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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木头》by十里柔
也曾有人替他咬牙切齿:以你的家世,若当初。。。他眯眼,打个大哈欠:那又何来今日的悠哉游哉?时常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依你的才华,本该能。。。他摇头,一翘二郎腿:那又怎得今日的不姿狂荡? 青春一晌,若得浅斟低唱,浮名何堪计较?那一日,柳清风抱着酒葫芦,指着一株满是疙瘩的榆树笑嘻嘻:“清风所爱所想,不过是能得那榆木疙瘩开了窍尔!” 他身后有人,满眼里都是纵容,带了旧伤痕的大手伸出,却生生抢走他亲爱的酒葫芦,充满磁性的声音入耳:“主人,属下得罪,您不能喝酒。” “如果我偏喝呢?”他眯起眼,分明明是在撒娇。 “请主人责罚。但酒伤身,不能喝。”那人一怔,下跪低头俯身,分明明是当了真。阳光之外,我们这些好事的偷偷乐了,果然是好大一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啊! 原文地址:
楔子 身无分文,他随手揪下草枝,散了褴褛的衣衫,一面懒懒散散地磨牙,一面是浅浅地笑。 有人替他咬牙切齿:以你的家世,若当初…… 他眯眯眼,打个大大的哈欠:那又何来今日的悠哉游哉?既已如此,何须又论得丧。 名动京华,他随手掷了上好的紫金狼毫笔,乌黑发亮的墨汁盈盈,泼了满身满脸似丑角。 有人替他打抱不平:依你的才华,本该能…… 他摇摇头,二郎腿一翘一翘:那又怎得今日的不姿狂荡?才子词人,自胜白衣卿相。 他是柳清风,如那柳间风,看得见痕迹,却抓不住形迹。 昨日尚且见他在秦淮河岸折了满把的柳枝学习编花篮子,后日却又见他去了西湖最有名的菜馆,点了盘窝窝头就着烧刀子细品。 不伦不类,可若是柳清风有一日不荒唐了,恐怕全天下人都要觉得反而荒唐怪诞。 是啊,青春都一晌,若得浅斟低唱,浮名何堪计较? 于是就有人感叹:该是何等佳人,才能配的上这样张狂的风流才子! 秦淮河岸的姑娘们皱了眉,眯了大眼,“呸”地一声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一同吐出的还有她们满满的不甘:“狗屁风流才子,柳疯子那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若才子都这般模样……哼哼,老娘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急得姑娘身边伺候的侍儿拧了手绢儿,怯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姑娘,稳重些,风度要紧,莫又让妈妈来骂!” 柳才子原是柳木头?天生冷淡?还是心有所属?还是……疯癫太过连本能都忘了? 八卦无敌,自然也就有了那好事的来问,小心地藏了好奇的目光,细心地带了足以让人垂涎的美酒作为引诱。 柳木头抱着酒葫芦哈哈大笑,向着院中的一株满是疙瘩的榆树努嘴,挤眼,笑嘻嘻道:“清风所爱,所想,所愿,不过是能得那一树榆木疙瘩开了窍而已。” 前言不搭后语,却似乎是还没喝光闻着味儿就先醉了。果真是,人自醉,非酒醉。 他身后有人,黑衣,俊颜,满眼里都是纵容和恭敬,带了旧伤痕的大手伸出,却生生抢走了他亲爱的酒葫芦,用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和榆木疙瘩的眉目传情:“主人,属下得罪,您不能喝酒。” “如果我偏喝呢?”他眯起眼,半是任性半是撒娇。 “属下只好违背您,主人,请您责罚属下。只是这酒,不能再喝,伤身。”那黑衣人一怔,俊朗的面容上带了些苍白的低落,随着下跪低头俯身的动作,隐在了阴影之中。
阳光之外,那好事的人偷偷地乐了,果然是好大一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啊!
第一章 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的名字好听而过得格外顺利。 所有人大概都该会觉得,柳清风这名字该是一个快马轻裘一掷千金的公子爷的名字。 可偏偏,如今的柳清风,连个乞丐,恐怕都不如。 是啊,乞丐好歹会讨好,会哀求,自有一套圆滑的处事手段。 可是柳清风呢,穿得破衣邋撒,面上却依旧是傲然得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 他曾经富贵过,是大户人家里不懂事的小公子,好逸恶劳,却也不惹是生非,没什么才能,却颇得父兄宠溺。 不过父亲后来太老了,终于去了,接管门户的大哥大嫂却变了脸色,将他直接踹出门来,除了那一身锦缎衣裳,没有给他带上一个铜板。 曾经有过的宠溺,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他放宽心,尽可能再无能无用些,于是才不能争家产,才能被理所当然地顺利赶出。 本有人以为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个大姑娘没好到哪里去的小少爷一定会撑不住,寻死觅活。哪知他直直就奔了破庙,寻了个乞丐换了衣服,脏兮兮大摇大摆,四处游荡,不知羞耻一般。 也有好心的阿爹,特地寻上他,对他说:“小柳少爷,何不去找老爷告状,要回你的一份家产?” 他柳清风摇摇头:“阿爹,你要知道,我未曾为家里出过半分力,不贤不孝,那家产的确也不该是我的,我大哥做得对。” 生生把人噎个半死。 关心他?咳,简直是拿良心去喂狗!那阿爹气得牙痒痒。 这么位人物,也不知怎么的,晃荡了半年,从春到秋,愣是都没饿死。 常常能看见他叼了不知从哪里揪来的草根树皮,磨着牙,带了笑,挂着一身破布条,哼着古怪的调子,哪里有阳光,便在哪里躺着,真真是悠哉游哉,无所事事,不求上进。 知情人只能感叹一句,这江南,果然富庶,什么都不干,也饿不死。 只是,冬天快来了。 传说知了听说了冬天要来,应该储存些粮食的时候,只是空喊着“知了”“知了”,却一无行动,于是死在了冬天。 这柳清风比知了还懒,连那敷衍的空喊都懒得来,浑身冷出了鸡皮疙瘩也不在乎,依旧大摇大摆,晃到哪里是哪里。 在他冻死之前,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地,他在一个肮脏的污水横流的角落,看见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 他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 得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和含糊的一句:“救我。” 柳清风怔怔,看看这人,重重一声叹息,掉头向镇上唯一一家药店撒丫子跑去。 那人说的,是“救我”…也就是说,那人还想活……柳清风想,既然他想活,又碰上了自己的话…… 作为镇上的唯一一家药店,从来不缺少生意。 作为这药店里也是这镇上唯一的大夫,王德如从来不缺少病人。 柳清风直直撞进药店里来时,王德如却正苦恼。 他摸着面前那面皮青黄的男人的手腕,眉头皱在一起,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病症。 见了个叫花子般的人进来,也没细看,挑了眉,直接喊道:“打出去,这儿也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 柳清风抿了下唇,却未出去,细细看看那病人的面皮,一串晦涩难懂的绕口言语便脱口而出。 病人想,什么时候这荒唐的小柳少爷得了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了? 王德如却正了面色,那些用语,他却是懂得的。 只是,这柳花子,什么时候会了医术?可做得准么? 再去号脉,却又似乎真真有几分道理,于是这王大夫犹豫起来,只盯着柳清风看,倒也不想赶他了。 柳清风笑笑,看着药店里密密麻麻的小药柜,又有一串绕口令儿般地无休无止地药名灌入王德如的耳朵。 王德如看柳清风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
病人急了,这王大夫该不会光顾看疯子把自己给忘了吧? 于是懦懦:“王大夫,我这病……” “闭嘴!”王德如反而瞪他一眼,转而面上带了讨好的神色看向那半疯儿:“小柳公子,你光说了药,这用量呢?” 王德如精明,那是在生意上,在医术药材上,却绝对的是个痴子,为了自己所不知的和医药有关的东西,他一向不惜代价。 柳清风眯眯眼睛:“王大夫,天气渐渐冷了……” “您若不嫌弃,本店后院儿还空着三间,任您挑!” “我还有个朋友,受了些伤,染了些病……”柳清风又说。 “三间屋呢!还能不够您二位爷住的么?这店里的药,您也尽管用!” “那可是太感谢了。”柳清风笑弯了眼。 “那……方子?” “又不是急症,等我接了人来,连方子带病理,慢慢跟您讨论!” “好勒!”王德如笑眯了眼。 那病人已经傻了。 柳清风瞥一眼那人青黄干瘦皱巴巴的面皮,笑笑,心想,一会儿药方里再给他添点压惊的药罢。 不到一年的时间,柳清风,就这样完成了从小柳少爷到柳花子到柳大夫的转变。 只是这无能的荒唐少爷,怎么会忽然就会了医术呢? 这一直是个迷。 其实也是个再俗套不过的俗套。 这柳清风,也赶上了时代的潮流,是穿过去的。 上一世有心疾,不得不被圈了在家。 虽然有好爸爸好妈妈好兄弟维护着,却难免无聊。 吃喝拉撒睡,全都是机械性的节制小心,实在是无趣。 又怕动了心念起了波澜犯了病,只能挑些让人平心静气的东西来学。 书、画、琴、茶艺……后来又学了医,中医、西医…… 其实他原本也是很聪明伶俐的,又赶上个富裕的家庭,发达的时代,下了功夫之后自然也学得不错。 只是后来……一盘棋,害他犯了许久不犯的病。 惹得父亲后悔不已,母亲伤心落泪,哥哥上窜下跳,弟弟焦急难过,却终究…… 救我……那原本是他上一世常常不得已说的话。 这一世,听了人说“救我“二字,管不得会不会有麻烦,却都是遏制不住地救了。 柳清风看着自己在半年的流浪中已经变得粗糙起来的手指,微微地笑。 健康,真好。可以做以前想做的一切事情,而且不付出任何代价。 他可以开心,可是愤怒,可以悲伤,可以大鱼大肉,也可以几顿不吃。 锦衣玉食,或流浪在外,对他而言,都是不曾体验过的幸福,一样的让他满意而快乐。 阳光的温暖,月色的朦胧,火辣辣的热,冷冰冰的寒……就那么一直下去,他大概也是不会厌倦的。 也因为如此,他这一世的大哥,既然没有杀他,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所以他半点儿不恨,心底里还觉得,那人夺家产的方法,不错不错。 实在是不错。
第二章 他睁开眼,看见他,第一个反应是要拿起剑刺过去。 手指微动,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散了架一样的痛,内息紊乱,原来是伤得不轻。 而后,零散的片段在他脑中涌现,他僵住,想起自己,已经…… “醒了?”柳清风见那人睁了眼,立时眼巴巴地凑过去,在那人茫然却警惕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伤的很重,已经昏睡三天了,不过不用担心,醒了,就离好不远了。” 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柳清风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下几口温水。 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是我捡了你回来哦,伤成那样,真真吓死人呢。不过好在这小药店里药还是足够多的,不够了,出了镇子,外面山上有不少好东西。掌柜的倒也是个好人,收留了我外加上你……唔?你在看什么?哦,是说你的东西么?” 他点点头。 柳清风笑,下巴微抬,向床脚一指:“你的剑和怀里的东西,都放在那里,至于你那块贴身的玉么,在你枕头底下,要不要拿出来给你?” 他摇摇头,终于缓过来一些,艰涩地开口:“是恩公救了我?” “对的。”柳清风弯着眼睛,看着他黑色的眼。 “多谢恩公。” “哪里,客气。” “救命之恩,我必当报答。” “你这副样子,倒是拿什么来报答?”柳清风弯着眼笑开:“别许你实现不了的愿望哦!” 纯良的笑容,谁也不知道,柳清风此时心里正盘算,面前这人,究竟是小说中的那种高人隐士,还是什么武林盟主,邪教教主,杀手头子呢?要些什么好处才又简单不麻烦,又合算赚便宜呢? 那人垂了眼,有些黯然,本来就憔悴的脸色更加不好起来,很久,当柳清风以为他又昏过去了时候,他忽然开口:“无以为报,只求……愿尊恩公为主,追随左右。用我的全部被来报答,行不行?” 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柳清风真真是被吓到了。 “我……本是陈家堡死士,前些日子,才被驱离追杀……” “被驱离?追杀?!” “只三次,三次之后,无论死活都不再追究。我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便和陈家堡没有任何关系了,不会,给您惹麻烦的。” “……”柳清风沉默,心底里却又是疑惑又是怀疑又是心疼。 疑惑这男人怎么说起这样的事,却平静得仿佛是在说另一个人,怀疑这人怕别是有目的接近自己才如此来说,可偏偏,又心疼起他面上那般的神色。 “恩公若不嫌弃,愿为牛马之劳,只求……”那人张了眼,有些害怕被抛弃一样地看着柳清风。 揉揉额角,柳清风道:“你还是先好好养伤休息,伤好了,再说。” 死士。 皇族,还有其它各个大家族,都培养专属自己的死士,用来做一些……送死的工作。 习武,学文,甚至好要学习怎么伺候人……加上不断的洗脑,死士,是再好用不过的工具。 主人家,平日里只把死士看作是耐用的器物,毫不怜惜,哪怕训练起来的确花费了不少功夫钱财。 他的主人,对他也一样是很残酷。遍体鳞伤,大半却全是主人迁怒发泄时的责罚。哪怕被洗脑得彻底,他有时候也会生出些,主人有点对自己太残忍的念头。 可是他没想过要背叛,更没想过,有一日主人忽然就莫名奇妙地驱离了他。 被抛弃,他还不想死,三次追杀,硬抗着竟也熬过来了。 可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活,他,什么都不会,除了听命而行,除了,打人杀人,还有被打被杀…… 有幸,他再睁眼,却看见了他——他的恩公,他未来的主人——柳清风。 像是雏鸟的印随,他说不清原因地觉得柳清风很亲切,让他想追随。 或许是为了报恩?或许……只是传说中的缘分?
他说不清,只是想抓牢这救命稻草。 这个人的命令,他会喜欢听从的,他总感觉。 至少,现在,除了给自己找一个,或许会对自己好一点的主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所以,柳清风,算是被吃定了。 哪怕……那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死士有些黯然地想,那人总是带了不耐烦的神色皱了眉磨着牙看着自己。 柳清风恨得牙根痒痒,为自己救回来的人身上根深蒂固的奴性。 早上他不过是烦透了他寸步不离的跟随,随口一句:“你呆在这儿,别跟着我。” 谁喜欢去解手的时候还有个“背后灵”跟着?他自忖这要求不过分…… 可这人竟然就真的在那里站了一整天不动窝,就为了他一句“呆在这儿”…… “……也不想想伤才刚好,就不怕病回去给我添麻烦?”他半是抱怨半是训斥。 谁知……这人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我不是你主人,没有你这样的属下!”他气得重重一跺脚,自己怎么救回来这么一个固执的木头疙瘩! “主人…您若是,若是不要属下,就杀了属下吧……”又是重重一下,头磕在地上,声音大得吓人。 柳清风胆子小,心肠软,最后只能是叹息,叹息,再叹息。 “你听好了,若真认我为主,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也是有规矩的,凡是要听我的,赏罚都有定数,你别给我打小算盘,若是让我发现什么……” “谢主人!” “柳大夫,前面有两个病人,您给来看一下?”前厅传来王德如的叫喊招呼。 柳清风定定看着面前这人的眼,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还请主人赐名。” “我要听你原本的名字。” “十四。” 柳清风抿抿唇:“那是……你的编号吧,我问的是名字。” “那时候还小,不、不记得了,隐约是姓夜。”他又是一叩头:“是属下不好,求主人责罚。” “……”柳清风皱了眉想想,说:“我姓柳,有诗云‘榆柳荫后檐’,既然你跟了我,就叫夜榆。” “谢主人赐名!”夜榆说,习惯性地重重叩首。 柳清风一颤,移开了视线:“第一件事情,以后不许在把自己脑袋往任何地方撞……第二件,作为你刚才不够听话的惩罚,你现在回屋子里面去,上床休息,我没说可以,你不许下来!” “柳大夫?柳清风?柳公子?”王德如在前面左等右等,还没等来人,于是扯开嗓子又叫了起来。 柳清风急急撂下自己这固执的属下,掀了帘子走到外厅,去看那病人。 王德如满意地喝一口泡得正好的胖大海,笑。 添了个伶俐的人做帮手果然就是好啊,尤其这人的医术似乎比自己还好上几分,时能有所得。 只是……这些日子,总是丢了风度扯着脖子嚷嚷,胖大海,似乎又费了不少,实在是不够好,果然难得十全十美啊。 柳清风这一日却常常走了神,思索。 若是添了个人,自己就得负责,毕竟人可不是什么家伙事儿,是要吃要喝要衣服穿要房子睡的…… 他自己固然能在流浪无依时依旧寻到乐趣,却不好摆了主人的架子,拖了别人一起来受罪……话说柳清风虽然荒唐,却也还是知道普通人都是喜欢安定暖逸的。 那么,也就是说,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还有自己收留的那人的别扭性子,以后,究竟该怎么相处呢?
第三章 到底是在南方。 冬天冷,却也冷不到冰天雪地的地步。 第一场雪,竟是小得若得不仔细,几乎看不见,还未落到地面上,就已经化了八八九九。 柳清风靠在门框上,看夜榆吃早饭——这是他最近常常做的事情,看夜榆吃每一顿饭,研究其饭量。 夜榆吃完一个馒头喝完一大碗热粥,偷偷瞄一眼柳清风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于是便放下了夹咸菜的筷子…… “嗯?你确定你吃完了?”柳清风眉毛一挑。 夜榆被他那一声轻哼一惊,急忙又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 柳清风看着他因为塞满了馒头而鼓起的腮帮,只能一面无力地叹息,一面用力按揉自己的额角。 头疼啊! 他也是昨日才发现,这人竟是那么能克制,那么笨,连把自己喂饱都不会。 也不知是怎么就那么会察言观色,见自己才吃上小半碗饭喝上大半碗汤,他便也不肯多吃,还说什么:“主子能赏属下一口饭吃已是感激,怎么能比主人吃得还多……” 唉……他柳清风再不济,也还不至于连个人都喂不饱吧! 今日早饭又是这样…… 也不想想,这人每日里活动量那么大,怎么可能向他一样吃上两口就够?也亏他前几日撑得住…… 夜榆每日里都在院子里活动身体,看得出他的武功在一点点恢复,身体好了大半,人也勤快能干得厉害。 他原本是只在柳清风身边转悠,一会儿帮忙倒茶递水怕柳清风话说多了嗓子干,一会儿又巴巴给披上件大衣生怕柳清风衣服穿少了冻着,一会儿又端上一小碟子点心怕柳清风看书看久了饿到,一会儿又申请帮忙配药熬药…… 柳清风嫌他煮药笨手笨脚,赶了他去一边。 其实倒也不全是因为嫌他干的不熟练,什么都让他干了,柳清风做什么去? 于是屋里院外的打扫,烧火用的柴,水缸里的水……夜榆就全都包了下来,半点儿不用人催。 哦,还做得一手好菜,让王德如吃得满面红光,直叹:“唉,自从我那口子去了,就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啦!” 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挤出了那么多时间干了这么多事情。 这些,柳清风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但也不去管他,毕竟……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 可是……这么会照顾别人的人,怎么连照顾好自己,喂饱自己都不会呢? 柳清风深深地感觉纠结头疼,只好,盯着这人换上厚实暖和的衣服,盯着这人按时安顿吃足了饭,并且也吃足了菜和肉。 唉,真真麻烦。 可是,就这样,居然感觉挺满足,挺幸福。 柳清风看着夜榆俊朗的脸,□的眉眼,表情柔和下来。 这个人,很漂亮,很能干,很朴实,却是属于他柳清风的呢,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这可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很欢喜。 有个人陪着,有个人是属于自己,其实感觉很好,一点儿也不麻烦。 哪怕就这样一辈子,他也不会厌吧,柳清风想,下一刻却笑开,怎么可能一辈子都这样,眼前这人有一日也会结婚成家的,那时候…… 这一日,当夜榆开始吃第三个馒头的时候,柳清风第一次有些惊恐地发现,他竟对面前这人起了独占的心思,一想起他可能离开就难受得厉害。 这可,怎么是好? 当夜榆喝完了第四碗粥,很确定自己再也吃不下的时候,一回头,却看见柳清风目光怪异地盯着自己。 不由低了头,心里多少难过起来。 主人,怕是嫌他吃得太多了罢。 以前也是这样的,那主人心情好,也会让他吃一顿,几乎能吃饱。可之后,又说不准就变了脸色,再赏上一顿鞭子罚上几个时辰的跪。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要自己的肚子空得那么快,不是故意要吃上那么多才能饱,他已经…… 他喜欢现在这主人,很少和自己发火,这么久了也没罚过他什么,最多不疼不痒地让他回屋休息——那是面壁思过或者关禁闭的另一种说法么?他不太清楚。 也许只是主人怜惜他现在身上旧伤没全好,不过,他真的感觉很幸福,已经幸福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他第一次在冬天没有被冻出疮来,反而可以穿暖了在屋子里烤火。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含笑夸奖,夸奖他做的饭,沏上的茶,做出的简单点心。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人,而不是其它什么比阿猫阿狗下贱得多的玩意儿器具。 所以…他还是失了分寸忘了本分吧……竟然吃这么多,活该主人生气,活该挨罚……他想着,不由自主地就跪到了地上,躬了身,等着柳清风的处置。 柳清风却走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人已经吃完了一顿量很大的早饭,转过了许多悲哀的心思,跪在了地上等他处置,他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对夜榆究竟是什么感觉,他究竟是弯的还是直的。 这个问题让他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又是无可奈何。 等柳清风勉强回了神,发现夜榆跪了,已经是夜榆正在猜测主人会不会不要自己的时候了。 那之前,夜榆想,自己清俊明朗的主人,会不会打自己,会不会罚自己不许再吃饭,会不会…… 柳清风揉了揉额角,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咬字清晰:“你下去忙吧,以后,都还是要吃成这顿饭这样,饱了才许停。” ?! “是。”夜榆想不明白,这是不是宽容?还是纵容?还是…… “还有,以后不许再跪了。再让我看见你随随便便就跪在谁面前,就不要再叫我主人!” “……是。” 柳清风看着夜榆站了起来,低头,垂眼顺眉地出去,向着柴房走去。 忽然觉得那个让他为难的问题其实根本就不是问题。 现下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他是弯的还是直的。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究竟应该是把弯着的自己掰直呢,还是该把那夜榆给掰弯了呢? 掰直? 他眼前忽然闪过某人拼命试图敲平一个罗锅的后背的画面……不好不好,那太可怕了! 掰弯? 他眼前又忽然飘过某人把某人的脊梁骨直接敲断把人掰弯的画面……不成不成,太血腥了! 血腥也就算了。 重点是,他可,怎么能狠得下心呢? 如果这人喜欢上一个女人,这人忽然想成一个小家,生活…… 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去破坏呢? 他,柳清风,究竟该怎么办呢? “唉。” 王德如偷偷瞥一眼柳清风,这是他上午的第七声叹息了。 王德如心里有些愧疚起来,原本该是自己忙得手脚朝天,如今把活都推给别人,自己有了闲功夫看医书,摆弄草药,甚至还有闲功夫数人家一共叹了几声气。 他想,柳清风叹息,明显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呢? 于是他好心地开口:“剩下的事我来做吧,你去歇歇。” 柳清风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点点头,轻飘飘的向一个幽怨的魂魄一样飘向了后院。 轻飘飘地,像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却偏偏反而让人感觉沉重得难过。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读者大人们。。。若是看到这里,无论是鲜花还是板砖。。。留个你曾来到的印迹可好?
第四章 他不开心了——夜榆看着柳清风微凝的幽幽眼神,意识到。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夜榆的心情也随之又陷入了无尽的难过之中。
自己真是没用,夜榆想,连主人为什么不开心了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替主人分忧? 不能替主人分忧的没有用的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 柳清风揉揉自己额角,感觉到陷入死循环的思维已经让自己开始头疼,于是决定转移注意力,先干点儿别的事情,比如出去走走。 一抬眼,却看见门口的夜榆正低了头,似乎态度亲昵和缓地在和一个女孩儿说话。 女孩儿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身材玲珑娇小,穿了杏黄色的上衣和桃红色的长裤,挽着一只大大的柳条编成的篮子,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腰际,用红绳系住。梳得齐齐整整的刘海儿下,微红的脸上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直勾勾地看着夜榆英俊却略显木然的脸,不住地在说些什么。 夜榆勾了勾嘴角,表情柔和了许多。 那丫头说了些什么?柳清风有些好奇,同时感觉自己心里酸溜溜的——夜榆对着他这个主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木了一张木头脸,偶尔有些表情也是紧张或恐惧,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现在却对着别人笑了。 正想着,柳清风却见那女孩儿瞥了自己一眼,通红了脸把那篮子往夜榆怀里一塞,挥挥手,扭身就走。 夜榆抱了篮子,呆呆地站在那儿。 柳清风走上前,微微皱了眉头,看看夜榆,说:“刚那丫头看着又几分眼熟。” “是,主人。”夜榆低了头,把篮子拎在身后,仿佛那样柳清风就看不见了一样,而后说:“是打鱼的张家的幺女阿桃,方才来给我送点东西……打扰您休息了?” 柳清风摇摇头,盯着夜榆垂下的脑袋,声音不由低沉起来:“抬头,看着我说话。” “是,主人。”夜榆身子一僵,却也立刻顺从地抬起了脸。 “以后,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柳清风顿顿,说:“要看着我说,明白?” “是,主人。” 柳清风看着夜榆的脸,不由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拂去夜榆头发上不知从哪儿沾上的一跟鸡毛,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他感觉到夜榆对自己的亲近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抗拒,虽然原因不明,但他并不想惹夜榆不自在或者不高兴。或者多接触一段时间,慢慢亲近更好一些,他想。 于是柳清风转身,一面回屋,一面叮嘱:“把自己收拾收拾干净,以后浑身上下尤其是头上不许再沾上鸡毛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白?” “是,主人。” 柳清风身后,传来夜榆一如既往的简单而恭顺的回复,却让柳清风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他渴望的是夜榆的微笑或者是亲近什么的,而远非是如此疏远的恭顺的“是”。 怎么那渔夫的女儿的几句话就能让夜榆笑,而自己无论说什么,夜榆都只是僵直了身体? 无论说什么,换来的都是一样的木讷反应。 哦,或者还是有些区别。自己的一些话是让夜榆僵直身体,而另外一些话是让夜榆更加僵直一些? 谢天谢地,好歹夜榆是听话的不再下跪磕头了,不然…… 要是他有一日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可爱的夜榆教成这不死不活的木头模样,他一定饶不了那可恶的应该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的家伙! 柳清风瘫在椅子上,把随手从药材堆里拣了一支三七花咬在嘴里磨牙,仿佛许多个日子以前他咬着狗尾巴草靠在麦垛上磨牙一样。 他很不快,很不快。 而结束了他的不快的,也正是引起他不快的夜榆。 这么说有一点绕口,但是是事实。 夜榆傻乎乎在厨房忙了很久,傻乎乎端了丰盛的饭菜到柳清风面前,傻乎乎开口:“主人,该用饭了……您,要不要尝尝这金鲤鱼?” “金鲤鱼?”柳清风咽下在嘴里发苦的三七碎末,两眼有些发亮地看着那被清蒸,浇上了酱汁的鱼。
夜榆偷偷勾了勾唇角,以为柳清风一定喜欢,于是声音也轻快起来:“是啊,不仅难得而且美味呢,又是新打上来,刚刚阿桃才送来的呢,只怕我的手艺不精……主人,您快尝尝?” 该死!柳清风却忽然感觉嘴里更加苦涩起来,拾起筷子,不想让夜榆失望,可又实在是没了食欲。 “你刚刚说……阿桃?那个今天来找你女孩儿?”鬼使神差,他开了口,来隐藏心里的不满。夜榆一提到那丫头,连语气都似乎比平时轻快好多,实在是让他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夜榆却迟钝,未觉柳清风的别扭,反而兴致冲冲,难得主人有心情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呢! 于是闷木头的话匣子难得主动打开。 夜榆在柳清风耳边念叨起阿桃多么朴实肯干,又多么善良好心。 “哦?”柳清风蔫蔫的,勉强应承。 夜榆却依旧在说:“阿桃实在是娇俏可爱,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金鲤鱼的故事……” “说起来,”王德如从屋外走进,忽然插口:“阿桃姑娘今年也是快该嫁人的年纪了呢,却还没有定下亲事……” 柳清风顿时有些脸色发白。 夜榆垂了头。 王德如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反应,不由奇怪,可是说到一半的话却总不好咽回去:“那日张打鱼还问我:听闻柳大夫还未婚配?” 柳清风瞥一眼夜榆,夜榆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尚无此意,我还年轻。”柳清风说:“况且……”况且他刚刚发现自己的性向似乎有些问题。 王德如却皱了眉:“不是我说你,那阿桃的确是个好姑娘,虽说身份或许配不上你这个曾经的大少爷,却是个会过日子的丫头,模样又周正,委屈不了你……” “您误会了,只怕我这性子倒是要委屈她。”柳清风淡淡地一笑,眼睛只看着夜榆。 夜榆因为柳清风对婚事的拒绝而略有些诧异,抬头正对上柳清风漆黑漆黑的眼,然后他看到那幽黑的眼转开,那声音淡淡地接着之前的话说:“我倒觉得阿桃那丫头和夜榆似是对上眼儿了。” 夜榆一惊,向后退了小半步,直觉地想跪下,可是又记起柳清风曾不许他跪,一时有些茫然无措,脑中一片空白。 …… 似是过了很久,夜榆感到有阴影遮住了光线,怔怔抬头,看到柳清风紧皱在一起的眉下黑不见底的眼。 “主人。”夜榆声如蚊蚋,注意到王德如已经离开,于是犹豫着解释:“属下和阿桃姑娘,什么也没有。” “我说过你们有什么?”柳清风反问,而后错开了目光,带了些莫名的忧郁:“可你说她那么多好话,可见对她的确是有好感的。” “属下……不配的。这一辈子,陪着主人就好了。”夜榆垂了眼,似乎是为自己的卑微有些难过。 柳清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也松了口气,前者是为了夜榆无法矫正的自我否认,后者则是因为短期内他不用担心面前这木头喜欢上哪个女人而离开自己。 可是…… “夜榆,你把你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么?”这让柳清风再次意识到接受眼前这人,将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责任和压力。 “只求……主人,肯让属下分忧,做牛做马,属下就……” “若是有一日,我不需要你了呢?”柳清风又问。 夜榆惊惶地抬起瞬间变得惨无血色的脸,哀求地看着柳清风,却惶恐地说不出话来。 柳清风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夜榆,在他的耳边说:“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不要你,夜榆,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第五章 “天气忽然恶劣,人就容易生病。” “生活忽然闲散,人也容易生病。” “冬天,是两者的交合,所以生病的人很多。” “生病的人很多,我就很忙。” “我很忙,心情就会不好。” “所以,我心情不好,不关你的问题。” “你,明白了么?” 柳清风耐着性子,一字一句,苦口婆心,跟固执地在钻牛角尖的夜榆解释。 以上,是柳清风的逻辑。 以下,却是夜榆的思索。 “主人在生闷气,可是却不肯拿我泄火。” “如果我能让主人把火气泄出来,主人就会开心起来。” “不拿我泄火,主人就总是生气……我太没用了!” “主人很忙,有好多好多病人,好多好多事情要忙。” “如果我会医术,主人就不会这么忙了,可是我不会……” “连主人的工作都不了解,我太没用了!” “都是我的错……主人却还在安慰我,为我辩解……” “我对不起主人,我太没用了!” 所以说,如果解释有用,世界上就不会有误解这个词了。 所以说,柳清风当头最要紧的任务,不是想办法把自己扳直或者把夜榆掰弯,而是重新给夜榆洗脑,帮助自己的小榆木疙瘩建立起自信。 让一个总是习惯于否认自我的人学会自信,是很困难的,虽不至于会违背客观规律,却也绝对不顺和历史发展方向,所以改造这样一个人的过程,必然是漫长而曲折的。 柳清风瞅着面前低了头,明显完全没有听明白自己意思的夜榆,再次深深地庆幸自己这辈子有这一副好身体。若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经不起刺激的身体,柳清风相信,自己绝对会被夜榆起得病发而死。 所以,在想出有效地改变夜榆心态的方法之前,有三件事一定要做好,第一件,调理好夜榆的身体,第二件,调理好他柳清风自己的身体,第三件么……柳清风琢磨着,是不是该带着夜榆换一个环境生活。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否则孟母就没有必要带着自己的幼子搬三次家。 柳清风想要搬家的原因很多,而且像孟母一样有着坚定的道理,比如,如今的环境太平和安稳,换一个比现在更混乱复杂的环境,夜榆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体现他的价值,从而慢慢建立自信;再比如,柳清风相信自己那出了远门做生意的哥哥一旦回到家乡,一定会赶来难为他;另外,柳清风相信,只有大胆地去闯荡,才能有更好的成就更好的未来,才能给自己喜欢上的人一个幸福稳定安全的家……咳,当然,最后的最后,还有一个柳清风红了脸不太乐意承认的缘故,他讨厌夜榆总是和那个阿桃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好吧好吧,他承认他完全没有必要嫉妒或者吃醋,夜榆也跟他解释过,那日能让夜榆喜笑颜开的阿桃说的悄悄话,其实不过是阿桃在告诉他怎么才能把一条鱼做得美味可口,并且一定能讨得食客的欢心和胃口大开。 夜榆总是因为柳清风的食量过小而担心,就像是柳清风总是因为夜榆的食量而惊诧并且也会担心他的肠胃能否承受得住,不得不说,其实这榆木头和柳木头在很多地方是想通的,比如说认死理儿,还有同样地关心对方,虽然表现形式会不太一样。 后来这些日子,每每阿桃逗得夜榆笑了,都是有着如何能讨好看上去总是不开心的柳清风的缘故在里面的。夜榆对阿桃的话倒是很信任,几乎达到了无条件(这让柳清风越来越不安)。夜榆的信任并非毫无缘由,阿桃说的不仅都似乎很有道理,而且非常有用——每一次夜榆照着做了之后,都会发现柳清风对他格外和颜悦色轻声细语。 比如夜榆按照阿桃说的方法炮制了那条金鲤鱼,就得到了柳清风的一个拥抱,还有……不会被舍弃的诺言。夜榆一想到那日自己的主人许给自己的承诺,就忍不住开心地想要再去弄一条鲤鱼来做了吃,只是可惜,金鲤鱼的确是很少见。 夜榆只当是柳清风为了那些讨好的小法子开心,根本没想到柳清风是因为担心夜榆被阿桃吸引了去而格外小心。于是,夜榆似乎和阿桃是越走越近,总是在角落里偷偷会面……柳清风为夜榆的迟钝而哭笑两难,不过不可否认,正是夜榆的迟钝和朴实,让他格外心动。
不过,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带着夜榆离开这个小镇呢?柳清风犹豫不决,需要的钱他已经准备好了,富裕的王德如从来不在钱财上亏待他。可正是因为王德如的厚待,尽管柳清风着急想要离开,却有不好意思在病人这么多,事情这么繁杂的时候,弃这家收留了自己和夜榆的药店不顾。 柳清风看着夜榆的后脑勺走神的功夫,夜榆却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想跪不能跪也是痛苦的。当过去保命的经验和现实相冲突的时候,夜榆感觉自己总是茫然无措。 按照夜榆以往的经验来看,自己实在是应该立刻跪下去向主人请责的,可是近来的教训又告诉他,自己面前的主人不喜欢自己下跪或者请责。柳清风只“罚”过夜榆两次,一次是罚他在床上躺着修养了三天不许下地忙活,一次是罚他喝了近一个月的汤药,可这些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宠爱么,夜榆只有感动感谢外加感激,自己的主人竟肯在自己身上浪费这么多的药材和精力,他无法报答……这让他有些为难,或者,对于这样和善的主人,自己该更清醒些本分些,然后实施一些必要的自我惩罚? 自己还是太笨,夜榆想,离开了主人的命令,就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甚至连讨好主人的法子,都还得跟一个外人讨论。幸好,那个叫阿桃的姑娘也算聪明伶俐又细腻体贴,不会干不该干的事情,出的主意也都似乎有效,如果,陪在主人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阿桃,主人想必会欢乐许多吧? 夜榆咬咬唇,试图压抑自己的不安,但是却依旧禁不住会想,若有一日主人身边有了别的人陪伴,比如阿桃,而不再需要自己拙劣的讨好了的时候,他,该怎么办呢?所以,夜榆固执地认为阿桃只是个外人,也许主意是好的,可以听听,可是不能太没防备,更不能给她走近主人抢走主人的机会。也正是因为这个,尽管夜榆一面期待阿桃的主意并且为这些主意的可行而微笑,一面对阿桃的警惕越来越大。他尽量背着柳清风见阿桃,或者说不给阿桃接近柳清风的机会。 那一日主人似乎提到自己和阿桃是不是……夜榆也会为主人的误会而难过紧张,却总不想做太多解释。他意识到,似乎柳清风因为阿桃和自己的亲近,而显得有些厌恶阿桃的出现,这让他偷偷兴奋。主人厌恶阿桃,阿桃就没办法取代自己在主人身边的位置,那么,他夜榆就是安全的。所以,哪怕主人误会呢,最多最多,责罚自己,冷落自己,总比被人抢走要好得多。 厄……夜榆有时也会为自己心底的这些小算计,而感觉到不安,作为主人的奴仆,工具,自己是不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算计主人的,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无法面对失去的恐惧,无法想像若有一日没有了这么温柔的主人的注视,自己该怎么办。作为自我安慰,夜榆想,自己这点儿欺瞒并不会伤害主人,也不会需要他直接对主人说谎,即便有一日被发现……被发现的后果,夜榆拒绝去想。 所以……木头疙瘩有时也是会动一点花心思的,当这花心思似乎没有违背他那拧在一起乱成一团麻毫无道理的原则时。 作者有话要说:嗯。。。计划外的加更。。。别瞪眼,某鱼我可是一开始就说过,这文是周更,所以这章理所当然是加更。。。嗯,加更,献给一直支持我的 彻底 大大。
第六章 过年前有一件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买年货。 年货里面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么,自然是他和他的他的新衣服。 柳清风趴在柜台上,一面算计着王德如给他的银子,一面算计什么样的衣服最适合他的夜榆,也最能讨夜榆的欢心。前些日子匆忙间,只给夜榆添置了三两件黑灰色的短衣裤子,虽然干净利落,却实在是不够养眼。 隐约记得,以前有过一款小女生们很喜欢的游戏,就是给一个漂亮的卡通少女换各种各样的装扮,那个时候,柳清风只觉得这游戏很无聊,不过现在,却是禁不住把夜榆的形象在脑海里卡通化了开始一遍遍地换装,玩得不亦乐乎。 夜榆劈完了后院里所有的柴火,转了一圈发现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于是犹豫着走到前厅来找应该正在柜台处帮忙和对账目的柳清风。 抬眼,夜榆却看见柳清风正歪着脑袋,微红着脸,痴痴地笑着趴在柜台上。 近日来柳清风麦色的皮肤飞快地又被保养回做少爷时白嫩龘嫩水润润的样子,不笑还好,一笑起来,便是乌黑的大眼弯起,脸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王德如常常调侃,凭柳清风的样貌,说做是女子也有人信。 柳清风听了这话,每每只是弯起眼笑得更灿烂,并不着恼,似乎反而只觉得有趣。 倒是夜榆有一次听见了很不高兴,斟酌了半天才反驳说柳清风那是浊世佳公子,金童玉子,虽然诱人了点儿,可怎可和女人相比?夜榆说完了,就后悔了,直瞥柳清风的脸色。 柳清风听了更是只有开心份儿,笑得红光满面春花灿烂,他是巴不得自己能长得诱人一点,因为在他看来,越是相貌诱人,他诱拐夜榆的成功性也就越高。 可怜夜榆自那以后,一看见柳清风笑弯的眼,就会想起自己的一时冲动,忍不住就要脸红,就想落荒而逃。 可是柳清风怎么会给夜榆逃掉的机会呢? 不等夜榆转身,柳清风就已经笑着离了柜台迎上去拽住他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你出来正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转转吧!” 夜榆自然是舍不得甩开柳清风忽然的亲近与碰触的,尽管他还不太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亲近意味着什么呢? 柳清风笑盈盈拉着夜榆的手,面上满是无辜。仿佛他既不是要宣告自己对夜榆的独占心思,也不是要趁机要和夜榆培养感情,让对方习惯自己的接近,而仅仅是随手牵住了夜榆,并且忘记了松开。 夜榆低垂了眼,下意识想要保持一贯的温驯而低调的态度,却发现被柳清风拉着手,很难再继续保持那落后一步半的标准距离。 他犹豫了很久很久,直到从药店路过了寿衣店又路过了棺材店又路过了木匠店又路过了一个小饭馆儿,两个人站到成衣店门口时,他才终于决定开口:“主人,您……” 柳清风拽着他进了店,才反应过来夜榆似乎叫了自己,于是松开了拉着夜榆的手,回应着店里伙计的招呼,一面去接店家递过来的东西,一面转头问:“夜榆有什么事么?” 夜榆怔怔地看着空落落地手心,抿了下唇,摇了摇头。 店主人递过来的是一个小册子,里面贴着小块的各种各样的布料。 三月前柳清风来这里,挑选布料却被带着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杂乱的仓库,于是就问,为什么不把每种步都弄一小块下来让人在库外慢慢看呢?仓库里光线不好,味道不好,很影响人心情的。 这布店的主人倒果真听话,或者真的有着拿顾客当上帝的优良品质?柳清风心不在焉地接过册子翻着,忽然有些理解这小镇子上的布店为什么能做得如此成功,果然是服务决定一切啊。 耳边却听见店主人问:“您觉得这册子做得可还行?” 柳清风一怔,立马摆出灿烂的笑:“哪里,为了清风无心一言,麻烦店家如此,深感窝心呢!”眼角却瞥见发呆完毕夜榆满身的不自在。
伸手招过夜榆,把册子在他面前铺开,柳清风轻声但温柔地问:“看一看,你最喜欢哪一种布料?” 夜榆听话地细细看起来。 柳清风也不再去打扰他,转身,拽过这正一脸诡异打量夜榆的店主,去看这店里的成衣,顺便讨论一会儿挑好了布料要做的衣服样式。 店主一面应承了,一面打探:“年关将近,柳大夫这是要制备新衣?” “嗯。”柳清风点头。 “听闻柳大公子外出走商,这过年也要回来罢……那么,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是啊,生意又不急这一天二天,我哥哥也还是蛮顾家的,何况,再过十几日,节前,是他大儿子的周岁生日。”柳清风微微地笑,侧头看着店主:“那可是个极可爱的,白胖胖,胖墩墩的小家伙儿,很得宠爱呢!” “可是,您哥哥当初…如今……” 柳清风面色不变,温和地回答:“过了年,我也就准备要离开这镇子了,想出去转转……” “嗨,”店主只当面前这小大夫是为了躲避哥哥的为难,于是也就自然替自己的主顾不平起来:“柳小大夫,当初,您可也是个小少爷,如今,却被您那黑了心的大哥赶出来。这镇上的人可都是看着呐,您是个心软的,可也不该就这么算了。”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柳清风似是很诚恳的请教,藏了自己的敷衍和不耐。 “要我说,咱这县太爷是个好官儿,您何不……还有那李状师,也是柳老爷的故交,总不至于看着故去好友的儿子流落无依……” “可是,我大哥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找县太爷做什么呢?” “啥?”店主一惊:“我的小少爷呦,他吞了家产,把您赶出来了,还叫没做错什么?!” “是啊。”柳清风目光清澈如水,诚挚地回答:“您看,我爹爹在世时,他们都是很宠我的,算是尽了亲人的本分……可我却无所长,不过是个拖累。这家财是爹爹和哥哥辛苦挣来的,爹爹去了,自当是归哥哥。我白白吃了那么多年饭,他们都没说啥,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已经有不少人劝过看似好说话,实际上又固执又任性的柳清风,所以柳清风的这番话已经说得无比熟练,随后还跟着无数个版本的进一步补充版,保证噎死人不偿命。 “这、这……”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店主还想反驳,可柳清风的注意力却已经又被夜榆吸引过去了。 夜榆站在那儿,已经合上了下册子,正用一种难解的目光盯着柳清风衣服的下摆。作者有话要说:唔唔。。。鱼鱼有罪。。。高估自己能力了呢,这文,不该是说是周更,该是月更或者年刊的。。。。总之,不会坑只是更新会慢到一种比不能再慢还慢的程度。。。有耐力的大人,就勇敢的继续跳坑吧。。。没有耐力还跳了坑的大人,不妨躺在坑底慢慢等,顺便修养生息
第七章 柳清风发现自己竟然不忍心拒绝夜榆的要求,哪怕夜榆的要求是这样的不符合他的期望,但是…… 夜榆说,喜欢朴素……于是丝绸锦缎都该做了棉布麻衣。 夜榆说,喜欢简洁……于是诱惑的长袍广袖只好改成最简单的短衫劲装。 夜榆说,喜欢黑衣……于是大红绛紫的新衣就全变成了黑得不能再黑的黑色。 于是,夜榆感激涕零地抱着新衣服满足地笑,柳清风攥着拳头在寒风中凄凉凌乱。 于是,夜榆穿着新衣左转右看直夸做工合身,柳清风软在椅上闷闷地恶狠狠磨牙。 他决定了,以后再去买衣服装扮眼前这家伙,绝不能事先打招呼,更不能带着他一起去,柳清风想着,要不然…… 夜榆那漆黑但剔透的,满含着信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片刻,就足以让柳清风变成一个只会点头的家伙了。 这么下去可不行啊!柳清风摩擦着自己的下巴,苦思冥想,却找不到对策。 走神再回神的功夫,柳清风看见夜榆已经又换回了旧衣,噼里啪啦地开始把大块的劈柴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堆积起来。 唉,这个人啊! 感叹着,柳清风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左肋间有些隐隐地疼痛。 大概真的是有代沟存在吧,柳清风的确是非常不能理解夜榆在很多时候的逻辑。比如,为什么会为了他随手的救助就认他为主,并且表现得这样勤恳谨慎又恭敬,再比如,为什么会这样容易地就满足,可满足了却并没有就此对自己亲密起来。 柳清风不得不开始琢磨,自己是否应该也涉入江湖,体验下腥风血雨,顺便研究下江湖人的大脑回路,由此推断出夜榆的脑袋里究竟都转悠着什么念头。 可是……柳清风有些默然地看看自己光洁修长但纤细的手指,他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若是跑去那些莽撞武人堆儿里,只怕不是自己送死,就是要把夜榆拖累死了吧? 于是,一向有些自恋,即过分自我满足的柳清风柳少爷,难得有些自卑起来,为了自己的孱弱。 王德如很吃惊地发现,从来是催一催动一动一知半解不求甚解的柳清风,在年关已近正是人人浮躁懒散起来的日子里,忽然变得勤奋好学任劳任怨起来。 不仅抢着整理处理了所有的药材,通读了王德如所藏的所有医书药经,柳清风近来的表现简直就像是半本十万个为什么——只有十万个“为什么”,却没有半个答案的那种。见了什么,小到豆腐为什么是豆腐,大到皇帝为什么是皇帝,柳清风近来都能很敏捷地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一个刁钻却恰到好处的“为什么”,而后用非常认真和谦虚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被抓住的无辜人士,等待回答。 柳清风这究竟是要干啥?王德如费解。 夜榆刚开始还很高兴。因为他的主人常常会问他“这豆腐很好吃呢,是怎么做出来的?”之类的小问题,和他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多,仿佛是越来越重视喜欢他了。 可是慢慢的,夜榆不安起来。主人是不信任他做出豆腐吗?为什么要问怎么做的?是怕有毒还是怕什么? 柳清风赶紧解释,答只是觉得好吃,想问问怎么做,若将来夜榆不做了也可以自己做来一饱口福…… 于是夜榆更愁,主人是要做什么呢?如果他想吃,自己肯定是说什么都要做的呀,怎么会不做呢?难道是主人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忠诚吗…… 这件事情的直接后果还好,只是柳清风并王德如两人连着吃了十几天各式各样的豆腐罢了,间接后果却是,柳清风更加发现自己不了解夜榆了。 而后,柳清风就开始进一步地深入地探讨自己和夜榆的关系——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夜榆?还是仅仅是一时有了依赖的心理? 在没有充分的了解之前,就贸然下决定认为喜欢,或许,有点儿,太不负责任了? 柳清风喜欢看到夜榆为了他而惊慌的样子,也喜欢看夜榆为了他而满足的样子,甚至也很喜欢夜榆只围着自己团团转的感觉,但若只是这些,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自私……不都说爱上就会是无私的吗?柳清风开始自我检讨,并且在检讨之后认定,如果他爱上了夜榆,就应该希望夜榆幸福。而幸福,应该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孩子,地位等等,而不是跟在像他一样的一个懒散男人身边。所以,要么,自私的他并没有爱上夜榆,要么,爱上夜榆的他应该不那么自私,缓一缓动作,让夜榆自由。 旧年在无休止的豆腐中结束,新年在无休止的豆腐中到来。 不过柳清风失去了继续身体力行诱惑夜榆的兴趣,他有些沉闷地放下筷子,拒绝吃更多的豆腐,哪怕这豆腐的确可口,而且是夜榆亲手烹制。 他依旧陷在一种深深的自我鄙视中,因为他一面认为给夜榆自由才是正义的,一面却依旧,难以抑制自己对夜榆的占有欲。 真是奇怪呢,他想,为什么一向没啥执着的他,偏就对夜榆这么执着呢? 他磨磨牙齿,再一次告诉自己,过于执着也是不好的,容易得强迫症,所以,该放手时一定要能放手才好。 而后他又问自己,什么时候,才是该放手的时候呢? 柳清风轻轻攥了下空落落的拳,微微皱了眉,他厌恶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 夜榆愣愣,也跟着柳清风放下筷子,心神不定起来。他有点儿难受地看着一桌子被冷落的饭菜,抿了抿唇,偷偷瞥着柳清风的神色。 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笑闹和尖叫声,那是孩子们在各家大人的带领下聚在一起,辞岁。 岁岁迎新。 夜榆还是第一次可以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守着丰盛合口的饭菜和自己想要亲近信任的人一起度过。 但是……夜榆有些失落地感觉到,似乎,对面这人并不太喜欢。 或者,还是自己真的太贪心了?是吧,越来越贪心呢。起初是希望这人能够忍受自己的跟随,后来就希望这人能不讨厌自己,渐渐就希望这人能喜欢自己,在后来甚至希望,自己在这人眼里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 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有人在院外敲门? 瞬间敲醒了走神的人,抬头,看见夜榆已经站起来,准备去开门,于是也跟着起身,从墙角的衣架上扯下厚实的毛边披风,柳清风叫回夜榆,很认真地给他披上。 顿了顿,看得夜榆更加有几分不安起来,才开口:“外面冷,下次自己要记得。” 夜榆似乎点了下头,又似乎是低了头,转身,推开门,踏着满院的月光雪色,去开门。 敲门声同样惊动了正守着自己热炕头的王德如,老头儿探出半个身子,顿时冻白了半张脸,于是又缩了回去。 看着夜榆的背影,瞬间,柳清风,却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可能只是来拜年的邻里,或者是借些什么小物件……但是,柳清风分明有着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鱼鱼觉得吧。。。鱼鱼有的时候,还是比较勤劳的。。。虽然更多时候。。。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只有一点点呦
第八章 敲门的是阿桃。 脸蛋跑得红通通的,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眼睛哭得红通通的…… 穿了厚实的外衣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实才出来的王德如一惊,第一反应是:“桃丫头,你的脸咋红肿成这模样了?!” 藏着心事的夜榆听了这话,才又回头去看阿桃的脸,第一反应是:“被打了?谁打的你?” 两人面上都露出两分担心,围着哭喘着说不清话只一个劲儿摇头的阿桃,乱成一团。 惟有柳清风,此时也披了厚棉袄,靠在房门上,神色懒洋洋,语气散漫漫:“莫非是家里有人出了事儿?” 阿桃拼命点头,急着想说话,却咳嗽出来。 柳清风垂了垂眼,藏了倦意,又开口:“有人急病?来请王大夫出诊?” 阿桃继续点头,睁大了一双红肿朦胧的眼看着王德如。 王德如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屋拿药箱。 夜榆终究记挂着阿桃帮了自己不少忙,怎么也算得上是朋友,于是也着急起来,眼巴巴看着柳清风。 柳清风实在是没有办法喜欢这个开朗又伶俐漂亮的少女,虽然心里多少也知道这醋味儿吃得多余,可还是会忍不住泛酸。酸到有时候柳清风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生来是个女人多好,就可以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可柳清风是男人,夜榆也是男人,柳清风不敢拿夜榆和自己的未来打赌。 他叹口气,只盯着院门,装作没有看到夜榆的目光,怎么也不肯开口去安慰泪光盈盈的阿桃。 直到王德如拎了药箱,哄着阿桃要走,柳清风才开口,说:“夜榆,你跟着一起去送一送,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夜榆一怔:“……不跟着一起去?” “不了。”柳清风笑,转过身,关了门,强迫自己不留下夜榆。 冬日寒冷,说话前刚倒出的温热茶水,此时已经失了热气,柳清风抓起杯子,一口灌下,坐在椅子上,对着桌上同样冰凉的饭菜,忽然失了力气。 他发现自己近日来总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一个古怪的循环:认定自己爱上夜榆,于是决定占有夜榆不给他离开的机会,随后又觉得爱应该给对方自由和对方希望的生活,觉得自己如果能给对方自由也许就是没爱得那么深可以退出,又觉得自己真的是爱上夜榆…… 这可不成,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么下去,要纠结死人的! 柳清风的手指摩挲着茶杯杯沿,竭力想要清空自己陷入了一团糟的思绪。 柳清风感觉自己左眼一跳。 于是愈加胡思乱想,究竟是左眼跳财?还是左眼跳灾? 他不是迷信,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给自己想点别的事情别的人才好。 他努力的想他上一世的父母,想他的朋友,甚至想他在家里墙角见到的一只壁虎,年年夏天,他总有那么几天,可以看见一只似曾熟悉的壁虎趴在墙角或者屋顶上,似乎随时在等待自投罗网的蚊子。 可是同时,他也想起父母千叮万嘱,要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要放弃幸福,不要和自己喜欢的擦肩而过。 然而上一世,他总觉得自己命在旦夕,事实也是这样。何况又没有碰到真的喜欢的人。 这一世,却遇见了夜榆…… 若是父母得知,也是会欣慰,会赞同的吧? 他们早已不苛求,他是不是娶妻生子,只是希望他幸福…… 幸福…… 所以,如果…… 如果他主动一些,万一,夜榆能接受他呢? 只是,该怎么主动呢? 柳清风想象自己面目含羞,低头揉着衣角对夜榆说:“夜榆,我喜欢你……”自己狠狠地抖了一下。 于是他又想象自己强势地抬起夜榆的下巴,女王般的道:“夜榆,我喜欢你……”然后又是狠狠一抖。 他不由有些颓然了。 难道要自己灌了春药当床上把生米煮成熟米饭,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过了,在第二天早上含着泪对夜榆哀求:“夜榆,你不能始乱终弃,不能不要我……” 柳清风恶狠狠抓抓自己的头发……算了算了,他适合现在去睡觉,休息充足好恢复自己平日里还算清醒的逻辑,而非如此继续抽风。 却说夜榆,跟着王德如,看着小桃哭哭啼啼,有些魂不守舍。 他感觉自己有些慌乱,却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因为离开了这些日子他紧守着的新主人。离开旧主人的时候,他虽然茫然,却不会不舍,不会想念。可现在才刚刚离开柳清风,他却是已经恨不得要奔回去。 饭只吃了一半,那人不知是否会记得吃饱,那人每次都吃得那么少,让他担心,又不敢开口乱说怕那人生气,只能花费更多的功夫把饭菜做得更好。可是那人尝了,也不过是笑着夸几句,并没因此吃得更多。 天气冷,也不知那人记不记得乖乖加衣服,那人总是随手甩了必须的大衣,说是嫌沉,压得骨头都感觉酸疼酸疼的,让他又是心疼又是为难又是自责。好在他每次捡了重新给那人披上,那人虽然皱眉头,但也总会接受。 一阵鞭炮声再次响起,火光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溅得满处都是,伴着孩子们的惊叫和大人们的大笑,充满了年节的气氛。 夜榆眨眨眼,他还是第一次在过节时感觉到过节原来如此有人烟味儿,如此热闹。 只是……那人,一个人,会不会寂寞,会不会难过呢? 认识柳清风以前,夜榆总觉得自己是迟钝麻木的,可见了柳清风,却感觉自己一点点活过来了。 正琢磨着,夜榆却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衣袖,一低头,看见阿桃怯生生擦着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夜榆听见自己问。 “夜大哥,我怕……”阿桃抽噎着。 “没事儿的,”于是夜榆安慰:“有王大夫在……” “便是妙手神医,怕也拦不住……”阿桃勉强忍住伤感,没有再大哭出来,泪光盈盈的看着夜榆,又说,“夜大哥,你知道么,我爹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我有个好人家……自、自从我娘去世,我是爹爹带大……爹爹待我最好,甚、甚至为了都没有再娶亲……” “嗯。”夜榆被她哭得很不自在,僵直了身体。 然而阿桃却抱住了夜榆,把头埋在他怀里,抽咽说:“夜大哥,你娶了阿桃好不好,阿桃喜欢你……爹爹也一定会放心的……” 王德如侧了目光,自去给小桃他爹爹号脉,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第九章 柳清风一夜都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清晨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有声音。 当初为了照顾受伤的夜榆,两人原本其实是睡在一间,夜榆在床上昏昏沉沉,柳清风在床下打地铺。 夜榆醒来,自然便再也不肯,独留了柳清风睡在里间,自己搬去了外间,中间只用厚厚的棉帘子一遮,就挡住了柳清风的视线。 柳清风原本是很不满的,那日日的照料已经让他习惯睁眼就看见夜榆的脸——虽然不能说是十分英俊,但也很是顺眼。夜榆搬去外间后,有一阵子柳清风还养成起夜,悄悄掀了帘子去偷偷瞧瞧自己捡来的万能帅哥的习惯,可又过了些日子,夜榆伤好得七七八八,人也警醒起来,往往等柳清风去掀帘子时,夜榆已经起身下地,恭敬的弯了腰问:“主人,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做就好……” 如是者二三次,柳清风自然再不好意思了,于是就从喜欢半夜起床,变成了喜欢早上赖床,等着夜榆来喊。 夜榆是不会掀了帘子进来的,只会在帘子的另一面轻声探寻,压低的声音总是让柳清风心里痒痒的。于是虽然柳清风很盼着那根木头能直接进屋来,却也庆幸对方没有,不然自己每日清早的一脸花痴傻笑,只怕会把人吓跑。 柳清风听见声音,自知道是夜榆回来,于是懒洋洋的也不想动,半闭着眼睛,只是略略提高了声音:“夜榆,是你么?” “是,主人……”回应柳清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而让人心痒,但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柳清风不由一惊,睁眼看见夜榆神色复杂的站在门口,正盯着地面…… 是怎么了呢? 柳清风欠起身,感觉有些古怪。 夜榆的左脚在地上蹭了蹭,约莫是也感觉很不自在,声音更低了些:“主人,有些事情……” 柳清风的右手按上了额角,揉了揉,开口:“夜榆,你过来说话。” “是。”夜榆很听话,走到床前三步远的地方,又摆出方才那副犹豫踌躇的神色来,嘟嘟囔囔半天,问:“主人,我能不能跪下说话……感觉……不太自在。” “什么话,难道你跪下就自在了!你怎么……”柳清风被气得直想翻白眼,想了想,却又觉得不该打击夜榆难得有点儿自己的小意见,于是改口:“到床边来说吧,床脚有软垫。” “主人,属下记得,您说过节后要带属下一起离开,您准备什么时候走?属下去准备东西。”改为跪坐,似乎夜榆的确习惯很多,直接就进入了主仆模式,说话简洁顺畅起来。 柳清风却还是有些迷糊地看着夜榆低垂着的,顺从平和的,却分明不太对劲儿的脸,答:“不急,尚未想好……” “主人!”夜榆一下子有些急了:“主人,属下想、属下想……” “嗯……什么?”柳清风问。 “想……”夜榆抬起头,有些闪烁的目光看看柳清风,忽然别开了脸,闭了闭眼说:“我们可不可以早点儿出发……” 柳清风欠身,凑近夜榆,疑惑起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只是……” 这推诿让柳清风感到了不快,本性中的那点子固执和人性也适时发作起来:“你不说清楚,我们就不走了。” 夜榆低头……他在心里说了很多遍哀求的、解释的话,却始终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清楚,还不会让人误会,还不会有任何不良后果……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刺痛感使自己清醒了些,才要再次开口时,却听见窗外传来王德如大咧咧的声音:“小柳!你醒了没,我有事要跟你说!” 夜榆感觉到柳清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愣愣抬头,看见对方冲着自己安抚地一笑,起身下地,他急急也跟着站起身,去拿了挂在一边的外袍伺候对方穿上,然后呆呆的不安的看着对方掀了帘子出去。 “小柳!告诉你,喜事将近啦!阿桃那小丫头,啧啧……”王德如扯着嗓子,嚷嚷着。
帘子落下,夜榆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沉。 “唔?”柳清风的声音中似乎含了些调笑:“王大夫你昨晚失去瞧病了还是去做媒了,一大早回来就有喜事儿?” “哪里哪里!”王德如倒是诚心诚意的要祝福:“阿桃她爹是不要紧了,不过一口痰迷了心窍,咱是何许人,自然是已经让他好了三成,至于剩下那七成,哈哈!那可是你家夜榆的功劳喽!” “怎么?” “阿桃他爹一听阿桃要嫁夜榆,又亲眼见了夜榆的样子,自然是欢喜的要全好喽!哈哈!喜事儿呀,只是夜榆一口咬定还要问问你的意思……他认识你救回来的,也最听你的话啊……” “我?”柳清风的声音似乎一瞬间低滑起来,柔和却沉重的一字一字都敲在夜榆心里:“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如果他希望。” 屋内的夜榆,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唇,血腥味儿让他颤抖着想哭。 他想冲出去问,如果他不希望,那么……可是他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却是动弹不了,只能继续听着柳清风在外面似乎是带着笑意和王德如说话。 “我说夜榆怎么一早就显得和平日不大一样,还当昨晚累到他了,竟原来是这样大的事情……” “……阿桃和夜榆,也算的上是……” “恩……我见过阿桃几眼,很是可爱伶俐的丫头……” “啧啧……原本还以为,阿桃是对……嘿嘿,小柳你也老大不小,该……” 窗外的谈话渐渐停了。 夜榆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一沉,抬头看见柳清风扶着自己的肩,弯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问:“夜榆,现在,你可以跟我解释了么?” 夜榆感觉,自己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不由一颤,该怎么说呢? 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阿桃,他不愿意? 说他其实只想一辈子跟在面前这人身后,永远也不离开? 说他其实……一日日看着面前这人的微笑,看着他开方制药,已经渐渐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又或者,是迷恋上了眼前这个人? 夜榆不敢说…… 他生怕会被这个人嫌弃,他隐约觉得自己的这种依恋的情绪,是不对的。 他喜欢偷偷的看这个人,在这个人开心的时候自己也跟着觉得甜蜜,在这个人沉闷的时候自己也跟着难受…… 还有,在这个人对着自己,微笑着说话,亲近自己的时候,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心里控制不住的抓挠,想要进一步的亲近…… 夜榆记得,以前的主人有嫌女人处理麻烦,抓了男人来泄欲的时候,也记得,有漂漂亮亮却傻的依恋上主人最后下场却极凄惨的…… “男人喜欢上男人?!”他以前的主人不屑:“又贱又脏!” 夜榆现在,每每想起,就会害怕,万一……只怕不是万一,而是一万个,这个人,这个方才还安抚自己,对自己笑的人,会一万个看不起自己,会嫌弃自己,会再也不理睬自己…… 夜榆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开口,用尽他最后的力气说:“主人,求您,我们离开……”
第十章 “主人,求您,我们离开……”夜榆说。 柳清风在一瞬间心软了,甚至于不想再去追究原因,不想去追究夜榆的逃避究竟是出于对阿桃的不喜爱,还是对普通人生活的恐惧,又或者是对自己的…… 他心里其实也很担忧,因为他发现夜榆在下意识的逃避一些他所期望的,正常的,积极的,自主一些的生活方式。这种担忧,让柳清风一直犹豫不前。 夜榆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起离开,之后的生活,夜榆,又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柳清风心软,可是柳清风不想再继续这么逃避下去。 柳清风拉了拉夜榆,想让他站起,却没有拉动,于是干脆自己也跪坐下去。
柳清风微笑,来应对夜榆惊惶的抬眼。 “夜榆,”他开口:“告诉我,为什么急着离开?因为阿桃么?” “主人,我和她说了我不成的……”夜榆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弱,“可是她非……” 柳清风在近处看着夜榆黑漆漆的一双眼,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他的笑也稍稍自然了些,语气也和软起来:“夜榆,你看,我并不怪你和阿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要问,你为什么觉得你和阿桃不成。” “我……”夜榆别开了目光,“我只想跟着主人,主人待我……” “夜榆,”柳清风伸手把夜榆滑落的一缕黑发别回他的耳后,道:“我待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希望你过的好,希望你开心……” 夜榆一怔,抬头愣愣看着柳清风,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乱跳。 那人,刚刚说,喜欢自己……夜榆满脑子里瞬间就被这个消息所占据,然后迷糊起来。 夜榆迷迷糊糊,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在回答:“可是,跟在主人身边,很好……” 夜榆没有看见柳清风眼底一瞬间闪过的惊喜和随后的黯然,只听见他回答:“夜榆,我救过你的命,你也为我做了很多,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和报答……” 柳清风的原意或许是想接着说,他需要的是夜榆完全敞开心扉的信任、依赖……但是,这话听在夜榆耳朵里,却似乎是柳清风不再需要他。 不再需要。 不被需要的工具会是什么下场? 死亡…… 抛弃…… 柳清风那样温柔的主人,夜榆想,是不可能下令要谁去死的。 但是,对于夜榆来讲,抛弃却是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 不能死,但是,没有方向,没有依靠,没有……没有柳清风日日的和风软语,关怀打趣。 夜榆开不了口,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通过哀求让这个看似好说话,但实际的确倔强干脆的主人改变主意,他所能做的,就是用他最后的力气,哀求的看着柳清风。 柳清风的下半句话,就这样湮没在夜榆幽黑绝望的神色中了,他吓了一跳,一手急急按住夜榆的肩膀,一手焦急的在夜榆眼前晃晃,问:“夜榆,你怎么了?!” 夜榆也想问柳清风,主人,您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说不需要我……但是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主人,对不起,我不敢了,再不敢了,您、您别……” 柳清风纠结了。 夜榆看着面前这人皱起了俊朗的眉,心里越发凄然,却几乎肯定自己不会再被接纳。 他心里有鬼。 但凡是心里有鬼的人,只要有了些些风吹草动,也会立刻惊慌不堪,并且在心里把事情扩大化。 夜榆在想的,是不是自己心里那点点龌龊心思,已经被柳清风猜到了。 是啊,那人是一个多么仔细的人,夜榆想,当初阿桃和自己不过几句话,自己毫无察觉时,柳清风就提出阿桃是不是喜欢他。 是啊,他平日里是多么的被放纵而不小心,夜榆想,自己就那样大大方方的把视线胶着在对方身上,殷勤谨慎,但依旧被对方察觉了吧。 所以,那人不再需要他的报答了,夜榆想,谁会留一个心思不正的人在身边呢,那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 “主人……”夜榆开口,声音低落:“我,让你失望了罢……” 柳清风早已敛了疲倦的笑容,点点头:“是的。” 夜榆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要紧了牙,克制自己的颤抖。 柳清风小心的拥住他,虽然他们间第一个拥抱远没有柳清风想象的浪漫,但也多多少少还是让他窃喜了一下,无论怀里这别扭的家伙是什么心思,他此刻,至少是柳清风一个人的。 轻轻拍拍夜榆,柳清风小心翼翼的安抚:“夜榆,我很失望,我以为这么久,我足以让你信任,可是你却还是不信么?夜榆,你看,我身边只有一个你,你身边也只有一个我,我是一定信你的,若是你不肯信我,又要去信谁?我说过,无论如何,不会不要你,不会抛弃你,你却总是猜疑,叫我怎么不失望呢……夜榆,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能直说么?还有什么,能坏过你我现在这样儿?”
现在这样一点儿也不坏,夜榆偷偷的想,他还是难得能和柳清风如此接近,他的身子,在柳清风怀里,渐渐软了下来。 压抑着自己就要控制不住的抽泣,夜榆答:“主人,夜榆只想一辈子跟着您……” “好,那就一辈子跟着。”柳清风笑。 “可、可夜榆…喜欢……喜欢主人……主人会不会……” “……”柳清风愣住了。 “夜榆不会妨碍主人……只是求您…求……” 柳清风呆住了。 这个,是传说中的告白吗? 好吧,虽然他一直以为最先告白的会是自己。 可若是夜榆,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只是…… “夜榆,你想好,今天之后,我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柳清风眼底,有深沉的欲望。 夜榆脸色依旧显得凄惨,却是难得的坚定,柳清风依旧把他揽在怀里没有松开,这多少给了他一些信心:“是,主人,夜榆……不悔。” 柳清风低头,试探着轻轻吻了吻夜榆的眉心。 夜榆失了血色的脸颊上瞬间涌上了红晕,他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主人。。。” 柳清风侧了头,吻上了夜榆的唇。 何必要担心现在的夜榆对自己究竟是爱还是依赖还是习惯?把习惯变成依赖,把依赖变成爱,虽然没有经验,但他柳清风,总是有信心的。
第十一章 一个吻。 唔,再一个吻。 复而,交杂的长吻一个。 厄……似乎,勾起火来了哦。。。 柳清风无辜的眨眨眼,蹭蹭夜榆发烫的脸颊,面上微笑,手指却不怀好意地下滑。 ↑ 这章真的想写不CJ内容来着。。。不过。。。等和谐期过了再说吧。。。嗯嗯。。。先留空 ↓ 柳清风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大猫一样,眯起眼睛,蹭了蹭夜榆。 呼,肉体关系未免太过荒谬。 精神恋爱又未免太过飘忽。 还是这样,身心兼顾,才幸福啊性福。
第十二章 远走 远走…… 的确是远走。 柳清风和夜榆两个,就这么背着简单的包袱,腿儿着走远了,没有买马,没有雇车。 柳清风说了,这叫“go hiking”,是一件“很high”的事情,有了车马就变了味道。 王老大夫念叨半日,也没明白什么叫“狗还啃很海”,终于决定放弃。 阿桃站在村口,眼泪汪汪。 对这俩家伙,她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到了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喊一嗓子:“夜大哥,还是买上匹马或者赶辆车代步吧!” 夜榆没有回头,也不知听到没有。 柳清风这家伙却是耳朵一动听了个明白,笑着调侃:“阿桃对你可真够体贴……” 夜榆神色一肃,垂头用很低很坚定的声音说:“主人,我只是您的。” 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勾得柳清风心神一荡,脸都热了起来,扭了头去生怕夜榆看见自己面上泛红:“那你是准备跟着我走啊,还是买马去啊?” 夜榆依旧很严肃很严肃,他还听不出这里面有些调情的味道,只是老实地回答:“听主人吩咐。” 这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个榆木疙瘩型的人物,不开窍才是正常的。 “你!”柳清风炸毛了:“你个笨蛋!” 夜榆一愣,心里倒还牢记着不许跪这一条,但却迅速弯低了身体,手摘了腰间的鞭子捧高了送上去:“是夜榆不好,惹主人生气……请主人责罚!” 柳清风远目,欲哭无泪。 哪怕是上天真的赋予了他一身毛可供炸起,却终究吝啬于提供一个人帮他顺毛,想必只能在风中凌乱。 半晌,也只能接了鞭子别自己腰间,叹息:“算了算了,起身走吧。” 早前和心爱的人一路远足的兴奋却是都没了。 调教某人,或许已经势在必行,而且刻不容缓。 某柳姓人士眯起了眼睛,悄悄打着算盘……该从哪一步开始呢? …… 调教终极目的: 让夜榆学会向柳清风撒娇。 调教短期目的: 让夜榆听出柳清风是在向他撒娇,而不是在生气。 这样自然有来有往,夜榆也会学会撒娇的…… 等等! 撒娇?! 柳清风忽然惊醒自己最近越来越小媳妇儿脾气,心思越来越百转千回……天啊!他磨牙,绝对一定要报复回去。 于是……短期行动计划?! 柳清风在眯眼,柳清风在坏笑——夜榆忽然一个激灵,打了个寒蝉,其实这大冬天的,虽然穿得厚实,但还是会冷。 他回身,有些犹豫地探问:“主人,天气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柳清风忽然得了关照问候,喜得眉开眼笑,忽又念起方才念头,身子一软整个人扑进夜榆怀里去,叫:“你才想起问!人家等冷死了啦……” 夜榆被吓得更是一抖——这样子的柳清风,看着真真可怕。 啥,你问柳清风究竟转的啥念头? 柳清风在心底碎碎念: 我要装可爱我要装柔弱我要做小白我要引起夜榆无限地保护欲和亲近感…… 一边念,他一边往夜榆的怀里钻。 装小白容易,可是引起保护欲…… ……可能吗? 夜榆下意识地拥住他,手指以一种暧昧地姿势抚上他的脸颊。 柳清风的脸微微地泛红。 柳清风看不到夜榆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夜榆的念头。 夜榆歪头,皱眉,困惑了——这脸是真的没带面具不是有人冒充啊,可这人的性子怎么一会儿一变这么不正常?——许多年以后,他从柳清风嘴里听到一个词:精分,方才大彻大悟明白过来,不过这是后话。
柳清风却忽然被夜榆怀里的东西硌到,略略清醒了些,忽然想起一个很值得疑惑的问题:“我们又不骑马,又不坐车,你随身带着鞭子干嘛?” 夜榆愣愣,回答:“以前……” “嗯?” “万一主人改了主意想买马骑了……” “完全可以到时候再买鞭子也一样啊。”柳清风眯起了他的狐狸眼,压低了嗓子,拖长了声音,“不许说谎……” 夜榆傻呆呆地于是忐忑地说了实话:“万、万一我犯错主人要罚我,有鞭子会方便一些……以前的…一直都要求我们带着……” 柳清风又扎回了夜榆怀里,抱住他,死死地不肯放手。 这个人,不应该再承受更多的委屈。 他也曾愤懑这个人怎么这么木头,这么不知道自立自强,这么没有……可是…… 这个人不需要装柔弱装可爱,就足以勾起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处,隐隐地钝痛。 柳清风觉得自己的那点子风轻云淡,全被夜榆这木头性子磨成了缠绵悱恻,唉,却是心甘情愿。 他眨眨眼,从夜榆怀里退开,努力微笑:“到了下个村落,套驾马车,然后我们进京去吧!” 夜榆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心绪明显不稳地柳清风,犹豫:“主人……” “嗯?” “那个,我们的银子,也许不够……” 柳清风摸摸下巴,笑:“没事儿,我一路顺便帮着看看病,能贴补不少。” 再加上他是穿越来的——柳清风心里暗想——就算不是文武全才做不成大事,盗窃几首诗词歌赋,卖到青楼楚馆,赚点儿花费总还是可以的,怎么会落魄到没钱的地步呢? 夜榆放下心,转过身,长剑扫过草丛,赶走或许存在的蛇虫,继续为喜欢挑野路走的柳清风开道。 他原本想说的,当然不是银子的问题。 哪怕柳清风啥也不会,夜榆自己去做苦力,也绝对是可以养活两个人的。 夜榆差一点儿,就直接开口要问柳清风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情,但终究只是差一点儿,没有真的开口。 只不过在柳清风身边呆了几个月,夜榆发现自己越来越大胆了。开始敢于揣测主人的心思,如今,甚至还想去询问…… 天啊!他为自己的改变惊怔,同时似乎忽然意识到柳清风对于他已经不是一般的纵容。 还有,潜移默化的,改变。 所以,慌乱下,夜榆开口说出的,却是如此荒谬又唐突的询问。 幸而,那人没有生气,那人反而还笑了,似乎眼中还忽然就多了自信,像是不再担忧了。 夜榆也有点儿偷偷地高兴。 他最近一直有一个猜测,就是柳清风和以前的那主子完全不一样。以前的那个,不喜欢他,以至于讨厌他吃饭,讨厌他说话……但现在这个…… 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主人。 以前的主人养着夜榆,于是夜榆为他拼命。 现在的这一个……如果可能,夜榆其实是甘愿养着柳清风,并且为柳清风拼命的。 那人是第一个对他如此好的人,夜榆想,不一样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可以提供一时依靠的主人。 心不在焉地踩过一片草丛,他忽然想起那一日柳清风在他耳边轻喘着,动情的模样——带了一分急切,三分隐忍,六分宠溺…… 夜榆的脸有些泛红。 不知道,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如果那人真的是喜欢听自己说话的话, 那么……夜榆不安地咬咬下唇,等到今晚,告诉那人他很喜欢被那人抱,不知道会不会换来另一场难得的欢愉?
第十三章 一转眼,三年又三年。 柳清风笑眯眯地躺在自家的院子里,架起的葡萄藤下乘凉。 葡萄藤弯弯曲曲,藤蔓看上去细细弱弱,柳清风开始没盼着它能结出葡萄,总是伸手去掐了它的嫩芽,放在嘴里嚼,酸酸涩涩,却是别有滋味。 不晓得葡萄完全没被这恶劣的栽种者打击到,到了夏日长势却是极好,开了细细密密的无数小花,败落了又留下无数密密麻麻的青绿色小果实。 柳清风于是再舍不得去掐,那藤蔓愈发猖狂,一路顺着木架攀沿到院墙上,颇有一枝葡萄也要爬墙的架势。 院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倒显得肥头大耳憨厚老实,间隙里露出几朵喇叭花细细长长的花苞,打着旋儿让柳清风看到,立时想起了上辈子爱吃的花心筒。 柳清风有两大爱好,一是睡,二是吃。 睡不一定要睡最柔软的床,但一定得睡得安稳温馨,所以是一定要抱着夜榆一起睡的。 吃不一定要吃啥山珍海味,但一定是健康又喜欢的,并且还得和夜榆一起吃才吃得香甜。 柳清风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那花苞,扯开嗓子大喊:“夜榆,我热,想吃冰……” 夜榆囧囧,他后悔让柳清风知道,可以用内力凝水成冰。 自从这柳清风知道了如此好处,几乎每日都要弄上一大碗吃得手脚冰凉才肯罢休。夜榆倒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内力,也不是舍不得功夫,他只是担心啊,这么吃,不会吃出毛病来? 柳清风捧着打碎了,浇了鲜奶的冰渣,咬得“嘎吱嘎吱”响,见夜榆又担忧地摆出一幅老妈子脸来,扑哧一乐,用勺子挖了大大的一勺塞进夜榆嘴里去。 夜榆被一口冰塞在嘴里,咽也不是嚼也不是,正窘得耳朵都快红了,却听见有人敲门。 柳清风收敛了懒散的坏笑,理了理衣襟,放下了那装着山寨版刨冰的细瓷小碗,轻轻淡淡对夜榆说:“去看看是谁。” “夜、夜公、公子……柳、柳公子在、在不在?”敲门的,却是个结巴。 柳清风以卖画为生,兼或添上一两句小令。 然而他行事终究怪异,一月只卖上一副字画,价高者得。平日里闭门不出,出门也不见客,神出鬼没,阴差阳错,倒颇有些人追捧。 然后,门庭差点儿若市,总有人在月初就来敲门,急着问柳清风柳大少爷准备啥时候卖下一幅字画,要多少银子才好……六十两?七十两? 柳清风怒了! 如此下去,还怎么安心和他的亲亲榆木疙瘩调情? 柳清风忽然明白了,为啥世界上会需要代理商这一暧昧的存在。 恰恰有个穷书生,人虽然老实肯干,却偏偏结巴口吃,不得门路,冻饿交迫,晕倒在了柳清风门前。 捡到宝了。 柳清风自那以后,一月只卖给这书生一幅画,五十两银子不多不少。至于那书生拿这字画如何,赚了多少差价,他懒得去管。 他和夜榆,一月花得再多,也不到十两,余下的,慢慢攒起,攒多了,就可各处走一走逛一逛疯一疯。 于是世人皆知,柳清风那就是个疯子,有些子歪才,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终于清静了。 小结巴却不清静了。 不清静也甘之如饴。 小结巴打心眼儿里羡慕柳清风的风度,他就从无这么潇洒的时候。 被欺负时,恨也不敢恨,只能怪自己不争气。 如今被人用银子捧着,也穿上了锦衣吃上了酒肉,却依旧怯懦。 每月,只得见柳清风一次,交接银两书画。其它时候,柳清风是连他也不肯见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正常来看,除了四五好友,别人连这每月一次的机会也没。 他满足于,每月一次,结结巴巴,说尽量多的话,来消磨尽量多的时间,来换取柳清风尽量多的回应。 …… 终于送了客。 银子交给夜榆去收起。 “他越来越啰嗦。”柳清风笑笑,望着已经化了的冰,无奈摇头。 夜榆垂头,不语。 “不过有时候觉得他啰嗦得挺有意思。”柳清风回味着那结巴语中的意思,他并不是傻子,虽然也在头疼如何妥善绝了对方的念头,但心里多少有点儿暗喜也是不可否认的。 “你,喜欢听他啰嗦?……喜欢他?”夜榆问得艰难。 “啊?”柳清风听得糊涂。 “为什么会把画卖给他呢?当初陈公子说愿意一百两一幅每月收购……” 柳清风翻了一个白眼:“陈公子都是怎么称呼你怎么待你的?平日里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了就不爽。这结巴多有礼貌……” “啊,我……”夜榆的脸又红了。 柳清风一抖扇子,遮住了自己色色的笑。 夜榆想了想,却依旧觉得不踏实,补充:“以后他再来,若没别的事儿,我帮你处理了吧?别放他进来啰嗦了……” …… 夜榆终于学会吃醋了。 柳清风摸着下巴满意地笑了。 …… “夜、夜公子……” “嗯。” “我、我是来取、取我之前在这里订、订的字画的……” “嗯。” “柳、柳少爷最近可、可好……” “好。” “那个、那个……” “银子呢?” “这、这里……” 夜榆一把拿过银子,掂了掂,感觉重量上差不多,于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砰”地一声关上大门,把那结巴关在了门外。 门内传来柳清风孩子}