,干脆多夸两句,说:“以针代笔,字格簪花,嗯,值得珍藏。”
于曼丽真心地欢喜起来。
“将来你要想起我了,不妨看看这个钱袋,也是一个念想吧。”
“我要想你了,会来看你的。”明台说。
于曼丽想想,眉宇间有了三分喜悦和羞涩,她说:“那个时候,草都郁郁葱葱了,也挺好的。”
明台笑笑,不再说什么。
空气很淡,气氛略有些僵,于曼丽主动说:“你的行程很紧,我就不耽搁了。不过,临行前,我想……给明少爷唱一曲。”
这一句把明台吓了一跳,唬得他直接从病床上站起来。
明台仔细看着她,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无限娇媚,笑容里隐隐约约带了三分媚骨七分妖娆。明台强自镇定,心想:难怪有人说,女子具有多面,于曼丽居然在一笑一颦中蹭出“情色”味来。
于曼丽走过来,一双手拉住明台,让他坐下。
她站到病房中间,掏出一方湘绣手绢,低回婉转地用湖南小调唱起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声音很低很甜润,明台感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全身毛孔往里钻。
于曼丽心境顺着曲子一转,仿佛回到前世梦中的焦点,她翩翩起舞,旁若无人,春云慢展,烟视媚行,导致明台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被送上军车的,他只记得于曼丽反反复复在自己跟前说的几句话:“会想我吗?”“记得我。”“记得来看我。”“别忘了我。”一句一句,至情流溢,直达深衷。
汽车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明台脑海里一幕一幕闪现着于曼丽的曼妙的身姿,美妙的歌喉。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天风站在山头,看着载着明台的军车远去,不由得淡淡一笑。
他身后的一名教官问:“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走,走哪儿去啊?自古华山路一条。进了军统的门,死活都得披着这身皮。”王天风语气里带足了自负,更有些郁积直泻般的畅快。他吩咐手下的教官,说:“布置好刑场,你看我今天晚上怎么收拾他。”
军官立正,说:“是,主任。”
王天风恨恨地说:“跟老师动手,好啊,明少爷,我会告诉你,什么是师道尊严。”
军车速度很快,沿途树林披着斑驳的霞光,泥土上的落叶和山涧石壁都被霞光点燃,明台从未有过的欢愉和自由感浮上心头。尽管前途一望萧索,他始终相信荒原的尽头就是城市大道。
他喜欢活在自由的天空下。
下午五点钟左右,明台到达了一座军需库。司机把车停在了这里,一位姓林的参谋很热情地接待了明台。他说,他已经接到上峰电话,叫他关照明台,用完晚餐后,再送一程。
明台也很疲乏,于是同意了。司机不肯留下吃饭,说是看天色要下大雨,山路泥泞,车不好开,就先回军校了。至于明台就交给林参谋安排一切了。
明台在林参谋的陪同下,走进军需库。
库房是一个很宽阔的四合院,林参谋告诉明台,这里原先是一个监狱,后来废弃了,改建成一个临时小型的军需库。山上军校师生们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从这里运上去的。
明台跟着林参谋走进一间房,房子里早已准备好酒菜,也很朴素,都是青菜、白菜、豆芽,也有蛋羹。
房间里光线很暗,而且房间的造型很奇特,长长窄窄的。明台看见青色的地砖上有陈旧的滴沥物,形成黑红相间的不规则条纹。这种条纹很压抑很邪恶,关键还很醒目。
墙上还有烧过的焦痕,气氛很诡异。
明台说:“这屋子总让人觉得鬼气森森的。”
林参谋笑起来,说:“可不是吗?以前这里是关女死囚的房间,你想,女人临刑前,多有自残、自毁的。听说,死在这间屋子里的不下五六个女人。”他似乎无意识地说了一句:“你知道锦瑟吗?”
“锦瑟?”明台疑惑。
“当年曾经轰动一时,骇人听闻的‘黑寡妇’锦瑟啊。”林参谋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说,“她就关在这里。”他往前面一指,说,“那里有被执行死刑犯人的遗照,都嵌在墙壁的相框里,原本啊,我是想都拆掉,太沉、太脏,可我这里人手又少,一偷懒,得,留到现在……”
明台已经不知道林参谋在说什么了,他已经懵了,因为他看见了于曼丽的照片。他快步走过去,仔细辨别着上面的字迹和图片。杀人犯“锦瑟”,十七岁。民国二十七年正法。于曼丽双手被缚在背后,五花大绑,一脸坚毅,面带诡异的笑容,她下颌的疤痕依稀可辨。
明台快疯了,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此刻,仿佛于曼丽那曼妙的歌舞就在眼前。“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怎么一回事?我见过她,她叫于曼丽。”明台痴痴地问。
“对,她也叫于曼丽。说来话长,这个女孩子身世挺惨的,她十四岁就被养父卖到妓院,也学了些歌舞弹唱,十五岁就开始挂牌接客,艺名锦瑟。小小年纪,阅人无数,备受摧残。十六岁那年,她染上很重的病,气息奄奄,眼看就不得救了。鸨母想半夜里把她扔到乱坟岗去,偏遇着一个忠厚老实的湘绣商人于老板,用两幅湘绣赎了她的身。”
明台眼前展现的是初见于曼丽的情景,她眼神缥缥缈缈、凄凄惶惶,不死不活。
“于老板特地延请名医为锦瑟治病,半年后,居然恢复如常,也算奇迹。锦瑟感恩,跟着学了刺绣,学了些生意经,并立志要嫁给于老板。于老板不同意,倒要送她去念书,学些知识。于是,锦瑟跟了这个商人姓于,改名于曼丽,去了北平念书。于老板时常往返于湘南、北平,二人开始以兄妹相称。”
明台想着一个女孩子的新生,宛如朝阳灿烂。
“可惜好景不长。在一次往返湘南的旅途中,于老板被三名水上惯匪劫杀,死无全尸。没过多久,这个于曼丽就从学校里消失了,而一个叫锦瑟的妓女重出江湖。”
不用再说了,明台已经知道锦瑟要做什么了。
他截住林参谋的话说:“她杀了那三个水匪,是报仇雪恨,何以冠以‘黑寡妇’之名?”
“她找到劫匪后,总是费尽心机,要嫁给他,使尽一切手段,逼他休妻、弃子,这三个劫匪本已金盆洗手,各归家园,被她一一攻破,一个个家破人亡。她每每于新婚之夜下手杀人,将新郎大卸八块,才肯罢手,毒辣至极。”
明台眼前一片漆黑。
“民国二十七年,黑寡妇杀尽最后一个凶徒后,向政府自首,此案告破,惊天动地。于曼丽被判死刑,关押在此。谁知抗战爆发,监狱被军统局接收,许多死囚都被执行了死刑。唯有这个于曼丽,被戴老板发现资质不凡,且身手不错,而且有胆量和够决绝,于是,将她带上山去,铁窗绝境,由于战争的需要,她得以死地生还。”
红颜薄命,凄惨结局当洒同情之泪,替恩人报仇,血腥屠戮又使人不寒而栗。
“你想告诉我什么,一股脑儿全说了吧。”聪明的明台已经知道王天风送自己下山的目的了。
林参谋面色微红,接着说:“我知道,你是她的生死搭档。于曼丽在军校等一个与其‘旗鼓相当’的搭档等了整整一年。军校里有一条死规定,如果生死搭档中有一人做了逃兵,另一人将被立即送到前线。鉴于于曼丽原本就是死囚,所以,她的归宿……就是刑场。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能及时赶回去,她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明台的内心瞬间被恐惧所吞噬,他第一次心房战栗,他甚至能看见殷红的血正在黑寡妇的黑白照片上蔓延开来,像一朵玫瑰花瓣的形状,又像是曼丽清瘦身影的回眸,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明台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冷汗淋漓,仿佛自己军裤上溅起了无数滴鲜血。他误读了“锦瑟”的笑与泪。他忽然间知悉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不用再解释了。
他迅速打开于曼丽给自己的钱袋,里面果真有一句遗言――“一旦妥协,别无退路”。生死关头,竟无一句替自己乞命,反而告诫自己,不可回头。此时此刻,明台恨不得时光倒流。
“有车吗?”明台开始往回跑。
“没有,替你准备了一匹快马。”林参谋紧跟他的步伐。
门口,骏马长啸。明台飞身上马,一路狂奔而去。
崎岖山涧上,隐隐约约满路都飘着于曼丽的歌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会想我吗?”“记得我。”“记得来看我。”“别忘了我。”她的笑容在云间飘溢。风在加速、马在加速、夕阳在加速、树林在加速、整个世界都在加速。
明台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救她!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她不能因我而死!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刑场!
哪怕把自己也搭进去,在所不惜。
刑场上,野草蔓延,大雨突袭,十几双军靴踏着泥水,在一声声口令中,整齐划一地到达指定位置。
王天风一脸肃然,看着手表,向后挥了挥手。
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于曼丽被带了上来。
王天风朝她打了一个往前走的手势。
于曼丽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去,两名士兵把她捆在临时搭建的刑台上。
雨水淋头,于曼丽大声喊了一句:“我想站着!我要站着去死!”
王天风想想,点点头。
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于曼丽是站着,还是跪着,他关心的是该来的人应该来了。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了马蹄声,由远渐近。
王天风嘴角挂了一丝“料定”的笑容,抬起手来,喊:“行刑队,举枪!”
风声、雨声、枪栓混合成一体。
“上膛,瞄准,预备……”
骏马长嘶!
一匹飞马,顶着滂沱大雨,奔浪崩雷般出现在荒郊。
一声几乎歇斯底里的叫声传来。
“枪下留人!”
话到马到人到,直如一艘快艇从惊涛骇浪中断桅破帆。明台身姿矫健,马踏泥浆,动作飞跃,过度的冲锋,导致人马失控,雨地里就见明台连人带马翻滚在地。
人仰马翻。
明台的到来,带动整个刑场上的骚动,行刑队员们甚至有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明台无疑就是死亡阴影中亮出的一盏明灯,光华照亮整个死气沉沉的刑场。
于曼丽的眼睛一下睁得格外透明。
“明少爷,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明台在泥泞里听到王天风带刺的讥讽。
“我……我想归队。”他语气很低。
“归队?归什么队?”王天风说,“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已经离开军校了。我们师生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明台摔得厉害,一时半会他爬不起来。
“老师……”
“老师?叫得好,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一双高筒军靴十分凛然地向明台逼来,漆黑的军靴好似尖锐的嘲讽,非但如此,那双军靴裹挟着一股“师道尊严”的气势,第一次狠狠地踹向泥浆中的叛逆学生。
“你是有才,你才华横溢的下面却藏着尖酸刻薄。”
明台竭力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你不知道什么是坚持,什么是毅力,什么是锲而不舍,什么是尊师重道!”他狠狠的一脚,劈面而来。
“这里不是灯红酒绿、名媛贵族的名利场!这里是肮脏、杀戮,充溢着阴谋诡计、布满了陷阱泥坑的斗牛场。只有斗士才能生存!”
明台终于咬牙站起来,王天风趁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说:“你凭什么特殊?凭什么嚣张?”他速度极快地撕下他军装上的少校肩章,扔在泥浆里。“你不配做一个军人,更不配佩戴军衔。”他用力一拳把明台打回泥坑。
明台由于回程路上过急过猛,体力透支厉害,身体摔落泥泞中,他修长的手指插入草丛中,想支撑起疲弱的身躯,刚有起色,手腕上就被猛踹一脚,疼得他手腕落地,整个人在泥土里打了一个滚。
“你告诉我,你到军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在你长官面前无耻地炫富?为了在教官面前争强好胜?为了在同学面前表现你处处与众不同?山河沦陷,国将不国!你却成天在我面前谈自由,跟我要自由!好,我给了你自由,你回来做什么?回答我,你回来做什么?”
明台的自尊和自负被一脚一脚踢得粉碎。他终于懂了,一旦妥协,别无退路。这八个字,字字千钧!
“你连坚持的勇气都没有,我怀疑你怎样有信心去面对、去战胜前途未卜的风浪。明少爷,不用这样屈尊降贵,普通教官受不起。”
叱责起到了激励的催化作用,草坑泥浆中,明台的骄傲、虚荣、狂妄被彻底荡涤干净,洗出本来面目,接受事实,面对残酷。不逃避,不退缩。
他站起来。
王天风说:“明少爷,你太有心计了,你认为出手打了教官,就可以摆脱军校,摆脱你的生死搭档。你的确可以摆脱了。如果你今天回来,仅仅是为了道义,你可以走了。”王天风的军靴重重踹到明台的膝盖上,明台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泥浆里。
明台望着绑在刑台上的于曼丽,那个穿着青色衣服、剪着齐眉的短发,脸颊上隐隐约约有一条疤的黑寡妇,眼睛里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已经胜过自己生命的女子,风雨中,她在用凄美的姿态恳求明台,走吧,你救不了我。明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被王天风狠狠地再踹了一脚在脚踝,他疼得栽下去,泥浆四溅,雨水满脸。
风狂雨暴,明台听见王天风威严的命令声:“行刑队准备,举枪!上膛!瞄准!”
明台竭尽全力一把拖住王天风的腿,此时此刻,他把自尊拿去拖天扫地了。
“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明台在风雨中、淤泥里大声地喊着,“我错了!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会好好做给您看!”
王天风回望明台,他清晰地看到了明台的泪水,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从明台的泪水里看到了痛悔、自责,甚至还有委屈。
明台的泪真是来之不易。王天风想。
从激烈的口角争执、肢体冲撞到他的泪水冲垮自尊的底线,明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悬若天渊。
不过,王天风也在心底承认,这个嘴角带笑、眉宇飞扬的骄傲男子,纵然滚在泥地里,纵然满脸是泪,纵然满口认错,但是骨子里却是高贵的。他们需要的就是这种铁骨铮铮、侠骨柔肠、有担当的战士。
王天风站立在雨中,俯视着明台,声音冰冷地说:“你拿什么来保证,你会好好做给我看?你三天两头换着花样折腾,好像这里是一座监狱,对了,你私下说过,这里连监狱都不如。我没记错吧?明少爷,你还是不要勉为其难了。”
明台站起来,神情坚毅地挺直了腰,“您说,您要我怎么保证?您开口,您只要说到,我就能做到!”
“好!”王天风打心眼里喜欢明台的犟。
“原地卧倒!”
明台整个人扑在泥水中,水花扬起涟漪,分溅在王天风的军装上。
王天风的声音透着威严:“一百个俯卧撑,做完了,你和她归队。做不完,你走,她死!开始计时,三分钟二十七个,报数。”
明台全身挺直,平起平落,大声喊着:“一、二、三、四、五……”王天风看着明台屈肘推直,一丝不苟,他终于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明台是玉不琢不成器。
王天风在瓢泼大雨中背转身去,他的军靴踏着水花飞扬,他的身后是明台铿锵有力的报数声,“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随着王天风的渐行渐远,行刑队的人也纷纷有秩序地撤走。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明台咬着牙,拳头死死地撑在淤泥里,他浑身湿透,在全身几乎透支的情况下,坚毅地做着一个个伏地挺身。
绑在刑台上的于曼丽崩溃般大哭起来,死亡都没有让她这般失态地号啕大哭,现在她为了他在哭,在喊:“明台!我的命是你的了!明台……我的命从今往后是你的了……”
远处的王天风听到这几句话,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两支利剑终于合二为一了,预示着明台和于曼丽这一对黄金搭档的黄金时代已经到来。
第二天的清晨,翡翠般的树荫上升起翠绿色的青烟,晨光迷离地从斑驳的树叶上投射在青砖铺地的院子里,恰如碎玉,形成一个模糊不清的框架。做早操的学员们一个个围着这水雾笼罩的框架有节奏地小跑。
明台穿着被撕掉军衔肩章的军服,和于曼丽并肩跑着。
于曼丽的脸上带着从来未有过的幸福笑容。她深信,自己活过来了。
参差的屋檐下,蜘蛛网上的露珠也显得光耀明亮。尽管黎明破晓,明台始终相信,自己离太阳升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上海的爵士西餐厅,包间里坐着一众新政府财政司刚刚拉拢到的几位银行家和企业家。餐桌上,充斥着惺惺作态的表演和虚伪的赞美声。人们高谈阔论,对于经济、政治、时事,无不论其利弊,活像一个自由的财经沙龙。
办这个沙龙的主人是汪伪新政府刚刚委任的财政司副司长汪芙蕖,汪曼春的叔父,同时,也是明楼在法国经济学院里的导师。
明楼和汪曼春陪坐在侧。汪曼春感觉明楼对新政府的财经政策的关心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叔父,她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不妙的情况。明楼意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新政府,他会另有目的吗?
在汪曼春眼里,明楼具有典型的欧洲上流社会知识分子形象,是一个集哲学、经济、政治、文化为一体,同时兼具东方文化传统道德的人。
汪曼春甚至认为明楼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完人,不带一点瑕疵,没有刻意矫情,从不攀高附翼,在新政府成立这个极为敏感的阶段,在一个血火漫天的时期,他为什么会欣然回国?
“世道人心简直糟透了。刺客横行,到处都是恐怖主义,重庆政府已然堕落到战国水平,行此野蛮、下作的血腥勾当。”汪芙蕖在评论上海滩上的几起刺杀新政府官员的血案。
“有一句,说一句,日本人的修养是极好的。日本人至少不会从我们的背后开枪吧。日本人讲的是武士道精神,讲公平决斗。而蒋公则是诛灭异己,汪先生和周先生都是在蒋公的暗杀计划下被逼上梁山的。”有人极力附和。
有的人拼命点头,脸扭曲得像装满了城府和高论。紧接着,又有人谈起了经济。
“中国的经济真的是没有一点希望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替新政府尽快拿出一个详尽的金融改革方案。”
“问题很多。新政府要看政绩,通常先看经济。我们要向新政府提倡,经济至上而不是政治至上。对吧,汪老?”有人在请教汪芙蕖。
“我呢,人老了,胆子也就小了,步子也就慢了。”汪芙蕖说,“明楼,你说说看,现今的经济题目应该怎么做?”
明楼放下酒杯,细长的眉目在金丝镜片的笼罩下,漾着色泽柔和的光彩,汪曼春痴痴地望着他,明楼的优雅举止,在她心里,活像一幅动人的油画。
“经济,历来就是一个既难做又诱人的题目。”明楼说,“当前大家瞩目的问题,就是新政府会不会推出一系列的金融新政策,来刺激经济,复苏低迷的股市。不过,经济政策不是靠‘堵’来建设新秩序的,始终要想办法‘疏通’。战时经济萧条,不仅仅是国内独有的,国外也是一样。所以,我个人认为,新政府的金融改革,宁可保守,不宜冒进。”
众人点头,有人说,高论;有人说,高明;有人说,切题。明楼悄悄对汪曼春说:“我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酸腐气味了,原以为文人堆里才会有臭气熏天的酸味,想不到商人堆里也开始发臭发腐了。”他说完后,借去一趟洗手间,走开了。
汪曼春下意识地朝座上的一个貌似商人的胖子使了个眼色,胖子立刻离席而去。
明楼站在洗漱台前洗手,他微曲着一膝,腰间皮带扣银光耀目,松松地挂着尤为系紧,他嘴里哼着《蓝色的多瑙河》,伸手把金丝眼镜摘下来,对镜子弄着头发。
门开了,一个胖乎乎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明楼知道,他是在座的一名客人,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客人是跟汪曼春一起来“蹭”饭局的。
“明先生,您好啊。”胖子很热情。
明楼应付地答理了一声。
“明先生,您还记得我吧?”
“你是……”明楼觉得此人很奇怪。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胖子故作玄虚地说,“您忘了,您在重庆……您在重庆的时候,可是个大人物啊。”
明楼一下就清楚了,他真是懒得答理。
胖子看他不说话,越发得意了,靠近他身边,说:“明先生,我记得,您的视力一向是很好的,您故意戴这一副眼镜,是为了伪装自己吧。您再伪装,也伪装不了您的真实面目。您其实是一个军人。我要没猜错,您就是戴老板那里派来做卧底的!”他拿起明楼的眼镜。
“搁下。”明楼发话了,“弄坏了,你赔不起。”
胖子哈哈一笑,道:“您说,您这副眼镜除了把您打扮成一个文化人,还能有什么功能?看您稀罕得像一个宝贝。”
明楼快捷地从眼镜框上取下一枚镜片,看了看。胖子趁势也低头来看。明楼一抬手,一个斜插,顺势就把那一枚薄如利刃的镜片插进了胖子的喉管,动作迅捷有力,准确击杀。
“它还有一个功能,简单,实用。”明楼对着胖子的脸说。
胖乎乎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侧着身子倒下去,栽倒在明楼的皮鞋尖上,明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和尸体相触。
就在尸体倒下后不到二十秒,洗手间的门被撞开,两名穿着正装的男子冲了进来。
“您没事吧,先生?”他的司机阿诚说。
明楼试着甩了一下手,朝地下一指,说:“我的镜片。”
阿诚赶紧从尸体的喉管上拔出镜片,递给明楼。明楼拿到水管下冲洗,自言自语地说:“好久不练,手生了。”
他把镜片冲洗干净,重新装回眼镜框,吩咐阿诚:“打扫一下,人家还要做生意。”
“是,先生。”阿诚应声。
另一名男子替明楼打开洗手间的门,明楼整理完毕,走了出去。
西餐桌上,开始烟雾缭绕了,偶有咳嗽声、清痰声在席间传播,甚有蔓延的趋势。明楼气定神闲地回到座位上,对汪曼春报以微笑。
“怎么去了这么久?碰见熟人了吗?”汪曼春有意地旁敲侧击。
明楼喝了一口酒,浓且劲的酒香在他的牙齿间散发出来。
“我在洗手间碰到一条疯狗,差点咬到我。”
汪曼春心里一紧,“而后呢?”
“而后啊?”明台看了看她,说,“我给了他一个教训,叫他以后别再叫了。”
汪曼春顿时显得心神不宁,终于,她想要有所行动,前去探视一下究竟。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还没有明显的动作,明楼发话了。
“坐着别动。”他声音很轻,但是很有力度。
汪曼春神色诧异地坐稳。
“汪大小姐什么时候想改行做清洁工了?”明楼低低地浅笑,并于这浅笑中生出一丝惋惜之意。
笑里藏刀。汪曼春忽然间不寒而栗,且自惭形秽。
她实实在在佩服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让自己魂牵梦萦、自残自杀的男人。五年过去了,明楼那一双深瞳依然深似海洋,不可捉摸。
“师哥,你难道戴着的是透视镜吗?”她半带撒娇、半带试探。
“知道什么是潜意识吗?你的潜意识一直在诱导你工作,尽管是在午餐时间,你聪明的小脑袋里装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对每一个企图进入新政府的人进行身份甄别。”
汪曼春哑口无言。
“你要甄别,我不反对,至少你得派一个人来,你喊一条狗来,万一咬到我怎么办?”明楼的双眉一展,清瘦的面颊上沾了些红晕,大约是红酒的点染,也有攻心的刺激成分在里面,“你是聪明女子。要学会识人用人,收放自如,你身边得有一群得力的帮手,而不是一群只会狂吠的狗。你要明白,你要进攻,你要开战,你得先学会维持双方的‘均势’,你才会有机会获取优势。”他喝完了杯中酒。
汪曼春眼眶忽然湿润,倒不是委屈,而是心怀畏惧,她欲开口讲话。明楼像是事先知道的一样,合拢了眼皮,把耳朵伸过去,肩头斜靠着她,一副恭听佳人教诲的乖乖样。
汪曼春低头说:“我错了,师哥……”
明楼笑起来,整个身子瞬间坐正,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压在唇边,嘴角依旧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嘘了一声,拿起刀叉,温情脉脉地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汪芙蕖看着他们十分温馨地低声笑语,不由得一阵内疚,遗憾顿生。他略微咳嗽了一声,明楼抬眼望他。汪芙蕖说:“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情?”
明楼扶了扶眼镜框,说:“曼春在向我认错呢。”
“呵呵,难得,实在难得。”汪芙蕖显得很高兴,说,“我们家曼春这匹小野马,从小到大也只有你明大少爷能够拉住缰绳。可惜啊。”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当年要不是你大姐反对,你们现在早就……”汪芙蕖话音未落,一声具有穿透性的清寒有力的声音果决地传来。
“当年要不是我反对。汪家大小姐现在已经是明家大儿媳妇了!对吗?”
就在明镜的声音传到明楼耳膜之际,明楼倏地推椅而起,顺手不忘将搭在膝上的餐巾搁置在餐桌上,他很难得地笔直地站着。
他知道,明镜来了。
汪芙蕖等人素来知道他明家规矩重,所以,整个西餐桌上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汪曼春一口恶气压在胸口上,目中无人地侧着脸。
明镜穿着一件真丝缎面的粉底蓝湘绣旗袍,高领低摆,袍身紧窄修长,胸前绣有清寒淡雅的白玉兰花。熠熠闪光的水晶灯下,衬映着一张端庄持重的脸。
在“无父兄为长”的年代里,长姐如母。
十几年来明镜“做长行权”的代价,就是扶弟守业,独居未婚。她所负担的家族专制,早就将她的青春岁月熬干耗尽。一个尚未年满四十的女人,尽管修饰得当,眼角处也爬上了细细的纹。
她的闯入,有如墨池投石,黑水波滚,顿起涟漪。
座上宾客们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聚焦在明镜身上,汪芙蕖也不得不承认,明镜的大家长风度,气场十足,龙凤之姿,风华不减。
“大姐。”明楼站在明镜跟前,低低地喊了一声。
明镜没吭声,眼光很快扫过明楼,落在汪芙蕖的身上。
“大侄女,火气不要这么旺。毕竟时过境迁,大家还是一团和气的好。”汪芙蕖满脸堆笑,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得太假,以至于汪曼春都有些看不下去。
丢脸,汪曼春在心里骂着自己的叔叔。
明镜却不事寒暄,单刀直入地对汪芙蕖说:“汪董事长,不,新任南京政府财政司汪副司长,我是专程过来跟您请安的。”
“不敢当,不敢当。”
“顺带告诉您一声,您不必三天两头叫人拿着企划书、合作书来敲我的门。您可别忘了,我父亲死的时候,留有家训,我明家三世不与您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
汪芙蕖的脸色很尴尬。
“还有,您可以无视、无耻地回避从前的罪恶……”
“大姐。”明楼试图截住明镜的话。
明镜头也不回地冷着脸,说:“不准打断我的话!”她对着汪芙蕖,继续说:“我们明家的人也可以回到缄默和隐忍的状态。但是,千万别再打我们明家人的主意。我明镜十七岁接管明家的生意,多少次死里求生、挣扎往复、冲锋陷阵活过来的!我什么都不怕!”
汪芙蕖的脸色灰蒙蒙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南京政府,随随便便就给我扣上一顶帽子,说我是红色资本家。好啊,想整垮我,吞掉明氏集团,你们拿证据出来,别像跳梁小丑一样,给我寄子弹!”她从挎包里拿出两颗子弹,啪的一声掷在餐桌上,子弹被震得似乎要跳起来,汪芙蕖吓得往回抽了一下。
太丢脸!汪曼春想站起来,明楼的眼光似箭,要她克制。汪曼春再次忍耐下来。
明镜转过身,看着明楼,问:“你回上海多久了?”
“一个多……”明楼张着嘴还没说完,明镜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把他嘴里那个“月”字生生打回肚里去了。
汪曼春一声尖叫,跳了起来。
第三章 蛇蝎出巢
“你凭什么打人?”汪曼春显然被明镜的举动气坏了,她实在是不能容忍明镜在自己面前,打自己所爱的人。
“汪大小姐,我在管教自己的亲弟弟!”明镜咬金嚼铁般刻意突出“亲弟弟”三个字,她蔑视地扫了汪曼春一眼,“碍着你汪大小姐什么事了?你是我们明家的什么人啊?”
汪曼春被明镜“施毒不见毒的毒辣话”堵得胸口疼,她涨红了脸,说:“您要管教弟弟,您回家去管教啊。您跑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您无非就是借着我师哥打我叔父的脸!今天是我汪家请客,不是您明家做东!”
“说得好,汪大小姐!说得好!”明镜点头,“承教了。我是要回家去管教的,谢谢你的提醒。”汪曼春恨恨地想抽自己的嘴巴,自己一句话就把明楼送回了家。
明镜转身看着明楼,明楼站着纹丝不动,他的眼光收敛到自己的胸前。明镜说:“你听见了?”
明楼说:“是。”
“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不回来。你明天早上就不用再姓‘明’了,你改姓‘汪’吧。”明镜的声音很平静,不似有怒。
“明楼不敢。”
“那就好。”明镜说。
“师哥,你不能回去。”汪曼春着急地说。
明镜冷笑,她对汪曼春说:“汪大小姐,我想给你一个忠告,过去的事情,你还是忘了的好。你只不过是我家明楼翻阅过的一本书而已,当然,也许他兴趣来了,会重新再翻一遍,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明镜活着,你这本书永远不会落在他的床头!”
汪曼春从不曾受人如此羞辱,一时激愤,冷笑着针锋相对:“您话可别说绝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她话音未落,明楼断喝了一声:“汪曼春!”
他一声严喝,打断了汪曼春的话头,可是,终究是迟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明镜说,“我告诉你汪曼春,我明镜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活得过明天吗?”她走在明楼与汪曼春的中间,低声笑对汪曼春说:“我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
汪曼春真是欲哭无泪。她碍着明楼的脸面,一句狠话放不得,被明镜逼得无路可退,一下就瘫软了身子,坐了回去。
汪芙蕖实在不忍,说:“大侄女,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
明镜截住他的话,说:“汪叔父,这是您的侄女开口咒人,我对您汪家的家教实在不敢恭维。哦,我忘了,您侄女是幼承庭训,她自取其辱,都是拜您所赐。”她看了一眼自己搁在餐桌上的挎包。这相当于是一个暗号,她准备走了。
明楼不失时机地顺手替明镜递上挎包。
明镜接过挎包来,对在座人等,客气地一笑,说:“对不起,打搅各位的雅兴了。”环顾表示歉意后,昂然转身离去,临走时,将包间华丽装潢的门重重一摔。
汪曼春强忍着不哭,明楼也不相劝。
此时此刻,众宾客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如何表态。
明楼说:“诸位,刚才不好意思。家姐的脾气历来火暴,明楼回沪,因公务缠身,所以没有及时回家告禀家姐,所以才有今日风波。俗话说得好,谁家儿女无庭训?哪家长辈不行权呢?”
座上渐有笑声。
汪芙蕖也来替门生打圆场,说:“他姐姐脾气向来如此,实在难为我这个学生,克己复礼,处处隐忍。”
众人理解地点头。
明楼拉开椅子坐下,有人替他重新布置餐巾。明楼一开口即入正题,仿佛刚才当众被明镜掴耳光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诸位,我听了大家的高论,总结了几句话。十年不会构成一个时代,同样,在战时的上海,两三年内打造不出出类拔萃的金融大亨。”明楼环顾了四座,说,“我们需要的是团结,集结力量,舍得吃亏,舍得输血,舍得建设。诸位想想,世上哪有负盈不负亏的生意?”他嘴里说着国家经济,暗中一只手拉住了汪曼春的手,以示安慰。汪曼春的心境一转,用眼睛暗自看他。明楼又松开了手,抬头对众人说:“经济计划是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可是,现在的道德是同类相食。新政府需要时间调整、吸纳、规范从前好的经济方案,推陈出新,才能在战时混乱的金融界稳住阵脚。总之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明楼愿与诸君共勉。”
座上稀稀落落响起一片掌声。
其实,明楼自己心里有数,最终的答案预先已经设定好了,他只是来试试水,热热身而已。
一顿无聊且受气的午餐后,汪曼春郁闷憋屈了将近一个下午。
明楼是下午一点左右跟她分手的,说是有一笔大生意要做。汪曼春孤零零地回到76号,把自己关在电讯处的值班室。她也没有认真去分析什么新截获的密码报告,而是痴呆呆地发愣,脑海里总浮现着明镜那一张气焰嚣张的脸,气得她心脏一个劲地狂跳。
下午三点钟,汪曼春接到新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命令76号的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和行动处处长梁仲春于下午四点到新政府办公厅去见新上任的时局策进委员会兼特工总部委员会的新会长。
汪曼春不敢怠慢,穿戴整齐,前去拜见新长官。
新政府办公厅宽阔的走廊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忙景象。汪曼春和梁仲春被一名新政府工作人员引领到二楼的会长办公室门口,并礼貌地请他们稍等。
这一稍等就是整整一个钟头。
汪曼春看着新会长办公室的门不断地推送、开合,文秘、职员、军官,甚至有日本人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看得出来,新会长的工作量形同“海”量。
她站在这里,心里总有点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梁仲春很不适应地站了一个钟头,终于有了些怨气,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汪曼春看看他,没说话。她心里很清楚,现在是新政府力利分割的关键时刻,每一个官员的升迁和谪贬都是难以预料的。
忽然,办公室里传来一声鬼哭狼嚎的求饶声,声音异常刺耳,半分钟之内,有两名护卫拖着一个男人从房间里出来,那个男人浑身瘫软,一个劲地号哭。
汪曼春认得那个男人,是新政府军事训练部次长的侄儿,据闻半个月前他以教官的身份在训练部的新兵营地里强奸了一名女兵。新政府碍着他伯父的面子一直没有处理他,想不到这里有一个不怕事、不怕得罪人、雷厉风行的长官。
一个文秘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说:“二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明先生还有一件公务正在处理,不过,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了。”
明先生?汪曼春的某种假设开始形成了。
她和自己的同事一起走进新会长的办公室,她眼前一亮,心肝都震了,她果然看见了明楼。
她看见了明楼,而明楼此刻并没有看见她,或者说是没有抬眼看她。
明楼斜倚在圈椅上,一只手撑着腰,姿势很随意,垂着眼脸,在沉思。他的脸对着大而光洁的玻璃窗,窗子外面正对着“佛西楼”,一家德国乡村俱乐部。
明楼身边的秘书、随从、工作人员无论男女,一律穿着严谨的中山装。他们大约依着惯例似的等着明楼深思熟虑后再处理棘手的事情。果然,不一会儿明楼睁开眼,问:“刚才说到哪儿了?”
“关税的额度。”女秘书答。
“关税总数每个月至少要保证两千万元的收入。”明楼一边想,一边核算着,“统税多少?”
“须一千三百多万元。”
“一千三百多万元,现在半数都不到。”明楼说,他伸手去拿咖啡杯,随从上来给重新换了一杯,“通知中储银行总务处马副处长,我们可能要调用他们的预备金。”
“是,会长。”女秘书记录后退下。
阿诚上前说:“梁处长和汪处长来了。”
明楼这才转过身来,把注意力集中到两位处长身上。梁仲春与汪曼春同时立正、敬礼,站得笔直。
“卑职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梁仲春。”
“情报处处长汪曼春。”
明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梁处长是吧?”明楼先跟梁仲春搭话。
“是,明长官。”梁仲春的声音很洪亮。
“昨天晚上,我跟你们易主任谈了一次话。”明楼的眼光里也涵盖了汪曼春,“我呢,只是个挂名的特务委员会的会长,真正干实事的人,还是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拿出一系列能够制止重庆分子,或者是中共抗联等对新政府官员的‘暗杀’计划。”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说,“上个月,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新政府损失了新任官员二十一名,二十一条人命呀!”明楼声音顿时上扬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重重一拍桌案。
“明长官息怒。”梁仲春低下头,说,“我们已经枪决了在押抗日分子四十五名,以示报复。我们还会……”
“报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要有效控制住‘暗杀’。”明楼眼光里隐隐透着寒光,让人触骨地感受到他无声的震慑力。
“说到抗日分子的枪决名单,四十五名里面,居然有一个十四岁的卖花女孩子,罪名居然是‘破坏案发现场,扰乱治安’?这是重庆分子吗?是中共抗联吗?简直就是草菅人命!还有,我记得,梁处长是中统转变人员吧?”
“是。”梁仲春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就难怪了。这份枪决名单里,有十八名原中统人员,有的已经退出中统了,你梁仲春与他们素有嫌隙,千方百计将他们捉来,定了死罪。你的心根本就没放在保护新政府官员上,你一心都在抓旧政府的夙敌,公报私仇!”
梁仲春的双腿在颤抖。
“当然,你也有你的难处。”明楼忽然话锋一转,口气缓和下来,“做情报工作的,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认同你的方法。我希望,我将来的办公桌前不再出现类似的‘报复杀人’的名单。梁处长,你能做到吗?”
“能!”梁仲春挺胸立正。
“好,我很欣慰。”明楼说,“新政府正在用人之时,你们一定要懂得,保护新政府的安全为第一要紧之事。汪先生马上就要召开举世瞩目的‘和平大会’,你们的担子还很重。”
“是,明长官。梁某一定尽心竭力,为国家效力。”
“凡事决心大,方法对,就会事半功倍。”明楼说。他到此时,才把目光正式投向汪曼春。
“汪处长,我看过你的工作档案,说实话,我不敢恭维。情报处至今未曾破译出敌方一套密码。”
“明长官,我汪曼春不是学破译出身的。”
“汪处长,你的意思是,这一行你干不了吗?”一句击中要害。
汪曼春顿时哑口无言。
“汪处长,我需要在短时间内看到你的实力和效率。”明楼不想再谈了,他觉得谈话可以结束了。
“明长官,有一件事,我想向您请教。”汪曼春鼓足了勇气说。
“汪处长请讲。”
“既然大家坐的是同一条船,你为什么这一个多月来包藏得如此之深呢?你是不信任我,还是存心来耍我呢,明长官?”
梁仲春一下就察觉出汪、明二人关系微妙了。
“汪处长,我们的确坐的是同一条船,只不过船舱分了上、中、下等而已。头等舱的旅客有权走贵宾通道,同时,也可以上甲板跟普通舱的旅客一起看看海。明白了吗?”
“明白。”汪曼春脸上装了勉强的笑,她的脸色青黄,像柠檬切了片泡进了玻璃杯,黏糊糊的苍黄。她真想当面给他一拳,或者掉头就走。可是,自己偏偏手和腿都不争气,居然气得有些站不稳。
“你不明白,我的汪处长。”明楼的眼睛凝视她片刻,忽然对她温情十足地粲然一笑。他走到大玻璃窗前,说:“曼春,你来。”汪曼春跟着他的脚步来到窗前,窗外是一条柏油马路。明楼放低了声音说:“我今天是叫你认真看路来的。”
汪曼春愕然。
“曼春,你在76号可以心情轻松地看打看杀,或者换句话说,亲杀亲埋,身体力行。证明你已经是新政府强权下的铁翼了。但是,你要记住,再强的巾帼英雄于乱世中始终都是依附强权的一翼而已。而新政府的羽翼将慢慢丰满,所以,懂得收翼放翼,甚至剪翼,才是跻身为一翼的首选。我就是在替你剪翼,当面泼冷水的人,才是亲人。你,明白我待你的心吗?”
汪曼春感觉自己要被眼前这个男人给害死了。明楼的嘴可以把最不讲理的话瞬间化为一段掏心掏肺的肺腑良言,她忽然又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毕竟明楼说出了“亲人”这两个关键字。
“师哥,我从没想过要跟你起争执。”
“你呀。”明楼用手去推她的前额,“我们马上要面对最严峻的商战,最残酷的政战,最黑暗的暗战。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情战’真的是微不足‘战’了。”他似真非真地笑着,关怀着,甚至暗示着。
在明楼心里,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汪曼春,松紧适度,这个绝妙“好棋”他要用在刀刃上。
因为一旦启用,万劫不复。
一名随从进来报告:“会长,总裁室机要秘书李同知和冈田芳政已经到了。”汪曼春和梁仲春听到这个名字,都同时一震。冈田芳政是日本特务机构“松机关”要员。
“请李秘书和冈田君到第二会客室稍候。”明楼说。
“是,会长。”随从出去了。
明楼站起来穿外套,对汪曼春和梁仲春说:“你们回去后,跟易先生商量一下,尽快拿出‘和平大会’安全保卫的方案来。”
二人立正称:“是。”
明楼走到门口,突然对汪曼春说:“今天晚上我会回家去住,搁在你书房里的行李,麻烦你请司机直接替我先送回去。”
汪曼春说:“是。”
明楼走向明亮且宽敞的走廊,几名卫士和随行文秘跟着,一名秘书从楼梯上追过来,一边跟着明楼的步伐,一边报告:“会长,中央陆军军训团政训处长罗志强请急批军费的条子来了。”
“谁开的条子?”
“说是周先生。”
“那就先从中储银行那里给他调一笔款子。”
汪曼春站在走廊上,看见明楼忙得不亦乐乎。不料,梁仲春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来,说:“我说呢,原来朝廷有人好做官啊。”
汪曼春根本就把这句同行的酸话当成耳旁风。她看着明楼渐行渐远,她的心中百味杂陈。虽是一条走廊,她觉得自己和明楼却远隔千里。
傍晚,一辆黑色的汽车由新政府办公厅直接开往明公馆。
天色渐渐阴暗下来,潇潇地下起了小雨,残枝落叶掩覆着林荫小道,青色的暮烟,从车窗边淡淡掠过。明楼闭目养神,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把自己的真面目遗落在了上海暗夜的迷雾里。
明楼回到明公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一身疲惫不堪的他倒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了。司机阿诚替他整理好了房间。佣人告诉明楼,大小姐在小祠堂等他,明楼知道,明镜在等自己去上演一场“三娘教子”,偏偏自己想唱一出“大保国”。戏码在明镜手上,不过呢,唱本在自己心里。
那就顺其自然了,明楼想。
所谓小祠堂,就是在明公馆里单辟了一间房子,挂着明家的祖父母及父母的遗像,用于家人祭祀之用,通常大年三十夜祭祖,对明家子弟开放一夜。平常都是上锁的,当然,那间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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