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说陪老婆生孩子请假怎么写五一假看岳母,最后把岳母她们接到城里来叫啥名字

一代强者回归都市,结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身为退役王者的他,与这对姐妹花,在都市中,演绎了一场新的传奇故事。
一名神秘的特种兵退役军人,机缘巧合下,踏入了仕途之路。且看他如何一路平步青云,美女相伴,步步为赢,达到人生巅峰?!
大学生顾秋毕业被分配到贫困县城,意外拯救了美女主任从而获得好感,仕途爱情两不误,办公室里暧昧传送,风骚的仕途令他无法自拔……
是农家子弟,抑或是元老后裔?且看在扑朔迷离的身世中,林远方如何自如地操控着升迁密码,成为共和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New Release
张清扬只是想做个足疗,但服务小妹却苦苦哀求他加服务。踏实、一心为民,这是他为官的初衷,可往往现实总是事与愿违,金钱、女人、权力无时无刻的在誘惑、腐蚀着他。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向着仕途的最高峰走去,这一路必定是千难万险,可他还是义无反顾。
官场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从未曾有过退缩的念头,他迎难而上,一步一步走向颠峰。 他的经历曲折坎坷,他崛起速度超越常人.....这一切只因为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信念,他的胸腔内总是激荡着一股热血!
边境丛林,自家花园,都市丛林,不过尔尔,一代凶境,亚马逊河,不过略费周折,论丛林之战,谁与争锋?唯我丛林战神。
Free Editions
十年前的一段缘分,让他获得了一件至宝,并且让他变得不再平凡。 玄元控水旗,天地五行旗之一,让他具有了控水神通,并且过目不忘。 现代毕竟已经不是武力称雄的年代,在现代的大都市,知识也能创造财富,他没有透视眼,一样能够赌石赚钱。 他没有各种分身,一样在海底寻宝。 他没有空间,也一样快乐种田。 他没有金手...
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林风怀着分忐忑的心翻开第一页…… “火灵师,五系天灵师之一,是武者中极为罕见的存在,以控火著称。” …… 林家少年,手执长枪,孤身踏上武者之路。 这是一个浩瀚而神秘的世界,这是一个星空最强者的崛起之路。 一人,一火,炼尽星空!
重塑太平洋大海战的恢宏场面 再现热血男儿勇往直前的情怀 不屈不朽的灵魂 一波三折的情节 日更新42次的纪录 尽在《海魂》!!!
警校的第一名竟被分配到了女子监狱。那一个个饥渴难耐的灵魂,那一朵朵亟待滋润的花朵,杀人犯,经济犯,卖淫女,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中,她们渴望追逐着自由,但需要她们付出的,是身体和尊严。我是女子监狱的男狱警,唯一的男人……
他消失多年突然回到农村,帮助美女村长搞种植,弄旅游,将一个荒村建成了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他的艳遇源源不断,清纯可人的邻家妹妹,美艳动人的寡妇,高贵冰冷的企业女老总……
天界第一战神新婚之夜惨遭未婚妻毒手。百年之后重生,在一个临死的弱秀身上复活。满腔仇恨化作斗志,破苍穹,逆乾坤,凌万天,踏万界!将成万古天帝,主宰天界神域!
Girl Novel
东汉永元年间,窦太后辅佐幼主、临朝听政,窦氏外戚专权,朝纲一度紊乱。年仅十四岁的汉和帝刘肇在邓绥的帮助下智除窦氏一党,刘肇得以亲政。刘肇欲纳邓绥为妃,邓绥却心系太学生周章,正值邓绥父亲邓训病逝,邓绥推辞入宫。在邓绥的极力劝诫下,与之从小一起长大的侄女阴柔被刘肇封为皇后。邓绥最终被刘肇的一片真情打动,...
她是第一名媛,十八岁见他,他亦如钻石闪耀。 天造地设。 只是那时的她眼光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封先生,你太大了!” 八年岁月,时光冉冉。 当一系列的商界动荡接踵而至,她名媛地位不在,丈夫出轨背叛,落魄之时她再见他。 清晨从豪华大床中酸痛醒来。 他赤身只裹一条浴巾,靠着窗边,手托半杯红酒,笑笑,“我太大...
一朝大仇得报,去山上散个心,没想到就倒霉的栽下了山崖,再睁开眼竟然成了个小尼姑!尼玛,这是老天爷暗示她要皈依我佛吗?罢了,罢了,反正她孤身一人,大仇已报,做尼姑就做尼姑吧。 什么?她不能出家做尼姑?和佛祖无缘?那还留着她在寺院里做什么?才这么想着马上就被人领回家了,身份还颇为尊贵的说。
Publishing Classics
八年前,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八年后,他铁血回归,带来焚天之恨。 我要让苍天对我敬畏,我要让大地为我颤抖,我要这世界因我而疯狂。 郭义! 一个冷血,傲慢,不屑漠视天下苍生的男人。 一个霸气,威猛,敢于挑战九天众生的传奇。
财法侣地,修行其实是一项非常耗钱的奢侈运动。 无意中得到传说中修道,炼丹,医药学家葛洪的传承,淳朴的山里人葛东旭开始努力赚钱。 当大多数人还在读高中时,他为了炼丹修行已经开始一边读书一边赚钱。 当大多数人读大学还在为交女朋友的开销发愁时,他已经是一名老板。 当大多数人大学毕业在为找工作四处投简历,当...
他因爱人背弃而投身军旅,凭着天生军人天赋,被一支神秘没有番号的部队选中 经过三年的枪林弹雨,他成为这支部队最强王牌,但也因此看破生死而厌倦了军旅生涯 三年后他重回故乡,只不过这次他的身上多了一条神秘诡异的龙纹身! 且看他因龙纹身带来的异能在都市翻云覆雨无敌天下!
订阅排行Top10
作者:丛林狼
官运:权术之王
作者:山间老寺
官路青云梯
作者:钓人的鱼
我的绝色美女房客
作者:炒酸奶
作者:钓人的鱼
我的大小美女花
作者:明日复明日
作者:雪在烧
作者:梅花三弄
作者:月下吟
作者:仙人掌的花
联系我们Contact us
有关充值、包月、侵权与内容违禁等问题请联系客服电话 400-8191222。核实后奖励100书币(最终解释权归书城所有)。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日9:00-18:00
作者日常咨询QQ:
商务推广合作:竹剑
网站出版社合作:南南
作者签约及合作:童先森
作者签约咨询群:
畅销书架Bestsellers
凤凰书城提供开放的作品发布平台,
成为我们的签约作者后可享受作品在线销售、图书出版推荐、
影视剧改编推荐等服务。
凤凰新媒体 书城频道
主编邮箱:
凤凰书城官方微信:
凤凰原创(ifengreading)
渠道合作:我接农村岳母到家里住,吃饭岳母不上桌,走进厨房一看我红了眼眶
图片来自网络
我出生在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里,家里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因为我是弟弟,所以父母有的时候难免也会偏心我一些,有的时候明明是我和哥哥一起犯了错误,而父母也只是会责怪哥哥,说哥哥给我做了一个坏榜样。我和哥哥从小感情就很好,尽管因为我这个弟弟,让他经常受到父母的责骂,可是这也并不会让哥哥觉得我这个弟弟不好,而讨厌我。
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哥哥就已经结婚了,哥哥嫂子是大学同学,听哥哥说他们从大一开始就恋爱了,嫂子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那时候哥哥也没有什么积蓄,所以婚后也就直接和父母住在了一起,而我因为工作的原因,一般都是住在外面,所以哥哥和嫂子能住在家里,也能照顾父母,对于我来说可是大好事一件,不过自从小侄子出世后,父母就开始着急我的婚事了,甚至还给我安排了相亲,不过我并不想去相亲,所以就拒绝了。
在我二十八岁那年我终于带着老婆回家去了,老婆是一个农村里的姑娘,家庭条件也挺简单的,家里就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她的父亲早就已经去世了,岳母对我这个女婿是非常的满意。我父母看我好不容易带个女孩子回家,尽管老婆是农村姑娘他们也并没有介意,父母看我有了女朋友之后就一个劲的催着我们结婚,就好像怕老婆跟着别人跑了一样。
在父母的催促下我和老婆也就结婚了,婚后我们也并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因为我的工作在另一个城市,并且我也已经在那边买好了房子,也打算在那边定居了,婚后我心疼岳母一个人在农村生活,就跟老婆商量把她接到城里来,老婆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岳母却不愿意,经过我和老婆的再三劝说,岳母也总算是答应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岳母来了之后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尽管我让岳母不要那么辛苦,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
岳母来我们家也有一个星期了,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我不能理解,那就是每到吃饭的时候,岳母总是不上桌和我们一起吃,每次我们吃饭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的,等我们吃完之后她再端着碗出来,这天岳母做好晚饭后又跟以前一样让我和老婆先吃,她一个人不知道在厨房里干什么,我走进去一看,岳母正在吃着一些剩饭剩菜,我一把就把岳母手里的碗抢了过来。
我就对岳母说,妈,您怎么能吃这些剩菜呢,这时岳母就支支吾吾的说,小旭,妈知道你是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你能接妈来大城市里生活,我也已经很知足了,我怕你嫌弃我这个农村里的老太婆,我女儿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好的归宿,我不想让你觉得她的妈妈是一个脏兮兮的农村老太太,你看看妈这一双手,因为常年的干农活已经脏成这样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我怕你会嫌弃,所以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吃剩饭,或是等你们吃完了之后再去吃!
看着这样的岳母我不禁红了眼眶,还好今天我走进来看了看,不然也不知道岳母的心里压力这么大,我把岳母拉到桌子上和我们一起坐着,并且我还对岳母说到,妈,我把您从农村里接出来,就是让您来享福的,我是您的女婿也是您半个儿子,哪有儿子嫌弃母亲脏的,以前您为了照顾悦悦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就让我来照顾你们母女俩吧,说着我就把桌上的菜给岳母夹到碗里去。
我也看见岳母眼里的泪水,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她们是贫穷还是富有,都会尽自己的能力把最好的给到自己的孩子,我的岳母就是这样伟大的母亲,遇到这样的母亲,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孝顺她呢!以后我一定要和老婆一起好好的孝顺岳母,让她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
责任编辑:
声明: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今日搜狐热点您还可以使用以下方式登录
当前位置:&>&&>& > 都市小说双年展岳母的后现代生活(中篇小说)
都市小说双年展岳母的后现代生活(中篇小说)
所属栏目:小说故事 & 文化大革命 & 好听的话 & 怎么去  曹多勇 1962年出生于淮河岸边的大河湾村。现供职于安徽省淮南市文联。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作家》、《山花》、《钟山》、《大家》、《天涯》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若干。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载。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与人合作)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中篇小说《好日子》获年度安徽文学奖。短篇小说《塌陷区》、《这日子应该平静似水》分别荣获第四届、第五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著有长篇小说《大河湾》、《找活》等。系安徽省文联签约作家。一级文学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第一章 序曲  岳母头一回在我们家蒸野菜、吃野菜是在清明节这一天。说起来这还是岳母与妻子争嘴斗气的一个意外收获呢。  清明节赶在星期六,周末两天、加上星期一法定休假一天,一连三天不上班。星期六一大早,妻子跟我说,我们今天带着孩子一起去山南新区玩一玩怎么样?我说,好呀,我们去山南新区透一透气,玩一玩,散一散心。岳母住在我们家。妻子说的“我们”是指我们一家三口子,不包括岳母。我知道妻子这是有意寻找一个我们一家三口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或者说逃离跟岳母呆在一起的机会。妻子心里不喜欢岳母,跟岳母有积怨。妻子跟我说定这件事,转脸去跟岳母说,妈,过一会我们去山南新区,中午不回来吃饭,你不用烧我们的饭。山南新区有农家乐饭店,妻子肯定想在那里吃晌午饭。不想岳母有意把话题岔开来,问你们带不带乐乐一块去?妻子心里一咯噔,知道岳母想找茬了。或许岳母去不去山南新区不在意,在意的是妻子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子。经过岳母这么一提醒,乐乐拉着妻子的手央请说,妈妈,让姥姥跟我们一块去玩嘛!妻子不接闺女的话茬。乐乐五岁不懂事,哪能知道妻子的一腔心事呢。岳母跟乐乐说,姥姥爬山爬不动,你们一家三口子去吧。岳母这么说话是一种虚假的推托,更是一种说话的技巧。果真乐乐不乐意地说,姥姥跟我们一块去嘛,姥姥能够爬上山。去山南新区要翻过一座山。山不高,不存在爬得上去、爬不上去的问题。妻子呵斥乐乐说,不要纠缠姥姥,姥姥在家看家,不去!乐乐噘着小嘴说,姥姥不去,我也不去。  闺女这么一倔强,妻子的计划搁浅住。妻子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失去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妻子与岳母争嘴斗气,就是两个女人的双边战争,我夹在中间帮谁说话都不好。就说今天这事,岳母与妻子哪个对、哪个错?但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不说话,我不去做调和,她俩闹别扭,我在家怎么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两边和稀泥说,我们四个人一块去吧,晌午想在那边吃就在那边吃,不想在那边吃就回家吃。妻子看一看岳母,看一看乐乐,只好这样子缴械收场。  妻子噘着嘴带头走出家门。我能看出妻子既生岳母的气,也生闺女的气。岳母在我们家天天接送乐乐上幼儿园,与乐乐关系很融洽,乐乐说话一直向着她。妻子气乐乐整天一副小叛徒的样子。岳母装着没事地领着乐乐走在中间。乐乐是个无知的孩子,走在路上又蹦又跳的。我背着一包吃的喝的左右不适地走在最后。  就这么四个人走在去山南新区的路上,别别扭扭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子人。  所谓山南新区,就是前两年山南的几个乡镇划归我们市。而后市政府往那边修通一条隧道,花一笔大价钱邀请国内著名高校、著名设计院做出一张规划图,哪里是新的市政府所在地,哪里是奥林匹克主题公园,哪里是大型商贸城,哪里是高档住宅区,哪里是医院,哪里是学校,看上去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实际上这些还都属空中楼阁,只存在于规划之中。真到山南新区,到处都是空地,到处都是农田,规划中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落实。闲暇里市民喜欢去那里,一处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的虚幻东西,往往比现实中早已存在的更加地撩拨人心。任凭你去想象,任凭你去猜测,任凭你去指手画脚。每个游玩的市民都是山南新区规划的具体参与者与制定者。  山南新区的标志性建筑是一幢两层楼房,它的造型是一架巨型钢琴,钢琴旁边竖立着一把同样大得吓人的小提琴。小提琴的音箱部分是大门,楼上是展厅,山南新区的整体规划沙盘就呈现在这里。当然它是不能随便向市民开放的,只提供给那些有来路的参观者。不过不要紧,市民见到这架钢琴就等于实地参观山南新区了,谁还会对虚幻的沙盘感兴趣呢?  ——这就是山南新区之于普通市民的实际价值与作用。  岳母显然不会真的对山南新区感兴趣。她所感兴趣的是与妻子的争嘴斗气。四十分钟过后,我们翻过一座小山(走隧道绕路很远),就远远地看见那架钢琴。半道上我把身上的背包交给妻子,背着走不动路的乐乐走在最前面。我在潜意识里不想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背着乐乐虽说受累一点,心里却是轻松的。妻子走在中间,岳母落在最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步履维艰,早已是岳母的真实写照。妻子从岳母身上得到一丝满足与快意,像个孝顺的闺女,停下来等候着岳母。  妻子关切地说,妈,你不用走这么快,建春跟乐乐不等你,我还不等你吗?  建春是我的名字。  岳母不停地喘气,脸上有一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懊恼。实际上岳母是不该跟妻子斗这个气、逞这个能的。你说你来山南新区干什么呢?妻子更加关切地掏出一瓶矿泉水、一块面包张扬在岳母面前。  妻子说,妈,你一个人坐下来歇一歇吧,我们在那边的钢琴下面候着你。  岳母当然不会接吃的、接喝的,更不相信闺女说的是真心话。  岳母说,我不饿,也不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乐乐喊,姥姥快一点,钢琴快到了。  岳母说,姥姥能赶上你,姥姥有劲着呢!  不知岳母哪来一股子力气,超过妻子,猛然朝着我这边跑上一段子。妻子惊呆了,好像刚才岳母的一副疲惫状态是伪装出来的。我知道岳母这是在拼命地挣扎着,企图向我们证明着什么东西。是证明腿脚有劲不算老?还是证明没有输给妻子呢?妻子迷惑地看一看岳母,转脸把一团无名火往乐乐身上发。妻子说乐乐,你快点从爸爸背上下来走,姥姥这么大的岁数都走得动,你这么小的岁数走不动?我只能从背上放下乐乐。乐乐却高兴地说,我能跑过姥姥。我心里一酸,差点流出眼泪。  在岳母与妻子的这场争嘴斗气中,我只能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乐乐却无可选择地做了一个道具。岳母利用乐乐对付妻子一下子,妻子再反过头来利用乐乐对付岳母一下子。乐乐是无知的,也是无辜的。乐乐参与两个女人的争嘴斗气,却始终不知道。  山脚下是一条平坦的道路,乐乐跑在最前面,岳母撵着乐乐走第二,妻子走最后面。妻子一脸沮丧,我却与她无话可说。一大片农田迎过来,小麦一棵棵正努力地往上拔着节。田埂上有几个老女人,在那里撅着屁股寻找着什么,挖掘着什么。我知道她们是在剜野菜。具体剜些什么野菜我就不知道了。岳母就是这种时候突然决定不走了,干脆一屁股瘫软在地上,大声地跟我们说,你们去玩吧,我在这里歇一歇。岳母的举动有点缺少由来,有点出人意料。  妻子“哈哈”地笑着说,妈,我看你跑得这么麻溜,心想你一口气就跑到钢琴那边呢!  岳母不再跟妻子一般见识,说,妈不想去那边玩了。  我说,乐乐,你留下来陪姥姥,我跟你妈先去钢琴那边等候着。  岳母说,我不用乐乐陪,歇一歇我就回家。  我心想岳母是没力气跟着。妻子则心想岳母是逞能失败不好意思跟着。  妻子被岳母斗败,我看着心酸;岳母被妻子斗败,我看着同样心酸。哪能丢下岳母不管呢?我掏出手机说,妈,你拿着手机,你在这里玩你的,晌午我们去哪家农家乐,打电话跟你联络。岳母不接手机说,我晌午回家吃。妻子心软下去说,妈,你就拿着手机吧,你一个人回家吃什么?岳母一脸神秘地说,我回家吃好的。  这时候我们没想到岳母留在这里是为了挖野菜。岳母说“我回家吃好的”,就是吃野菜。  第二章 下岗  说起来,妻子与岳母的积怨由来已久了。  十年前,一九九八年三月六日,岳母、岳父所在的厂子垮掉了。一夜间,他俩双双变成下岗工人。厂子是一九四九年新中国成立那一年建造的,是一家老厂子,也是一家大厂子,职工家属上万人,算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四大厂子之一。就是这么一家老厂子,到了一九九八年春天,“哗啦”一声,寿终正寝,关门停业。数千名职工走出工厂大门,做鸟散状,人人心惊胆寒,一个最现实的大问题摆在面前——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具体到岳母一家子,那一年岳父五十岁,下岗前是机修分厂的一名铆焊工;岳母四十八岁,下岗前是卫生陶瓷厂的一名注浆修坯工。说到铆焊工,大多数人能明白;说到注浆修坯工,大多数人不明白。注浆修坯,就是往石膏模型里灌注泥浆,待数小时后,脱开石膏模型,蹲便器或坐便器的泥坯就出来了,而后修坯、晾干、成型,而后上釉、入窑、烧制,一件陶瓷产品才能生产出来。岳父下岗,两腿迈出工厂大门,很快与徒弟合伙开了一家焊制钢门钢窗的门市部。岳母则一直闲散在家里,整天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按理说,岳母跟岳父是一家子人,是两口子,岳父挣钱、岳母持家,不是说日子过不去。比起人家两口子都找不着事干的强八倍。再说岳母家的负担不算重,岳母的公公婆婆在附近的新庄孜煤矿上,已经退休在家,靠着退休金过生活,在经济上不用他俩操心。岳母岳父跟前三个孩子,上面两个是男孩,下面一个是闺女。两个男孩高中毕业,都安排在煤矿上。老大成了家,单独过日子,不用他俩操心;老二快成家,该操心的也操心得差不多。一个闺女上高中,要说操心就操心这么一个老丫头。再有就是他俩自己一日三餐的日子。一个门市部开着,岳父见天干活挣着钱,你说岳母有什么可发愁的呢?反过来说,岳母就是不愿持家,想出去做事,门市部不是没活干。  岳父说,你不愿在家呆着,就去我那里搭下手。  岳母眼睛一瞪说,什么?你让我去当小工子,你把我当作什么人啦?  岳父说,你不愿做小工子,就去收一收钱、管一管账,当老板娘。  岳母眼睛瞪得更大地说,我不去做你的帮凶,跟你一起去剥削人。  岳父笑一笑说,那你就在家呆着,我养活你,你剥削我。  岳母眼睛一点一点地小起来,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岳母语气虚弱无力地说,我不剥削你,也不要你养活。  岳父说,那你就出去找别的活干,受别人剥削。  岳母说,下岗工资够我吃了。  岳母、岳父按月拿下岗工资一百四十三块钱。  所以,岳母下岗呆在家里,不是找不着事干,也不是没有事干,而是不愿做事情。究其缘由,套用一句时尚的话语,就是就业观念没有转变过来,依旧沉浸在“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我是工厂的主人翁”的传统意识之中。说开来,像岳母这种人不在少数,可以说很普遍,在下岗职工中存在着一大批。  也难怪,岳母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文革”时期是红卫兵,去北京天安门接受过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初中毕业后下乡、入党,两年后抽回陶瓷厂;“文革”结束后学文化,上夜大,拿一张陶瓷职工中专文凭,当过厂劳模、市劳模、省劳模,可以说一心扑在工作岗位上,三个孩子全是婆婆一手带大的。从表面上来看,岳父做铆焊工,是个技术工种。其实在陶瓷厂,注浆修坯工才是厂子的核心技术、关键岗位。说白了,铆焊工在陶瓷厂算什么呀,修修补补的,铆铆焊焊的,用岳母的话说,都是一帮游手好闲的二混子干的。岳母在厂子里有政治地位,在家里也有“政治地位”,三个孩子交给婆婆带不说,家务活也是岳父一手包揽着。岳父在厂子里不怎么干活,在家里不得不干。岳母上班没早没黑,岳父不烧饭吃不上,不洗衣服脏衣服就得扔在那里发臭生霉。  岳父无可奈何地摇头说,我娶你做老婆,到头来还得我洗衣裳、我烧饭伺候你。  我们这座城市靠近淮河,属于北方,男人大多数都是家里的甩手掌柜,当家不做事。  岳母不去承岳父的这份情,反倒说你在厂子里不干活,就得在家里干活。  岳父问,为什么呀?  岳母说,你在厂子里不干活、不创造价值,你那份工资就是我劳动创造的。  在那么一种国有企业的体制下,不能说岳母说得没有一点道理。可这种道理直接说给岳父听,他心里肯定不快活。心里不快活,就扔下脏衣服不洗,扔下冷锅不烧。岳父不会直接说自己要“罢工”,而是说车间揽着一批活,要加班加点干活,要去创造价值。接连几天,岳母没去上班,岳父就去上班;岳母下班回到家,岳父还在厂子里。岳母不去戳破岳父的花招,一天注浆修坯忙下来,她也没力气去烧饭、去洗衣裳。岳父自然还是吃不上饭。一堆脏衣服几天搁下来都有一股刺鼻难闻的臭味了。岳父长叹一口气,还是得洗衣服,还是得烧饭。  第五章 吃喝  常言道:女人的胖是吃出来的,女人的懒是睡出来的。岳母现在就是一个又胖又懒的女人,就是这么一句常言的忠实实践者。  前后有两年半时间,岳母每天大致都是这样安排的:早上七点钟起床,七点半下楼去小吃摊上吃早点,一般情况下,两根油条,一碗油茶足够了。八点钟,回家上床睡回笼觉,十一点半钟起床,去附近饭馆吃午饭。午饭也相对简单,“稀里哗啦”赶紧吃饱肚子去赶麻将场。一日三餐,晚饭才算是正餐。岳母不着急,先是从麻将场回家,洗个热水澡,梳洗打扮一番,神清气爽地开着车子去找饭馆。晚饭的地点不固定,反正开着车子,再说晚上又是兜风的好时光。岳母很少在市中心区吃饭,更多的时候是去偏僻一点的地方,找特色饭店,吃所谓的家常菜。岳母就一个人吃饭,不喜欢喊别人,别人喊她她也不去。在岳母的生活里,除去几个牌友,不跟其他人来往。几个牌友也只是单纯的牌友,仅限于麻将桌子上,下了麻将桌子,又似陌生的路人。  岳母每天晚上喝一瓶啤酒,开头喝白酒,喝不下去,改喝啤酒。在岳母心里,喝酒的欲望还是起源于岳父,“他能够天天喝酒,我为什么不能天天喝酒?”岳母点上两个小菜,两个大菜,就开始喝酒了。所谓小菜是指凉拌黄瓜、油炸花生米之类的。岳母最爱吃小葱拌豆腐,每天晚上必须来一盘。所谓大菜是指红烧菜,猪肉,羊肉,牛肉,鸡肉,鱼肉之类的。岳母最爱吃红烧肉,每天晚上必须来一碗。小菜就酒,是配角,大菜才是主角,才是岳母重点关注的。岳母喜欢纯红烧菜。红烧肉就是尽猪肉,红烧羊肉就是尽羊肉,红烧牛肉就是尽牛肉,决不掺杂配料。红烧鸡、红烧鱼更不用去说了。这种菜岳母吃嘴里觉得实在,觉得过瘾,觉得满足。岳母不进单间。一个人怎么进单间?在大厅里,拣一个靠近窗户的座位,就这么一个人慢慢地吃菜,慢慢地喝酒,慢慢地打发时间。隔着一层玻璃,窗户里面人声吵嚷像是一个现实世间,窗户外面人影绰约像是一个虚幻世界。其实这些跟岳母一点相干都没有。岳母一个人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岳母只有拼命地吃菜。但岳母要开车,从来不喝第二瓶啤酒,或者说不敢喝更多的啤酒。大约深夜一点来钟的样子,岳母开车回家,不洗脸,不刷牙,一头拱床上睡起来。  岳母很少失眠,胖子是失眠的克星。  偶尔岳母也会去市中心的高档饭店,吃高档菜,吃海鲜。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的就是人的肠胃,还有就是人的味蕾。那些高档菜吃进岳母嘴里就不是那种滋味,海鲜更是有一股子忍受不了的海腥味。岳母习惯吃家常菜,家常菜最对她的胃口。  一天一天,岳母很少逛商场,不去美容店,不去洗脚屋,不去酒吧,不去歌厅。从表面上看,岳母开着一辆宝马车很风光,很时尚,很新潮。其实岳母很封闭,与家人隔绝,与朋友隔绝,与社会隔绝。但在市民的眼里,岳母是个名人,是个有车有房有钱的名人。有人找岳母想拍产品广告,岳母摇头拒绝说,我要钱干什么?我自己的钱还愁着花不掉呢。有人找岳母想做电视访谈,岳母摇头拒绝说,我还需要出名吗?出名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有人找岳母想合伙做生意,岳母摇头拒绝说,我这一辈子的事情,陶瓷厂破产前就做完了,我现在就是要好好地清闲清闲。有人想给岳母介绍对象,岳母摇头拒绝说,我现在不需要男人,我要是需要男人的话,干吗要跟我原来的男人离婚呀。  岳母什么事都不去做。整天不是吃就是睡,不是睡就是吃。  人的睡觉欲望不可能无限制地膨胀。比如说每天睡觉不可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也不可能连续睡觉。人总是要吃、喝、拉、撒的。除非你是一个接近死亡边缘的植物人,没了睡与醒的界限。岳母一天睡觉超过十个小时,已经足够了。所以下午要找牌友打麻将,所以晚上吃饭要花三四个小时。相对一个忙人来说,最紧缺的就是时间,最值钱的就是时间。相对一个闲人来说,最难打发的就是时间,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在岳母面前,时间就是一条重度污染的河流,臭不可闻,流淌不断。  岳母不可遏制的还是吃。比如说开头吃红烧肉,吃一块、吃两块、吃三块,嗓子眼腻味就吃不下去了。喝啤酒也一样,倒一玻璃杯,勉强喝一半,肚子就撑个差不多。红烧肉不管哪个厨师烧,不管怎么烧,都是油腻腻的。岳母喜欢吃,闻着香,吃着香,却吃不多。一顿吃个两三块,已经不得了。岳母不喜欢喝啤酒,喝啤酒是对自己的一种强迫,是对自己不能喝白酒的一种惩罚。“我喜欢吃红烧肉就天天吃红烧肉,我不喜欢喝啤酒照样天天喝啤酒。”喜欢的喜欢,不喜欢的强迫自己喜欢——这就是岳母扭曲的吃喝准则。渐渐地岳母一碗红烧肉能吃半碗了,一瓶啤酒也能喝半瓶。终于有一次,不知不觉间,一瓶啤酒见底,一碗红烧肉见底。岳母呆愣住,不相信自己能够这样子。  岳母自己问自己,一碗红烧肉是我吃掉的?一瓶啤酒是我喝掉的?  岳母似乎还有能力吃更多的红烧肉,喝更多的啤酒。岳母好像听见肚子里的馋虫喊叫说,我还要吃红烧肉,我还要喝啤酒。  岳母开始控制自己的食欲,跟无限膨胀的食欲作斗争。可岳母的态度又是暧昧的,令人疑惑的,看似克制着食欲,实则纵容着食欲。岳母去找饭馆是积极主动的,自觉自愿的。岳母吃菜喝酒是兴奋异常的,两眼放光的。岳母每晚都得吃一碗红烧肉,喝一瓶啤酒。如若这家饭店没有红烧肉,或红烧肉的口味不适合,岳母肯定不会来第二趟。两年间岳母从这座城市的西边吃到这座城市的东边,从这座城市的市区吃到这座城市的郊区。有几次岳母开着车子专程去更加偏远的乡村,去吃那里的特色菜。一个肥胖女人的形象就这么在看似不经意间悄悄地塑造出来了。有一天,岳母在家中照镜子,自己把自己吓住了。镜子中那个自己熟悉的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类似于猪肉的身子,白花花的,肥嘟嘟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猪臭味,好像要撑破镜子,好像要在镜子里爆炸。岳母一连三天克制着的食欲,不吃红烧肉,不喝啤酒。前后坚持三天,三天过后岳母又彻底地释放开。  这是一家很地道的土菜馆,就在岳母家附近。这里的红烧肉味道最对岳母的胃口,岳母来这里吃的红烧肉次数也最多。在岳母的评判体系中,这里的红烧肉味道就是标准。岳母就是拿着这把尺子,去衡量其他饭店的红烧肉。符合的就是好,不符合的就是差。时值土菜馆开业十周年店庆,菜打八折优惠,啤酒免费无限量畅饮。岳母开车路过这里,看见店庆的横幅标语,“嘎吱”一声把车子停下来。这一刻,岳母不愿走远了。岳母闻见八折优惠的一块块红烧肉香味,看见免费畅饮的一瓶瓶啤酒。岳母自己跟自己说,我干吗要约束自己不能去吃红烧肉呢?我干吗要约束自己不能去无限畅饮啤酒呢?  岳母下车走进土菜馆,大声地跟服务员说,来三碗红烧肉,三瓶啤酒。  一个饕餮者就这么出现在这家土菜馆里。岳母一块一块猛劲地吃肉,一口一口猛劲地喝酒。一块肉,一口酒。一口酒,一块肉。岳母一副凶狠的样子,不像在吃喝,倒像在杀人。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当三碗红烧肉吃下一碗半、三瓶啤酒喝下一瓶半的时候,岳母开始呕吐起来。岳母“嗷唠、嗷唠”呕吐的声音像是在打雷,像是在爆炸。岳母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竟然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着了。  从此,岳母不再吃红烧肉,不再喝啤酒。岳母这是吃肉喝酒伤住了。  就在岳母呕吐的这个晚上,岳父住进医院。岳父肝脏疼痛得实在支撑不住,才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去医院。实际上岳父肝脏疼痛很长一段时间了。时断时续的,晚上疼得厉害,白天好些。疼痛越来越厉害,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岳父知道这种疼痛不是好疼痛,肯定能要他的命。岳父疼痛一次其实就是向他生命的终点靠近一步。岳父咬牙支撑着,不愿意去医院。  岳父知道肝脏疼痛的原因是喝酒。岳父原先喝酒,心情舒畅,酒从嗓子眼流下去是顺溜的,滋润的,喝进胃里是安详的,妥帖的。那时候岳父喜欢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听戏。兴奋时岳父会跟着电唱机哼一哼。岳父是个左嗓子,五音不全,音调不准,男腔女腔不分,生旦净丑不辨。纯属自娱自乐,自我消遣。  岳父住院,一查是肝癌晚期,惟一的补救措施就是赶紧开刀做切除手术。医生让家人做好一切准备。明确地说岳父这种时候上手术台已经很危险,很可能上去就下不来。一家人慌乱起来,岳父却显得很镇静。岳父上手术台前,向家人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见岳母一面。三个孩子很为难,一方面不愿意去请岳母,一方面觉得去请没把握。岳父的母亲说,你们不去,我去。老太太不理解儿子的要求归不理解,儿子的一份心愿老太太还是想尽可能满足的。老太太找到岳母门上,岳母态度坚决地说,我不去!他凭什么要见我,我凭什么去见他?  老太太说,就凭你俩夫妻二十多年,就凭你俩共同生下三个孩子。  岳母说,我俩结婚原本就是错误的,我俩生孩子更是错误的。  老太太说,难道你连一点夫妻的情分都不念?  岳母说,我俩离婚都快五年了,还有什么夫妻情分呢?  老太太知道现在劝说岳母很困难,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老太太说,三天后我儿子动手术,他在生死的门槛上等着你,去与不去你看着办吧!  这是上午岳母睡回笼觉的时间。老太太走后,岳母睡不着觉。岳母一边紧皱着眉头作咬牙切齿状,一边使劲地撕自己的睡衣。岳母自己问自己,你真的不去看一眼李解放?你真的是一副铁石心肠?岳母自己回答自己,我不会去看李解放一眼,我真的长就一副铁石心肠了。这个时候,岳母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是虚幻的岳母,一个是真实的岳母,虚幻的那一个去审视真实的那一个。审视的结果,真实的岳母告诉虚幻的岳母,她心里真的把岳父彻底忘记了,一丝留恋的痕迹都没了。虚幻的岳母告诉真实的岳母,我在心里痛恨你,我不能饶恕你。岳母撕破睡衣,就伸手撕抓自己胸脯上面的肥肉,两只手往两边撕抓,像是要把自己的一颗心扒出来,看一看上面积存着多厚的一层灰,或者冷冻着多厚的一层冰。岳母两眼像两口毁弃的枯井,始终干涩着,没有一滴眼泪。  三天后岳父没有死在手术台上,岳母才暂时从这种分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岳母一生很少痛苦过,这是惟一一次刻骨铭心的痛苦。岳母一生很少失眠过,这是惟一一次刻骨铭心的失眠。  岳母跟岳父共同生活二十多年,说不上两人有什么感情,就是搭伙过日子,就是共同生育三个孩子。岳母主动提出跟岳父离婚,原本是想跟陶瓷厂做个彻底了断。其实说到底,还是跟岳父没感情。岳母是个不懂得爱的女人,或者说是个没有爱的能力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岳母从来没有爱过岳父,从来没有爱过三个孩子,也就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岳母的这一生,就是裹挟在强大的时代惯性中走过来。早年参加红卫兵大串联、当知青下放农村,而后招工进陶瓷厂,当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做厂里市里省里的劳动模范,一直到厂子倒闭破产。从表面上来看,陶瓷厂关闭,岳母沦为下岗工人,而后决然地与岳父离婚,好像已经从强大的时代惯性中挣脱出来,实际上很快又被另一种强大的时代惯性裹挟进去。岳母去传销,去暴饮暴食,以及其后几年的炒股票,炒基金,都说明这一点。  岳父与岳母共同生活二十多年,虽说没有多少爱,却渐渐地产生一种深深的依赖。这种依赖不是相互间的,是单方面的,岳母可以不依赖岳父,岳父却不能不依赖岳母。岳父与岳母就像两根相互支撑着的木棍,年深日久,根部腐朽,岳母突然抽身而去,岳父感觉整体摇晃不稳了。有一段时间,岳父跟一个中年女人也交往过,也同居过。他俩共同生活不到半个月就分手。岳父与这个女人分手,跟岳母与传销员分手,不是同一种类型的分手。岳母与传销员分手,是岳母在生活中容纳不下男人,不需要男人。岳父在生活中需要女人,可这个女人不适合岳父。这个女人与岳母截然相反,是个依附性很强的女人,什么事都是岳父说了算,什么事都是岳父拿主意。岳父需要的是一根替代岳母的木棍,这个女人却是一根依附岳父的藤子。岳父跟这个女人说,你找一个比我好的吧。  半年后岳父病死在医院里,时间是二零零三年六月二十三日下午四点零三分钟。  岳父死的时候眼睛没有闭合,一直望着病房的房门。家人知道岳父盼望着岳母能来。岳父最终只能带着遗憾走了。  第六章 炒股  直到妻子生产我才知道岳母还活着。这之前妻子跟我说她的父母都死掉了,现在的亲人就剩下她的两个哥哥。实际上这两年与我们家稀稀落落走动的也就是妻子的两个哥哥。妻子回避说岳母活着,妻子的两个哥哥也回避说岳母活着。或许在他们兄妹三人的心目中,岳母确实死了,比岳父死得还要早。  二零零四年五月三十一日,妻子预产期差两天,就早早地住进医院待产。一天过后,妻子的肚子开始阵痛起来,一阵紧似一阵,一阵比一阵疼痛,闺女像是个沉不住气的孩子,一心想早点来到这个人世间。俗话说,儿奔生,娘奔死。女人对生产怀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这是正常的。可妻子在这方面表现得好像更加厉害。一会儿找护士来听胎音,一会儿喊护士来量血压。妻子觉得一切不正常,护士却说一切都正常。妻子脸色煞白,拼命地喊叫,不停地流汗。在妻子生产方面,我显得特别地无能与无助。我信不过护士,还是去把医生喊过来。医生像个杀猪的屠夫,手持不锈钢器械,探进妻子的下半身,把胎儿检查一遍,厉声教训妻子说,你现在喊叫什么呀?早呢!有你这么生孩子的吗?  遭到医生一番呵斥,妻子暂时停下喊叫。妻子的恐惧感不可能消失,只是暂时收敛起来。妻子大睁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像是想着一件什么大事,又迟迟地不能确定下来。果然妻子突然跟我说,你看要不要打电话把我妈喊过来?我心里一惊,问妻子,你不是说你妈已经死了吗?妻子说,我妈才不会死呢,她活得比谁都精神。也就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岳母真的没有死。原来就是那个几年前摸着福利彩票大奖、开着大红色宝马车的传奇女人。说实话,我很想见一见这么一个富有传奇的女人,我想见一见这么一个从未谋面的有钱的老丈母娘。然而妻子一连打出好几个电话都没有联系上。妻子没有岳母的电话号码,妻子的两个哥哥也没有。看来三个孩子真的是与母亲断绝来往。妻子的两个哥哥很奇怪,问妻子,你要她的电话做什么?妻子说,我在医院里要生孩子了。两个哥哥说,你生你的孩子,跟她说干什么呀?妻子回答不上来。是呀,既然妻子不认岳母做母亲,妻子生孩子就跟岳母不相干。难道这一刻妻子想认岳母这个母亲了?妻子辗转几个人总算找见岳母的手机号码。妻子把电话打过去,激动得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  电话接通,岳母问,喂,你是哪一个?  妻子说,我是月月呀。  月月是妻子的小名字。  岳母在电话那端迟疑很久,显然早已淡忘月月是谁了。  妻子长长地喊一声“妈——”说,我现在在医院里,快要生孩子了。  没想到岳母在电话里说出来的话,跟妻子的两个哥哥一模一样。岳母语气冷冰冰地问,你生你的孩子,跟我说干什么呢?  妻子呆愣住,不知道怎么去回答这句话。妻子猛然地在电话里哽咽着说,妈,你快点来医院一趟,我生孩子就想见一见你。  岳母依旧不为所动,依旧冷冰冰地说,我现在在股市上没空闲去。  这一刻妻子的表情很复杂,有点尴尬,有点自咎,有点委屈,有点愤怒。妻子说,就算我白打你一回电话,就算我白喊你一声妈。  妻子拿手机的一只手一直在耳边颤抖着。妻子燃烧在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暗淡下来。我知道刚刚在妻子心里活过来的岳母又一次死去了。  第二天妻子顺利生产一名女婴。  岳母现在炒股,确实很忙。要是不赶在周末股市休市,天天得去股市。岳母与其他几人合用一间大户室。几个人都是女人,还都是肥胖的女人。在大户室里,桌子、椅子、电话、空调机、饮水机应有尽有。最关键的是每人桌子上都有一台电脑,各种股票瞬息变化的曲线图,在电脑的显示屏上一目了然。周一到周五岳母天天来这里,比政府公务员上班按时多了,也操心多了。要是在显示屏旁边再安装一台心脏显示器的话,岳母心率的波动肯定与股票的波动是合拍的,是一致的。  岳母哪里懂得怎样去炒股呀?  这么繁杂、这么专业的知识,也不是岳母一时半刻所能掌握的。岳母不会去花这么一番工夫,也不会去动这么一番脑筋,大户室的几个人女人共同花钱雇佣了一名理财师,替她们理财,替她们动脑筋。这就是金钱的好处,金钱与知识置换,与智力置换,而后可以转换成更多的金钱。然而股市就是赌场,炒股就是赌博,任何人想要正确地判断瞬息万变的股市都是痴心妄想的,也是不现实的。理财师的工作就是帮助雇主去分析、去判断、去预测。是购,是抛?购买哪种股票,抛售哪种股票?真正当家的还是雇主。说起来或许你不可能相信,在同一个大户室,雇同一个理财师,别人炒股就是炒不过岳母。说开来,股民就像一条条拼命追赶猎物而狂奔不止的猎狗,从表面上来看,获取猎物靠的是实力,其实大多靠的是运气。岳母就是凭借运气去炒股。别人怎样去谣传归谣传,同在一个大户室的几个女人,还是心知肚明的。她们说,我们没有梅艳芳有运气,我们身上长出来的是赘肉,人家梅艳芳身上长出来的才是运气呢。事实摆在面前,人们不得不相信运气这种说法。最具说服力的恐怕还是好几年前岳母摸大奖这件事。几个女人说,全市二百多万人口,大奖最终被谁摸去了?还不是梅艳芳这个女人吗?  几个女人一协商,干脆辞退理财师。岳母买什么股,她们跟进什么股;岳母卖什么股,她们跟抛什么股。竟然真的赚到不少钱。  岳母炒股以后,日常生活改变不少。一日三餐,早饭没有改变,晌午一顿简餐也跟从前差不多,只是从前自己下饭店,现在大多在股市里吃外卖。改变最大的是晚餐,不仅固定在一家饭店就餐,更主要的是改成吃西餐了。三明治,汉堡包,意大利面条,果酱,色拉,油炸牛排,沙丁鱼罐头,咖啡,红茶,人头马,XO,等等。自从那次岳母吃红烧肉、喝啤酒呕吐过后,一块红烧肉不能吃,一口啤酒不能喝。一夜之间,岳母的肠胃西化了,直接跟国际接轨了,原先不屑一顾的西餐,现在吃起来倒是最合口味不过了。  这是市中心惟一一家正宗的西餐馆,岳母每天晚上就固定在这里就餐。晚餐依旧是正餐,岳母依旧很重视,先从股市回到家里,洗个热水澡,梳洗打扮一番,更换一套适合在西餐馆就餐的衣服,开车就去了。这里的就餐环境优雅,明暗适中的灯光,时隐时现的音乐,找不见中式餐馆的嘈杂与喧闹,更缺少中式餐馆的酒肉味道、世俗气息。虽说岳母吃西餐至今分不清什么是主菜、副菜,什么是冷盘、甜点,什么是白汁鲑鱼与蛋煎鲑鱼,甚至分不清绯利牛排与纸包鸡哪一种好吃。岳母吃西餐、喝洋酒,可以说是一种主观上的刻意选择,只是为了过一种跟从前不一样的生活罢了。  现在岳母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上午没时间睡懒觉,下午没时间打麻将。周末两天股市休市,要么去健身房的跑步机上跑一跑步,要么去保龄球馆打一打保龄球。岳母去这些地方不是为了减肥,就是为了锻炼,就是为了淌汗,就是为了过一种跟从前不一样的生活。岳母现在身价号称千万,最起码算是个金领阶层吧。  有一个周末,市证券公司与深圳证券总公司联合举办一次大户股民联谊活动,具体就是选派部分大户股民去深圳的一个度假村,打一打高尔夫球,参加一个与股市相关的商务论坛。我们这座城市没有高尔夫球场,也没有飞机场,从省城乘坐飞机才能去深圳。好在度假村就在深圳宝山机场附近,一帮人早上从家里启程去省城,午饭前就早早地赶到了度假村。前后在那里逗留不到一天半时间,周六晌午到,周日下午返回。对岳母触动最大的,不是第一次打高尔夫球,不是第一次见着平常在电视上才能见着的各类股市专家,更不是商务晚宴上西餐之丰富、洋酒之名贵,而是深圳那边的人太有钱了。听说这家度假村的会员卡,银卡一年十万,金卡一年百万。银卡与金卡的区别是,银卡只允许家人在这里消费,金卡才允许在这里开会、做活动。不是度假村会员当然可以来这里消费,只有会员才享受的优惠待遇,就不存在了。许多国内外政界要员、商界巨头都曾来过这里,度假、休闲、开会、洽谈。他们留下的一张张巨幅照片就悬挂在度假村墙壁上,成为一种装饰,成为一种诱惑。虽说岳母来一趟深圳,没有去市区半步,却还是被这里浓郁的铜臭味熏倒了。  岳母从深圳回来一把抛出全部股票,转手从商业银行一把全部买进各种基金。岳母这么做的原因是嫌股票赚钱少,想去基金市场淘一大桶金。我要挣钱!我要多挣钱!实践证明岳母这么去做是正确的,此后两年狠赚了一大笔钱。其实那时候股市泡沫已经显现出来,傻子去购买基金都能赚着钱——这是后话。  妻子生产出院这一天,岳母还是赶到医院里。  岳母一身大汗,气喘吁吁,说是从健身房刚出来,说是健身房就在医院附近,说是健过身一下才想起妻子生产这件事。  岳母说,只是不知道你们出院没出院。  请注意岳母说出的是“你们”这个词,或许在岳母的心里,根本就与妻子不相干。她不是妻子的亲娘,妻子也不是她的亲闺女。  这是我第一次见岳母,她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老,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胖,富富态态的一个女人,样子有点像中央电视台半边天的节目主持人张越。妻子扭着脸,生着气,坚决地不搭理岳母。我跟岳母不熟悉,说不上话。场面有点冷漠,岳母有点尴尬。其实岳母可以不来,或者现在转身就走。岳母没有这么做。  岳母说,我来一趟总要看一眼孩子吧?  岳母提出这个要求,为难的是我。妻子不可能去育婴室抱孩子,我去抱孩子最起码要征得妻子同意吧。  我小声地问妻子,要不要把孩子抱过来喂奶?  妻子看出我的迂回战术,说你想抱你抱,你不想抱你不抱。  妻子这么一松口,我赶紧去育婴室抱孩子,希望岳母看一眼孩子快点走,快点结束这场不愉快的会面。  孩子出生三四天,一身皱皮,一脸皱皮,至少我看不出长的是丑是俊,是眼大是眼小,是单眼皮是双眼皮。岳母见着孩子的那一瞬间惊呆了。确切地说,岳母是被孩子的长相惊呆了。俗话说,隔代遗传。孩子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无一不像岳母。岳母看见孩子,就像看见自己生命的原初状态。我抱孩子的时候,她是睡着的,现在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岳母,嘴巴咕哝着像是要与岳母说话。岳母的心灵震颤了,语无伦次地连声说,你看看这个小人,你看看这才几天呀。岳母伸手想抱孩子,却把手缩回头说,姥姥一身臭汗怎么抱你呀。岳母慌忙翻自己的口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掏出来。岳母说,你看看你看看,姥姥一分钱都没带着。  岳母果断地跟妻子说,你去我那里坐月子。  妻子就是这时候跟岳母说话的。妻子与岳母毕竟是亲娘俩。妻子说,去你那你有空照顾我?岳母说,我花钱雇一个月嫂。妻子摇头说,我还是回自己家,让建春照顾我吧。岳母看看我,她是第一次见着我,恐怕也是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吧。岳母跟我说,那建春你就好生地照顾月月坐月子,我有空闲去你们家看你们。  我跟妻子结婚就住在她们家的一套老房屋里。妻子满月,也没见岳母来一趟。我认为住在老房屋里,岳母过来不方便。妻子说,我爸早不在了,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了解她,她就这么一个人,心肠硬着呢。  孩子的小名叫乐乐,这是妻子起的。那天岳母拒绝来医院,妻子就决定给没出生的孩子起名叫乐乐。妻子说,我为什么不快乐,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快乐?我为什么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看我,我为什么要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来看我的孩子?  再次见着岳母,乐乐都已经两岁了。  这一天,我跟妻子带着孩子一起去看一个楼市的开盘,正巧在路边看见岳母。  现在买房子,还是等一等?我们一直犹豫确定不下来。这么一犹豫,麻烦就来了。股市一天一天涨,楼市就一天一天跟着涨。股市涨是岳母的福星,楼市涨是我们的灾星。妻子在一家公司上班,一个月一千来块钱。我在市里的一家文化单位上班,一个月也是没有好多钱。利用手里的笔写一写稿子,连个抽烟喝酒钱都不够。我们暂时住在妻子家的那套老房屋里,不说有她两个哥哥的一份,就算掏钱把产权全部买下来,面积小也不能算长事呀。岳母有钱不假,可她有钱归她有钱,莫说我跟妻子结婚没见过她的一分钱,就是妻子生产她照样一分钱不愿往外掏。岳母不是看楼市开盘,而是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旁观着。旁边有一家市商业银行,岳母现在天天来这里,把握着各种基金的涨落,就像过去天天去股市一样。这一会,岳母出来透一透气,观望一下街边的风景。一下子,我们跟岳母碰个脸对脸,想躲闪都已经来不及。岳母倒是主动乐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说,你们来看房子,怎么到现在还住在老房屋里呀?岳母说这种话,我听了心里很难受,像是在谴责我这个男人没本事,她家闺女跟着我受了委屈。妻子怀里抱着乐乐不搭理岳母,腾出一只手扯拉一下我的衣服,小声地跟我说,莫搭理她,我们走。我不知道妻子说话岳母听没听见,却见岳母跨一步走近妻子,伸手拉住乐乐的小手。岳母跟乐乐说,姥姥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乐乐不认识眼前这个老女人就是她的姥姥,却答应一声,好!好吃是孩子的天性。更何况是肯德基这种侵略性很强的外来快餐呢。妻子很不满意孩子的答话,说乐乐,妈妈是怎么跟你交代的呀?童言无忌。孩子当着岳母面回答说,妈妈说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妻子表扬孩子说,你知道这么做,就对了。岳母放下孩子的小手,陌生而又屈辱地望着妻子。妻子怀抱着孩子赶快走开。孩子的眼睛越过妻子的肩膀一直看着岳母,岳母也一直看着渐渐远去的孩子。妻子两眼溢出眼泪,岳母没有看见,孩子没有看见,我看见了。  这次与岳母邂逅,促成妻子下定买房子的决心。妻子说,我不想让别人再看我们住老房屋的笑话了。别人是个模糊的群体,但我知道这里边肯定包含着岳母。  大约半个月过后,岳母出人意料地来到我们家。她专程来我们家一趟,说出一件使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要替我们家炒基金。岳母说,现在基金就像夏天汛期淮河里的水位,眼睛看着往上涨,一天一个样子,你们现在还守着那么一点死工资傻不傻呀?我替岳母安座,我替岳母倒茶,就是不能随便说话表态。岳母能来干涉我与妻子的“内政”,我却不愿去干涉她与妻子的“内政”。能看出妻子对岳母的到来,从心里还是很厌烦。毕竟她们有很深的积怨。妻子明确地跟岳母说,我们家的钱都交房屋的首付了,就是基金涨破淮河大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逮鱼摸虾。岳母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们手上紧巴,我借你们十万块钱购买基金怎么样?岳母手上提着一只包,真的带着十万块钱来。妻子害怕地往后退两步,像是岳母包里带着的是颗定时炸弹。妻子态度坚决地说,我们家不借你一分钱,我们家也不去购买一分钱基金。妻子的这种态度岳母像是早已经预料到。岳母把钱从包里一扎一扎拿出来,堆放在我家的桌子上。钱是真钱,一万块钱一扎,一共十扎。岳母说,我借给你们钱,我替你们炒基金,我替你们赚钱,你们一点点风险不用担。妻子不相信地问,赔本算谁的?岳母说,怎么会赔本呢?就算赔本也只能算我的。妻子赚钱的欲望被岳母一点点钩出来。妻子问岳母,你说这十万块钱我们怎么借?眼见岳母施展的“骗术”妻子要“上当”,我不得不出面阻拦。我跟岳母说,我的工资要去偿还银行住房贷款的利息,我们家借不起十万块钱。岳母说,你这个女婿怎么跟我闺女一样呆头呆脑的呀,我不要你们写借条,我不要你们立字据,我来一趟跟你们说一声,只要你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我与妻子像是做着一场梦,岳母一扎一扎把钱塞进包里拿走了。同样做梦的还有孩子。乐乐从幼儿园回家,见到桌子上有一大包令人垂涎欲滴的肯德基吃食。什么炸薯条,什么炸鸡腿,什么热狗,什么汉堡包,还有在电视上做广告的最新潮的蓝莓蛋挞。乐乐知道我们不会购买这些食物,十分敏感地问,是不是狼外婆来了?妻子说,哪来的什么狼外婆,她是你姥姥。乐乐说,我喜欢这个姥姥。  你说这是岳母玩的一场游戏也好,你说这是岳母拐弯抹角地资助我们也罢。反正半年过后,岳母结结实实地把三万块钱码放在我们家的桌子上。岳母说,最近基金情况不太好,大前天涨到三万零五百块钱,前天跌到不足三万块钱,昨天回涨一点我赶快拿出来,我想再不拿出来的话,怕是还要往下跌。岳母像是真的替我们炒基金一样,除去三万块钱,各种银行结算单据一应齐全。购买的是哪几种基金——十万块钱购买好几种基金,从某月某日到某月某日,投入本钱是多少,获益是多少,全部都有真凭实据的。妻子虽说听不懂,岳母当着妻子面却尽量地交代个一清二楚的。岳母跟妻子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得这么详细呢?这说明我确实在替你们炒基金,这说明三万块钱确实是你们的。基金的收益不可能是三万块钱整,零头二十多块岳母也放在桌子上。岳母一一交割清楚,最后说,属于你们的三万块钱已经放在这里,属于我的十万块钱我已经收回头,现在我替你们炒基金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岳母丢下三万块钱走了。岳母说她要去幼儿园看乐乐。有段时间,乐乐回家也说姥姥经常去幼儿园看她。  三万块钱正是我们装修房屋所急需的。当着岳母面,妻子望着这三万块钱没有推辞,我也没说其他话。记得岳母那天临走时说过这么一句话。岳母说,要不是看在乐乐的面子上,我会借给你们十万块钱购买基金吗?你们做梦去吧!看来要说岳母有什么改变的话,乐乐确实是个关键。  第七章 野菜  转眼到了今年春节。年初七上班,年初六晚上岳母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到我们家过一过。电话是妻子接的,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神色慌张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岳母听见妻子说话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问,我到你家过几天难道都不照吗?我们这地方人喜欢说照不照。照就是行的意思,不照就是不行的意思。妻子问,那你说几天吧?我好跟建春说一声。岳母说,我走闺女家,还要女婿同意吗?妻子说,我们家是建春当。岳母不客气地说,你怎么会跟娘一样,没找着一个好男人呀。妻子驳斥岳母说,我们家建春对我好,遇事不让我操心当家。岳母笑起来说,这么说是你不想让娘去。妻子心虚地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岳母说,那你让建春接电话,我跟他说一声。妻子当然不会这么傻地把电话交给我。妻子说,建春现在不在家。猛然岳母声音哽咽起来说,其实我就想去你们家看一看乐乐,春节幼儿园放假,我一次孩子没见着,心里想得慌。这一次轮着妻子心肠坚硬起来,依旧坚持说,那也得建春回家我跟他说一说。“啪”一声,妻子就把电话挂掉了。  岳母要来我们家过一过确实有点意外。不管是我还是妻子,岳母在我们心里都是一个陌生人,都是一个谈论起来感到很别扭的人。妻子跟我探讨这么一个问题,岳母给我们家三万块钱是不是一场骗局,是不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能来我们家过一过。妻子说,两个哥哥家有两个嫂子拦着,她是一步家门跨不进去,我们家要是你不出面拦着怎么办?妻子说话的意思,她不好阻拦岳母,我好阻拦岳母。我说,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你也不要打着我的旗号阻拦岳母。我一方面继续本着不干涉妻子与岳母之间“内政”的原则,另一方面也同情岳母、替岳母悲哀——三个孩子家没一个家门能走进去。实际上这些年岳母就一直生活在没有亲情的荒漠世界里。在现实生活中年老的岳母或许可以不要男人,但绝对不能说不要亲情。妻子说,要不三万块钱还给她,省得她今后提起这件事,我在哥哥嫂子面前抬不起头。妻子深陷积怨不能自拔,我也没有好办法。我说,你看着办。三万块钱相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妻子在嘴上说一说还钱可以,真要她拿出三万块钱去还给岳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最起码现在家里就没有这笔钱。去借钱,问谁借?我向妻子分析说,岳母要来我们家其实跟这三万块钱关系不大,或许就是想来我们新家住几天,跟乐乐玩一玩。我这么一说话,就等于在这件事情上当家作主了。妻子说,怕就怕有你后悔的时候。  半年前,岳母就不怎么去银行炒基金了。各种基金连连下跌,一年时间不到,基金缩水缩掉一多半钱。岳母被基金牢牢套住,想解解不开,索性就扔进银行不管不问了。  年初七岳母到我家,说是过一过,过到清明节这一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期间,岳母在我们家每天负责打扫室内卫生、上街买菜、一天烧三顿饭、接送乐乐上幼儿园,任劳任怨,就像一个典型的家庭老太太。面对这样的一个岳母,你很难把过去种种不好的“劣迹”安在她身上。好像过去的岳母是一个岳母,眼前的岳母又是一个岳母。好像过去的岳母是生活在各种传说中,眼前的岳母才生活在现实中。好像过去的岳母是虚假的,眼前的岳母才是真实的。说实话,只有妻子时时刻刻提防着,对岳母不放心,而我却觉得有这么一个老人在身边,看家,看孩子,真的是省心许多。妻子提防着岳母、对岳母不放心的原因是复杂的,也是不言自明的。妻子跟我说,我比你了解她,谁知道她哪天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岳母具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呢,妻子也说不准确。妻子盼望着岳母能快一点离开我们家。岳母却安安稳稳地一天一天过下来。要不是清明节来临,或许妻子与岳母之间的芥蒂就渐渐地消除了。  每年清明节给岳父上坟都是妻子的大哥操心,电话里约定一个时间,兄妹三人一起去,培一培土、烧一烧纸,说一说话。兄妹三人从不同的方向聚齐在岳父坟上,上过坟又分三个方向离散开。今年原本想安排妻子的两个哥哥上坟后来我家吃一顿便饭的。原因是我们搬过新家,他俩还没有来过。说起来,兄妹三人生生分分的根源还是落在岳母身上。岳母岳父离婚,一个家四分五散,兄妹情分日渐淡薄。岳父死后,兄妹三人就更少走动了。妻子的大哥往我家打电话的时候,岳母正好带着乐乐下楼去遛弯子,岳母回来妻子也没跟她说这件事。在电话里妻子也没跟大哥说岳母在我们家。在妻子的心里,岳母呆在我们家是一件很难向两个哥哥启齿的事,给岳父上坟同样跟岳母一点不相干。所以星期五这一天妻子去上坟,岳母不知道,妻子的两个哥哥也没能来我家看一看、吃一顿饭。妻子回到家,心情沉闷是自然的,一张脸也挂拉开。妻子心里的积怨重新向岳母释放开,岳母还不知道。你可以说岳母活得单纯,你可以说岳母活得麻木,你可以说岳母活得没心没肺,你可以说岳母活得超凡脱俗。妻子的一副心事,岳母猜不出;妻子的一张脸色,岳母看不见。妻子已经视她为仇人了,岳母还是一点感觉不出来。  清明节这一天,妻子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子去山南新区透一透气,玩一玩,散一散心。岳母非要跟着一起去。这才有本文开头岳母在半道落下来挖野菜的事情。这才有岳母挖野菜、吃野菜引出来的一连串麻烦事情。  岳母烧出两样野菜,一样是蒸野菜,一样是野菜烙饼。清明节这天傍晚,我们一家三口从山南新区回到家,岳母就把这两样野菜端出来,一副乐滋滋的样子说,我让你们尝一尝鲜。妻子这才明白岳母落在山南新区干了什么事情。妻子说,原来你留在半道上是挖野菜?你说这野菜有什么好吃的?岳母说,你不吃,建春吃,乐乐吃。妻子说,我问你这野菜有毒没有毒,能吃不能吃?妻子在岳母面前一说这种不论理的话,岳母就不言语了。妻子不罢休,继续追逼着说岳母,你看人家挖野菜,你就挖野菜,你跟我说一说这都是些什么野菜呀?岳母当然知道。岳母手指蒸菜说,这里是野豌豆花。岳母手指烙饼说,这里是野蒜。野豌豆花、野蒜,是两个赋有诗意的名字。乐乐一听,两眼生亮,就把小手伸上去,想尝一口。乐乐说,妈妈不吃,我吃,肯定好吃得不得了。妻子白一眼乐乐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就知道吃、吃、吃。妻子这么一说话,就等于许可乐乐吃野菜。岳母得到乐乐支持,一脸容光说,当然好吃,要不是姥姥有意给你们留着,我一个人晌午早吃光了。妻子洗洗手,洗洗脸,进卧室休息,隔着门缝听见乐乐一口一声地直叫野菜好吃。乐乐狼吞虎咽,夸张得不得了。  蒸野豌豆花,就是野豌豆花拌上面粉蒸出来,浇上蒜泥油盐就能吃了。野蒜烙饼,是野蒜切碎和出面,一块一块烙出面饼来。野豌豆花吃嘴里有一股清香味道。野蒜烙饼更是有一股野香味道。  乐乐雷声大雨点小,吃几口,小肚子就饱了。我见样尝一尝,算是给岳母一个面子。蒸好的豌豆花依旧能看见豌豆花淡蓝色的花瓣。野蒜烙饼里依旧能看见野蒜翠绿色的叶片。  剩余的岳母一个人吃掉了。  原本心想岳母挖野菜的事就此会结束,哪想到第二天下午岳母又去山南新区挖野菜去了。这一次岳母路程跑得远,挖野菜时间长,竟然把去幼儿园接乐乐都忘记了。下午五点钟,幼儿园里只剩下乐乐一个孩子没有家长接,阿姨把电话打在妻子的手机上。妻子急忙问,我妈呢,她怎么没去接?阿姨说,这我怎么会知道啊。岳母一向接送乐乐准点守时,态度积极,所以妻子才这么疑惑不解的。妻子不相信,吩咐阿姨让乐乐接电话。妻子问,姥姥真是没接你?乐乐委屈地哭起来说,妈妈,你快点来呀。  妻子慌忙放下手上工作,打的赶往幼儿园。  傍晚我下班回到家,还没见着岳母回来。岳母去了哪里,妻子做了许多无端的猜测。妻子说,最可能的一条就是去幼儿园接乐乐的途中突然撞着车、或患脑溢血什么的。岳母这么胖,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是正常的。可我们一直没有见过岳母吃药,也没听岳母说过她有“三高”呀。妻子说,我都去幼儿园的路上查问两遍了。妻子问我,你说她要是不明不白地死掉怎么办?妻子这么猜测是有一定道理的。岳母没有亲戚朋友可走,上街买菜是在上午,商场超市什么的不愿意去,就算临时有事,不能去接乐乐,也应该打个电话说一声呀。  天完全黑透时,岳母灰头土脸回到家。妻子一看岳母手上提着的两包野菜,便知道岳母去干什么了。岳母看见乐乐才知道自己忘记一件什么大事情。岳母不好意思地说,我走半道上心里还想着有一件什么事忘记了,可怎么也想不起是接乐乐。妻子哭笑不得地说,你能为了挖这么一点野菜,就把乐乐扔在幼儿园不管不问,还惹得我们担心到现在?岳母遭受妻子一顿数落是肯定的。妻子说,你没来我们家,我们家安安静静的,自从你来这个家,我们家就再没安宁过。  妻子这话说重了,有意想撵岳母走。  岳母不说话,收拾收拾东西,真的要走了。我挽留岳母说,吃过晚饭走吧。岳母说,我回去吃,我回去蒸野菜吃。乐乐每天从幼儿园回家要睡上一大觉。岳母临出门,在乐乐睡觉的房门边迟疑良久,还是没有走进去。或许岳母这一生做过许多大大小小的错事,或许岳母面对这些大大小小错事的时候都没有意识到错。但这一次岳母意识到错了,最后才没有见乐乐。  岳母提着两大包野菜走掉了。岳母走的时候流着眼泪,妻子留在家里流着眼泪。两个人的恩怨绕一个大圈子又回到原点上。我束手无策地夹在她俩中间。  岳母离开我家后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要在山南新区开一家野菜馆。当然野菜馆不一定全部经营野菜,但野菜肯定是野菜馆的主要菜系。岳母准备在当地农村流转几十亩土地,盖野菜馆,种野菜。山北往山南打通一条隧道,但不通公交车,岳母这些天每天都骑着脚踏车去山南新区,找那里的村委会干部办理相关手续。要是你去山南新区游玩,碰巧看见一个匆匆忙忙地骑着脚踏车的肥胖女人,说不定她就是岳母。岳母前些年开宝马车开够了,现在她就是要骑着脚踏车经风经雨晒太阳。至于野菜馆开得怎么样?岳母与三个孩子今后关系如何?我只好在小说续篇中告知诸位读者了。岳母要是真把野菜馆开起来,整天指挥菜农、厨师忙个不亦乐乎的话,其生活状态也真的改变,过的就是真正的现代生活,而不是后现代生活了。  哦,岳母!  责任编辑 朱继红  一连好多年,在他俩之间还存在着一件更加荒诞的事情,那就是岳母比岳父工作忙,劳动强度大,却不一定比他往家拿钱多。  这话怎么说呢?  岳父在厂子拿一份固定工资,每个月基本工资多少,奖金多少,大致是固定的。岳母拿计件工资,每个月按产值、产量合计计算,多多少少不是固定的。若是按陶瓷厂的工资表,可以肯定地说岳母要比岳父工资高。岳母在生产一线,岳父在生产辅助单位。岳母的工资比岳父高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岳母往家里拿钱却没有岳父多呢?原来岳父按月除去厂子里的一份工资,还有一部分收入是外出干小活得来的。岳父手上有铆焊技术,社会上经常有人找他干小活。这样每个月干下来,岳母的收入就比不过岳父。岳父挣钱多,岳母不去羡慕,反而心里反感,嘴上批判。岳母说岳父这是吃里扒外,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这是企业的蛀虫。岳母说这话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有事实根据的。岳父他们出厂子干小活,都是去一些小单位。这些小单位要设备没设备,要材料没材料。岳父他们去干小活,带的设备是厂子里的,甚至带的材料也是厂子里的。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这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脚是什么?这不是企业的蛀虫是什么?  企业管理这样松动,说来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方面造成的。国有企业是国家的,是大家的,谁都有责任管,又谁都没责任管。这就是国有企业管理的一大弊端之一吧。真是说不清,理还乱。  岳父收入多、空闲多,生活要求自然而然地就比岳母高。岳父抽烟,喝酒,饮茶,听戏。听戏听唱片,听泗州戏。泗州戏是一种地方戏,俗名叫拉魂腔,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哭腔哭调的,尾音一拖拖多长,真像勾住人的魂魄一点一点往悠远的地方拉着拽着。晌午或傍晚、尤其是傍晚,岳父动手烧出两个下酒菜,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听戏,甚至还要泡上一杯浓茶,抽烟、喝酒、听戏的间隙饮上那么一大口,显得更加地有滋有味。岳母与岳父吵架往往也是从这个时候兴起的。试想想,岳母在车间劳累一天,一身泥巴,一身汗水,一进门看见岳父这么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心里会有何感受呢?岳母没有休息天,没有节假日,只有产值与产量,差不多每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家就是吃饭睡觉的场所,其余时间都呆在车间里。  岳母“啪”一声关闭电唱机,手指指着岳父的鼻子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工人阶级呀?  岳母这么破坏岳父的生活情致,岳父还不敢生气,没办法生气。岳父躲避开,不跟岳母一般见识。岳父冲着岳母笑一笑说,我这样不是工人阶级,你这样是工人阶级照(行)了吧?  岳母不会没有一点工人阶级的思想觉悟,像其他家庭妇女似的跟岳父打一顿、骂一顿,岳母一说话肯定还是一种批判的口气。  岳母说,我看你跟过去的地主老财没什么区别!  岳父连声说,好,好,好,我就是过去的地主老财照(行)了吧?  在岳母面前,岳父从来都是高高地挂起免战牌,抱着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岳母不想罢休地,一句话比一句话尖刻,像是要把岳父逼进死胡同。  岳母说,你这副样子要是在“文化大革命”肯定要遭受批斗的。  岳父说,好,好,好,我在“文化大革命”肯定要遭批斗照(行)了吧?  岳父一句硬朗话都不说,岳母没办法。  岳母最后下通牒说,有能耐你不要上我的床。  岳母放下批判的姿态,终于转到夫妻生活的话题上。  说实话,就是在“文革”时期,就是在他俩工作结婚初期,在诸多方面岳父还是比岳母优越的。“文革”是个特殊的年代,好多工厂都是停产、半停产。那时候陶瓷厂以生产碗盘子日用瓷为主,不说停产、半停产,连天加夜生产还完不成计划指标呢。其实道理很简单,不管是哪个派别,不管怎样闹革命,闹到最后饭总是要吃的,碗盘子都是必需品。岳母那时候就在生产一线,闹革命的唯一手段就是多干活、多加班。岳父那时候手上技术过硬,在厂子里数一数二的,也经常多干活、多加班。不过岳父加班干活的场地不在厂子里,多是在附近郊区农村。那时候提倡走一条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人民公社兴修水利什么的就找到厂子里。岳父他们带着卡车拉着设备、材料就去了,一连好多天吃住在那里。同样那是一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住宿可以马马虎虎,吃喝却顿顿少不了酒、少不了肉。厂领导带队去,人民公社领导相陪着,岳父他们干活的需要吃好的,领导干部同样也需要吃好的,所以顿顿吃的喝的都安排得停停当当的。岳父一年间要出去好多趟,吃喝不花一分钱,外出算出差,回到厂子里还要多拿一份补助钱。要说岳父、岳母收入上面的不平等,恐怕从那个时候就有苗头了。岳父喝酒抽烟的习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点一滴养成的。  有一次,岳父从农村回头带着满满一工具包农副产品:花生和芝麻。岳父有点得意忘形地问岳母,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去人民公社又吃又喝又拿吗?岳母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知道你这不是去支农,而是去坑农,是去害农。岳父说,我去坑农,我去害农,人家愿意,人民公社怎么不请你去呢?岳母说,那是人民公社的革命群众没有擦亮革命的眼睛,没有看透你的狼子野心与丑恶嘴脸。岳父说,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我学的技术才是技术,你学的技术不叫技术。岳母说,照你这么说,我们陶瓷厂靠着你的技术,碗盘子的产量质量就能上去了?岳父说,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的技术好比是地方粮票,我的技术好比是全国粮票,你的技术一出厂子就作废了,我的技术走到哪里流通到哪里。经过岳父这么一比喻,岳母承认他俩技术的不同处。不过岳母还是说,我看陶瓷厂搞革命生产靠的是我,不会是你这样的二混子。  岳父目光十分悠远地说,你就等着瞧吧,今年我就要带徒弟,赶明徒弟带徒弟就是我的徒孙。  岳母说,你带徒弟又能怎么样,陶瓷厂也改不成机械厂。  岳父说,陶瓷厂改不改机械厂我不知道,我知道我是越老越值钱,你到老了什么都不是,一场空屁拉。  岳母说,那我俩就走着瞧,就怕你吊不郎当的一个二混子,有一天厂子开除你,看你往后还去坑农、害农,还去人民公社骗吃又骗喝?  岳父一脸油气,一身酒气地说,不用说往后,就说眼前这些天,我是吃肉吃腻了,喝酒喝足了,十天半个月我都是不用喝酒吃肉了。  那些天岳父在农村,三个孩子在奶奶家,岳母一个人在家顿顿吃清水下挂面,一点荤腥没沾着。  一不留神,岳母几十年后的命运被岳父早在几十年前就预测出来。陶瓷厂“哗啦”一声垮掉,岳母手上的技术作废掉,岳父带着徒弟开门市部。岳母头脑空空,两手空空,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更不知道问题出哪里。岳母两眼空茫茫地问天问地,陶瓷厂就这么说一声垮掉就垮掉了?我从今往后每个月只有一百四十三块钱的下岗生活费?  其实陶瓷厂垮台是有一个漫长过程的。岳母岳父面对陶瓷厂一天一天走向死亡的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简单地说,岳父属于自救派,岳母属于等死派。岳父早早地看出陶瓷厂的一条死亡道路,就算陶瓷厂拖着不死,发不出工资、发不全工资,也必需自己找一条出路。岳父原先带着徒弟出去干小活,大多是人家找上门,现在是主动出击,先拢住一部分活源,为将来开门市部做一点基础性工作。岳父做的另一项基础性工作是,明里暗里准备好一套干活的工具。扳子、钳子等小工具,岳父现成的有。岳父要准备的是值钱的大设备,车床、刨床什么的。怎么去准备这些大件设备呢?每年年底车间都要处理掉一部分报废的设备,当废铁卖给废品收购站。这些设备怎么报废的,能不能维修再使用,岳父心里清楚得很。岳父就是从废品收购站转手回收这些能够使用的设备。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岳父稍微在设备上做一做手脚,说不定一台完好的设备就当作废品转移到他手上。  岳父在心理上、物资上做好这些准备工作,就等着陶瓷厂垮台了,就等着自己开店了。  岳母的等死派与岳父的自救派不一样。在心理上岳母从来就不相信陶瓷厂会垮台。岳母坚信,陶瓷厂是国家的,国家是不会让国家的厂子垮掉的。在岳母的心里国家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大不了印钞厂多印一些钞票,银行多贷几回款子。岳母很主人翁地从反面想,就算陶瓷厂垮掉,这么多职工家属吃饭怎么办?前后有两年时间,产品积压,车间处于半生产状态,一年间有一半时间岳母可以闲在家里,不需要去车间上班。当然不上班就开不全工资,开一半还不能按时开。岳母在家里闲不住,每天照常去车间,把通往车间的一条路扫一扫,问一问分厂领导什么时候车间能够开工生产。分厂领导需要值班,天天坐在办公室。岳母天天去问相同的话,分厂领导心里很反感。分厂领导说,你去问大厂领导吧,这种事我们分厂领导怎么当家呢?岳母不怕见人,直接去问大厂厂长。大厂厂长可不是好见的,求见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队。银行的,要求厂子完善固定资产抵押手续;供电的,催要拖欠下来的电费;报社的,采访厂子的下一步改革思路&&好不容易轮着岳母,厂长一问是厂里的职工,说,你看我都忙成这样子,你还来添什么乱子呀?厂长是新换的,不认识岳母。岳母说,我代表广大职工来问你的问题最重要。厂长说,我也知道这个问题最重要,可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间能生产。岳母有点生气地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当谁家的厂长呀?厂长说,我也不想来当这个厂长,这是市里决定的。岳母一下子无话可说了。  厂长说的是实话,陶瓷厂这个烂摊子就像一把饿皮虱子,谁想去招惹,谁想放在自己的头上去抓挠?市里下决心,进行企业改制,职工人人交钱参股,成立股份公司,推举董事会。市里在企业推行这项改革的难度很大,由谁去领导呢?市里有绝招,几家大企业,一家派一个区长去任厂长,干好了就是下一届副市长人选,干不好自己想着去吧。果真这边一改制,那边一个个企业就死了。  陶瓷厂破产一个月后,岳母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领着一帮人把厂子门前的公路堵上了。  这一个月来,岳父整天忙着门市部的活,很少回家吃饭,很少去顾及岳母。岳母在家喜怒无常,不持家,不烧饭,岳父回家吃喝不上,只好吃住在门市部。厂子关门的头些天,岳母眼泪汪汪地在家里哭,用岳父的话说,像是死了老子娘。厂子破产,有不少女职工像岳母一样,整天在家泪水洗面,却很少有男职工像岳父一样,这么快就能找着一件适合自己做的事情,能够挣着钱养家糊口。所以说,岳母的哭跟有的女工哭不一样。别的女工哭是因为家庭生活没着落,惊慌,恐惧。甚至有女工不堪企业破产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与经济压力,悄悄地自杀了。岳母在厂里呆了二十多年,跟厂子有感情,企业一下子垮台,心里难过,哭一哭,流一流眼泪,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与疏通。几天过后,岳母不哭了,整个人却目光呆滞,无精打采,许多问题在心里拧成一个个死结,没办法去想通。而后岳母走出家门,去东家,去西家,秘密地策划堵路的事情。  岳母鼓动女工去堵路,抓住一条说得过去的理由。纺织厂同样是一家破产企业,人家的女工年满四十五周岁就能退休,而陶瓷厂的女工非得年满五十周岁才能退休。为什么一样的破产企业会有两种退休政策呢?政策是市里制定的。女工问厂领导。厂领导去问市里。市里答复说,纺织厂是女工密集性行业,四十五周岁退休是上面新近规定的。上面没说陶瓷厂女工可以四十五周岁退休,市里不当这个家。这种解释显然不能说服陶瓷厂女工,晃里晃荡站不住脚。她们纺织厂女工是女工,我们陶瓷厂女工就不是女工啦?同样是国有企业女工,她们是大老婆生的,我们难道是小老婆生的?  岳母去的人家都是年龄超过四十五周岁、快到五十周岁的女工。说起来陶瓷厂就是一个女工密集性的行业,百分之八十是女工。岳母花几天时间一鼓动,很快联络几百口子都属于同一种情况的女工。她们一起抱着一丝幻想,或者说怀有一个梦想,去堵一堵路,去闹一闹,市里一仁慈,她们就堂而皇之地办理退休手续了。那时候退休工资一个月能拿四百多块钱,这比下岗工资一百四十三块钱多多了,勉强维持一家三四口人的温饱不成大问题。  堵路的行动是在五更开始的。厂子门前的一条路是贯穿我市东西的主干道。岳母她们计划着从车间搬出石膏模型设置一道路障,而后她们站在路障前后就可以了。岳母五更天到厂子里就发现情况有点不一样,这些女工的男人孩子都跟着一起过来帮忙。事先安排好的,哪些女工负责搬运石膏模型,哪些女工负责设置路障,哪些女工负责标语横幅。现在全乱了,搬运石膏模型的七手八脚的,设置路障的七手八脚的,张贴标语横幅的更是七手八脚的。乱就乱吧,一条道路很快被石膏模型封堵住,前前后后黑压压地站满女工。大车、小车、自行车都只能绕道行驶了。天亮时,情况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了。这些女工的男人孩子不愿回家,他们说反正回家没事,我们帮忙帮到底。男人不上班是下岗没班上,孩子能不上学?一问才知道,这是一个不上课的礼拜天。更没想到的是,围堵的人群迅速增多,迅速扩大。一帮年轻的女工过来了,连着一帮退休老头、老太太都在家里呆着不安了。  年轻的女工说,我们跟你们一起堵路出出气。  一帮老头、老太太说,我们来问一问我们的医药费什么时候能报销。  场面这么大,人数这么多,岳母心想过一会厂领导陪着市领导就会走过来。这些下岗女工堵路要求什么条件,标语上写得清楚:“我们要四十五周岁退休!”“我们要跟纺织厂女工同一个待遇!”岳母策划堵路的真正目的,是想见上级领导问一问:陶瓷厂垮掉,这么多下岗职工今后的出路在哪里?这么多家属吃饭怎么办?厂子的医院、学校谁去办?岳母积压一肚子问题需要问。然而上级领导没有给岳母一个解疑释惑的机会。等到半晌午,莫说一个领导没来,就连交通警察都没见着人影子。这条道路闲置下来,车子都绕道去走另一条路,交通警察过来干什么呢?  那段时间,堵路的企业不在少数。有堵国道的,有堵省道的,有堵铁路的。堵国道的,市里重视,疏散人群,解决一些问题。堵省道的,市里也重视,疏散人群,解决一些问题。堵铁路的,影响更大,是京九大动脉,连武警都出动了。唯独岳母他们堵路,不是国道,不是省道,更不是铁路,就没人过问了。陶瓷厂相对偏僻,不靠国道,不靠省道,不靠铁路,原来他们堵的是一条可有可无的道路呀。  挨近晌午,围堵的人群渐渐地稀少下来。孩子们觉得没什么好玩的,早早地四散而去。男人跟自家女人说,我回家烧饭,晌午饭我送过来。一帮老头、老太太更是松动开,一件与他们原本不相干的事,现在更是不相干了。女工们问岳母,还堵不堵?岳母不知道怎么回答话,自己也不知道是该堵还是不该堵。  女工们一个一个相继走开,她们愤怒地把石膏模型一个个搬起来,“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陶瓷厂破产,这是石膏模型最后的用途与结局。岳母也气愤地搬起石膏模型。不过岳母不是直接摔地上,而是照着陶瓷厂大门砸过去。“哐当”一声巨响,看大门的惊慌了。看大门的跑出来,紧紧地拉住岳母,不让砸大门。看大门的说,你堵路不堵路我不管,可你不能砸大门。岳母说,厂子都不存在了,还要大门干什么?看大门的说,你要砸就是砸我的饭碗子呀。看大门的除去下岗工资,按月还有二百块钱补助。岳母放下手中的石膏模型,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  再说一说厂领导、市领导的态度。厂领导及时地向上面作汇报,市分管领导说,他们堵就让他们堵一堵吧,我们去也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据说市领导还是偷偷作了部署的,吩咐一部分警力紧急待命,一旦出现危及性命的乱子,他们就会及时地赶过来。  会出现什么危及性命的乱子呢?什么也没有。三天后,公安局来人带走岳母,以聚众滋事为由,拘留岳母半个月。  第三章 离婚  半个月过后,岳母从看守所回来家。没人知道在这半个月中岳母经历了一番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岳母去堵路,岳父不知道。岳父开店的街面与陶瓷厂有一段距离,所做的生意与陶瓷厂不相干,又加上这些天岳父吃住在店里,岳母想些什么事、干些什么事他自然不清楚。这一下岳父不得不知道了,公安局把警车开到家门口,一副明亮的手铐带走岳母。看守所可不是好进的,家人要送铺的盖的,还要交一笔吃饭钱。岳父口袋里带着钱,手上拿着铺的盖的,领着三个孩子一起去看守所看岳母。一路上,岳父跟三个孩子说,你妈就是这么一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在生产车间当劳模当惯了,干什么事都想出风头,走在最前面,这下可好,“劳模”去了看守所。然而岳母隔着一道冰冷的铁门,要看守跟家人回话,不见家里的任何人。岳父问看守,她为什么不见我们?看守说,这我怎么会知道。岳父只得带着三个孩子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看看你们娘,生气生在我们身上,好像是我们让她去堵路的,好像是我们让公安局把她抓起来的。  岳母不见岳父,岳父觉得像是一件事没做掉,第二天接着去看守所。岳父烧一点好吃的带着,还想领着三个孩子一起去。三个孩子拒绝了。大孩子说,我要上班,不能请假。二孩子说,我要上班,请假请不掉。闺女说,我要上课,不去算旷课。三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奶奶带着的,跟岳母一点不亲近。母亲在他们的心里只是一个十分抽象的概念,一点实际内容都没有。岳母的婆婆说岳母,你就是一只下蛋的母鸡,“咯哒”一声下完蛋,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问了。  岳母这次同意见岳父。岳母是个干瘦干瘦的人,经过这件事一折磨,像是更加干瘦了。岳父原本是个白胖白胖的人,这段时间一忙,瘦了黑了,可跟岳母相比较,好像是更白更胖了。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岳母看一眼岳父,岳父看一眼岳母,双方的眼睛是空洞的,像是两个陌生人在对望。看守是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不同意再次安排他俩会面,跟岳父说,昨天她都不愿意见家人,今天能愿意?岳父有准备,塞上一条烟,这家伙才答应去问一问。岳母岳父不说话,看守说,你俩有话快点说,没话就结束会面吧。岳父觉得应该先说话,没话找话也应该说几句。  岳父问,你在这里还好吧?  岳母说,好,好得很,我在这里很自在,能吃能喝能睡,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  岳父说,这样就好,其实说开来,这件事也没什么,不是偷抢扒拿,更不是杀人放火,不就是领着下岗女工堵路吗?  岳母说,要是偷抢扒拿、杀人放火倒好了,我蹲在这里就不亏了。  岳父说,这个、这个&&  岳父说话一说不好,就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的。  岳母说,你回家做好心理准备&&  岳父说,我心里准备什么?  岳母说,我出去就跟你离婚。  岳父说,这个、这个&&  好像岳母同意与岳父见面就是为了说“我出去就跟你离婚”这句话。  岳母离开铁栅栏那一边,岳父坐在那里半天没动弹。贼眉鼠眼的看守说,老婆都走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岳父当然不相信岳母真的会离婚。岳父认为岳母说的是赌气话,是狗屁话。三个孩子不再去看守所看岳母,岳父也不再去。岳父心里想,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那我就不好再去看望你。陶瓷厂有不少职工却拐弯抹角地关心岳母,打探岳母在看守所里的情况。他们不能去看守所,只好到岳父的门市部。这些职工去门市部也不好直接问岳母情况,总是打着帮助岳父揽活的幌子。因而岳母在看守所的那半个月,门市部里的客户最多,揽活揽得也最多。活从四面八方排成队,一齐找上门,多得拦都拦不住,多得连岳父自己都奇怪,好像这些活都等着岳母进看守所才跑过来。岳父跟每一个关心岳母的厂里职工都说着同样的话。一句话是岳母说的,“我在这里很自在,能吃能喝能睡,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另一句话是岳父说的,“其实说开来,这件事也没什么,不是偷抢扒拿,更不是杀人放火,不就是领着下岗女工堵路吗”?  半个月过后,岳母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跟岳父提离婚的事情。  岳母问,你说我俩是去民政局,还是去法院?  岳父依旧不相信地问,你真想离婚?  岳母说,假离婚我还要跟你说?  岳父说,这个,这个&&  岳母说,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家门。  岳父问,你说说、你说说,你为什么跟我离婚呀?  岳父一急,额头“咕嘟”冒出一层汗。  岳母问,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岳父慌忙地点点头。  岳母说,我俩认识是一种错误,我俩一起生活几十年更是一种错误。  岳母好像把话已经说明白,实际上岳父却听得更加稀里糊涂了。  岳父说,要离婚你去离,我不同意。  岳母说,那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  岳母、岳父相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侯岳母、岳父都是厂子里的显眼人物。岳父在厂篮球队打篮球,岳母在生产一线当工人。岳母在车间下力气干活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学习毛主席语录更下力气,一本红皮语录小册子能够一条一条从开头背诵到结尾。岳母经常地使用语录当武器,与别人辩论一些国家大事、世界大事,这是当年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一种最流行方式。因此岳母理所当然就成了厂子里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胸前佩带着一朵大红花,经常地出现在各种表彰大会上。“狠抓革命,猛促生产”;“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在这种场合中,岳母背诵语录的一副激情会更加地高涨起来。  岳父出名是出在厂子篮球队。  那年头,几乎所有的大厂都有一支篮球队,厂子与厂子相互间串门比赛,是那时最常见的一项体育活动。各届厂领导都重视厂子篮球队,比抓生产还要卖力气。那年头厂里没有大客车,一辆南京产跃进牌大卡车,在车厢上蒙上绿色帆布,便成了厂篮球队的专用车。三天两头,厂领导就带着篮球队出去比赛了。三天两头,别的厂领导就带着篮球队过来比赛了。篮球比赛的时候,生产车间可以暂时停产,职工可以专门看比赛。这一天,整个厂子就像过节一般热闹,就像开批斗会}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老婆 三陪 小说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