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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页:48、南风起兮爱归航49、如果没有你50、左岸纯情,右岸媚色51、一杯热奶茶的等待52、王子的心维修中53、冬情54、花语醉侬55、一粒沙里的天堂56、春天的故事57、化蝶58、血薇59、护花铃60、荒原雪61、潇洒出墙62、指间砂 63、如果没有你64、一直都爱你第五页:65、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66、残云恋(鬼面残云)67、荷露霜前冷68、凤求凰69、早安,亲爱的70、留住一季春71、妾心璇玑72、离婚以后73、遭殃74、烈火如歌75、我想我不能照顾你一生一世76、定义独一无二77、无处躲藏(请继续,爱我到时光尽头)第六页:78、雾庄水仙79、黄金好情人80、Lucky Coin81、玉暖皇庭82、不能公开的妻子83、花解语84、魅药85、合卺良缘86、清音墨影87、我的恋爱不要冬季88、一家都是宝PART Ⅲ89、狐颜乱羽90、你是我的非卖品91、偏偏就是撞到你92、把爱当回事儿93、寻爱第七页:94、暴君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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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的 《三求姻缘》和《爱莫能弃》
可够虐男主的了~~ 一直都是这个调调&&
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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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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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浮生若梦)
作者:段玲珑 &上传: &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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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浮生若梦  作者:段玲珑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 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 垒起玛尼堆 不为修德 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 我听了一宿梵唱 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引自仓央嘉措《信徒》)
这题材本身就是特殊,如果亲是历史严谨论,请绕道,因为我只是在说一个虚妄的故事,与历史无关;如果亲有民族主义倾向,也请绕道,我始终认为,国家概念必须高于民族概念,和平与统一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前提,也是人类富裕幸福的基础。
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仓央嘉措,小满,韶华 ┃ 配角:却巴,第悉,拉藏汗 ┃ 其它:清穿,绝恋,仓央嘉措
  关于《小满》
  说起仓央嘉措,你也许并不认识,但说起他的名号,应该无人不识,再说起他的事迹,也许会有更多嘘唏。
  他是西藏格鲁派六世DALAI,布达拉宫却没有他的灵塔和绣像;他是藏传佛教最高代表,却一生都在追求人性与爱情;他是当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英年早逝,却永远活在藏民心上,是真正的转世活佛;他甚至来不及在佛法上有所成就,他的成就是用他的经历、他的心、他的灵魂去感悟、去验证、去超脱——佛原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佛原来只是最初的人心、最后的解脱、最圆满的升华,也是最高的释然。
  历史不必追溯,不用执着,我相信,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仓央嘉措,都有自己的迷茫与困惑,都有自己的挣扎与妥协。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仓央嘉措,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的探寻,不断的自问,不断的追索。也许能得到答案,也许不能。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们认真的活过,就像仓央嘉措一样,从来不肯放弃内心最深入的渴望与信仰。
  这篇文,最初想取名为《小满》(篇中女主人翁的名字),但乍一看,不太容易理解;后来又想叫《信仰》,因为爱情本身也是一种信仰,但这个题目太大、太严肃,不好掌握。最终想要定名《浮生若梦》,其实也是想表达真假虚实难辨的一种状况,就好象庄生梦蝶的迷糊,这样颠倒无序的困顿,一直以来也困扰着我,时常会去想——究竟浮生,是否真实?!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最初的《小满》更容易记忆,虽然简单,但从感觉上说更符合我的直观印象。并且,《小满》本身也有一定的意义,这个当然在文中慢慢叙述。
  休息了多久?好几个月,算是我近几年来的低潮期,甚至连一向热衷的旅游都有些提不起兴致。一是因为《懊侬曲》吧,前几天回顾,居然哭了很久——我还是很心疼那个名叫绿珠的女子,好象心意相通一样的脆弱;二是因为《小满》。其实我只是借仓央嘉措的一生,来写我自己心中对爱情、对生命、对信仰的理解,与以往的文章一样,政治只是背景,不是主题。但因为这个人本身的特殊性,我甚至不能提到他的封号,因为是敏感词。这让我自己很无奈,也造成文中某些称谓上的不统一。
  写他,一定会有争议的,或者说压力。不写,心里又憋得慌。有亲提议我先放一放,写别的题材,以后再说,但其实,我算不上一个职业写手,业余的表现就在于我的随性——想写的如果不能写,也实在写不出别的什么好故事。
  所以我又想,写吧,不一定发表,写文的人,应该能耐得住寂寞。于是提笔、犹豫、斟酌、徘徊……写了一些,又毁了,又写,一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还是俗人,需要与亲们的沟通与交流。于是决定发文。
  但是如我所说,这题材本身就是特殊,如果亲是历史严谨论,请绕道,因为我只是在说一个虚妄的故事,与历史无关;如果亲有民族主义倾向,也请绕道,我始终认为,国家概念必须高于民族概念,和平与统一是一个国家发展的前提,也是人类富裕幸福的基础。
  感觉还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又想不起来,文中慢慢叙述吧,也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我,支持一篇能让你们喜欢的文!
  另:本文开始有两个线索,不用怀疑,现代的韶华与古代的小满,是同一个人,但她们的现代、古代的故事是两根平行线,挨得再近,也互不相干。
  当然有一条线索会在适当的时候断掉,让女主能一心一意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何时断?为何断?这些具体问题,只能等待时机了……
  关于文中引进的仓央嘉措的诗,一是因为他的原诗是藏文;二是因为年代长了,原诗是不分段的如同民歌一样的形式,又被后人加了许多进去,所以,很多诗是否为他原创,本身就有很大争议。我按照普遍的译法与一般的观点引用他的诗文,但这些文字本身经过翻译、经过岁月,与最初的样子是否相同,这个无人能知,只能说,仓央嘉措活在藏民心中,也是我心中真正的活佛!
  再次感谢一直支持我的亲!!
  鞠躬!!
  我从前不知道,当我们十多岁,那时候天真而幼稚,谁能晓得,原来,十多岁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已经爱你,很多个世纪了……????
  “韶华,韶华,你等等,等等……”苏于洁遥遥喊着不远处的同学,见她不答,气喘吁吁追上前,身后的书包也跟着左右乱晃,里头书太多,甩得并不轻巧,本来不胖的人,背上这样的书包,不知怎么,也觉得变胖了。
  韶华不肯回头,她看着自己的白色球鞋,全神贯注走路,倒不是疏远,只是她总会很恍惚,白天黑夜的颠倒,不同的时候,总有不同的人,唤她不同的名字,有时候她醒了,又如同还睡着,或者睡着的时候,分不清自己是否清醒。
  “嗨,喊你半天了,怎么不停?”于洁追上韶华,手杵在腿上,一面夸张的喘气,一面恨道:“早知道不选一中,去个二流中学,好过现在强管强教。”她气呼呼的,看了一眼校门口值班的老师,不得已把校徽别上了。
  “二流?那怎么上一流大学?”韶华不以为然,话是这么说的,其实她自己心里对前途也很渺茫,太沉重了,反而倒有种失重感。
  于洁并没立即搭腔,变魔术似的从外包变出一枝冰棒,眨着眼笑,“看在上次考试你帮我的份上儿,请你了。”
  普通的绿豆冰,不是于洁爱吃的那种,倒恰恰是韶华的最爱。她笑着接过来,也不说谢,只是心里有些奇妙的感动——不一样的两个人,不知为了什么被安排在一起,竟也可以成为朋友,细想想,从初中一同升至高中,刚满16岁的她们,同窗竟然已有4年。
  “一流?”于洁瞟了一眼校门口的值班老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国内的一流,算国际的几流?我爸说了,等差不多时候,送我出国,等再回来,哪怕二流、三流,那也是海龟啊。”
  “海龟??”韶华忍不住笑,舔了舔开始融化的绿豆冰,又甜又冷,带着一股豆香,调侃道:“那得好好学外文了,起码是英语,不说别的,雅思托福啥得,总不能考不过去吧?!”
  “别跟我提考试~!”于洁恨恨,咬牙道:“我像你多好,虽然不说全班第一吧,好歹中间位置也不引人注意,父母也不好太过较真儿。现在一提考试我就头疼,别说数理化了,就连母语都快说结巴了。”
  “这就是……呵呵~”韶华笑了,接不下去,自己的成绩也普通,全靠文科撑着,理科一塌糊涂,想起再过半年,文理分班,也是件头疼事。蹩了蹩眉,看各一旁满脸愤愤的于洁,拉住她的手道:“好容易放学了,还提这么多不开心的事儿,要考试也得等期末呢,咱们去吃牛肉面好伐?”
  “我,我……”于洁嘿嘿一笑,掏了掏钱包,半天,只摸出1块钱,嘻嘻笑道:“刚才买了冰棒,现在只剩1块钱。”
  “1块?”韶华摇头,叹道:“同吃一碗。”
  “好~!”
  “可今天,我三分之二,你只得三分之一。”
  “韶华……”
  于洁以手相捶,两个少女哈哈笑着在街上玩闹,岁月如歌,既使是在当时,也仿佛隔着层层雾障,连那些欢快的笑声,遗落满地,回身想寻,却难以寻觅,只是当时,未免觉得寻常。
  “妈,我回来了。”
  “洗手,冰箱里有酸奶,自己倒了喝。”
  “嗯。”韶华随口应着,也顾不得洗手,拉开冰箱门拧开酸奶的瓶盖直接就往嘴里灌,一边还吱唔道:“晚饭吃什么?”
  “苦瓜煎鸡蛋,排骨汤……”
  “又是苦瓜~”韶华缠着妈妈,抱怨道:“整个夏天都在吃苦瓜,换点别的吧。”
  “别的?行啊~你来做。”王莉笑了,表情却有些习惯性的抱怨。就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还是同一句话念叨:“苦瓜败火的,多吃有益处。现在升高中了,比不得从前,这要病了,耽误了课业怕难追上,晃眼高考,你可不能给我丢脸……”
  这些话太琐碎,并且显得疏远,仿佛亲情也不过如此,敌不了一张面子。韶华心不在焉,一面嗯嗯应着,一面回头看防盗笼外的蓝天,那些云彩来来往往,天蓝如透,云白深浅,隔着一道道的铁栏杆,似乎也隔不断她们的悠游自在。妈的声音絮絮叨叨,慢慢变得有些远,有些空洞……再往后,那声音似乎变了,变作另一个人,在另一个时空,甚至另一种语言。只是,坐在窗边发呆的还是同一个懵懂的少女,虽然穿着不一样的衣裳。
  “韶华,把这壶酥油茶送到对面次仁大叔家去。”
  “好。”
  “等等,还有这些个炸果子,你也不爱吃,也一并送去吧。”
  “好。”
  韶华拎着篮子就往外跑,外面的天,出奇的蓝,又出奇的近,仿佛一踮足,人就融于那抹碧海晴天,不在其下,却在其里。
  阳光有些晃眼,韶华顺着不宽的街道看过去,白色的房屋,点缀着缤纷的色彩;屋檐垂挂的五彩幡,迎风招展;墙角繁复的图案,绚烂的花桠枝柯……是一个外乡人难以理解的美丽与神秘,映衬在蓝天白云下,这里,是另一方净土,仿佛离俗世很远,然而在韶华心中,却又出奇的近。
  “哟,又来送东西?”
  “次仁大叔,这些都是旺姆大婶给你的。”韶华一面笑,一面递上水壶并一个包裹,炸果子的油溢了出来,原来淡黄的粗布颜色有些发沉,一圈圈的漾开,渐渐分不清布帛原来的颜色。
  “好,好,好,进来坐坐吧。”次仁大叔张开双手,他的手又粗又大,骨节突兀,稍有变形,黑红色的皮肤,与旺姆大婶一般无二。拉着韶华的手,咧嘴一笑,脸上便如开了一朵皱菊,眼角唇边,全是深入皮肤的纹理。“果然汉人不同,说是十六,怎的和我家刚满十二的小桑珠也差不多少。”
  正说着,门帐一掀,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冲韶华笑,却甜甜的唤次仁大叔道:“阿尼(藏语爷爷),韶华阿姐来了。”
  藏族的少女,眼睛黑白分明,头发束成无数细辫,从额顶中分开来,显得额头光洁漂亮;小辫上缀着各式璎珞、珊瑚,小小年纪,端得艳丽明媚,一展眉、一咧嘴,笑容毫无保留,便如这高原灿烂的阳光,与内地人竭然不同。有些像印度人,但没印度人那样深入骨髓的媚态,倒多几分自然与质朴。
  韶华一向觉得印度人媚虽媚,有些显脏象,不若这高原上虔诚单纯的民族,虽然也黑,却是骨血相连的亲切与宽容。许是心理上先接受了,看什么都漂亮美观,连他们的传统民居——碉楼,看上去也整洁大方,繁复的色彩,不过是点缀,妙在恰到好处,并不见得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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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仁大叔家与大多数藏民一样,屋内供奉着佛龛,衬着客厅内壁色彩丰富的吉祥图案,及五色布点缀的经幢——显明的宗教色彩,融入他们生活的点滴。
  韶华初来时,只觉得稀奇,过了几年,眼睛虽熟悉了,心灵却开始慢慢受其感染,仿佛人被祥云托着,再贫再苦也有限。倒有些明白,为何这里生活如此艰难,然而每个人的笑容却发自心底,幸福而坦然……有寄托总是不一样的,可惜韶华还是俗世红尘一凡夫,辩不明前路方向,模模糊糊,总有些恍然。
  “韶华阿姐,旺姆大婶怎么没来?”不待韶华招呼,桑珠已跟着坐在她身旁,就手抓起几上的油果子,吃一口,又喝一口酥油茶,让道:“阿姐吃果子。”
  以为是水果呢,其实只是油炸的面食,韶华摇了摇头,看着眼前比自己小几岁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桑珠,不自觉便笑了,“听说旺姆大婶的儿子要回来呢,她忙着准备,怎么得空?”
  “哦?这么说,却巴真要回家?”次仁大叔在一旁插话,眉心一蹩,自言自语道:“算来,这孩子也去了有整五年了。”
  “阿尼,却巴阿哥长什么样儿?”桑珠有些好奇。
  韶华在心底算着,旺姆大婶的儿子走时,桑珠也不过五、六岁,自然记不清楚,但周围邻里倒常提起,听说年纪也不过十七,声望却很高,说起来,也因为他从小出家,如今又在布达拉宫供职。
  “长什么样儿?你小时候惯爱缠着你却巴阿哥玩耍,这会儿倒又记不清了。”次仁大叔见韶华不肯吃油果子,满斟了一碗酥油茶推到韶华跟前,接着道:“你也没见过却巴吧?”
  “嗯?”韶华正自走神,听这么一问,恍惚笑道:“虽没见过,听也听成熟人了。”
  “呵呵,也是,这孩子打小没爹,着实吃了些苦头,幸而那年被活佛看中,又在寺里熬了些时日,到底显贵了,连带着他阿妈也跟着享福。这整个拉萨城都知道,却巴年轻有悟性,旺姆老而有靠了。”
  来了这两年,韶华总有些糊涂,虽然知道藏地全民信佛,信仰坚定得有些固执,也因此出家人地位不同,但这样前仆后继的剃了头发做僧尼,总有些异象。
  有时候她想:是不是人人都禁欲了,人类不能繁衍生息,那时候就能人人成佛?只是满天诸佛,没人去拜,又会不会寂寞?每次想起这个,就是个死结,没有出口,因此特别可笑。
  “阿姐笑什么?”桑珠侧着头问,她的侧面很好看,因为线条分明、轮廓清晰,倒比过于刚硬的正面更多些动人之处。
  韶华笑而不答,转向次仁大叔道:“我听旺姆大婶时常念叨,倒盼她儿子还俗回家呢。”
  “还俗?旺姆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再过几年,总要还俗的。”提起这个,次仁大叔有些淡漠,低头慢慢嘬了一口奶茶,仿佛出家、在家并没有韶华想得那样矛盾。
  虽是盛夏,高原早晚却凉,眼看着天将暗了,热气渐消,奶茶的蒸汽蒸腾上来,次仁大叔的面目变得有些模糊,徐徐上升的白雾将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笼罩在内,韶华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些,但是心里却开始混沌,如一滩水,搅了泥,慢慢变混,渐渐看不清了,最后只是一个泥黄色的印迹。
  匆匆告别,最怕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一路上,有熟识的邻里从窗户伸出头与韶华打招呼,那样陌生的语言,韶华竟能不学自通?!这实在难以解释,她一面小跑,一面啊啊应着,只听见身后两名阿妈的声音顺风传来,“玛吉阿米(藏语:未嫁娘),旺姆家的却巴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韶华喊着,人已经跑远了,她当真不知道,只知道这个却巴,人还没出现,已经引得四邻纷纷议论,还带着些期盼与敬仰……与韶华心底的漠然竭然不同,她们,是已经把这个出家五年就已在布达拉宫供职的喇嘛当作一个异人崇拜了。
  高一期末考后,就是长长的暑假,成绩还没出来,人人心里都有些松而未松的矛盾喜悦,宋老师在上这学期最后一趟课——班会。一项项议程下来,韶华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睁着眼,却垂着眼睑;看似听,其实早已魂游太虚……这恐怕是每个学生都会的一门听课技巧,话是听着,只是全不进耳朵,往旁边溜了,表面上,倒还是乖乖女,专心致志,连悄悄私语也没有。
  教室淡绿色的窗帘染了尘,绿得有些发乌,随着窗缝的风一上一下的飞扬,有时撩到韶华的课桌上,廉价的人造纱,起了毛边,看它轻舞慢扬,皮肤就有些发痒。
  一旁的于洁有些沉不住气,扭来扭去,又把抽屉里的书包带扯出来玩儿,挑着起绒的线头,也不知怎么,整条线就被她抽了出来。
  “嘿~”她拐了拐韶华的手肘,刚要说什么,只听宋老师一声喝道:“苏于洁!”
  “到。”
  条件反射似的立马起身,教室有片刻异常的安静,之后,便有人捂着嘴轻笑出声。
  宋老师是班主任,刚从大学毕业没两年,身材矮胖,戴一幅黑框眼镜,穿不太得体的西服,经常撇着嘴,似乎有蔑视之嫌,但对学生,还是一腔热血。他的手指在书桌上有节奏的敲动,表情严肃,过于认真。往往这种时候,说明为人师者,已经在忍气了。
  等到教室里低低的笑声渐渐平息了,他才缓缓踱到于洁身边,嘴角又是习惯性的一撇,眉梢一挑,问道:“你觉得这次期末考考得如何?”
  于洁有些紧张,她的手不自觉握紧了裤线,憋了半天才结巴道:“还,还好……”说到这儿,那声音已开始颤了,因为不自信。
  “还好?”宋老师故意显出鄙薄的神情,鼻中轻哧一声,再听又听不出端倪,只是正色道:“下学期就要分班了,我看你用什么成绩依据决定文理去向。”
  分班?韶华的脑中似乎有一阵隆隆作响,直到宣布放学,依然没回过神来——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另一个十字路口,自从中学以来,快乐似乎都很短暂,自在更是梦里才有。一个接一个的选择,行差步错,哪怕终究算不得大事,究竟生命开始沉重,由不得自己轻松。
  一直到骑车回家,街上的红绿灯变换不定,车水马龙穿过闹市,韶华的家在市中心的小街上,一幢七层楼高的单元房,灰色的墙体上,家家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笼,一个个隔开,好象一个个鸽笼。
  才一进门,王莉迎面就问韶华,“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出成绩?这个假期不补课啦?”
  一连串的问题,王莉自然是等得太久心急,但韶华没来由的委屈,茫然无助,憋在嘴边的话没说出口,只嗯嗯应着,躲到了自己房间。
  “嘿,问你话呐,如果学校里不补,我去其他地方找找有什么补习班。”王莉追到门口,只听见“嗒”的一声轻响,房门被反锁了,心底一阵烦厌,声音未免又高了几度,“你倒是说话啊~哑巴啦?”
  屋里没声音,两边都在僵持着,韶华努力平复着情绪,话才到嘴边,已经听见外头“咣”一声,王莉把什么砸碎了,高声骂着,“白养你一辈子,怎么跟你那窝囊爹一个德性,长着嘴干嘛?只会吃啊?”
  太阳一下就落到楼房后面去了,只留下一点余辉,映在韶华的眼里,还来不及盛开,就被眼泪淹没,滴滴成行,流到嘴边,咸涩的苦味,末了,却又回甘。
  泪流满面,其实却没有看上去那样难过,韶华连这样的伤心也已经习惯了。她绻着身子躺在床上,木然听着王莉在外间叫骂,和关心的语言一样,不断重复着,也没新的创意,总是从韶华扯到韶华的爸爸,然后扯到王莉的艰难与付出,最后是说韶华不懂报恩,让人心寒……周而复始,这些话,从韶华有记忆就开始听,只是小时候,是骂爸爸的,骂他软弱,骂他没手段,骂他小气……最后骂不能渲泻,就咒他滚,滚得越远越好。骂了无数年,永远是相同的话。
  夫妻两结了几年婚,就吵了几年架。韶华很困惑,两个人恨到这样的地步,当初怎么还会结婚?听说婚姻是一对男女最大的缘份,如此难得,竟然只是不断的辱骂与痛恨,连一点甜蜜时光都没有吗?如果有,怎么连骂女儿都这样彻底,不留一点余地?
  王莉有时候骂韶华的爸爸骂累了,没结果,就转向骂韶华,无论在做什么,做得好与否,总有缘由骂起来,无止无休,最后,就让他们父女一起滚……
  不知为什么,每次听见这个难听的字眼,韶华就会想起梦里那个世界——有时旺姆大婶带她到拉萨城郊,碧蓝的天空与湖水,看似荒凉却酝酿着无穷力量的土地,还有湖边圆头圆脑的绵羊,毛色是暗黄的,悠闲在湖边吃草,就好象在一面巨大的镜子旁边,万物静止,唯它们寸寸挪移,逍遥自在,骑马的牧民一声吆喝,远远的只看见他的鞭子挥成几道弧线,成群的绵羊便开始奔跑,它们胖,身上的肉来回滚,滚来滚去,却那样可爱……
  谁知道现实里“滚”字竟这样令人难堪呢?韶华甚至有些困惑母亲对自己的这种期望与关心是否已经走入死胡同,前后左右无路可退。本来,太极端的爱,倒更像恨呢。
  但真离婚那天,王莉又反悔了,她说她要韶华,要独自抚育,她就这么个女儿,不能交给她爸爸毁了……这些韶华也只当是气话,但王莉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倒让周围的人替她难为情,毕竟,韶华的父亲并没有那样不堪,他是善良而正直的,有点小迂腐,骨子里中国式的文人思想,难免显得软弱。
  他们离婚那天,韶华觉得无比轻松,至少,以后不必听见她骂两个人。她替她自己的父亲解脱了……
  拖了近二十年的婚姻,把两个人的青春都折磨得所剩无几。韶华印象中的父母,从开始就是老的,比同学的父母老。除了吵架的时候神采奕奕,此外,两眼没有光彩。
  很自然的,韶华学会了话从耳旁过,只当一阵风,她也不常哭了,也不闹,麻木的接受,整个人都被一层薄膜裹起来,不愿意接触家人,甚至,不像同龄人那样憧憬有美好的初恋。久而久之,她自己当然也冷酷坚硬,但这些,不过是消极抵抗的唯一方法,说起来,并不真实,但实实在在的可悲。
  那天也没有吃晚饭,侧着耳听,直到外间声音渐渐稀疏,王莉骂累了,自己回屋,灯一灭,韶华从房间里悄悄走出来,摸黑泡了一碗方便面,摸黑吃了,味道竟出奇的好。黑暗中那方便食品的香味四溢,哧溜哧溜几筷子拔拉下肚,又烫又暖,周身出了层密密的细汗——难得这样舒畅。
  雪顿节
  公元1700年,藏历铁龙年,是年六月底,前夕,韶华与旺姆大婶坐在灯下发呆。昏暗的油灯时不时闪一下,间或的噼叭一声,韶华笑道:“蜡烛开花了,却巴阿哥归期不远。”
  不过是句玩话,安慰面前思儿心切的旺姆大婶,却见旺姆笑而摇头,挑亮灯火,叹道:“从前不能回来,是因为小,师傅们管得严;好容易今年捎了信要回来,偏又是正置雅勒(西藏格鲁派僧人每年藏历四至六月不许出寺,又称坐夏),庙里的喇嘛夏日安居,都不许出门。这眼看着六月也快结束了,又是雪顿节,宫里杂务必多,他又如何能开遛得了?这么算下来,竟要等入秋了。”
  韶华还记得去年的雪顿节,拉萨西郊的哲蚌寺周围,一夜间扎起了各色帐篷,远道而来朝拜的藏民穿着节日盛装,载歌载舞,赏藏戏、品酸奶,等待着晒佛仪式的开始,也期盼着能一睹活佛真颜。
  去年的雪顿节不见得特别隆重,但因为韶华初见,颇为稀奇——天还没亮,许多不远万里长途跋涉而至的藏民,聚集在根培乌孜山下的哲蚌寺前,虔诚的行着跪拜之礼,发辫散乱了,膝盖与手掌破了,满面风尘,脏污不堪,然而眼神却那样澄澈简单,令人无端心痛。
  韶华挤在人群里,有些震动。曙光初露,远处凝重的法号声吹响,巨岩天成的晒佛台上,那幅用五色丝绸织就的巨大释迦牟尼佛像唐卡被徐徐放下、展开,刹那间,整个雪域的光芒似乎都集中在画中的佛像上。沐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沸腾的人群瞬间归于寂静,世间唯有佛像庄严威仪,却又慈悲宽怀,仿佛俯视着众生,接受他们顶礼膜拜,聆听他们祈祷祝福。
  韶华也被笼罩在佛祖祥和的笑容里,不自觉双手合十,心里却是一片空茫的喜悦,仿佛此时,一切的欲念与烦恼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心光芒,在这一刻,众生平等。
  旺姆大婶及目远眺,除了观佛,她奢望能看见却巴,这当然也是为人父母的痴心,韶华却有些羡慕,因为想起自己的父母,母亲是长年的争吵与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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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父亲是无尽的叹息与自悲自怜……她几乎从没学会如何正常的与家人相处,总是故作冷漠的,将自己保护起来。
  却巴当然看不见,连高高在上的活佛也不能看清楚。韶华只依稀望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被簇拥着端坐于高处,黄色的鸡冠佛帽、华丽的袈裟佛座……离韶华太远,离这许多的藏民也太远,但当他出现,人们纷纷跪涌朝同一个方向,竞相上前期盼活佛摸顶赐福。韶华耳边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人群再一次激动起来,整个高原沐浴在晴好的阳光下,所有藏民的脸上都写着兴奋与狂喜,甚至于至喜流泪……韶华从没想过,欢乐可以这样毫无节制,层层高涨起来,如浪,几乎将人淹没。
  “韶华,明天你去不?”回忆中,旺姆大婶问道,末了又自犹豫:“晒佛不能不去,就是又怕却巴回来……”她有些迟疑,明知不太可能,又怕错过儿子的归期,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继续道:“或者~”
  “阿婶去吧,我在家守着。”韶华接过话头,微笑道:“我去就是看热闹,又看不出门道。阿婶还要去朝拜呢,听说今年的藏戏班子也来得不少,我也听不懂,不如待在家里清静。”
  “那~”微一沉吟,旺姆大婶随即笑了,露出雪白健康的牙齿,不客气道:“这样最好,你若爱吃什么,我替你带回来。”
  “酸奶~”韶华笑着嚷嚷,引得旺姆大婶摇头道:“家里做的不好吃?外头的就要香些?”
  话虽如此,她起身朝里屋去了,留下一句,“明天保准让你喝个饱。”
  韶华坐在油灯下恍惚的笑,迷离间,又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她也是庄生,只是夜夜梦蝶,而且这只蝶修练成人,更加迷惑心智。茫茫看出去,那碉楼内精美的装饰图案,就是韶华飞舞的花丛,慢慢的,又变成一张网,结着凝露,等待猎物被缠。
  有时,韶华甚至觉得,与旺姆大婶生活在一起的这个简单少女,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境,心甘情愿身陷这样的纠缠与模糊,也只是为了他们眼中纯粹的善良与虔诚,一直是韶华认为的——理所当然的世界。
  也不记得什么时辰睡下的,生活一简单,很多事都可以随心所欲。第二天,当韶华迷迷糊糊睁眼,从窗户射入的阳光还不太强烈,微微的一点,带着黎明的温暖,柔柔将人唤醒。
  起得不晚,整条街却寂寂无声,推门看出去,街道蜿蜒的曲线在眼底伸展,家家户户的五色幡在清晨的微风里摇晃,如同欲海的浪波,轻柔,却始终如一。静,几乎能听见风声轻柔带过,拂面,扬起发丝,空气里有清甜的淡香。
  韶华深深吸了口气,肆无忌惮在街边伸懒腰,左右扭动,活络筋骨。整个拉萨城几乎都空了,连八十多岁的老阿奶都会拄着拐杖去朝拜哲蚌寺的巨幅唐卡,留下一个空城,仿佛只为韶华而设。
  柔和的清晨的光照在佛祖身上,也照在韶华眼里,她的面容渐渐舒展开来,如同一朵慢慢打开的花苞,周身沐浴在风与阳光当中,被雕琢成金银镶边的雕像,活了过来,美丽脱俗。
  侧耳细听,似乎能听见那幅巨大的唐卡哗啦哗啦被放下展开的声音,还有藏民们叩拜时衣角在悉悉索索。其实何至于此?隔着二十里地呢,就算听见,也不过是风穿集市的呼呼声,还有韶华自己的呼吸,安静的,却又悠长——在这么一个特殊的节日,连心中茫然无依的韶华,也可以如拉萨城般祥和。
  不知怎么,韶华突然想起那首歌:
  白色,陌生的街
  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虽然情绪完全不对,她还是开始哼唱,断断续续,与那曲调倒甚相符。想她初来时……初来时什么样儿?她竟不记得,一觉醒来,她就变成300年前的韶华,被旺姆大婶收留了;再睡一觉,她又是自闭忧郁的韶华,为文理分班伤透了脑筋。
  庄生一夜梦蝶,已至分不清彼我。何况韶华,夜夜穿梭,就如同世间有两个自己,有时感受这一个,有时感受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没有将韶华撕裂,反而让她无法发泄的情绪终于还有出口可逃。
  大门敝开着,韶华坐在门后看门框里那一方蓝天,渐渐深了、透明了,偶有几丝云,白得发青。这情景也存在于另一个韶华身上,只是没那些鸽子笼隔着,天空是完整的一片,她的视线可以无限延伸下去,不断的,没有终点。
  再往下看,就是翻飞的五色幡,白、蓝、红……眯着眼,闻着酒肆里的酒香,很快,便有些醉意。继续往下看,是街道的另一头,不长的街,冷清清的没人,韶华兴奋得几乎想叫出来,末了,也只变成一味的傻笑。再往下呢?她的目光顺着思维又低了些,恍惚一个人影……人影?韶华心里一凛,定睛瞧过去,那不是影,就是人!
  静静的,站在五米开外,含笑看着她。很年轻英俊的一张脸,不知为何,却有些看不清,许是逆光?!
  不及细想,她连忙从座中跳起,抬手遮阳,他一步步走近,端得高大,身材欣长,带笑,眼眸深处却如深潭般冷静……
  梧桐树
  盛夏,街道两旁的法国叶茂密、枝干伸展。有风吹过时,仿佛能听见它们沙沙生长的声音。巨大的枝桠分岔很低,树冠极大,几乎覆盖了街的半边,与另一头的树冠似欲合拢,阳光从树叶间落下点滴,印在韶华和于洁的身上,她们的样貌与笑容也跟着变化万千。
  “于洁,你选文还是理?”韶华问得有些沉重,倒不是因为今天拿到期末考成绩,只是她想起连日来和母亲的冷战,心一点点往下沉,直觉这次选择权也不在自己手上。
  “我?你瞧瞧我的成绩,英语刚及格,数、理、化离60分十万八千里,政治70,最高分数语文——75……我能有什么选?文科再差起码还听得懂,数理化想起来就一头雾水,会算个加减乘除不错了,要那么些函数几何有啥用?”于洁滔滔不绝,倒听不出不快,只是大声埋怨着,一面使劲儿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你呢?也是文科吧?”
  “嗯?”
  “你选什么?”她接着问,没注意到韶华满腹心事。
  有得选吗?虽然自己也是重文轻理,没数字概念,但一直以来,王莉都说要让韶华学医,西医,可不是理科吗?!韶华看着自己手臂上斑驳的光影,似乎闻见一股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淡淡的刺鼻,有点恶心。
  “啊~阳光真好,要不去我家玩吧。”于洁倒也不在乎那个答案,拉着韶华就跑,远远瞧见一辆公共车过去了,越发跑得紧,追上时,两人上气不接下气,挤在门边,如同沙丁鱼罐头,只是这罐头充满了夏日汗流甲背的“人味儿”。
  隐约看见车外几个男生也追上来,可惜赶不上,最近的那个,冲她们招了招手,车子开动了,瞧不清那人是谁。
  “好象是隔壁班的。”
  “隔壁班的谁?路人甲?”韶华接口,两人哧哧笑了起来,引来众人侧目,二人吐了吐舌头,忍笑憋了回去。
  “于洁,你说有没有时光隧道?”车上,她忍不住问,末了又自嘲一笑,因为明知不会有答案。
  “你看穿越小说看傻啦?”于洁大声吼道:“有时光隧道我还待在这儿?”
  也是,这么悬的事儿,怎么解释得清?不过似乎现代科学也有争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里不是就提到超光速的问题?
  “对了,那天我爸的朋友来家,是个什么科学家,我听他们聊天儿,也说这个来着。”
  “怎么说的?”韶华不禁追问,她的梦,她的两个平行的人生,她从来不敢对任何人透露,她怕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幻想——精神病院里的疯子,往往都认为自己看见的才是真实的……
  “我也听不懂,反正怪复杂的,一会儿说有,因为时间是立体的;一会儿又说没有,因为太乱了,什么什么外祖母悖论~我不懂。”于洁猛然摇了摇头,显然不想被那些高深又没结论的东西困扰,微一停顿,却又“啊~”了一声。
  “怎么了,炸炸乎乎的。”韶华有些不好意思,车厢里的人都看着她们。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看电视呢,一个台一个台的换,实在没可挑的。”
  “那又如何?”
  “我那科学家叔叔说,还有一种说法,空间就像电视一样,你的每一段人生,历史的每一个片断,都在不同的台同时播放着,啊……那又是几维空间?”于洁拼命敲脑袋,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奥了,与普通人无关。但韶华心里陡然一紧,仿佛看见自己的人生,也在不同的空间上映,只是想不透,如果历史也如电视,那摇控器掌握在谁手上?
  那天晚上,王莉刻意加了几道菜,本来想祝贺一下韶华考得不错,谁知晚饭前,电话响了,韶华有些兴奋,眼睛亮了起来,挂断电话,回身对王莉说:“爸在外面。”
  王莉一愣,刚想说什么,终究忍了忍,背对着韶华道:“去吧,吃了饭就回家,别待晚了。”
  那时候,夕阳的余辉刚好落在七楼的阳台上,王莉蹲在阳台收拾东西,她的侧面浸染着微红的光,如火一般,有些温柔。发鬓似是金色,也有几缕泛着银光。
  可惜韶华来不及细瞧,她冲下楼,远远的,已经瞧见父亲站在落日里,身形发胖了,胖子不该寂寞的,他却显得很孤独。
  “爸~”
  “长高了!”艾志高回身,也有些激动,半晌,才含笑揉了揉女儿毛燥的头发,继而道:“饿了吧?我们去吃川菜。”
  韶华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了,连忙挽住父亲的手臂,撒娇道:“爸,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艾志高笑而不答,心底有些毛毛的痛,既心疼女儿,又有些复杂的心酸。他再婚了,不可能常来,原以为新的婚姻会带来新的生活,谁知反而更丢不掉从前。从前就是一张网,疏而不漏的,将他网在里面。
  “韶华,以后中午就到爸单位来吃吧,省得这边远,来回跑,休息时间不够。”艾志高把一盘泡鸡脚推到女儿面前,他一直记得韶华爱吃的菜,倒像他家乡的口味儿——又酸又辣,味多走偏。
  韶华埋头与鸡脚大战,强忍着心潮汹涌,只含糊道:“不知道我妈能不能答应。”
  “哎~”
  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自韶华记事,就记得艾志高喜欢叹气,任何事只见其消极的一面,从来不肯乐观对人。当然这也有好处,因为把事情想到最糟,结局往往出乎意料的好,没有希望,也就没有失望。
  “爸,下下周开始补课了,下学期分班。”韶华试探性的说了一句,抬起眼角,想从艾志高那儿得到什么支持,却听他道:“你妈一直说想让你学医。”
  “可我理科不行。”
  “听你妈说这次考得还不错,女孩儿文科强是正常的,选择理科的确面要广些。”
  谈到正事儿,两人的感情都收了起来,艾志高变得冷静,而韶华内心的柔软又开始坚硬,放下手中没啃完的鸡脚,她知道再谈下去也没结果。
  “韶华,你妈脾气怪些,你得体谅,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会害你。”
  “谁说她害我?”韶华的声音不自觉高了,她只是觉得不快乐,并非不知别人的好意,“可我对医科根本不感兴趣。”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社会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简单从容。”艾志高低下头,夹了一箸笋丝,细细嚼着,脸上已无表情。短短数语,父女俩开始远离,越离越远,坐得近在咫尺,韶华竟觉得父亲的面目模糊起来,变得陌生。
  适才有泪,现在两眼反而干涩,桌上的菜没吃多少,米饭还没盛上来,韶华已经饱了。不知艾志高是否有所查觉,但当她刚要说什么,他高声唤服务员道:“打饭。”
  “爸~”
  “多吃点,长身体,又是用脑的时候,你妈不会做饭,我又难得过来。”艾志高兀自唠叨,韶华突然觉得,父亲老了一截,从前就老,如今更是两鬓斑白,才四十多,不至于呀?!她轻轻嗯了一声,接过服务员递上的一碗米饭,泡了汤,呼噜呼噜往下灌,拼命想把心中的酸痛合着米饭一块儿咽下去。
  “小华~”艾志高唤了一声韶华的小名儿,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仿佛听见童年时父母偶尔带她到公园玩耍,两人各站一边,爸爸唤一声“小华~”她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刚扑到父亲怀里,那边妈妈又唤她,“小华~”
  小华如小花,如今也含苞待放了,却再没有从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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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简单的快乐,也许父亲说得对——生活,远不是她想像的那个样子。
  雪顿节那天清晨的阳光,仿佛特别灿烂,他站在韶华面前,周身,沐浴在这明媚的光线里,嘴角微微上翘,含笑,如同晒石台上那尊佛像——柔和、慈悲,却又深不可测,难以琢磨。
  韶华有片刻的怔忡,她看着他的一双目,深刻的,梭角分明,晶亮的眼底,透着说不出的清冷。眸子的颜色并不很深,却端的似纳木错的湖水——波平如镜,深藏不露。
  “你……”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一个字过后,又无声息了,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他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她印在他眸子里,却似乎远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儿?”他突然开口,不知为何,韶华觉得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低深的,穿透那些云层、那些山峦、那些重重的阻碍,刹那间,也穿透了她,而山川静默,唯留下他的回音,漾开来,变成一面湖水。
  “我,我,我做梦来着。”韶华吱唔着,居然于不经意间,说了实话。
  他的笑意更深,却仿佛还可以无尽的深下去。年轻的脸,明朗的线条,嘴唇抿作一弯月,唇边,似挂着两颗含笑的小星。
  “做梦也能来这儿?”
  “嗯?”韶华一愣,也跟着笑了,“今天是雪顿节,人都到哲蚌寺去了。”
  “你呢?”面前的少年挑眉,说时伸出手,仿佛要拉住韶华,她本能往后一缩,却见那少年掀开了店前的酒坛,一阵酒香,在两人之间升腾。
  “你来买酒?”她有些困惑,这样的节日,这样盛装的少年,这样英俊的外表,这样细致的容貌……似乎不在常理之中,恍惚得如临深梦。
  “酒?”少年的眸子暗了下来,一瞬间,太阳躲到一朵云后,收起适才灿烂的光芒。他抬眼望向韶华,目光却穿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空无,面上的笑容似乎还在,深刻的悲伤却轻易将韶华感染。
  她不由细细将他打量,那华美的藏袍垂至脚背,腰束金丝缎腰带,上别做工精细繁复的藏刀,脚蹬牛皮靴,左耳戴有一粒珍珠耳坠,指上更有华贵的金戒,大,如同清宫剧里皇亲贵戚的板指。
  “一会儿藏戏该开场了。”韶华迟疑道,身前的人,地位显赫,却不知为何独自一人流恋于空城拉萨。
  “赶不及了~”他笑,带些轻蔑,嘴角朝一边微微扬起,侧身,韶华看见从云缝里透出的阳光,尚且微弱,软软的,将他镶嵌在内,那侧面,竟如雕像——流畅的曲线,起伏如远山,纵使离得近,依然觉得遥不可及。
  她还想说什么,倒觉得多余。也许,他也不过是个偷跑出来玩耍的贵族子弟,偶然相遇,仅此而已。
  “你是汉人?”半晌,他突然问,喉中轻轻笑了一声,继而道:“这高山雪域,汉人倒是不多。”
  韶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户口薄上写着傣族,不过是为了高考加分,关于傣这个民族,韶华一点都不了解,连爸爸的家乡统共也只回去过两次,对她而言,傣语比英语还陌生。理了理思绪,认真道:“我阿爸是傣族,阿妈是汉苗之后,听我阿妈说,外公也有四分之一藏族血源。”
  少年的眼睛睁圆了,有些惊疑,韶华知道这个年代的少数民族少与汉族通婚,更何况像她这样复杂的混血。却也不详加解释,只是遥望布达拉宫的方向,笑道:“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就嫁给松赞干布了,感情的事,岂有地域民族之分?”
  话才落,他目中似有一凛,表情突地凶狠起来。韶华不自觉避开了那个一瞬即逝的目光,心底一紧,脸上难免露出胆怯之意。
  少年随即轻笑出声,刚欲什么,斜刺里窜出一个红影,倒把两人吓了一跳,尚不及细瞧,那人急切道:“上……”
  “却巴,找我何事?”少年打断他,面上不郁,负手背对那突然出现的喇嘛,声音冷淡到不像刚才那个透着慈悲与空茫的噪子。
  打横里出现的是个喇嘛,身着绛红色袈裟,浓眉大眼,紫膛色的皮肤,也不知是热还是急,头上脸上层层细汗,瞟了一眼韶华,低声道:“宕桑旺波,时候可不早了。”
  他们二人私语,韶华不便站在门口,她退到内屋,有意无意的,还是听见那僧人叫他,“宕桑旺波……”
  少年看了看兀自发愣的韶华,不屑道:“晚了又如何?他们能将我怎地?”
  “哎呀~”僧人急得顿足,却不曾去拉扯宕桑旺波的衣袖,只是连声道:“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若让摄……”
  “却巴!”一声低吼,惊得韶华猛侧头看向他们,那两个人倒又不争执了,只见少年自嘲一笑,终于甩袖转身,急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步履又大又稳,那僧人转向韶华,倒似还想说什么,眼见少年远去,也顾不得许多,大步追了上去。
  绛红色的僧袍随他的主人微躬着腰,谨慎小心跟着少年身后,阳光又从云层里露出脸上,明晃晃的街道,两人背影却有些模糊。
  却巴?却巴?直到二人走得远了,眼瞧着连背影都要消失,韶华突然惊醒,再抬眼时,只见他们转入一条街巷。
  “却巴阿哥……”她追了出来,一直追到那转角处,分明不深的巷子,却不见二人踪迹,再往里走,似乎,只留下一缕淡香萦绕,徐徐转浓,竟如佛祖跟前的灵烟。
  旺姆大婶回家时,天已暗了,她脸上还带着兴奋,进门就滔滔不绝道:“今年给佛祖献哈达的信徒真多,有许多从暹罗、印度远道而来,也有不少汉人,你该去瞧瞧,兴许有家乡的消息。”
  “那阿婶的哈达献出去了没?”韶华笑而接口,自己的家乡早已如血统,混乱不可查访,反正都在祖国大地上,走得再远,到底还是有根之木,因此并不觉得孤独寂寞。
  “真挤,幸亏去得早。”旺姆大婶满足一笑,向韶华道:“丫头,阿婶替你向活佛祈福了。”
  “活佛也来了?”
  “摸顶赐福啊,怎能不来?□大师与上师都来了。”
  “大师长什么模样?”韶华不尽凑上前问,她入梦回到几百年前的西藏那年,恰恰是六世活佛坐床大典,那年的雪顿节好不热闹,可惜韶华挤尽全力,还是不能挤到跟前一睹活佛真颜,难免有些遗憾。
  旺姆大婶嗔了她一眼,责道:“活佛真颜,岂能睁眼细瞧?便是在跟前,也只能顶礼膜拜。”
  韶华吐了吐舌,嘻嘻一笑,从桶里盛了一碗酥油茶给旺姆,撒娇道:“阿婶还说带酸□回来呢,倒又空着两只手。”
  “空着?”旺姆高声反问,从怀里摸出一瓶奶渣,塞到韶华手中,直叹道:“丫头没良心,像草原上的白眼狼儿。”说着,突然想起来问,“却巴回来没?”
  “好象,好象回来了……”猛一提起,韶华倒记了起来,她结巴着,也不敢确定早上那个僧人就是旺姆的儿子,毕竟同名太多。
  话还没完呢,“咚”一声,旺姆大婶猛地站了起来,掀翻了身后的长凳,差点没把韶华带倒,“怎么叫好象?也没留话?你也没问他?”
  “先来了一个少年,后又来了一个僧人,我只听见那少年叫他‘却巴’,却没来得及说话,两人匆匆走了。”
  “少年?”旺姆大婶也想不透彻,追问道:“那少年不是出家人?”
  “打扮好生富贵,哪里是出家人。”
  “富贵?”这下,两人都猜不透了,油盏里的油点光了,油灯虚晃了晃,屋里骤然黑了下来。韶华只觉得明暗交叠的那瞬间,又看见清晨那个少年侧身时的微笑——像云雾缭绕的冈仁波齐雪山之顶,偶尔露出真颜,惊颜众生。然而哪怕在最鲜明的时候,他依然隔着山穷水远,迷离的,似乎只存在于世人的膜拜与崇敬当中……
  三角函数
  暑假过了一半,学校开始补课。上课第一天,教室里充满了夸张的哀声叹气,韶华后座的男生“哗”一下把书包里的书全倒在书桌上,大声道:“本来我妈要带我去海南的,怎么又通知要补课了?”
  “我还在乡下奶奶家没玩够呢,二十来天,一晃就过去了。”另一组的女生也掘着嘴埋怨,一下子,整个教室炸了锅似的,人人都有一肚子怨气。
  于洁看了看腕上名贵的手表,不屑道:“我跟我爸说了,这要还有下一次,我就转学。”
  “转学?你转哪儿去?”韶华问她,继又道:“现在哪所中学不像这样?你当还是小学初中呢?”
  “哼~教育部三令五声减负减负,都减哪儿去了?我就不信告不倒学校。”
  “就是就是。”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声音越来越大,轰轰的好象在水底听火车来往——声音被连成片,听不清楚究竟说了些什么。
  韶华摇了摇头,笑意倒更深了,她倒不是喜欢上课,只是上课可以少些时间在家里和王莉独处,两人不是争吵就是冷战,抑或者都想示好,却都板着脸,不知如何表达……感情一旦扭曲了,很难复原,虽然她们不可谓不爱对方。
  “不想补课?好啊,那毕业了去校门口练摊儿吧。”大家正聊得兴起,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教室里的吵闹声如同潮水,哗一下升起,哗一下又落了,只有一个木讷的男生没收住,最后还讲了一句,“这年头,有文凭没关系顶啥用?”
  声音本来也不算大,但众人闭了口,他那句话突兀得在教室里回响,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韶华与于洁捂着嘴笑,再偷眼看那男生,他脸上讪讪的,又是尴尬又是羞臊,表情极不自然。
  “赵鹏,赵鹏……”数学老师一面念他的名字,一面走下了讲台,点头道:“我知道你老爸是省委的,有后台~”说着一顿,厉声接道:“那有本事现在就保送你上北大、清华啊?上什么中学小学?不是浪费时间吗?”
  赵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敢作声,低眉顺眼那有平日半点得意嚣张。于老师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回黑板前,一面低头翻书,一面如自言自语,“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好了,翻开课本第47页,三角函数……”
  Sin、cos、tan、π、α……各种符号挤在韶华脑子里,如腾云驾雾般,听着听着就糊涂了。那些符号,和现实生活差得太远,好象毫无关联,冰冷的、规范的,一个个跳出来制造难题,是比庄生梦蝶更难理解的空洞与死板。
  然而于老师刚才那句气话还在韶华耳边回响——那毕业了去校门口练摊啊。
  乍听也罢了,静下来细想,韶华心底渐渐生出原始的恐怖——大家都是养尊处优的独生子女,谁真为生活发过愁?谁真的低贱的生活过?那些画面、那些卑微的人生,不需要亲身经历,光是想想,都难以接受。
  韶华毕竟不是雪域的藏民,他们活得简单,对外面的世界没有期盼,她却已经物欲横流、胆小怕穷,睁眼是繁华的万丈红尘,闭眼是无尽的高远志向,未来是种种美好的憧憬,现实却是泥足深陷,想跑快一点都不可能。
  旺姆大婶手中的转经筒,能转来来世,也转不来韶华想要的……理想中的今生。
  45分钟一堂课,前20分钟眨眼而过,后25分钟长得如同不会结束。韶华盯着教室里的大钟,一秒一秒的数,十秒十秒的倒计时。一寸光阴一寸金,对韶华来说,每节课的后20分钟都特别保值,金子变成了钻石。
  下课铃声响时,教室里有种奇异的叹息声,大家的神经骤然一松,呼吸不自觉有如释重负之感。于老师最后一个公式还没讲解完,嘴里含着半句话,却只得摇摇头,沉声道:“下课。”
  操场上欢腾起来,有同学趁短短十来分钟的课间休息,冲到外头买早点。韶华本来昏昏欲睡,下课铃一响,脑子一下清醒了,想起从小到大,都是爸爸为她准备早点,无论上学多早,他起得比韶华更早,每天早上都少不了一碗蒸鸡蛋,滑嫩香腻的口感,现在却很少吃到,因为王莉没耐心,蒸菜总等不及要关火,拿出来不是太嫩不成形,就是过了,表面已经裂成深痕,吃到嘴里一股油味儿……她越来越暴躁,不知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
  “韶华,坐在这儿干嘛,我们出去走廊上透透气儿。”于洁拉她,一旁的吴雨丽也帮腔道:“出去吵吵风,三角函数听得我头都大了。”
  “好啊,咱们下楼看看今天那个卖豆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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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来了没。”韶华挽住她二人的胳膊,三个女孩嘻嘻说笑着往外跑。
  旋转形的楼梯,她们跑得快,韶华的百折裙向后微微扬起,似开成一朵莲,身后有男生吹口哨,很小的一声,怕被老师听见。于洁仰头看向楼道,狠狠道:“流氓!”楼道上的同学哧哧笑着,角落里养植多年的绿色植物茂盛浓绿,垂挂的绿叶向下伸展,一直伸到韶华面前,像一个心形,翠绿饱满,无香,却有一股淡淡的清新气息。
  因为低年纪不补课,操场显得有些空荡,球场边一排桉树,风过,树叶沙沙作响,栏杆外的街道,车流往来,一个有形的边界,将她们与外头真实的社会隔开来,少年再愁也是轻愁,算不得沉重。只是当时不明白,学习考试的压力仍然让这三个女孩儿不如童年时单纯,吴雨丽侧身向她们道:“喂,刚刚那节课,你们听进去多少?”
  “我?听十节课也是白搭,就只听见于老师那个让人崩溃的普通话,Sin、cos尾音那个重啊,发音比我还不堪入耳。”于洁大声嚷着,又拉着吴雨丽急切道:“快看快看。”
  “什么?”
  “听说校际足球赛要开始了,我们班刘强就是其中之一,那边他们在训练呢。”
  韶华对体育向来不感兴趣,对体能超强的男生也没什么好感,但听见于洁兴奋,还是顺着她们的目光看了过去,若大的操场,红白相间的球衣,一个球踢来踢去,场外的观众比场内的队员激动,细沙质地的球场,扬起一道道小范围的灰尘,身处其中的球员都面目模糊,看不清楚。韶华只依稀瞧见有人远远望向她们。
  “喂,喂,李宵接球……”场上众人高声呼喊,那个人影似冲这边挥了挥手,同时一旋身,右脚一抬,足尖稍勾,挡住了来势汹汹的传球。又是一阵叫好,这次,却是场内的队员,呼喝着,上课的铃声也在这样的嘈杂中响了。
  球队还在操场上训练,围拢观众的学生羡慕不已,却也不得不转身匆忙往各自的教室赶。见众人心急,于洁反而放缓了步子,看一群群同学往她们身边跑过,毫无顾忌站在操场边上哈哈大笑。
  吴雨丽急得跺了跺脚,也顾不得她二人,自个儿先跑了。韶华黑着一张脸,憋了半天,听见那铃声渐渐歇了,而于洁的笑兀自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也不由跟着捧腹。两人就这样,对视越发笑得起劲儿。
  毫无根由的快乐,往往纯粹持久,那天,韶华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自己与于洁放肆开怀的瞬间,好象整个操场旋转起来,所有的人和物化作圈圈涟漪,向后漾开成五色的波浪,如八廓街上的碉楼楼顶装饰的五色幡,迎风飘扬,和着似有似无的佛香。
  韶华似乎暂时忘了生活中的烦恼,尽管此时,生活兀自继续——校门外,那个卖豆浆的老人如期而至,推着一辆有些陈旧的小推车,背深深弓起,满面皱纹……
  真正的欢乐也许不需要物质,但生活的艰辛如果成为一种习惯,回头细想,未免悲凉……
  大昭寺
  雪顿节持续了七天,各地的藏戏班子轮流上演着雪域流传已久的八大藏戏,其中,以《文成公主》、《诺桑王子》最受民众欢迎。
  韶华也曾随旺姆大婶前往观看,华丽的戏服、夸张的面具、入戏的戏子……台上热闹台下专注,然而韶华也如年轻一代的中国人听不懂京剧,她纵然懂藏语,也一样听不懂藏戏。
  外行人看热闹,韶华只看见满目琳琅繁复的藏戏装束,还有以颜色代表不同人物的面具——国王是红色的、王妃则戴绿色面具,活佛与菩萨则是代表着吉祥如意的黄色……这样一眼即明的装束,倒比现实来得干脆利落。
  高亢质朴的噪音一直往上扬,不断的高下去,牵引着听众的神经,忽尔一落,顿住,变作抑扬顿挫的独白。仪式化的舞姿,两条腿微曲着,双臂张开,左右摇摆,脸上的面具分明是同一个表情,在那样变化的舞步与曲音之下,仿佛有着不同的面目。有时那歌简直不能算歌,只能算原始的吼叫,单一的音调,直冲云宵,接连起伏,没有具体的歌词与曲调。
  可就连这样的原始,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到,韶华曾试着放开胆子,张圆了嘴,憋足气,酝酿酝酿……还是酝酿不出那样震憾的噪音——如人类最初开天辟地的勇气,混沌,却不可阻挡。
  她不是原始的人类了,自然不可能有那样原始的噪音,她的声音是纤细的,带着微微的颤音,在不曾放纵之前,就已学会了怎样气若游丝的唱各种流行歌曲。
  为时七天的雪顿节过去了,旺姆大婶却有些失落,常常在舀酒时呆愣过去,直到那酒香弥漫整个屋子,韶华出来一瞧,缸里的酒泛着微亮的光,微一漾,将旺姆大婶的眼神碎在里头。
  “大婶~”她知道她思儿心切,走近前接过她手中的酒瓢,故作惊讶,低呼道:“酒里飞进小虫了。”
  “哪儿?”旺姆大婶忙不迭凑近前,却听韶华噗哧一声笑道:“酒光一亮,只当是小虫呢,原来是我眼花。”
  “你这丫头~”旺姆低低叹了一声,顺手抚了抚韶华的头发,感叹道:“我家却巴小时候的头发又黑又浓,都结成饼了,那么一头浓密的头发,就给师傅剃了……”
  “大婶~”
  “你刚来的时候,头发只到两肩,我还纳闷儿——汉人从不落发,怎么长了十来年才这样短?别收留了个逃犯,惹祸上身。”
  韶华的眼睛也有些湿润,盖上那坛佳酿,静静坐在一旁,听旺姆大婶继续道:“可瞧你那样儿,也不像作奸犯科的,孤伶伶站在八廓街角,呆愣愣的,半天,像没回过神来。”
  “大婶,你干嘛收容我?”她忍不住问,有时候会想,如果梦里没有落脚点,那原本应该是美梦的,会不会就此变成噩梦?
  “是啊,我也想不透,左邻右舍都劝我别意气用事,可看见你那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也不知怎么,心里就软了。”
  原来是因为头发,不是因为她的眼睛,她以为是她无助的眼神打动世人,其实,那不过是太过自我,人人都以为自己有一双可以打动人心的眼眸。
  “可是啊,却巴的头发又粗又硬,你的呢,又软又细,又常洗,摸着,滑不溜手。”旺姆大婶说着长叹一声,微凹的略带憔悴的双眸突然变得温柔,“这两年,也多亏有你,否则一个人在这酒肆里转,转几转就醉了。”
  连韶华也常疑心自己尚在醉中,未醒。青稞酒的滋味儿淡淡的,香气经久不散,让人有些迷离,尤其是韶华,穿梭在梦里的人,更容易恍惚,她半蹲在旺姆大婶跟前,看着她格子花的围裙,喉咙有些发痒,想唤“阿妈”两个字时,却总想起王莉的面孔。
  “大婶,却巴阿哥总会回来的,次仁大叔还说,若是他不还俗,兴许能考上拉然巴格西。”
  “那样……那样当然也好。”旺姆大婶有些迟疑,对僧人的崇敬与对骨肉的怀念几乎同样深沉,韶华很难体会,她只知道,如果让她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不断的学,不断的考试……不,她不要这样的生活,知识是无涯的,生命却有限,就算全身投入,也不过没入苍海,转瞬无踪。
  “好了,说这些将来的事干嘛,佛祖自有安排。”旺姆拍了拍袍角,站起身朗声道:“去给你旺婶阿婶跑趟腿。”
  “好啊,去哪儿?”
  “喏~”旺姆眼角一挑,屋角放着几匹氆氇,“那是我布施给大昭寺的僧人们的,你替我送去。”
  “就这个?”韶华捧起那些藏布就往外走,只听旺姆大婶还在身后嘱咐,“慢些,到了那儿别莽撞,再替我点盏长明灯。”
  “好~”
  “有银子没?”
  “有~”
  一问一答间,韶华早跑出了弥漫着酒香的小店,外头阳光如以往般明媚,不一会儿功夫,怀中的氆氇晒得温暖柔软,韶华把脸贴上去,立刻闻到一股浓浓的太阳香味儿,就像小时候家里晒棉被,她躲在棉被中间,格格笑着,以为全世界都看不见自己。
  大昭寺不远,就在八廓街中心,著名的八廓街,同时也是条转经路,沿路,都能见各地虔诚的信徒,手执转经筒,口中念念有词,朝顺时针方向一遍又一遍转经。韶华的脚步轻快,走在他们中间很是显眼,但没人注意到她。在这里,人们心里只有佛祖,满怀对来生的期盼,外界的纷扰,微不足道。
  大昭寺是整个藏区最重要的寺院,始建于松藏干布时期。韶华一直以为是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其实,大昭寺是为松赞干布的另一个妃子——尼泊尔尺尊公主而造。然而里面,却供奉着文成公主最珍贵的嫁妆——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也因此,大昭寺成了藏域信徒虔诚心中的圣地。
  对韶华而言,其余都不重要,她只是开始同情千年前那个远嫁的唐朝公主,远离富饶先进的故土,进入落后贫穷的藏域,并且一生留在这里……她以为她有个近乎完美的爱情故事予人回味,现实却是,松赞干布当然也如同那个时代的为君者,同时拥有许多妃子,而尼泊尔公主的地位,也许甚至高于文成公主。
  这些琐碎的历史碎片,不会有人注意,经过时光的打磨,也不再有人知晓真相,却总是反复在韶华心上辗转,她也憧憬爱情,在从没体会过爱情的前提下,觉得爱情美得像天边的云彩,不断变幻着,却始终温柔。
  殿内仿佛永远是黄昏时的光线,点亮一盏长明灯,僧人的面貌在灯光后面有些模糊,佛堂上供奉的佛像,面目低垂,看向众人,神情莫测。
  一番祈福,一番交待,待韶华从大昭寺出来,天边,已是满天彩霞。韶华加快步伐往家赶,落霞笼罩大地,也照耀着她的面容,年轻的脸上,因此平添几分温暖与妩媚。
  穿过小巷,转一个弯,远远地,韶华已看见自己梦中的家,整齐的碉楼,楼上小小的窗户被迎风招展的五色幡点缀着,仿佛低诉着藏地雪域的过往,那些故事正在发生,又或者,将要发生。
  韶华提起裙角,眼光一扫,却瞟见一旁的巷子内,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儿?”她走上前笑着问,身前的少年回身,唇边忽然一扬,答非所问:“你家来客了。”
  “嗯?”韶华下意识看向酒肆,碉楼四平八稳,什么都不曾透露。
  那少年哈哈一笑,转身就走,一面还道:“告诉却巴,晚了我可担当不起。”
  “喂,喂……”韶华只觉得还有许多话想说,偏着急想不起他的名字,眼见着那衣着华丽的少年走得远了,心下竟有些莫名怅惆,才欲离开时,却见他回身道:“这次记住了,我叫宕桑旺波。”
  生日(上)
  暑期将要结束时,韶华过17岁生日。
  那天是周五,放学比平日早些,但韶华依然迫不及待,还没等下课铃响,书桌里的东西就都收好了。于洁在一旁小声嘀咕,眼睛笑笑的,眯成一条线,“本来想约你到我家过生日的,看你这样儿,免了吧。”
  “今天我爸要来。”韶华尽量压低了声音,笑音却是藏都藏不住,急不可待的姿势,仿佛心头那朵花已经等不及的绽放了。
  “嘿,收了多少生日礼物?给我瞧瞧。”
  礼物?礼物当然也有,多是同学送的小玩意儿,韶华也没在意,一古脑塞到书包里了,这时候让她打开自然不愿意,她是等着铃声一响就火速回家的。
  “也没什么,黄娜的发卡、周生生的书、张晓的手机链子……嗯~算起来,就你这丫头没良心,就一张纸,写几个字还是歪的。”
  “那叫艺术体,艺术!”于洁不自觉提高了噪音,话没说完,两人又捂着嘴笑了。
  英语老师往这边看了看,韶华忙正襟危坐,从书后头伸出半个脑袋,对于洁道:“是够艺术的,凡是艺术的东西,都是看不懂听不明的。”
  两个人才忍回去的笑,眼看着又要爆发了,站在教室中间的英文老师连嗽了几声,方才把她们压了下去。
  “回去再好生看看,难说有情书什么的。”于洁故作神秘,换来韶华黑黑两声干笑,伸在桌肚里的手指下意识的刮了刮书页,带些嘲讽道:“我父母那个年代有,早十年也还有,现在,写情书不如发短信,又快又直接,谁还写?”
  于洁撇着嘴点了点头,深以为是。刚要说什么时,下课铃响了,一串清脆的铃音,心里一下就松了,笑逐颜开,同学们都开始收拾书包,虽然老师还没宣布下课。
  “有规矩果然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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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有这一声铃,哪管课有没有讲完,是咱们的时间了。”韶华嘻嘻乐着,果然,英语老师关起书页,低声说道:“下课。”
  于洁与韶华对视一笑,两人习惯性继续轻声低语道:“如果碰上最后一堂课是数学课,那放学真是遥遥无期——这规矩,只对数学老师一人无效。”
  幸好今天下午没数学课,否则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晚餐要拖到什么时候。韶华迫不及待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书包斜挎在身后,里头的东西晃来晃去,却也顾不得了,一边和同学打着招呼,一边冲向停车场,跨上自己那辆小小的自行车,只觉得耳边全是风哗哗的声音,头发朝后扬起,阳光特别的明媚。
  梧桐树投下光影,长长的马路那天显得特别宽阔。韶华想起临走前于洁的话,“你呀,根本不像17岁,还像小孩儿似的过生日这么兴奋。”不禁笑了,记忆又回到从前,也不记得是几岁,爸爸出差回来给她带来一件米黄色的大衣做生日礼物,那天她高兴得在镜子面前站了很久,虽然其实那时,也没什么美丑概念。
  “妈,爸呢?来了没?”一进家门,韶华也没注意王莉略带烦躁的表情,扔下书包就冲到电话面前。
  “你的作业呢?什么时候写?”王莉站在阳台上收衣服,语气颇不耐烦,韶华从小到大,她都没给她庆祝过生日,当然,韶华也记不得王莉的生日,两个人中间总是横着一道宏沟,想跨,跨不过去。
  “今天留得少,课间就做完了。”
  “那明天的预习呢?也提前就完了?”
  “妈~”韶华说着已拨通了电话,那边一通,埋怨的口吻突然变得欣喜起来,“爸,你在哪儿呢?我放学了。”
  “哗啦”一阵响,王莉把晾衣架全甩在地上,韶华想说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挂了电话,回身道:“今晚爸过来,我就不回家吃饭了。”
  “滚、滚、滚,滚远点清静,最好滚到你后妈那儿,省事!”王莉的声音还在身后骂,听见“滚”这个字,韶华的耳朵又有些木木的,仿佛有回音似的,不太真切。防盗门咔一声关上了,她与王莉之间似乎也隔着一道冲不破的铁门,冰冷的,日趋斑驳。
  生日晚餐只有两个人,未免显得冷清,但在热闹的火锅店里,韶华吃得满身汗,所有的不愉快都被火锅的辣与烫遮盖了。艾志高往女儿碗中夹菜,眼里全是疼惜,他也能看出蒸腾的水汽背后,韶华努力强忍着的情绪,一触即发。
  “爸,开学以后就分班了。”不知为何,话题又绕了回来,上次也是说到这儿就卡住了,向来向着韶华的父亲,有时候也会冷漠,然而今天,艾志高只是笑了笑,认真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看你怎么做了。”
  “爸~!”
  “你妈的脾气犟,但总归是为你好,分班的事,再好好考虑一下,无论如何,别和她闹翻了。”
  看似不经心的话,韶华何尝听不出话外音,除了深切的关怀,也有现实的残酷——现在父亲组织了新家庭,她如果和王莉闹得不可开交,父亲也不便收留,两相比较,再疏离到底也是骨肉相连,总比看后妈脸色好。
  “嗯。”韶华应着,极短的时间内,脑子里已反复斟酌,最后还是郑重道:“我还是想选文科,理科现在就很吃力了,并且我以后想学历史。”
  “历史?为什么?”
  “好象读故事会啊~”说完,两人都笑了,不一样的日子,难得的放松,连父亲也比平日开怀,往日见惯他的愁眉,今天倒是一派和蔼。
  艾志高顿了顿,往锅底里捞出几片牛肉、几片黄喉,全塞到韶华碗里了,“历史当然也好,博古方能通今嘛。只是……只是择业面太窄,除了当老师就是做学问,能做到后者实在不易,可能付出一生心血也未必有所成就。”
  “爱好本身就是一种成就,更何况,学历史的同时也可以修一些其他课目,读书的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就业吧?”
  “当然不全是,但不能忽略,并且就现实而言,就业是最大的生存要求。我的意见,文科也行,文学、历史、语言,或者中医学、师范类都可以,但能学理,选择面会更广,并且所学的务实性更强,对将来发展更理想。总之要征得你妈同意,别和她对着干。”
  一番叮咛,韶华倒听进去了,抿着嘴思量再三,心里虽然还是倾向文科,究竟不像与王莉谈话那样抵触。
  “行了,吃完快回去吧,别让你妈等急喽。”
  “她都不记得我的生日。”
  “她这个人,向来不注重这些,别和她认真。”
  “别人家都是妈妈给女儿过生,我们家倒好,我都怀疑是不是她亲生的。”
  “韶华!”艾志高打断了女儿的言谈,虽然知道这是玩笑,面上也沉了下来,“你的生日就是她的受难日,况且这十来年,你也从没给她过过。咱们家家庭氛围不好,人人都有责任,不能全怪你妈一个人。”
  韶华小声应着,眼底慢慢浮出泪来,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是王莉的脸,一时是愤怒,一时是抱怨的,一时又烦躁不已,很少有喜悦的时候,但是每当韶华有了点什么成绩被当众褒奖,她总是笑得很开怀,难掩兴奋,要在单位里宣扬好几天——她心目中的自己,应该是万众瞩目、成就斐然的,结果没实现,所以,一切的期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心急,未免功利。
  一路走,心里的坚硬慢慢化了,等到家门口,正思量着如何讨王莉开心,推开门,屋里漆黑一片,她只当王莉出门了,然而借着外头微弱的光,韶华看见自己的书包被扔在书桌上,包里的东西都被取了出来,铺得满桌,那一件件生日礼物,显得零乱无序,街上的霓虹灯刚好照在一对瓷做的小人儿身上,白色的细瓷,点着青花,一对小人儿正在亲吻,霓虹灯仿佛变成了柔和的月光。可是韶华的心慢慢凉了,再抬眼,看见王莉面目铁青,盯着站在门口的女儿,竟生腾出滚滚杀气。
  生日(下)
  乐极生悲,韶华的生日便应了这句话。
  快乐如水,只是这次的水,抽刀一断便断了。
  瓷做的小人儿好端端摆在桌上,一桌混乱,倒只有他们,如同世外仙侣似的,不受这诡异的气氛影响。
  王莉铁青着脸,鼻翼微微张开,显然气得不轻。韶华只当她又会破口大骂,站在门口竟吓呆了。两人都沉默着,屋里没开灯,借着外头的光,韶华瞧见自己的日记也被扔在桌子一角,翻开着……
  心头仿佛有一簇火苗,腾一下燃了起来,越烧越旺,连眼睛都觉酸涩了,一张口,居然已是歇斯底里的吼叫,“妈,你干嘛?”
  “我干吗?”王莉冷笑,从椅中站了起来,那对小人儿,被她握在手心,“翅膀硬了,想飞了?过个生日,连你妈是谁都不知道了?”
  “干嘛翻我的书包?”韶华冲到跟前儿,想理,乱作一摊,无从下手,只看见那本摊开的日记本,上面的字迹模糊了,泪滴在上头,抹花了整张整张的心情故事。
  “干嘛?不翻我还不知道,原来我的女儿人心大了,都会收……收情书了?”
  情书?韶华还在盯着自己的日记,她根本不记得有什么情书,对她来说,爱情太远,远到压根不用考虑。她只把目光集中在日记本上,努力睁大眼,看清翻开的那页写着,“这一世的西藏,那么远,不真实。无从想像,它居然在我梦中,夜夜清晰,如果某天真的去……光遥想,已恍惚。”
  “西藏?”王莉也瞟了一眼那本日记,墨蓝色的封面,不多的内容,她翻遍了,也没有关于送这对细瓷对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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