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无论如何漫溢也不会大雨滂沱的图片,这场细

douban.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北京豆网科技有限公司作者:回忆的苍雪      前奏:第十年
  “不二前辈,主编找您。”办公室的门外,传来后辈的呼唤。
  “知道了。”不二周助把手中的照片稿件随手一合,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塞进去,或许是拉开抽屉的动作太急,原本静静躺在抽屉一角的一个发夹突然弹了起来,在不二的手背上敲出一抹冰凉.
  一个老旧的、粉红色的塑料发夹。不二小心的伸出双手,看那轻盈的粉红色稳稳的落回掌心。
  这样,小心的捧着,那份轻轻的重量,像当初——
  “里菜,这个,是朋友的标记哦。”
  那个时候,对面的小女孩,是笑了吧?
  为什么,多年以后,当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依然面对着自己,她却那样哭得满面泪痕——
  颤抖的小手伸出来,握着这个凝结着时光与记忆的发夹,在半空中轻轻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递回到自己面前:
  “不二周助,这样,就算绝交了吧?”
      “真不愧是不二周助,主编有请也很大牌的样子啊。”办公室的门突然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了,门边一个火红色的影子探进身来。
  “中泽小姐,您怎么……”门外,叫门的后辈尴尬的站着。
  “噢,我已经和主编说过了——”回头,浅笑,微醺的白齿红唇,有些不屑一顾的神色,“又不是乡下来的转校生,无聊的介绍就免了。相比之下,还是尽快和搭档建立比较亲密的私人关系比较重要,呐?不二前辈?”火红色的女子边说边走进来,坐在了办公桌上,柔软而完美的曲线,撩人的姿态,微微低下头,小男孩般不羁的短发。
  “你……”门外的后辈红了脸,不二用很镇定的微笑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中泽美绪小姐,久仰。我看过您的一些报导。”礼貌而迷人的微笑。
  “报导?我写的报导还是关于我的报导?”中泽不在乎的偏一偏头。
  “都有。”不二直言不讳,笑容却依然。
  中泽发出咯咯的轻笑:“你果然不是无聊的家伙——选择到这里来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什么?”她发现了不二手心的那个粉红色发夹,一看就知道是多年以前某个小女孩儿用的东西。“上班时间也随身带着——关于初恋的信物吗?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无聊的爱好。”中泽更放肆的笑起来。
  关于初恋的信物?不二低下头去看手心那抹老旧的粉红,毫无生气的静卧着。
  确实——是关于初恋吧——如果——那允许被算作初恋的话。
  关于,那段,最初的,唯一的,无望的恋慕——最后的终结。
  那个时候,里菜就站在自己的对面,手里握着这抹粉红,从半空中绝望的滑落——那姿势像挥舞着一道冰凉的利刃,残忍的斩断了时光深处某些充满痛楚的纠结。
  而更残忍的,是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那个弧度吧——那时那地,为什么笑了?那么冰冷,那么绝望的笑了……
  那阵风卷起樱花的碎片,把里菜的泪自己的笑全都模糊了——
  卒业式上落樱纷乱的舞——
  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站在青春学园开满樱花的林荫路上——
  而那粉红色的碎落,和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多么相像——
  第一次沐浴在这樱瓣的飘落之下,纷纷扬扬的花雨背后,夕辉之下跑来的那个人……
      回忆,如同时间的流逝一般让人窒息。
  “嗯,”不二抬眼对中泽一笑,“很无聊的故事呢。”
     第一乐章:寂
  “有必要搞到这么晚吗?大名鼎鼎的摄影记者不二大人?”城市醺然的夜色里,倚靠在银蓝色跑车旁边的那个人已经接近化石。车流的灯光掠过他写满不满的优雅脸孔,还有眼角那滴泪痣。
    “啊呀,抱歉,景吾,我又忘了——约了你的事情。”不二恍然想起两人的约定,最近工作实在是太多了——明天又一定要启程……
    “算了——看在休息日还要登山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到时候你要是敢迟到……你又怎么了?”迹部看到身后的人突然一缩脖子,脸上挂起很不自然的笑容。
    “景吾……明天,要出国……”那笑容非常无辜。
    迹部准备发作。
    “这次只要三天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一定请客补偿你哈哈——”奶茶色的小熊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赶快摆出小孩子样纯真的笑容。
     暴风雨果然没舍得降临到这样一个天使的头上来。三分钟以后,迹部景吾垂头丧气的开着车,身旁那张笑脸显得有些得意洋洋。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和新的排档合作是第一次,总不能翘掉吧。不过景吾你的消息实在是太灵通了——新来的中泽果然是那个绯闻的女主角,美女记者中泽美绪啊,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火辣——完完全全的美国作派。”不二饶有兴趣的笑着。
    “嗯,她是中泽家的养女嘛——我们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当记者之前就在美国社交圈里胡闹了。这次听说被一个有妇之夫纠缠才跑回日本来的。”迹部有点不屑。
    不二轻轻一笑,仰靠在椅背上,“不过她确实很能干的样子——看来这下主编要派更多的任务了。”
    “周助,休个假吧。”迹部突然说。
    “嗯?”不二发出淡淡的疑问,随即笑了,“拜托,最近恨不得分成两个人……怎么可能有时间休假,这次的采访完成以后马上还要……”
    “你瘦了,很多,就在最近。”迹部打断他,“你需要一个假期,这是作为朋友的建议。”
    “可是,工作……”不二还想辩解。
    “重要的不是工作吧。”迹部沉下脸来,看不二慢慢陷入沉默。迹部景吾认识的不二周助,是那个一直笑着,平静而悠然的天使。从小到大,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天才不二陷入局促。可是现在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近乎自我折磨的无休无止的忙碌着。“工作根本就没有那么忙……你何苦这么逼迫自己?”迹部叹息——你骗不过我。
    “休假……很可怕……有时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二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但还是透露着笑意。
    迹部沉默着。半晌,说:“他们正式结婚了——手冢和里菜,很低调,只请了少数一些朋友。你们学校的那些人好像都出席了。”
    “哦,我想大概也就是最近了。”不二淡淡的应着。“好像?这么说,你没去?”
    “嗯——你别忘了订婚仪式那次的事情……”迹部干笑了一声,“我也有份的。里菜大小姐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不过她给我寄来了明信片,算是通知一声。”
    “事实上,是通知我吧。”不二低低的说。
    “大概……吧。”迹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次以后,你和青学的那些人,都再没有联络了?”
    “嗯。”
    “他们对你的误会很深啊。”
    “还是让他们一直误会下去——对大家都好吧。”不二笑,“景吾呢,景吾为什么不会误会?”
    “误会?我?怎么可能——我太知道你,你们两个了。”迹部摇摇头,“但是,不二,不值得——不要这样下去了。生活还有其它的方式。”
    “这也是作为朋友的建议?”不二垂下头,任细碎的茶色刘海遮住冰蓝色的眼眸。
    “也是。”
    作为朋友的建议?作为朋友,如果当初没有任性赌气,而是想其它的办法——哪怕,当初曾经作出“建议”一样微弱的努力——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感到悔愧?迹部景吾经常会这样想。
    最初的最初——就应该这样做了——
    小学毕业的春天,完全没想过大家会就此走上如此不同的道路。
    “青春学园?为什么?如果按照网球部的实力来看,绝对是冰帝比较强啊~!”年幼的迹部完全无法理解面前那只笑得一派天真的小熊的决定。
    “可是,我听说,青学有很好看的樱花。”小不二游神散仙的微笑——实力、排名,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那我也要跟着周助去青学——我也喜欢樱花!”里菜蹦跳着,搂住不二的手臂。
    “嗯,里菜和粉红色很相配。”
    “你们——”骤然感到受了孤立的迹部急得涨红了脸,“算了!随便你们~!反正我要进最强的学校!我一定要当冠军!”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一定坚持劝他们和自己一起去冰帝,那么今天又会是怎样呢?他们就不会遇见那个人了吧——
    然而,这就是所谓命运吗?
    为什么仿佛是为了遇见那个人——才有了当初的选择呢?
    “喂,周助,青学的樱花好看吗?”当迹部已经穿上了冰帝正选的队服,实力毫不逊色的不二却还因为青学的规定而过着捡球的生涯,小迹部得意洋洋的去向不二示威,希望她多少对自己的决定流露出一点后悔。
           
主帖获得的天涯分:0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更多
  “嗯,好看。真的,很好看啊。”那时候不二的眼神飘得好远,青学纷纷扬扬的樱瓣飘舞之中,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现在想想,答案似乎是确信无疑的。
    当时年少,连他微微的脸红,都没有发现。
  一个星期以后,银座某个欲望飘浮的酒吧。一个短发张扬的年轻女子,用舌尖逗弄着杯子里漂浮的那颗樱桃,完全不屑于那些追随她的热辣目光——她对那些狂热的目光一点也不满意,因为她明显的发现自己预期的风头被另外一个人抢光了。
    在她旁边坐着的那个茶发男子——被灯光镀上一圈梦境般的光晕。微微敞开领口的白色时装衬衫,露出一点暧昧的想象余地,细碎的茶发配合着酒甜腻的气息,柔光包裹着皮肤润玉般晶莹的轮廓,纤长的手指优雅的举起那一杯波光粼粼,无可挑剔的优美魅惑——任何碰触到他的目光都无法再离开。中泽嫉妒的盯着,却发现自己也转不开眼神。
    “不二前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热衷于为战争孤儿奔走呼告的记者——还以为你是像我爸爸一样严肃的慈善家呢。”中泽把下巴枕在不二的手臂上,出于对不二大出风头的不满,她用尽全力压迫着,直到自己的下巴也有一点生疼。
    “我对严肃这回事——不太在行。”不二在灯光中有些遥远的笑着。确实,不太在行。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曾经习惯对一张严肃的脸微笑,一直微笑,和现在一样。只是仿佛那个时候微笑着的不仅仅是嘴角,还有心情。
    “你又在想什么?”中泽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拨弄不二垂下的发丝。
    “嗯?”
    “你好像经常想起一个人,想他的时候,表情好像做梦一样。”中泽眨着眼睛,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不二冰蓝色的眼眸渐渐被一种回忆般的空洞表情吞噬,牵动嘴角,冰冷的一笑,他把自己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麻烦,再来一杯一样的。”
    “Well~就这样——那边那些家伙要抓狂了……”中泽看着不二刻骨凄美的神态,嘴角也荡起一抹浅笑。不二感受到透过薄薄的衬衫,她的指甲传递来的一点微微的疼痛,转过脸看着身边这个充满着不安分的小女孩,坦率的大眼睛里一种只属于女孩子的复杂的嫉妒不甘心的抓挠着——原来是介怀被自己抢了风头。
    这样的神情看起来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女孩就是这样不甘心的抿着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发生了那件事以后就再没有过了——记忆深处那个一直呵护着的小姑娘——再也没有用这种混合着畏惧、敌意还有无法抗拒的被吸引的眼神望着自己,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那个时候,混乱间,一闪而过的,好像又是那样的眼神……
    下意识的,不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颊。
   “想不到前辈你这么能喝酒——不过你就真的确信我会开车送你回家?”驾驶座上的中泽不经意的看着夜街灯光的明灭。
    “本来打算拦记程车的。”真的有些喝多了吗?不二感到乏力正向身体的各个角落弥散开来。胸口闷得难受。
    “你这个样子——就算拐跑你,你也不能反抗吧?”中泽扬扬嘴角,“我真想试试——前辈,你家住哪里?前辈?前辈!”
        阳光?在眼帘之外纠结成一团。变换着形状。召唤着。睁开眼睛。
    头很晕。感觉身体在无限的向下沉降。
    这好像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当不二感到右腿微微的酥麻。
    是那个时候,中学参加网球部,第一次合宿集训,就是这样生病,不知不觉的睡到天亮,看着阳光在头顶跳荡。
    那个时候眼皮也很沉重。但还是努力着睁开了。
    对了,睁开眼的时候看见……
    看见……
    他说:“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那种严肃的口气——还是听出了担心的痕迹。
    心跳猛然乱了秩序。
    这是在做梦吗?
    自己,梦到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这么说如果现在睁开眼睛的话,就会看见——
    阳光猛然覆盖在眼前的生疼……
    渐渐适应光线以后,不二发现自己躺在某个酒店豪华的单人房间里。四周环绕着陌生的气息。不是的,不是合宿时简单干净的宿舍。可是,腿上的酥麻感是真实的,清醒以后甚至还感受到了一丝丝体温。
    不二望过去——那里确实有人,像那个时候一样,守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是中泽美绪。
    “中泽?”不二轻轻的叫着。
    “早。”中泽伏在床上,没有抬头的答应着。“超人先生。”
    “超人?”
    “嗯——最近一直通宵工作还饮酒过量结果发烧晕倒的超人先生。”中泽撑起身子,抹了抹脸。
  “真是——不好意思……”这样麻烦新近的后辈让不二感到有些窘迫。
    中泽的呼吸搅乱了不二呼吸,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中泽把额头仔细的贴在不二的额头上。“好了,没问题了。”
    记忆的声音——一直压抑着,此刻还是响起来。
    “今天不许出去活动。”那个人总是说一不二。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看到队友都开始训练的不二抗议着。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有些急急的上前,把自己光洁的额头贴在对面人的额头上。呼吸的温度,突然间纠结在一起。类似蜜香混合着茶香的味道。
    心跳突然间变了节奏。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那个人,脸红了吗?
    “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你,你到底在胡思乱想着谁啊!”中泽的纤手突然紧紧的捏住了不二的脸颊。
    不二有点尴尬,赶快转变话题:“中泽怎么知道我一直通宵工作?你不是都到主编室那边休息的吗?”
    “我没有睡啊~开始呢,是等着你来找我——不过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只好我去偷袭你喽——可惜你一直都在工作、工作,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嘛。”中泽的唇贴在不二耳边,语气恨恨的,却又流露出撒娇的姿态。
    不二不禁浅笑。
    “本来呢,我应该骗你说昨天晚上我们发生过什么的——不过,看你实在病得可怜,这次就先算了。反正机会有的是。”中泽从床边站起来。
    “多谢高抬贵手。”不二调侃着,“你为什么住酒店?”
    “找房子很麻烦的。反正很快会找到男人。”中泽毫不在意的说,“目前我的目标是你。”
    “荣幸之至。”不二招牌式的镇定微笑,让中泽万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选择。
    “那些是——芭比娃娃?”吃着中泽叫来的早餐,不二开始观察这位搭档的房间,一面墙边摆放着很多的芭比娃娃。
    “嗯,这些都是来日本以后买的。美国那边有更多。我喜欢收集这些。”中泽笑。
    “中泽,像个小姑娘……”不二笑。
    “看不出来吗?”中泽的笑声有一点点冷,“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需要很多的芭比来陪我。你呢?喜欢和朋友相处吗?”
    朋友?这个词语听起来有点遥远。
    “曾经吧……”中泽收走了不二的餐具以后又把他按回到床上一定要他再睡一会儿。不二把回答埋在枕头的柔软里。
    朋友——
    “不二,喵~~~~”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光吧,每次推开教室的门,随着满屋子阳光倾泻而出就会又一只红毛小猫撒娇的扑上来,“不二最好了——作业借我抄抄。”
    “英二,你怎么又是让不二帮你写的实验报告。”大石会看着自己温良的笑。
    “不二前辈、不二前辈,我新发现了一家超好的汉堡店啊!臭蛇?你说谁就知道吃!”看那两个热情用不完的学弟吵架好像很有趣的样子——那个时候只要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河村手里塞上一枝网球拍,就可以顺利的摆平他们了。
    “不二,试试我的新饮料吧。”眼镜的闪光来自乾,说实在的,就算是现在,依然觉得他的饮料味道不坏。
    还有那个总是压低了帽子的小学弟,虽然有一点嚣张,但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周助,打球吗?”景吾和佐伯,从小就是玩伴,还有——
    “周助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里菜当时欢欣的口气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锥心的痛。
    那个人呢?算是……朋友吗?在很多人眼里算是吧——而且是非常非常特别不可缺少的朋友。
    淡淡夕阳天,樱花的纷落之中向着自己跑过来的那个孩子。表情成熟而镇定,眼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你很厉害阿~你也加入网球部吗?”
    “嗯……”当时候被那个人的神情吸引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所以只是笑着。
    胸口像被狠狠推了一下,有些什么话想说,开口却全然没有声音。
    来不及看清樱瓣之间那张稚气未脱却已然冷峻的脸,随着光阴的流转已然不可挽回的淡去,睡眠深沉的黑暗埋没了视野。
        
  “手冢,手冢。你怎么就这样睡着了?”经纪人摇着伏在桌上的手冢。“是不是最近太多访问太累了?结婚的事情到底还是被翻出来炒作,那些记者——不过隐瞒半年的时间已经可以了……”
    “嗯。”手冢淡淡的回答,窗外,一丝清新的寒气叩打着窗棂。“下雪了?”他恍然发现了窗外的那片新白。
    “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里菜来了?”经纪人突然发现雪地里出现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影。
    “哦。”手冢整了整衣领,驱赶着冬日的困倦。其实手冢也有疲惫的时候,冬天的寒意总是让他难以抵挡困顿——只是谁都不知道而已。
    谁都不知道?
    曾经,好像,有个人是知道的,他从来也不说破而已——他只是笑,温暖得如同他拿到自己眼前晃的那罐黑咖啡,然后递来一袋黄糖。手冢至今都不知道那张笑脸的主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在热饮里加奶,以及自己比较偏爱黄糖的。自己对于那个人,又知道些什么呢?只有笑脸吗?
    看上去,有些寂寞的笑脸。
    是的,曾经只是隐约的寂寞,但在那一刻,寂寞曾完完全全无法掩饰的浮现在那张笑脸上。纤瘦的手,护住被打出一片紫晕的左颊。然后,笑容像一片冰冷的深海。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吗?
    当时他的表情,而今依然刻骨。
    而自己,那时候,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自己希望他来干什么?
    自私卑怯如自己,还能希望他干什么?
    为什么那么问?
    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问?
      “呐,呐,手冢,你觉得最能保守秘密的是什么?”
    “我对智力问答没兴趣。”
    “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手冢的脸,哈哈,绝对不会泄漏心情。”
      也许你是的对的,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脸上,居然还是那么冷静、那么冷漠的表情——虽然明明清楚的听到胸口里片片碎落的声音。
    但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不是我的脸,是你的笑,对吗?
      “国光~”一声温柔的呼唤。门口,一只粉红色的小鸟肩披一缕寒意欢快的飞到他面前。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再来送便当了——再说你做的东西根本就不好吃。”虽然这样冷冷的说着,他还是轻轻的扑掉了粉红色大衣上薄薄的雪花。
    “不要这么说话嘛,手冢。我倒是很希望我家的母老虎也能送点什么来——任何东西都可以。”经纪人在一旁打趣着,眼里却不自觉的流露出想起谁的爱意。
    其实值得羡慕的是你——能够在想起一个人的时候拥有那样的眼神。手冢沉默着,接过妻子递来的袋子。“谢谢。”
    “对了,手冢,要不要放个假?最近没有什么比赛安排——你也应该适当的放松一下自己。”经纪人收到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传达出来的暗示,想起了之前的约定,赶忙说。
    “放假?”
    “是啊。从结婚到现在,你和里菜根本也没有什么时间好好的放松一下……说实在的,当你手冢国光的太太真的很委屈啊。”
    手冢望着妻子,那一双大眼睛正扑闪着睫毛,一种欲诉还留的渴望若隐若现。对她最初的印象,就是这样的眼神吧——那时候她还是拖着一条麻花辫的小姑娘,偶尔出现在网球场外,拉着一个人的手,任性的摇晃着——对了,就是那个时候,她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那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目光,开始转向自己了呢?时间的流逝,改变了多少东西。而有些人,仿佛就在时光的流转中,从自己的生活里淡出了。他依然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过着属于他的生活,拥有着属于他的完美——只不过这一切,恰好与自己的生活无关了。
    “好吧。新年放一个假,你来安排。”手冢点头。
   “国光,今天的活动结束以后,就暂时没有安排了吧。”里菜满怀期待的帮手冢整理着外套。
  “真是不好意思,新年夜还要参加那种慈善活动。”手冢看着身边忙碌的人有些歉意。
    “没关系——在哪里看着你都一样。”耳边,吹拂着温暖的呼吸。
    “你?这次是广场活动——天很冷……”手冢有些惊讶。
    没有回答,只有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的握住了手冢的手,用温度宣布着:我不会放开。     夜色深沉,飘雪的广场。露天舞台粉红色的灯光映得漫天飘洒的雪白化作了缤纷的粉彩,雪末簌簌的落下,燃尽最后的光华。“好像樱花哦,国光。”里菜小鸟般满足的依偎在爱人的身旁,在寒意的包裹中缩了一缩脖子。
    “你是说——学校里的樱花吗?”
    青学粉彩漫舞的樱林,那时候虽未特别的在意,还是深深记住了那一路飘满的繁盛。在夕阳的背景之下,丰美而朦胧。“怎么样,漂亮吗?我们学校的樱花很有名的。”身边,那个笑语盈盈的学长拍了拍手冢的肩,“第一次看到吧。”
    “哦。”
    “只是‘哦’?我刚入学的时候兴奋得又蹦又跳呢。”学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家伙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大和学长,你为什么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劝说我进入青学。”
    “全国大赛啊,全国大赛。称霸全国这件事情我不是材料,但是你不同……”
    “那么,称霸全国——”樱瓣的飞舞之间,一个孩子坚定的神情,“是我现在唯一的兴趣。”
    “唯一?”
    “嗯,我对其他的事情,都不感兴趣。”12岁的手冢国光淡淡的说。毫不在意身旁的大和学长瞬间讶异的表情。然而,后来,他发现——这句话,在短短的一分钟以后,完全失去了意义。
    “那就去吧~”那个神色愉悦的学长拿起一只网球,兴奋的向前方纠结着春意的新粉投掷出去。风起,暮色中粉红微微淡去的瞬间,一个茶发孩子纤细的背影静静的如同仲春和风里幻化出的梦境。
    “危险!”手冢看着那明黄色的小球向那孩子一直飞过去。
    安静而从容的,一支金色的球拍的边缘在阳光下一闪,网球被熟练的收在拍子的当中,轻轻的蹦跳。风牵起茶发低垂的边缘,一张微笑的脸静静的回转过来——天使一般玲珑的脸孔。
    短暂的惊异,当时手冢以为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孩子的球技。定睛看清时,手冢发现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背着球袋,拿着球拍。
    “你很厉害阿~你也加入网球部吗?”手冢感到莫名的欣喜。
    那孩子看着他,脸颊优美的线条被夕阳镀上微微的淡金色,半晌,笑意更浓:“嗯。”
    “啊,手冢,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们认识一下。不二周助,和你一样从小开始打球,成绩一直很好。他能来我们学校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大和学长摸着头笑着。
    那时候一片樱瓣似乎顽皮的钻入领口——温暖而柔润,在记忆的边边角角留下一缕微甜的淡香。
    “国光?”里菜轻轻的扯扯手冢的衣袖,“我就在这边看着。你去吧。”
    妻子眼里温柔的爱意,和自己远远相隔的,就是这样一片夕辉下的樱林的距离吧。
    手冢拍拍妻子的头,转身,走向那片灯光伪造出来的落樱漫舞。
    一片粉红被风卷入领口,可惜流年——已无暗香盈怀,只在雪瓣香消玉殒的瞬间,在肌肤留下一丝冰冷的刺痛。
    很冷,真得很冷。
   “嗯,手冢国光先生,一会儿呢,司仪请出神秘嘉宾的时候,请您从左边上台,走到舞台中间拥抱一下水野君,然后会有小孩子给你献花。之后您拿着花到那边的台子后面发表一些感言……”略微有些忙碌和凌乱的后台,活动负责人喋喋不休的向手终解说,光光的秃头在寒冷的天气里冒着热气。
    这样的场面让手冢感到不适应,他用纤长的手指揉着眉心,缓解嘈杂带来的晕眩。这种皆大欢喜的走秀式的爱心,究竟能做得了什么?那个孩子患的是绝症,根本无法挽救,不是吗?
    “这些我在先前的说明里已经看过了——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那个孩子。”无奈之下,手冢提出。
    “哦~好啊。”负责人答应着,那口气说明他不常见到爱心嘉宾真的关心过受捐助人,“那边的工作人员可以带您去。”
    与舞台的五光十色相比,后台的等候室显得如此晦暗,暖气带来的温暖诱惑却丝丝缕缕的从门缝中透露出来。“水野君,你看谁来了——”带路的小姐愉快的喊着。手冢抓住微凉的门把手,轻轻一扭,发出“咔嚓”的轻响。
    屋子中央轮椅上的小男孩,和寄给自己的照片上一样,秀美、孱弱——生命在他的身体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痕迹。而正当此刻,这孩子幼嫩的脸并不像照片上一样苍白,喜悦的粉红在眼角眉梢微微的泛开——他刚才一定很开心的大笑过,那富有感染力的笑意还浓浓的凝结在嘴角。他微微仰着头,额头亲昵的贴在刚刚逗他开心的那人额上——那人柔软的茶色发丝轻轻落在他粉嫩的小脸旁边。
  那人柔软的茶色发丝轻轻落在小男孩粉嫩的小脸旁边。
    手冢的呼吸突然瞬间的停滞。
    那种奶茶般温软的颜色,柔软的仿佛带有某种温度,轻盈的、细碎的垂落而下——许久、许久不见了——
    “啊,手冢先生~!”孩子发出一声微弱但是充满欢欣的呼唤。
    那茶发的主人没有转过头来,依旧只是背对着门口——没有一点反应——完全的静止——完全不正常的静止。
    “你在。”手冢开口,平静得如同往日,在训练结束后本应当人去房空的部室,推开门——就这样,仿佛早有预料的说——“你在。”
    那个略微有些纤瘦的背影站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手冢似乎想起了时光的转换,下意识的补充道。
    “这个活动是合川医科大学和山城基金联合举办的”他转过身来,柔软的发稍划过一道优美的轨迹,和嘴角优雅而精确的弧度十分相配。“这是我的工作——你应该看过资料。或者,应该更仔细的看一看资料。”
    手冢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引起了一些难于挽回的误会。齿间咀嚼着某种苦涩——自己总是引起这样的误会。
    眼前的人,即便在昏暗的背景下也一成不变的光彩照人。获得过国际新闻摄影奖项的著名摄影记者,以捐助重病儿童闻名的山城慈善基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负责人,偶像一般受到瞩目的年轻社会活动家——甚至有人预言待他成熟之后很有可能成为政坛熠熠升起的新星。
    然而这些光环,对于手冢国光而言属于一个陌生人。他所认识的只有那个名字——只剩下那个名字——光阴无情的流逝之下唯一可以握有的证据——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
    “不二……先生?”轮椅上的孩子感受到了那只正在抚弄着自己的额发的手意外的冰凉,不禁抬起头来。
  手冢感到屋子里气氛的异样,想起此时此刻真正应当关注的主题,赶快把目光移向小水野,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开口之间,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你叫水野?”真是糟透了的开场白。
    手冢承认自己无法顺利的给别人带来笑容——一切与温暖相关的情绪他都不擅长——很难想象刚才不二和这孩子说了些什么,让他笑得如此开怀。
    可那孩子却出声的笑起来,瘦小的肩膀不停的耸动:“手冢先生……果然……和不二先生说的一样呢。”
    手冢有些讶异的望着孩子的笑脸。“不二先生说过,和手冢先生交流的话,不可以听手冢先生说了什么话。因为他要表达的东西都表现在他的网球里——所以语言里就不剩下什么了。我第一次在电视里看手冢先生的比赛的时候,真的发现您好像在说‘无论有多困难,都要坚持下去’一样啊……”
    手冢的目光慢慢的移向站在轮椅一旁的不二。他再次背转过脸去,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笑?”
    和大和学长打完一局,天色已暗。小小的手冢擦去额上的汗水,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刚刚结识的茶发孩子抱着球拍笑得正甜。
    “难怪——手冢一直都不说话。看你打球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那个时候的他,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不二先生,应该让水野君到后台去了。”一旁等候的工作人员提示着。
    “好的,你送他过去吧。”不二温和的微笑,拍了拍小水野的头。
    “其实应该您送他上台才是——负责人一直搞不懂您为什么一定要到台下看水野君接受爱心慰问呢?本来应该安排善款负责人和慰问的明星握手的……不过台下的位置已经给您留好了——您现在过去吗?”
    “不——已经,不需要了。”不二轻轻的向手冢的方向望了一眼,“医院的车子在后面待命,见面结束之后直接送水野回疗养中心。我,回去了。”不二向门外走去。向手冢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冷静的微笑着,每走近一步都如同在两人之间拉开万千的距离——擦肩的瞬间难以触及的遥远……而擦肩之后身后的每一声脚步,却又熟悉得仿佛时光从来没有残忍的把那些青葱岁月远远带走——似乎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还有两个年少无猜的少年,刚刚在阳光与汗水的沐浴之下交换过默契的眼神,带着对彼此的信任走向各自的位置。
    “手冢先生,我们该走了。”身后,被意外的长长的沉默弄得有些莫名的惊慌的工作人员推着水野的轮椅催促着。
  “难怪国光这样说——真的,真的很像中学里的那片樱花啊。”观众席当中的里菜,缩着被寒意包围的双脚,仰起头,看那纷纷扬扬的粉红有些眩目的向自己无限的接近。她闭上眼,却找不到樱林中那抹熟悉的暗香——那只温暖的手,落在她头上的时候那种如同他的茶发一般温暖的蜜香……一片雪花落在脸上,刺骨的冷。“果然……还是……让人讨厌啊。”里菜抬手拭去了腮边那颗水珠。
    台上,一个坐轮椅的孩子被缓缓的推了上来。啊,就是这里——是国光就要出场了吧。里菜的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取出小巧的相机,把舞台圈在小小的视野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非常喜欢给自己心爱的这个人拍照,仿佛这样可以把他的一个个瞬间永远留在自己的手里。
    舞台在照相机小小的方框里移来移去,里菜独自体会着等待的欣喜。忽然,一个纤瘦的身影在她的取景框里掠过,单薄、淡定,如风。里菜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名字。
    不会认错。
    不可能认错。
    在身边围绕过十五年的身影——就连擦身而过的体温都可以记得。
    他……
    里菜迅速的把相机从眼前挪开,可眼前只有伪造的樱花无力的碎落。四下张望,全然没有有人经过的痕迹。在哪里——那是他——可是,在哪里。
    里菜没有来由的焦急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抓挠着她。她惊惶的站起身来,向着更远处张望——寒风,雪舞,黑暗的尽头,没有其他。身后的人惊诧的叫喊着:“前面的女士,您这样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了。”
    尽力平息自己的喘息,里菜把目光移回舞台,那里,聚光灯下,那个对她而言意味着一切的人已经走过去拥抱那个可怜的孩子。
    手冢怜悯的,轻轻的拥抱那个孩子。他那可怕的疾病像一场漫长的酷刑,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铺满难以忍受的痛楚。但那个孩子乖巧的表情,不曾流露出痛苦的信息。是因为顽强,还是因为对生命全然的绝望?
    “谢谢您,手冢先生。”早熟的孩子礼貌的道谢,“非常感谢在您能来看我。”
  手冢拍了拍孩子的头,这样的情景之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不二。
    “我一直都在关注您的比赛。我希望您以后可以有更好的成绩。”孩子甜甜的笑着,“虽然我只能待在疗养院里,但是您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不二先生会保留您每一场比赛的录影。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我们都猜他是您的fan……”
    ……
    “手冢先生——请您对我们的活动发表一些感言——手冢先生?”众目睽睽之下,年度慈善形象代言人,网球明星手冢国光,对司仪的提示充耳不闻,向着后台走去。
    “安排失误?”台下的观众爆发出轻声的议论——司仪巧舌如簧的把这一切变成了一个轻松的笑话——开怀笑过的观众随即遗忘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只有前排的那位神情紧张的女士,紧紧的绞着手中布制的相机外套。
    “怎么?惊艳?”展示着身上蕾丝张扬的短裙,中泽娇媚的斜倚在她鲜红色的奔驰跑车旁边,用手指轻压她那燃烧的红唇,敞开的毛皮外套里露出的麻织低胸上衣和纷纷扬扬的雪花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这个远离灯光与人群的角落,黑暗中寂然无声的落雪因为这一抹意外的香艳显得有些迷离的写意。
    轻轻的笑,有些失神。“嗯,漂亮的车子。为什么在这么远的地方等着?不到人群中去show一下吗?”雪花落在茶色的发丝之间,出乎意料的纯洁。
    “讨厌那种气氛。”中泽用手指轻轻的叩着车子金属的冰冷。
    “没办法——那些孩子需要这些活动筹集的钱才能活下去。”
    “我知道,辛苦你了。”
    “为了慰劳我的辛苦专程开着新车来接我?”
    “我可以暂时不住房子,可是这个宝贝急需要一个车库——所以我想,我只好早点下手了。”中泽的手臂温软的环住了不二的颈侧。
    “这么有信心?不做好情报的收集就贸然的出动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浪费……”不二笑语淡然,深深的疲倦。
    “前辈教我的我当然都记得。”中泽的手指轻轻拨弄着不二的发稍,“所以我用记者的特殊的职业敏锐选择了今天……你,今天见到那个人了吧?”唇的香软凑近耳畔。
    还是穿得单薄了吗?雪花扑打在背上,不二感到血液的温度在慢慢下降。
    “果然——从前两天开始就好像心被人偷走的样子,每天偷偷看着这次活动的方案发呆……”中泽看到不二不由自主的沉默,开始咯咯的娇笑,玲珑的舌尖轻轻的逗弄柔软的耳垂,“要不要我把心分一点给你?”
    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痛楚扑面而来,不二埋下头来,试图分享对面微弱的体温。
    “寂寞的时候就不要这么笑了——”中泽抚慰着怀中那柔软的茶色发丝,语气中还是透露出狩猎成功的洋洋得意,“我得感谢那个人,让我赚到了这么好的新年礼物。如果有十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在今天带走了你——我的新年夜可就要过得凄冷悲惨了。”
    “你放心,他不会——任何可能,都没有。”不二感到自己的温度渐渐的和身后的落雪融为一体。
    “放宽心一点~”一个撒娇的吻落在不二唇上,一只娇嫩的小手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神。“我比任何回忆都更加优越的地方就是我有真实的体温,你会发现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比较适合你的寂寞……”
    雪在风中落得无力——那是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他不在了。
    其实他知道,他不在了。
    空荡的房间,暖气的温度。
    自己亲眼看着他离开的,不是吗?
    那时候,自己亲手把他推开的,不是吗?
    血肉与金属碰撞的声音还在回忆里痛着。
    亲手编织一个不能挽回的误会——把世界从某一个时间的分界开始划成两半——那个人,在遥遥不可及的另一边,而幸福与快乐,也在那一边。
    “发生什么事了吗?国光?”一路的沉默,没有开灯的玄关,里菜突然问道。
    “什么?”手冢故作不知。
    “你见到……什么人了吗?”明知道荒唐,里菜还是没有压抑住自己的疑问。
    “你在说什么?”虽然是问句,但那口气显然说明谈话已经不能再继续,手冢想伸出手去寻找壁灯的开关,却突然被一对柔软纤弱的手臂环住。
    “真的……没什么?”手臂和声音一起颤抖。
    心底泛起一丝酸涩,手冢叹一口气,握住那双紧紧相扣的冰凉的小手,用沉默抚慰着她的慌乱。
    “那……一起,去阳台,看日出?”身后的声音终于再次小心翼翼的响起。
    “好——”
    天边,一抹孤傲的鲜红已然敲开了夜色的浓重——那是新年的第一天。
      (第一乐章 落幕)
  第二乐章 飘摇
      如果——重来。
  我会选择不介意你对我是不是爱。
      春寒未褪,花就开了。像不畏惧寒风的相胁,那样急切的把美丽尽都舒展开,毫无保留的把芯袒露出来——唯独怕错过了花期,那赏花的人,不再。
    透过黑咖啡杂着香味的氤氲雾气,不二看见办公室窗外的那枝早樱正欲吐蕊——像早熟的少女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他宽厚的笑——那毕竟是美丽。而小窗角落那抹沉默的带刺的绿意,才是心目中真正值得欣赏的。
    淡淡勾起的嘴角,想到中泽第一次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窗台上大大小小众多的仙人掌盆栽,她开始大呼小叫,用粉嫩的手指在它们周围划着圈子却始终也没敢碰触:“呐,不二前辈,这是干什么,想象自己在撒哈拉?”那天晚上酒精的作用太强烈,似乎只是笑了笑——其实很想告诉她:“它们,会开花的。”
    买回第一盆仙人掌的那天,还记得,是12岁吧。和他打完平生第一场比赛,汗水还未完全消退,走在街上的时候头莫名有点晕晕的,路过那家绿色植物店门前的时候,不过是想停下来在那片植物的香氛中歇歇脚。但是店老板的大手一把扣在这个漂亮的小孩子纤细的肩膀上,用大嗓门热情的招呼着,领着他这看那看。
    一个玻璃橱窗前,茶发的小孩子突然张大了清亮的蓝眸——“这个……”铺着细砂的透明展示温箱里,错落排列着一簇簇生机勃勃的仙人掌,离他最近的那一株,吐出一串明黄色的细小花朵——“仙人掌也会开花啊。”
    “很惊讶吧。”植物店的胖老伯用力的在他肩上一拍,“仙人掌这种东西,个性实在很烂。本来就生得平板严肃木头兮兮的样子,还偏要长那一身细刺,摆明了告诉别人‘我不好惹’嘛——呵呵,所以活该没人愿意给它浇水照顾它喽。不过其实这东西的心里贮满了水分,心是水做的当然很软了。还有一点就是它特别的害羞,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它其实也是会开花的,所以总是偷偷的开那一串小黄花。其实你仔细的看看,每一朵小花其实都开得很精心——一点也不比那些艳丽的大花朵差呢……小家伙,你笑什么?”
    “老伯说的,确实哦……木头样子还一身的刺……”小小的不二笑出了声,睫毛微微的颤动。确实,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呢。
    青学网球部对于新生的训练格外严格,几乎全部是不近人情的体能训练——最初慕名加入网球部的新人很多,一个月的训练之后就只剩下不到一小半了。这些基本的训练对于不二来说并不可怕,唯一的遗憾是作为新人还不能使用网球场——心爱的球拍休息很久了。不出所料,中学之前就取得了一些成绩自己和手冢受到了比其他新人更多的关注,有善意的期待,也有……
    年少时候,不二的天空不太容易覆上阴霾,那些让其他人缠绕不已的不愉快,对他而言不过是身边匆匆流过的无关琐细,在记忆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那些学长不怀好意的挑衅,他只用微笑沉默的应对——那些故意为难的难题,尽力解决罢了。自由自在的中学校园,放课后没有鸟痕的天空,自己最心爱的网球场,还有一起奔跑的那些人……有这一切的围绕,没理由为了区区几个眼色给自己快乐的部活时光凭添阴霾。所以,很快,那些人认定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孩子不过尔尔,渐渐放过了他。
    但是手冢国光,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孩子。他第一天踏进网球场的神情就向所有人说明,在这个地方,他一步也不会退让。那些学长们的挑战,他统统用沉默接受。结果,不言而喻,那些学长们看他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最后,新人们都掌握了网球部的一个铁律——如果哪一天活动结束以后新人们被强行赶出球场,那就是又有一位学长向手冢挑战了;如果第二天看见手冢在部活开始之前就被派了诸如一个人整理球场一类的任务,那便是他昨天又胜了。
    这样的事情在那一年的网球部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的发生着,前一天不二班上的红头发男孩子菊丸在走廊里把这件事情当笑话讲,吃了路过的一位学长一拳。当天晚上,新人们又被学长们铁青着脸早早赶走,离开的时候,不二回头看了手冢一眼,他被一群比他高大的学长围绕着——但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找不到“势单力孤”的影子,他的眼神淡定的如同审视自己的领土——
    自己的领土?是的,这个网球场,是完全属于他的领域。
    那些自以为是的学长们不知道,那个被他们呼来喝去却依然一脸天真的笑着的茶发孩子,时常在训练的空闲对他们的实力冷眼旁观。聒噪的家伙多半没有什么真材实料——那双冰蓝的眼眸将他们的一切动作都尽收眼底,每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在沉默的思索中被计算成反攻的方案,最后,得出需要几个球就可以彻底打垮他们的结论,精致小嘴微微形成一个笑的角度——这些家伙,没有打败的价值。
    这个结论,相信手冢一早也已经得出了——可他就是这样的家伙,一板一眼,有挑战便从不退缩,不论对手。只要在这个网球场上,眼前的一切便都要认认真真的打倒。
    那时候不二时常觉得,在网球场上,如果自己是青空之上遥遥掠过的没有行迹的风,那么手冢就是永远不会动摇的大地。
    那一天突然很渴望一场比赛,和手冢比赛,和他一直隐藏着的左手的实力比赛。       站在手冢班级的门口,不二其实有一点点未知的迷茫——虽然大和学长有意引见他们认识,但是直到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来往。虽然手冢曾经说过“你很厉害”,可是时光一逝,那场景想起来已不真实。那个秀颜冷峻的男孩子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实力,眼镜后面那双难寻表情的眼睛究竟又是怎样看待自己的水平?不二想知道。曾经他以为随着年级的自然升高终究会见分晓,可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迫不及待。
    “你?有什么事吗?”手冢淡淡的声音。
    “啊,手冢同学——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求你——今天活动结束之后,可不可以和我比赛一场?”玻璃窗外暖意融融的阳光背景还有天光一般温暖的笑。
    “比赛?和你?”如果没有看错,手冢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愉悦,“可是,一年级的不允许比赛。”
    “我们在活动结束以后偷偷的比。”不二诡谲的笑容暗示着:这个问题难不倒某个其实经常比赛的一年级。
    “好吧。”抬手之间左肘钻心的疼痛,昨天的伤还在肆虐——手冢知道和这个人要挑战的是用左手的他,一种莫名的推动还是促使他答应下来。
    “真的吗?太好了。”对面那个茶发的天使突然兴奋的跃起,紧紧抓住手冢的双手——这下手肘更痛了——可手冢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白玉色的脸颊泛起的微微粉红所吸引。和我比赛,你这么……高兴吗?
      站在不二面前,手冢其实有一点点未知的迷茫。那个一直笑着的孩子,像不小心失落在凡间的天使。不管那些人怎样欺负他,怎样向他挑衅,他都只是不在意的笑着——像一渊完全看不透彻的湖水,他的强大隐藏在完全未知的某处。究竟是怎样的实力让他面对那些挑衅波澜不惊,自己和他相比到底怎样?曾经手冢以为随着年级的自然升高终究会见分晓,可现在,不二提出的挑战让他发现,其实很早以前,他就已经迫不及待。
    不二丢下球拍向手冢跑过来的时候手冢其实淡淡的笑了,只不过渐渐昏暗的天色下,焦急的奔跑着的不二注意不到。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笑意,棋逢对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左手的疼痛已经接近麻木,坚持,已然到了极限,果然,还是没有逃过那对敏锐的冰蓝。没有一点空隙,不容一点放松,这就是将来要和自己一起去实现梦想的人吗?有他在身旁,那样的高度,真的可以到达吧。手冢开始理解大和学长的欣喜。
    不二激动的抓着手冢的衣领:“你这样带着伤和我比赛我一点也不开心!”一直都是温和的,像最无害的花草或者柔软的云朵,在不二自己的记忆当中,仿佛也找不到什么时候曾经如此激动如此失态过。可是正当此刻,心中的焦急无法解释也无法抑制——这样子任伤势恶化,这样子不懂保护自己,这样子的对手和同伴——根本就不可原谅。
    近在咫尺的手冢的表情依旧淡然,看不出惊讶也看不出疼痛,只有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一泓清茶般平静纯彻眼眸中。“是我自己等不及。”淡淡的声音,不二感到自己动作的静止——“是我自己等不及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强。”那张清秀的脸孔如此柔和,和平常冰冷的紧绷完全不同,可以理解成——他在笑吗?一贯笑意盈盈的不二觉得有点难以定夺。
    这样的话,可以理解成,是对自己的认同吗?
    尽管手冢一直气势慑人的坚持手肘的伤势没有问题,但是情绪激动的不二看上去一点也不比冰山手冢好对付——在两个人的斗争与妥协下,最后以不二用绷带重新处理了手冢的包扎告终。比赛以这样的结果终局,两个孩子都有些疲惫和不甘——分手的路上没有多话。
      不二就这样一路有些昏昏沉沉的向家里走去,半路却被植物店的大伯拉到了这一株开花的仙人掌面前。
    一株开花的仙人掌。暗藏的美好——像生活,像某个人。
    不二抑制不住的笑着,胖老伯用手揉着自己头发稀疏的后脑,半天也想不出自己的话里究竟隐藏着什么幽默。“我只是笑这个家伙太逞强了。”不二的小手指向那株仙人掌,“老伯,我买下它了。”他微微仰起头,脸上笑过的淡淡粉红还没有褪去,安静的、乖巧的,认真的冰蓝色眼睛,在看了一辈子植物的老人眼里,像是一种终于吐蕊绽放了的表情。     第二天,活动还没有开始之前的场地上,手冢整理着场地——这次连罚三天——这个孩子哪怕只是面对拖把也要用很严肃的神情。“呦,手冢。”身后一个愉悦的声音。回头,天使的笑意,不二搬起了一只球筐。“你干什么?学长们就快来了,你帮我的话他们可不会放过你。”手冢不在意的说。
    小天使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类似魔鬼的笑,故意很大声地说:“手冢我来帮你吧。”
    “喂,你知不知道惩罚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还是你想和他一起被罚。”一个高傲的声音从天而降,几个一脸不快的学长看着这个平常似乎非常柔弱的小学弟。
    “学长们不是还说过,也想跟我比赛吗?怎么样,我今天很有空。”不二抬起眼来,直看着那个打伤手冢的家伙。眼色透露出凌厉的挑衅,几乎让那些人后退了一步。
    那天以后,青学的新人们发现学长们的脸色比被手冢一个人修理的时候更加难看了。青学网球部的另外一个变化是:每天被罚整理球场的,变成了两个人。
    像是每一个传说故事的开端,不管怎样的被想起——始终、还是、美的。
  放下尚有余温的咖啡杯,残留的液体在杯底铺下薄薄的一层,被阳光映成有点古旧的金色——像衰老了的太阳。“明亮的太阳最终会说出所有的真相。”不二回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个童话故事——那样一个故事,至今,除了残忍,仍旧没有品味出什么其他的意韵。生命本身就残忍得如同真相吧。
    咖啡色的波光闪闪中,倒影有些憔悴。这个样子远不如报纸上那些镶着花边的小框框里的模样风光。托中泽的福,这几个月里,自己也一度成为了花边新闻里的人物——绯闻女主角另觅新欢一类的。
    中泽是对的,这些新闻把自己从一直以来难以承受的某种压力下释放出来——漫步在同一个城市,不再担心会遇到那些与过去的时光相关的人;远在国外的家人一向放任着自己,这样的消息其实是让他们安心的吧。
    现在是春天的早晨,生命的痕迹到处都压抑不住。忘记了是谁告诉过自己,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那个时候年纪太小,头脑里大约想象着每个人都把死亡捧在手里走来走去这样的荒唐画面。此刻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是把已死的过去捧在手里,在这个忙碌的尘世擦肩而过,继续着生命这个沉重的任务。
      该回家了吧?已经连续工作了两个通宵。中泽因为养母生病赶回美国已经一个星期了——没有了这最后的一点约束,工作再次毫无限制的吞噬了不二的生活。收拾起三天两夜的疲惫,不二决定先回家睡一觉,最近时常发生的胸闷让他多少收到一些警告。
    面对电脑的屏幕太久,眼睛已经有点不适应街道上毫不掩饰的阳光。写字楼的玻璃门,明净得有些空旷,可以看见对面街上往来的人群。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阳光的折射,总之今天的视线好像有些不太好,什么都有可能看错,那个街对面走过来的人,这样看上去竟然觉得像——
    “手冢?”
    不由自主还是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不二停在玻璃门里面,不敢向外跨出一步。这个被玻璃窗和太阳光迷离了的空间里,仿佛会产生幻觉的吧?走出去,外面是真实的世界吗?手冢在那里?
    淡淡的表情,冰冷却不紧绷的脸部线条,不二最常见到的,手冢的表情;只有不二才经常见到的,手冢的表情。两重玻璃门之间圈出一个写意的空间——不用再担心是过度疲劳的幻觉了,手冢近在眼前。
    “水野,他……”见到不二,手冢的表情说明他并不意外。
    不二微微怔住,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工作的缘故两人不得已的一次交会——那时候,落荒而逃了呢。心底淡淡的酸是浅浅的自嘲。“嗯。上个星期四的凌晨……很遗憾。”那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二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可是我听说,原因并不是他的病……”
    “医疗事故。合川医大附属医院使用了不合格的药品……”这个事实被陈述了多次,不二已经麻木,但是手冢还是全身一震,他开口想说什么,可是不二接着说下去:“报社和基金会为了澄清与这次事故的责任正在加紧工作,我已经连续加班两个晚上了……”
  “为了推卸责任拼命的工作吗?”手冢感到有些难以接受,“我是那个孩子的捐助人,为什么我完全没有知情权?”
    不二抬头看着手冢,苍白而缓和的脸色:“我们帮助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有生还的机会——我们的工作是给他们不放弃生存希望的权利。我们凭着信念工作,但也有很多人觊觎我们可以接触到的资金。任何丑闻都可以被他们利用成攻击我们的武器。而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你们现有的工作凭什么就要得到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当生存教会了人太多的东西,手冢不再是那个相信着希望所在的方向的孩子。他面对的是一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是曾经在他对面笑得纯净如天空的人。
    不二感到一丝寒冷和无力从脚底漫起。“当然,您有权提出质疑。”受捐助的患儿水野意外去世以后的这几天,不二已经应对了太多来自各方面的目的不一的“质疑”;无论如何尖锐的刁难,他都坚持给对方一个毫不退让的坚定表情。
    可是,果然,现在已经太累了,怎么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所疑问,您可以通过正规程序提起投诉,我们的相关部门会开会和您探讨,手冢先生。”
    不二对他的称呼让手冢几乎一凛,突然感到自己刚刚的态度太过咄咄逼人,“我不是说……我不信任你。”
    “我知道……”不二背在身后的手悄悄的撑住了玻璃门,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脸上浮现出熟悉的笑意。此时此刻手冢才认出自己面前的是不二周助,是自己相识多年的那个人,那个会一直笑着说“我知道”的人。“我当然知道……手冢……我只是,说程序……”
    “你——”手冢突然发现不二的脸色苍白得可怖。
    “水野,他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他一直希望可以像你一样、奔跑……但是他早就已经不记得跑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不二低下头,茶色的发丝轻轻滑落,“进行性肌营养不良,事实上就是整个身体的慢性死亡——在现在这个时候、在现在这个时候离开,对他来说,或许更好也说不定……”
    “不二,你……”手冢发现他令人担心的微微摇晃。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手冢……”痛楚的窒息感,不二的身体顺着玻璃门慢慢的滑下。
    “你怎么回事?”手冢敏捷的伸出双手抓住不二的肩膀。
    “啊,我?”不二艰难的发出轻轻的笑声,“我……没事。”
    “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
    “手冢?你说什么?”不二突然张大了眼睛。
    手冢看着那张几乎靠到自己肩上的脸,苍白但是依然精致美丽,此刻的表情有一点错鄂。这是一个熟悉的场景,两个人这样的距离——那时候自己也不客气的对他叫嚷:“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
    “你再说一遍?”那个人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吗?不然,不然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
    手冢忽然觉得呼吸是一项很沉重的任务,他用不自然的迅速扶起那个人向门外走;“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肩上,那个人的呼吸滑过一抹轻轻的笑意,好像在说:“你也记得啊,手冢。”     记得。
    那个时候。
    天高云淡,风很清。
    第一次拥有那么广阔的空间。
    一群初次参加中学社团集中训练的孩子,雀跃着,那么高远那么明亮的天空,现在,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吗?对于青春而言是怎样的奢侈。
    菊丸好像一团跳荡的火焰,这家伙平常最讨厌体能训练——看来不过是借口,有遍山葱翠的诱惑,他跑得比谁都快。他的搭档大石就在后面跟着,温和的笑着,任他择最危险的路走——大石是一个真正心地温柔的人,总是选择默默跟在其他人身后,悉心的守护。那个不起眼的孩子河村原来有很大的力气,拿起网球拍的时候跑起来连学长也跟不上他。乾也是从中学以前开始打球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是一个带着方框眼镜、科学怪人似的家伙,满口的数据和他的形象倒是很相配。
    无论如何,那时候还小——训练的计划、网球部的水平一类的事情,有学长去担心,他们只要呼吸这自由的空气,享用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家长管束的日子就好。
    “喂……你……”手冢板着脸打量着不二,一张万年不倒的招牌笑容——昨天这个家伙居然冒着那么大的雨跑回球场去拿自己忘在那里的训练计划。“你不要紧吧?”努力了半天才问出这样一句话。“什么?”小熊天真而无辜的笑容,一双蓝眼睛令人生气的期待的闪啊闪的。
    “你不用看我,我不会谢你的!”手冢的口气比表情更僵硬,“总而言之就是因为你整理球场的时候那么多话才会吵得我忘了拿计划表,本来也是你的责任!既然淋那点雨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那训练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手冢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年级生的领袖,一年级的体能训练已经全权由他负责。
    “Roger!”不二笑得云淡风轻——早上收到那张训练表的时候明明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是,他是手冢,是让大家都心甘情愿跟着他的手冢,偶尔嘴上逞强一些,也无足介意吧。人群的背后,不二偷偷的咳着——昨天如果有一把伞就好了。
    再美的风景也不能抵挡手冢制定的体能训练表和手冢冰冷的表情恐怖的配合——几天以后,就算是最活泼的菊丸也脸蒙菜色。
    菊丸一直不明白,不二是怎么始终保持那种漂亮的脸色和优雅的笑容的——作为同班同学、前后桌和同一个社团的成员,两个人应该是看起来最亲密的朋友,可是菊丸总是觉得不二根本就不可思议:
    上课的时候他是怎么可以一边捉弄自己一边关注老师嘴里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有时候两个人在课堂上放肆的大笑起来,被抓起来回答问题,不二的答案总是完美到让故意刁难的老师抓头,而自己,不用说,永远是当掉;
    刚刚加入社团的时候觉得不二看上去柔弱得不像是运动社团的成员,可是第一次体能测试以后,自己趴在地上哇哇大叫(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吧,大石很担心的样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熟悉起来),可是不二微笑的嘴角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尽管呼吸得起伏说明他的体力消耗也已经接近极限,但是他依然好好得站在那里笑着,一如平常——对了,当时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倒下,是手冢,他的表情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这个时候的不二正望着远处下山的太阳——茶色发丝被晚风轻轻牵着,优美而淡定。开玩笑的吧,刚刚结束的那么恐怖的训练在他身上几乎没留下痕迹。“不二,你就不累吗?”吵了半天也被大石安慰了半天的菊丸小猫蹭到不二身上,抓住他摇晃——突然发现不二并不像他想象的一样站立得那么稳。
    “英二,别这么摇……”不二的笑声有点无奈。
    “咦?为什么觉得你热乎乎的?”天真的小猫扑闪着眼睛。
    不二骤然有点紧张,“错觉。”他说。转过脸来用一双澄澈的蓝眼睛不容反驳的盯着小猫懵懂的眸子——“是错觉,知道了吗?”
    “唔——唔”菊丸被半哄半吓的混过去,可另外一双敏锐的眼睛早已盯紧了这边异样的情形。
    “不二你有什么问题?”手冢走了过来。
    (都怪英二~!)“没事。”笑容尽力自然一点,可是手冢的手已经向额头摸过来,不二赶紧向一旁躲,脚下一软,左膝向地上跪下去……
  “哎——你!”手冢伸出手抓住他的双肩,不二顺势滑倒下来,头落在手冢肩上,茶发的小脑袋格外沉重,令人担心的热度——可还是笑着:“没事啦。”
    “这个样子也叫做没事吗?”手冢变了脸色。
    “……生气了……”周围一圈不知所措的孩子惴惴着。
    “大家,把接下去晚饭前的训练任务完成。”沉默了一下,手冢做出了决定,“菊丸,今天我和你换班值日,我送他回去。”
    “我盼很久才轮到值日的——为什么还要做晚饭前的训练!”菊丸的惨叫改变不了手冢的决定——这是无庸置疑的,不二被逗得笑出了声,可是笑意里,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了下去。     昏昏沉沉之间,头好像被左右摆弄了很多次——“喂,你就不能起来吗?”一个又焦急,又无奈的声音。不二努力尝试了一下,可是滚烫的眼皮依然沉重,还是睁不开。“这样子到底怎么样吃药啊?”迷迷糊糊的,两片药片被硬塞到唇齿之间,头被生生的扳起来,玻璃杯冰凉的边沿压到了嘴唇上——等等!开玩笑吧……从这个角度灌水?
    集中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不二抬起右手推开了那杯水,挣扎着咳嗽着——但同时又笑着:“手冢……你这样子照顾病人……会死人的……”他拼命的挪一挪身体,微微的坐起来,接过手冢手里那杯水——药片在双唇之间已经融化成深深的苦味,可是笑容因为手冢有趣的尴尬表情更加灿烂。
    吞下药片,不二重新缩回被子里,看着手冢一直笑。“闭上眼睛!”手冢发现那双笑意满满的冰蓝色眼睛自己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大石说感冒了就要吃药然后睡觉。”手冢搬出了专业护理人员的意见。
    “我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不二再也按捺不住,吃吃的笑出了声。手冢的脸一下子更僵硬了。那时候小小的手冢还并不比不二高很多,要把他完完整整的弄回宿舍还真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其中一定有很多狼狈。
    “不许问这么多问题。”手冢拉过被子,把那张微微泛红的美丽笑脸狠狠的盖上了大半张——可那对晶亮的眸子里还是弯弯的盛满了笑意——躲也躲不掉。手冢发现不二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其实他那些队友又有哪一个好对付呢?那只又吵又闹的红毛小猫菊丸就不说了,那个架着眼镜的数据机器人乾也不说了——就连那个看上去一派老实羞涩的河村,只要一拿起网球拍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大石似乎是一年级的所有人里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个,人也细心温和,只不过一开口说起话来就让自己难免冷汗长流。可尽管如此,手冢还是觉得他中学里最大的灾难就是不二周助。
    他那天使样的笑容不知骗到了多少垂爱,看上去绝对柔弱乖巧无害,可是暗地里的恶作剧天赋着实让身边所有的人随时为自己的生存安全捏一把汗。尤其可恶的是,这个家伙从来不畏惧任何形式的严肃与冷淡,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仿佛随时随地可能打自己的主意。而最最让手冢恼火的,还数自己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的对一张如此灿烂的笑脸大发脾气。只能任那温暖的微笑在自己身边左绕右绕。
    最后瞪了那张笑脸一眼,手冢转身向房间门外走去。“啊,对了,今天吃手冢煮的东西呢。”小熊在床上喃喃着。虽然在提出交换值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煮饭”这个意象,手冢还是禁不住全身一凛。他感到头皮的硬度前所未有——但还是闷声不响的向厨房走去。
    时间在半睡半醒时间不知道溜过去了多少,感冒药的作用在不二身上缠绕。四肢无力,伸手摸摸头,薄薄的一层汗水,细碎冰冷——头似乎没有那么热了。舒一口气,不二正打算在被窝里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厨房里一声巨大的怪响让他不禁从床上跳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顾不得头发还有一些凌乱,不二摸到厨房门口——可里面的景象看起来悲惨到连不二也笑不出来了……这还是早上出发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吗?满地是七零八落的菜叶,一堆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盆盆碗碗装着莫名的物体,一种漆黑的粘稠液体正从一只在火上哀鸣的锅子里汩汩的流出——
    “快……关上火……”不二赶紧发出第一个指示,手冢看到他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照办了。
    “手冢……你……看过别人做饭吗?”镇定了半晌,不二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问题(会不会做饭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讨论的价值了)。手冢不语,有点脸红。
    不二蹑手蹑脚的走进厨房,灵巧的把那些惨遭屠戮的菜叶收拾成一堆。还勇敢的把头伸到那只冒着黑烟的锅子上空看了一眼:“嗯,原本打算做咖喱的——材料还剩下吗?”他回过头来看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手冢,正尴尬的抬手指了指旁边一堆纸袋。
    “我可不可以试试啊?”不二绕有兴味的笑着——仿佛不是他来帮助手冢,而是手冢要满足他的一个任性要求。手冢看他一边看着包装上的说明思索着,一边开始把配料往容器里倒,还小心的尝一尝,看上去有模有样——“你会做饭的?”手冢问。
    “其实也是第一次了——但是曾经看到妈妈做饭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吧。”不二搅拌着容器里的东西。手冢沉默——开始学网球以后,好像就很少有时间好好看一看母亲的背影了。“不二——很恋家的样子。”其实手冢最不喜欢的项目就是闲聊,可是现在叉着两只手白白站在那里看别人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他而言实在比闲聊更加尴尬。他只好强迫自己找点话说。
    “嗯~”那个纤瘦的背影愉快的回答。“我最喜欢大家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感觉。我有一个弟弟,明年也来我们学校——他也打网球的,到时候要请你多多关照了。”回头,那张明净的笑脸让人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悲伤——永远也不该悲伤。炉火上,冒着泡泡的一锅新的咖喱酱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辛辣气息。
    “好像,确实,是咖喱的味道了。”手冢感叹。不二确实很聪明。无论干什么都会引人注目。很多人说他是“天才”。刚刚进入国中的时候,得知部里有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手冢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和由兴奋而生的淡淡紧张。
    他以为自己的国中的网球生涯会在自己渴望的激烈竞争中度过。可是这个笑意悠然的孩子,根本看不出和“竞争”有任何联系——一切仿佛都是轻轻松松的落入他的手中——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吗?永远不会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极限,一切都只是点到为止,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明明还可以更令人惊讶。
    “就这样在还没有煮好的时候,猜它的味道——最让人兴奋了是不是?我觉得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最有趣了。”不二很孩子气的看着冒着热气的锅子。“那是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让你觉得无聊吧?”手冢随口回应。“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比如说——手冢。所以,手冢很有趣。”那张天真的笑脸流露出的纯净神采让手冢只好沉默。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自己、“有趣”、的人。
  那天晚上,青学未来的网球部部长度过了他入部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危机。“真想不到,手冢煮的东西味道还不错……”虽然大家多多少少都被辣得脸色有点泛红,但是比起前一天乾的“杰作”,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不二应该也恢复了。”大石看到不二神色愉快的给大家盛咖喱,感到松了一口气。“感冒其实很好治疗的——只要吃了药好好保暖……”
    保暖?手冢猛地一凛——刚刚他穿得那么单薄,在没关窗子的厨房里一直……
    目光所及,一张微笑的脸,可是脸色那么……
    赶紧伸手试探,额头像燃着一团炭火一样——比回来休息之前更糟糕了。
    “砰”地从桌边站起来,手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不二的衣领就往房间里拖——
    “明明烧还没有退,谁允许你跑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心里后悔不迭,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被抓住的那只小熊身上软软的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只好“呵呵”的笑着。手冢心里有种莫名的怒气,不知道是对不二还是对自己,走到走廊的尽头狠狠的一拐弯——“砰”一声闷响,慌忙回头的时候,不二的小手正揉着被墙角撞到的头。
    “说实话——手冢,你这样照顾病人,会死人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很重的病,我一定会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大概还能多活几天……”
    那是不二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个又尴尬又恼火小家伙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调皮的在眼前跳荡了许久。一夜之后,被子依然严丝合缝。不二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把早上清新的阳光在指缝间裁成一条一条——骨节钻心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残留了一点点疲惫。右腿,莫名其妙的一阵阵酸麻——仔细感觉,好像有什么压在一旁。目光转过去,床边坐着一个人,一颗深色头发小脑袋枕在那里睡着了——“手冢?”
    不二的叫声一下惊醒了那人,他猛地弹起来,由于疲惫而有些失神的双眼不太适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
    “手冢……”不二定定的看着手冢的脸,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左脸——手冢下意识的也按着他的动作去做——滑稽的凹凸的花纹,床单留下的“艺术品”。不二的笑声,明亮、有力——说明了他健康状况的恢复。手冢赶忙把捏在手里的眼镜戴上,尴尬的背转过脸去。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得去训练——”手冢急急的朝门口走过去。
    “等等……我也……”不二喊住他。
    “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今天不许出去活动。”手冢甩给他一句。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不二抗议。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从床上滑下来,跑到手冢眼前,用手拂起自己细碎柔软的额发,把额头贴在手冢的额上。
    手冢觉得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带着淡淡清新的蜜糖气味毫无征兆的靠过来。一瞬间有一点纠结的错乱。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在那么近的地方,很认真也很急切地看着自己。手冢是一个有些早熟和冷漠的孩子,早早就告别了撒娇的年纪,这样近切的靠近一个人,哪怕亲如父母,也只是记忆中很遥远的事情了。他脸上突然有点发烧——却完全撤不开脚步。
    纸门在这个时候被毫不客气的拉开——四个男孩子大呼小叫的同时挤进来,“你们——!”手冢几乎下意识的抓住不二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惊讶的瞪着那几个笑嘻嘻的家伙,“训练……”
    “学长们接受了我的建设性建议,决定按照我的想法更科学的改进一年级的基础训练内容。”乾拿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眼镜的寒光一闪,“根据我的计算,改进之后训练的效率可以提高至少30%。”
    “乾真得很努力啊……昨天他花了半个晚上和学长们论证……学长们最后终于都同意了……”(其实是都睡着了……)河村有点腼腆的说。
    “所以呢~所以呢~”一只猫咪开始大叫——“今天早上的训练内容改成大家对新的训练计划的讨论……我们可不是同情发烧的病号和一夜没睡的护士哦……”
    猫猫的话没说完,就被大石急急的把头按了下去——“科学的训练计划很重要的——我仔细看过了,乾的训练计划真的很不错,还针对每个人的不同特点作了不同的安排。他真得很有才能啊。怎么样?手冢?我们大家很快就要二年级了,可以成为主力球员……大家真的都很激动呢……”
    “……”手冢看着那些笑脸,转过目光又看看自己两手之间抓着的这个——他慢慢的低下头——他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心里的温暖在脸上只化成了表情淡淡的柔和。“好的,我同意。”
    那后来的记忆好像幻化成笼罩着淡淡光晕的梦境。乾的数据配上大石长篇大论的解说依然动摇不了手冢脸上严肃的表情,菊丸一直吊在不二身上摇摇晃晃、胡乱插嘴——不知谁为了调节气氛在河村手里塞了一只球拍~燃烧的热情让清晨的会议变成了活泼的闹剧……那些清爽的毫无杂质的笑声,从小小的房间直冲而出,高高的向上——头顶上,是纯然的光明——无猜的年纪里透明的、笃笃定定的阳光……
    是了,是梦境——那已然是时光流水里远去的一点晶莹——还记得的,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是笑了——无可怀疑的最真实的笑容。     那天晚上,青学未来的网球部部长度过了他入部以来的第一次重大危机。“真想不到,手冢煮的东西味道还不错……”虽然大家多多少少都被辣得脸色有点泛红,但是比起前一天乾的“杰作”,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不二应该也恢复了。”大石看到不二神色愉快的给大家盛咖喱,感到松了一口气。“感冒其实很好治疗的——只要吃了药好好保暖……”
    保暖?手冢猛地一凛——刚刚他穿得那么单薄,在没关窗子的厨房里一直……
    目光所及,一张微笑的脸,可是脸色那么……
    赶紧伸手试探,额头像燃着一团炭火一样——比回来休息之前更糟糕了。
    “砰”地从桌边站起来,手冢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起不二的衣领就往房间里拖——
    “明明烧还没有退,谁允许你跑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心里后悔不迭,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被抓住的那只小熊身上软软的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只好“呵呵”的笑着。手冢心里有种莫名的怒气,不知道是对不二还是对自己,走到走廊的尽头狠狠的一拐弯——“砰”一声闷响,慌忙回头的时候,不二的小手正揉着被墙角撞到的头。
    “说实话——手冢,你这样照顾病人,会死人的。”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得了很重的病,我一定会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我大概还能多活几天……”
    那是不二那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一个又尴尬又恼火小家伙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嘴。
    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调皮的在眼前跳荡了许久。一夜之后,被子依然严丝合缝。不二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把早上清新的阳光在指缝间裁成一条一条——骨节钻心的疼痛已经消失,只残留了一点点疲惫。右腿,莫名其妙的一阵阵酸麻——仔细感觉,好像有什么压在一旁。目光转过去,床边坐着一个人,一颗深色头发小脑袋枕在那里睡着了——“手冢?”
    不二的叫声一下惊醒了那人,他猛地弹起来,由于疲惫而有些失神的双眼不太适应的看着窗外的阳光。
    “手冢……”不二定定的看着手冢的脸,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左脸——手冢下意识的也按着他的动作去做——滑稽的凹凸的花纹,床单留下的“艺术品”。不二的笑声,明亮、有力——说明了他健康状况的恢复。手冢赶忙把捏在手里的眼镜戴上,尴尬的背转过脸去。
    “居然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得去训练——”手冢急急的朝门口走过去。
    “等等……我也……”不二喊住他。
    “感冒了还勉强,真是胡闹。今天不许出去活动。”手冢甩给他一句。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不二抗议。
    “你还发烧……”
    “已经完全退烧了——不信你看。”不二从床上滑下来,跑到手冢眼前,用手拂起自己细碎柔软的额发,把额头贴在手冢的额上。
    手冢觉得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带着淡淡清新的蜜糖气味毫无征兆的靠过来。一瞬间有一点纠结的错乱。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在那么近的地方,很认真也很急切地看着自己。手冢是一个有些早熟和冷漠的孩子,早早就告别了撒娇的年纪,这样近切的靠近一个人,哪怕亲如父母,也只是记忆中很遥远的事情了。他脸上突然有点发烧——却完全撤不开脚步。
    纸门在这个时候被毫不客气的拉开——四个男孩子大呼小叫的同时挤进来,“你们——!”手冢几乎下意识的抓住不二的肩膀把他往后一推,惊讶的瞪着那几个笑嘻嘻的家伙,“训练……”
    “学长们接受了我的建设性建议,决定按照我的想法更科学的改进一年级的基础训练内容。”乾拿出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眼镜的寒光一闪,“根据我的计算,改进之后训练的效率可以提高至少30%。”
    “乾真得很努力啊……昨天他花了半个晚上和学长们论证……学长们最后终于都同意了……”(其实是都睡着了……)河村有点腼腆的说。
    “所以呢~所以呢~”一只猫咪开始大叫——“今天早上的训练内容改成大家对新的训练计划的讨论……我们可不是同情发烧的病号和一夜没睡的护士哦……”
    猫猫的话没说完,就被大石急急的把头按了下去——“科学的训练计划很重要的——我仔细看过了,乾的训练计划真的很不错,还针对每个人的不同特点作了不同的安排。他真得很有才能啊。怎么样?手冢?我们大家很快就要二年级了,可以成为主力球员……大家真的都很激动呢……”
    “……”手冢看着那些笑脸,转过目光又看看自己两手之间抓着的这个——他慢慢的低下头——他从来不善于表达感情,心里的温暖在脸上只化成了表情淡淡的柔和。“好的,我同意。”
    那后来的记忆好像幻化成笼罩着淡淡光晕的梦境。乾的数据配上大石长篇大论的解说依然动摇不了手冢脸上严肃的表情,菊丸一直吊在不二身上摇摇晃晃、胡乱插嘴——不知谁为了调节气氛在河村手里塞了一只球拍~燃烧的热情让清晨的会议变成了活泼的闹剧……那些清爽的毫无杂质的笑声,从小小的房间直冲而出,高高的向上——头顶上,是纯然的光明——无猜的年纪里透明的、笃笃定定的阳光……
    是了,是梦境——那已然是时光流水里远去的一点晶莹——还记得的,只有那个时候,自己、是笑了——无可怀疑的最真实的笑容。
        睁开眼的时候不二知道自己笑着,嘴角凝结着深深的苦涩。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了——那些已经消逝再也追不回的时光,当时越快乐,回望也便越凄凉。
    四顾,是自己的家。什么时候回到家里了?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个时候……那个人……
    不二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皇的四下张望。
    窗边,那个背影——还在。
    呼吸,哽在咽喉——笑,却不能出声。
    那个背影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熟悉的、冷静的。
    “一个人的时候要注意一下身体。你总是那么放松警惕。”手冢冷冷的开腔。
    不二无力的笑笑,蕾丝装饰和随处可见的芭比娃娃说明现在这个房子有一个非常高调的女主人。这样的场景让人感到虚假的安心。“抱歉……”害你担心了——这句话只能说在心里。
    “还好这次没有发烧。”手冢说得似乎不经意,眼光在不二身上淡淡停留了一刻。
    笑意,有些意外的突然涌上嘴角,就好像心里一种难以压抑的回忆里的喜悦感受:“你试过了?”
    意外的温暖阻塞成淡淡的惊讶与沉默——两个人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回忆的温度还没有完全退去,寒意已经爬上心头。
    自己,这是在说什么。只是无意间没躲开那熟悉的面影,只是身体的酸痛放松了神经的紧绷——只是不合时宜的陷入了一场梦境。不二觉得似乎该笑笑,可牙齿却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已经不是天空了无遮拦的十二岁——过完这个开花的早春,二十二岁也要与自己挥别。这其中时间拖曳而过的空白与苦涩,仅仅一个梦境中的眼神怎么可能填补……
    手冢觉得自己应当立时抽身而去——是的,这是此时此刻自己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当他踏进这个房间——看着属于两个人的平衡而稳定的生活,他把那一瞬间心头的酸涩解释为终于的解脱。总要到了这样一天,心头的某些煎熬才能渐渐平静下来——自己就是因为无法逃离的歉疚才会一直在意识的深处看到那抹绝望的冰蓝色——是的,是因为歉疚……
    歉疚……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歉疚可言。
    只有自己才知道吧——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真相——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问心无愧。可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没法留下一个放心的潇洒背影。一而再,再而三卑微的牵缠着。
    手冢有着严谨的决不轻易上扬的嘴角——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的苦笑。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一个人对自己的嘲笑——毕竟不是英雄。
    “你……没吃东西吧?我刚刚,弄了一点……”屈服于内心中多停留一刻的渴望,手冢开口。
    不二知道刚刚自己的问话像一道危险的刃在感情最后的边缘擦出了警告的火花,这一次,他非常小心的点头,连笑容都好好的控制着。“手冢——居然学会了做饭?看来……里菜她……还是老样子……”这个话题或许比较适合用来安慰——两个人他们之间有着不需要担心的安全距离。
    手冢的嘴角微微一动,他没有回答。
  看到那碗速食面的时候不二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喝一口汤,果然——忍笑硬吞下去,他含笑的冰蓝色眼眸里映出那个人因为尴尬而更加紧绷的脸部线条。“我猜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里菜掌厨吧?”
    “如果觉得我做的东西更可怕但说无妨。”不二一贯坦荡的微笑让手冢没办法再坚持不近情理的紧张,他的口气终于开始缓和。
    “不,我只是觉得——里菜真的为你变了很多。她一直是说到做到的。”不二淡笑。手冢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看着那个浑身湿透的女孩子冲着自己喊:“为了手冢,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确实震惊——只是,当时、料到过今天吗?
    “不二……有没有想过……”手冢终于觉得应该谈一点与现实相关的问题,“再见一见里菜——我们几个,像从前一样见一见面——你可以带着你的女朋友到我家里来……”手冢看着不二的脸,还是忍不住话锋一转:“毕竟,你和里菜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依然,是逃避。
    不二无声无息的笑——那清淡的笑意让手冢感到胸口的闷痛——不二失去的,何止是青梅竹马的里菜,还有青学的那些好朋友,还有曾经一切的一切欢快的时光,他都失去了。而自己,那么狡猾的,还牢牢地握着这一切。
    突然间升腾而起得自责让手冢没办法再在这里停留,他匆忙的整理自己凌乱的情绪,拔步向门口走去——“我,回去了。那些话当我没有说过。”
    “好啊。”转身之间身后响起清淡而平静的声音——“好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去拜访你们。”驻足回头,手冢看到那人眼里的神色与自己并无二致——既无奈、又痛楚、也期待——人有时就是会脆弱得一模一样。     “说——你想我。”这是中泽冲进放下她那堆可怕的行李以后第六次说这句话了,在短短的三十分钟之内。不二哭笑不得的看着她购物的成果——就算是养母病愈心情大佳——也未免太夸张了。
    “喂,我这次因为担心你的身体连酒店的帅哥经理都放过了——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多少补偿我一下吧。”中泽抓住不二的衣领开始明目张胆的撒娇,像个稚嫩的小姑娘。“……”不二看她那情状一时找不出话来答对,只好拿微笑先应付着。
    不二没有料错,中泽的小女孩儿兴致不一会儿就消退了,玩世不恭的冰冷表情慢慢的攀上两颊,目光幽幽的看着不二遥远的笑脸:“不二前辈,有时候也很无聊呢。”踮脚,她在不二脸上轻轻啄吻一下,漫不经心。不二补偿式的也吻了吻她的发际。
    “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哦。”中泽柔软的搂上不二的脖颈,把头枕在肩颈之间的温暖,“你有问题——你见到那个人了。”不出所料的感受到皮肤相触的那个人体温细微的变化,中泽轻轻一笑,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
    不二知道没办法收回身体的僵硬——其实也没有必要对眼前这个人隐瞒什么,只好也跟着她淡笑。
    “而且——他到这里来过了。”中泽轻轻嘟起嘴。
    “你怎么知道?”不二惊讶。
    “你看这个屋子里的空气的眼神……和只有我在这里的时候不一样了。”
    虽然一切情绪都被轻易的窥破多少让人感到有点不安,但不二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对于中泽出人意料的敏锐感到无比的欣赏——这是一个天生要进入新闻界的人。心里有种疼爱的情绪,他轻轻摩娑那秀美诱人的后背。
    “真不公平——早知道就应该去和那个白人帅哥开房间。我在担心你又不节制的工作,你却在家里招待狐狸精……你笑什么?”这回轮到撒娇的中泽感到不可思议——不二居然突然笑起来——完全无法压抑的笑到脸色泛起淡淡的粉红。
    中泽不知道自己讲了一个怎样的笑话——把那样一个人和“狐狸精”这个词汇联系起来。
    “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中泽的粉拳在不二胸前拼命的捶打。那因为止不住的大笑而微微耸动的肩膀,白皙的脸庞淡淡漾开的玫瑰色调——中泽有点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这个诱人的美丽的猎物,因为那颗如论如何也不肯就范的心而显得更让人兴奋。那些为自己完全沦陷的男人们,不论当时怎样值得炫耀,过后也不能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和这个人分别的短短几日,中泽觉得自己的寂寞不是其他男人的陪伴填补得了的。这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就叫做思念吗?自己竟然也会有思念的一天——曾经看着那些在自己面前流着泪说着想念的人那样冷酷的笑……
    “我问你——你和那个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中泽很少过问不二心中所想,偶尔拿不二的心事来搬弄不过是想要挟不二满足她一些任性的要求——今天她的执拗让不二感到惊讶。她似乎很不满意的用指甲轻轻抓伤不二的皮肤,这副样子让不二感到陌生。
    中泽的吻在不二颈侧留下一片鲜红的花瓣——不二突然出于一种微微疼痛的迷乱说出了让自己也感到惊讶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连一个‘爱’字,都没有提过……”
    我们之间——这个词像一个不堪承受的重罪,不二知道心中的一阵绞痛是天意对自己失言的惩罚。我们?自己,有什么权利说“我们”……
    中泽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无名的怒火——她知道这意味着那个人对于不二来说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她突然有一种被人比下去的落寞——这是她从来没有遭受过的待遇。“你们真是两个虚伪的家伙!”她有些恶毒的说。
    “美绪……求你……”自己倚靠的怀抱开始颤抖,中泽抬头去看那张美丽的脸孔——一泓潭水般莹然欲碎的表情,那些冰冷的痛苦都沉浸在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平静的深处。中泽感到身体里燥热的嫉妒骤然熄灭。她几乎不敢呼吸。
    “求你不要再探寻那一个角落——我心里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随你进入,只是求你把那一点点空间留给我——那些回忆是我和那个人共同拥有的唯一的东西。”就是那样的表情——突然之间让看的人都痛得窒息。让人只好由着他任性的痛苦。
    中泽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像渐渐被抽走,悻悻的败下阵来。“就是最讨厌,你那样子的表情——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向不二怀抱的更深处钻进}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大雨滂沱的诗句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